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陳瑜直到來接人的時候,才知道宋時已經搬進封儀家裏了。


    他覺得有些驚訝。


    事實上,除他之外,坐在車上的化妝師穆桐、助理胡真真和經紀人賀南也都是一副驚訝的神情。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論壇上讀到過關於劍修如何不近人情,暴力到沒朋友的帖子,其中賀南更是和宋時有過幾年的接觸,對他的高冷深有感觸,如今見他和封儀迅速成為了親密的小夥伴,心中不由感歎神修果然不凡。


    團隊集合,便一道往喻書那邊去了。


    《征西》講述的是功高蓋主的將軍推翻昏庸的帝王的故事,因將軍莫頌年統領的軍隊為“征西軍”,他也被稱作“征西將軍”而得名。


    劇本上展現出來的,莫頌年的一生,似乎都不怎麽順利。


    他生在世代軍功赫赫的莫家,是莫家這代的嫡長子,武義也最好,長大以後毫無疑問將去為帝王戍邊,性子沉默寡言,本也算不得什麽缺點。


    但他的父母雖然在人前表現出一副對其讚賞有加的態度,實際上卻很不喜歡他,母親甚至可以說是憎惡他,即使強忍著內心的情感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樣,仍舊被內心敏感的孩童察覺了真相;父親與其說當他是兒子不如說當他是下屬是工具,日日給他灌輸忠君愛國的思想,鍛煉他的武功和兵法,隻待他能夠獨立,便直接拋到軍隊裏去。


    莫頌年在軍中從小兵做起,慢慢升上百夫長、千夫長……直到在一場戰役中立下大功,莫家的嫡長子的身份才曝光,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員小將。


    在邊疆,他的成長近乎恐怖,待到將剽悍的遊牧民族打怕了,莫頌年已是位真正的大將軍了。寬肩窄腰、倒三角的標準武人身材,再加上那血煞之氣,止小兒夜啼毫無問題,但他的名望卻很高,高到西邊隻知有將軍、不知有皇帝的地步。


    朝廷坐不住了,宣他回京。


    年輕的帝王江旭文與他同歲,名聲卻是天差地別,在百姓口中,他就是個昏君,喜怒無常,翻臉無情。


    這位昏君做的事情也很有意思,他將莫頌年召回京城,並沒有奪他的權,而是大肆封賞,又為其指婚了一位秀外慧中的大臣之女,這等情形哪怕是最正直的大臣也感到了一絲不對勁,這樣賞下來,征西將軍已快要和皇帝平齊了。


    時時勸日日勸,甚至連後宮都明裏暗裏地勸,帝王好像終於聽進去了,他邀請莫頌年一起去軍營玩耍,然後趁此時機迅速地抄了莫家滿門。


    大臣們:“……”心塞,再也不想理這個神經病了!


    到此,萬事俱全。莫頌年有民心、有軍權、有造反的理由,終於大軍逼宮,一杯鳩酒,結束了江旭文的統治。


    表麵看起來,的確如此。


    而在暗地,故事裏還隱藏著另一條線,皇室秘聞、血雨腥風的另一條線。


    太後李氏,即為當年的李妃,她和莫將軍本是對心心相印的戀人,卻被對其驚為天人一見鍾情的皇帝生生拆散,一入宮門深似海。


    但在進宮之後,她和戀人並沒有斷了聯係。


    皇帝對她所求無有不應,寵愛至極,入宮半年後,李妃有了身孕,產下一子,皇帝欣喜若狂,封李妃為後,其子為太子。


    這個太子,就是江旭文。旭是皇帝取的,喻指旭日東升,飽含期望和祝福,文是李後取的,她本就是個文采出眾的才女,也希望兒子能夠繼承這一點。


    看著奶娘懷裏小小的嬰兒,李妃終於露出入宮以來第一個不帶憂愁的笑容,如雲破月來,滿室生輝。


    想必各位看官都猜到了,江旭文實際上應該叫莫旭文,而莫頌年,本該叫江頌年。他們是一對兄弟,同母異父,出生時辰也就差了那麽一點,留在將軍府的那個是哥哥,留在宮裏的那個是弟弟。


    十五歲登基的江旭文很快知道了這一切,是太後李氏親口告訴他的。


    在母親殷切的目光下,他震驚、惶恐、懷疑,如同天塌地陷,最終仍是接受了事實,和親生父親相認,也辨出了這男人眼底的野心。


    ——年幼的帝王心中的一部分,在此時腐壞。


    有些事情,天真的李氏不知道,江旭文知道。先皇並非死於急症,而是死於中毒。凶手是誰,也不必言說。


    二十歲江旭文加冠,這世上最後一個不求回報真心疼愛他的李氏病重而死,從那一刻開始,皇帝徹底壞掉了。


    他提拔阿諛奉承的小人,他對官員的中飽私囊視而不見,他任由死諫的大臣血撒宮門,隻是涼薄一笑。


    他喜好微服私訪,喜好華服美人,喜好梨園戲曲,直到有一日西方大捷的消息傳來,他想,為什麽不自己編一出戲呢?


    ——一出大戲,與天下人共賞。


    影片的時間線從莫頌年回京開始,此前的背景會穿插在眾人的談論和回憶之中,除了莫頌年和江旭文這兩個重量級男角色,女角色也有兩個戲份較重:一是江旭文指給莫頌年的妻子,一個完全有資格做皇後的女人何思晴,溫婉秀麗,如花解語;一個是江旭文後宮之中的寵妃趙倩彤,飛揚跋扈,嬌蠻任性,常欺壓其他嬪妃,看似深愛皇帝所以亂吃飛醋,實際是亡國公主,來自在先皇時期被莫將軍滅掉的一個小國。


    在修改前的劇本裏,喻書試圖把李後塑造成一個野心勃勃但又才幹不足的女人,用她的溫柔和身份控製江旭文,讓小皇帝徹底離不開她,因而在她死後,江旭文才會失控,做出種種昏聵之事。


    牽強且複雜,要通過回憶來體現一個如此心機深重的女人,無疑給影片增加了難度,若是觀眾沒有瞧出這一點,便會看得莫名其妙。


    而在劇本修改後,李後的形象單一化,卻也極大地豐滿了江旭文這個角色,讓矛盾更深重、情節更緊湊、劇情也更富有張力,扣人心弦。


    國仇家恨,風雨飄搖;鐵血柔情,宮闈秘史……妥妥大賣的節奏!


    試鏡的地點很快就到,非常不走尋常路的,是在終天娛樂。


    喻書的確是沒錢。


    還不能去影視城的情況下,其他演員試鏡為了麵子他還能湊合著找個像樣的地方搭棚子,像封儀這種比較熟的,他已經光棍到連個地方也不找了,直接借了終天一間閑置的舞蹈室。


    封儀和他的團隊到地方的時候,喻書還沒有到。


    他正在總裁辦公室和紀昀‘據理力爭’。


    紀昀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你拍部片子要這麽多投資?”


    喻書試圖說服他:“一部好的古裝片,服裝、器具、禮儀這些都非常重要,雖然我拍的這個算是半架空的,但為了質量也不能拿些假貨次貨糊弄觀眾吧?”


    紀昀沉吟:“你的預算是多少?”


    喻書想了想,參考他那有‘燒錢機器’之稱的師父蘭頓·奧德裏奇,給出了一個數字:“1500萬美金。”


    紀昀第一反應:“滾蛋!”他不可思議道:“在故宮拍的片都不一定要這個價錢!”


    喻書臉色瞬間白了:“但故宮有鬼啊,我去擺渡了那裏的傳聞,真的有人拍到宮女的照片,長長窄窄的過道,長滿荒草的牆頭……慘白慘白的一排宮女太監鬼魂提著燈籠飄過,還有的沒有臉……嚇死我了qaq”


    紀昀壓根不相信:“你就扯吧,這事上哪有什麽鬼神,你說的我也查過,專家不是用科學解釋了嗎?當年宮女太監路過那裏時在打雷,牆壁才留下影象的,如今又打雷,才放出影象,具體原理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鬼魂。”


    喻書臉色更白了。紀昀還是和以前一樣,世界觀牢不可破。


    他虛弱道:“就算你親眼看到,也不會相信是嗎……”


    紀昀顯然不耐煩了:“別耍人了!哪有什麽鬼!這是什麽新的整蠱?你以為我的腦容量還不如我養的熱帶魚嗎?!”


    在m國不小心看見過吸血鬼的喻書:“……比熱帶魚好不了多少!”


    “你敢罵我?”


    “罵的就是你!你三天不洗襪子、你情書寫說明文、你踢球能進自家球門!”


    “閉嘴!那是高中的事!我已經改了!”


    ……


    ↑你們兩個沒發現,話題完全歪了嗎==


    等喻書到舞蹈室的時候,封儀無聊地坐在椅子上,穆桐正在給他化眼妝。封儀的五官清秀,乍看一眼隻覺順眼,是越看越耐看的類型,更難得的是他可塑性強,是很適合化妝的長相,扮演白卿時往典雅靠攏,而在扮演江旭文時,則需要‘華美’。


    華美,如同開至荼蘼的花,腐爛,如同開至荼蘼的花。


    上下眼線畫好,眼角處微微勾起,抬眼看人的時候,便有種自然而然的傲慢……和魅惑。


    “不行!”喻書承認被驚豔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來:“有皇帝這樣的嗎?有嗎?不要這麽媚啊!”


    “直接把妝卸了,”封儀淡淡道:“我隻是來試鏡的。”


    還想看化妝的喻導演:“……”


    如果說哪段情節會更有難度、會讓電影更精彩,無疑是莫頌年和江旭文的對手戲。


    喻書選了這一段:江旭文讓莫頌年藏在屏風後,對心腹下了鏟除莫家的命令,待心腹退下後,和莫頌年對話。


    封儀的目光在穆桐、陳瑜、賀南身上一掃而過,落在宋時身上,點名道:“和我搭個戲吧。”


    年輕的帝王唇角笑容莫測:“莫愛卿,怎麽不說話?”


    跪在地上的將軍低著頭藏起了表情,聲音一如往日沉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無話可說。”


    帝王的笑容更大了,他扯動唇角,神情隱隱有些癲狂,他站起來,緩步走到將軍身前,抬起跪著的男子的下巴,在其耳邊低語:“我隻說抄莫家滿門,可那和你……有關係嗎?”


    是的,這個瘋狂的帝王,要莫家滿門去死,包括流著肮髒血液的、他自己。


    劇本上,在聽見這句話後,將軍的神色十分複雜,各種感情在眼中流露著混合在一處,卻又很快收斂,重回平靜無波。


    而宋時,忠實地體現了這一點。


    喻書立刻來了興趣,封儀的表現出乎意料地好,宋時更是一塊璞玉,他熱情道:“你叫宋時是吧?想不想做演員?”


    宋時:“不想。”


    喻書還待再說兩句,封儀卻已下了定論:“算了吧,他是我的保鏢,剛剛是特殊情況,真演起戲來沒希望的。”


    導演不說話了,眼巴巴地看宋時。


    劍修一擊致命:“我可不想被人參觀。”


    喻書:“……”他條件反射去看封儀。


    被‘參觀’的封儀依然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對宋時的話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於是喻書自動跳過這一節,緊張地搓了搓手:“封儀你演的不錯。那我們來談談……投資的事?”


    “和我的經紀人談吧,他比我懂行。”


    一直處於震驚狀態的賀南這才回過神來:“啊,對,對!”


    喻書:“……”看起來這麽呆,靠譜麽?


    不怪大仙鶴,實際上,小狐狸、樹精和道修都言語不能。那是宋時啊,大名鼎鼎的劍修宋時啊!


    為了搭戲,隻是為了搭戲而已,他!居!然!真!的!跪!下!了!


    跪父母跪師父跪祖宗都可以理解,但跪封儀是幾個意思?是他們集體中了幻術吧?這幻術的逼真程度堪稱一絕啊!


    ——他們不知道,宋時小時候每次祭拜都跪封儀,習慣了。


    而劍修此時,也處在混亂中。


    方才耳語的片段,還有一句帶著笑意話也以靈識的形式送入他耳中:“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下一句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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