六十八翁婿


    那管事媳婦領了除肉食之外的八百錢份例下去了,剩下的那個媳婦就上來回稟冬日的炭火錢事宜。


    “回如夫人,咱們府裏上個月的炭火錢總共是一兩銀子兩百個錢,幾位姨奶奶來抱怨過炭火太少想要多加一些,如夫人看看是否要再填一些?”


    沈氏拿了賬本來細細查看,又根據府裏的人口粗粗算了算,確實覺得炭火略短了些。便對一旁的舒恰道:“依你看,若是你當家,該如何處置?”


    舒恰以為沈氏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便道:“這炭火確實太不足了,到了夜裏那手腳都是冰冰涼的,確實應該添一些。”


    “你隻覺得夜裏炭火不足,卻不看這賬上的銀子。”沈氏搖了搖頭。“夫人的安排沒有錯,家裏賬上的銀子,確確實實最多隻能買這些了。”


    沈氏把銀子撥給那媳婦,道:“府裏的份例人人如此,連夫人與我也不曾多得,誰要是覺得少了自可自掏腰包去外頭買來用。”又對張嬤嬤道:“等炭火到了均分給各房,告訴他們這就是一個月的份例,想怎麽安排讓他們自己做主就是。”


    又教導舒恰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日後你自己當家,切記不可隻顧著一時舒坦。”


    舒恰低下了頭,一邊仔細記下,一邊卻想著自己日後一定要嫁一個不必過得捉襟見肘的人家。


    這一番下來,也費了不少時候,快到午飯時間,舒縣丞也該回來了。


    沈氏整了整衣衫,道:“我去廚房看看,你們在這裏略坐坐罷,一會兒老爺就該回來了。”


    這是她第一天掌家,自然力求做得出彩,一舉拿下全家的胃。


    賀崢和舒忱自無不允的,沈氏又道:“二丫頭你和我一起去。也是大姑娘了,這些事情也該學著點兒。”


    舒恰自然為沈氏願意教導自己而開心,雖說對賀崢戀戀不舍,到底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舒縣丞還未回來,正廳卻漸漸聚了不少人。舒忱的兄弟及兄弟的家眷都陸陸續續往這邊來。


    原來這舒府的規矩和賀家不同,廚房每日並不將飯食送去各房,而是一大家子聚在正廳一起吃。自然,這樣也是比飯菜送到各房去要省一些。


    舒忱的大哥二哥麵色都不是很好,想來也是已經知道自己親娘被奪了掌家的權利,看著舒忱的眼神快帶了刀子了。


    而其他人卻不似他倆那樣苦大仇深,反而對今天的午飯一副十分期待的樣子。


    而沈氏也並沒有讓這些期待的人失望。


    待舒縣丞從衙門回來,正廳已經彌漫著食物的香氣,桌上也擺滿了。


    舒縣丞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賀崢和舒忱,道:“小六來了。”


    二人連忙上前行禮。舒縣丞點了點頭,又對賀崢道:“吃罷飯你到我書房來一趟。”說罷,就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待舒縣丞坐定了,眾人才依次落座。


    秦氏沒有出現。而沈氏也沒有因為秦氏的缺席就坐在女席的主位上,而是將秦氏的位置空了出來,對一旁侍立的張嬤嬤道:“姐姐想來是身體不適,我已在廚下給她留出來一份飯食,你去親自送過去。”


    這話沈氏說得聲音不小,舒縣丞自然也聽到了,不過卻並沒有過問秦氏一句半句,而是自然的拿起了筷子開動。


    張嬤嬤應了,朝眾人行了個禮,自去給秦氏送飯不提。


    吃罷飯,舒縣丞便徑直往書房去,雖說並未招呼賀崢,賀崢也連忙放下筷子抹抹嘴,趕緊跟了上去。


    因為上次的事情舒縣丞在這個女婿麵前落了個大麵子,這次其實他心裏還是有點訕訕的,故而為了維持自己作為老丈人的尊嚴,舒縣丞擺足了架子!


    一進書房,賀崢先向舒縣丞道謝:“昨日承蒙嶽父大人出手相助,小婿感激不盡。”


    “罷了,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賢婿不必掛在心上。”舒縣丞道:“再者,幫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舒縣丞這麽說,賀崢並不意外。隻是他本以為舒縣丞的私心至多也就是讓舒忱的日子好過些,卻沒想到除此之外舒縣丞還有別的打算。


    “上次賢婿過來說了許多,老夫也仔細考慮過了。當時讓你和舒忱結親,確實是我一時不察。隻是這賀府也是有責任的……”


    “那是自然。”賀崢當然不至於蠢到任由老丈人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再說他也明白舒縣丞這麽說也不過是客氣客氣。畢竟向舒家提親的到底還是他們賀家,責任主要還是在他們賀家身上。便連忙道:“此事皆因賀府而起,上次小婿也是一時氣話說了不該說的,還請嶽父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舒縣丞點了點頭,對賀崢的識相十分滿意。“隻是你也知道,因為和你結親忱兒入了商籍,身上的功名就作廢了。此次我一定要你們二人遷出戶籍另立門戶,便是希望賢婿能將戶主之名讓給忱兒,好讓忱兒以秀才的身份開戶,擺脫你二人商籍的身份。”


    說完這話,舒縣丞的內心幾乎是忐忑的。


    戶主,顧名思義,一戶之主。賀崢與舒忱的親事裏,卻是賀崢為夫舒忱未妻。若要變更戶主之位,二人夫妻之名便也要隨之變動……


    恐怕這世上鮮少有男人會同意,自己的戶主之位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自己也由名分上的“夫”成為“妻”。雖說賀崢與舒忱這個家庭結構與旁人稍有不同,但到底當初是賀崢娶的舒忱。


    “你須知道,這事對你沒有半分壞處。商賈到底受人輕賤,若以忱兒為戶主,連你也可以脫離商籍。”


    舒縣丞沒說的是,因各家妻室持中饋操持家務是約定俗成的,故而若有妻室在外有產業,官府也是懶得管的。賀崢依然可以開著他的鋪子做生意。


    畢竟就連知縣大人的夫人也有幾個鋪子呢,手裏能有生意的妻室想必夫家也不是平常人家,何必去尋這些貴人的不痛快呢?


    隻不過若說出“妻室”二字怕是賀崢更不可能答應了,舒縣丞便將這話咽進了肚子裏。


    隻是賀崢自然想不到那麽多。他對這個世界的一些律法包括規則都還處於一種知道但不熟悉的程度,故而舒縣丞提出來的時候他立刻就答應了。


    賀崢的痛快讓舒縣丞出乎意料。舒縣丞幾乎是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你真的考慮好了?”


    說完舒縣丞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人家答應了還不好嗎?自己多什麽嘴啊,賀崢要是反悔了可怎麽辦呐?!


    賀崢疑惑:“這有什麽好考慮的?小婿知道舒忱嫁到賀家之後一直鬱鬱不樂,便是因為身為商籍不可再行科舉之事。如今嶽父大人為舒忱計,得以讓他繼續科考,小婿自當為舒忱高興才是。”


    舒縣丞鬆了一口氣。賀崢的通情達理讓舒縣丞十分滿意。


    他自賀崢上次來家裏鬧了一場之後,便開始重新審視自家內宅。這一審視,舒縣丞才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竟然一直住在這樣烏煙瘴氣的一個家裏。


    主母不慈,兄弟不悌,妾室之間勾心鬥角,主母卻袖手旁觀……舒縣丞忽然覺得好累。


    秦氏本就出身鄉下,原本舒縣丞也不過是一農戶家的小子,兩人也算得上門當戶對。誰料想日後舒縣丞竟有如此出息,能身居縣丞高位。


    可是秦氏卻仍然從內到外都是村姑作風。


    再反觀沈氏,大家閨秀,教養良好,若不是為了其兄長也不必嫁予自己為妾。沈氏符合作為一個正妻的所有標準。


    舒縣丞有些動了心思。


    舒縣丞歎了一口氣,對賀崢道:“你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的了。之前種種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失察,隻是事已至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和忱兒一起好好的過日子的。”


    賀崢不動聲色道:“小婿既已與舒忱結為夫妻,又得嶽父大人看重,自然會好好待舒忱。上次……上次不過是一時氣話,嶽父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舒縣丞滿意的點了點頭。在舒縣丞看來,賀崢說什麽一時氣話,不過是風水輪流轉罷了。


    之前賀崢背後有賀家撐腰,就是張狂一點也無可厚非;而如今他被賀家掃地出門,今後少不得要倚靠自己,自然不敢再說什麽和離解契的話來。


    舒縣丞起身上前,拍了拍賀崢的肩膀。“我已決定了,以後由萬珍來當家……你我既為翁婿,便是一家人,今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賀家的事情你放心,若再有人與你過不去,我自會為你撐腰。”


    賀崢也不是不識相的人。舒縣丞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便道:“小婿承蒙嶽父厚愛,如夫人是舒忱的生母,便是小婿的生母。小婿自然不忍如夫人持家操勞,日後定會為如夫人分憂。”


    舒縣丞滿意的看著賀崢,孺子可教也。“舒忱與他母親感情深厚,日後你可帶他多回來看看。隻把這裏當做自己家,莫要見外才好。”


    “小婿謹記。……隻是,小婿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單說無妨。”


    賀崢道:“方才與嶽父大人所相商之事,小婿希望暫時不要讓他人知道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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