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紅點開歐陽清柏的郵件,讀得淚水婆娑。


    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件,簡直是一封父親寫給女兒的悔過書。


    歐陽清柏一再陳述,他從來都不相信她這個乖巧孝順的女兒會慘遭不幸,更不會相信她留給他的這個郵箱會沒有用意,雖然他們那天半夜他們隻有寥寥數語的對白,但是,他已經深深地感覺到心靈相牽的欣喜和神秘,說他會養好了身體,等著她聯絡,陪著她狼藉天涯,請她吃遍全世界各地聞名的小吃和美食。


    如果他知道那樣的相處是他們唯一的一次交流的話,他絕對會寧願放棄手術也要好好陪著她度過……


    歐陽清柏的古文功底很好,寫的時候,想必也是痛定思痛、悔恨交加的,自然是字字泣血,桑紅的文字功底也不錯,此刻又是孤身飄零天涯,加上又是常常被感性驅使,她自然讀得淚流滿麵。


    桑紅終於還是收了淚水,她無法回應,她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消息對那個剛剛動過大手術的人來說,是吉還是凶。


    還是暫且放放,等她的情緒平靜下來再做決斷好了。


    而且,她不知道歐陽清柏和宋書煜的關係到底如何,對於孤傲偏執的宋書煜,她一點都不想再麵對他,太累了,尤其是她還可能是一個殺人嫌疑犯的身份,殺死的那個女人,還是他心心念念地舊愛新歡。


    一想到宋書煜,她的心就碎裂一般的疼痛。


    她輕輕地撫摸著平坦的小腹,她如果想要陪著孩子一起長大,似乎這輩子都要躲著他了。


    她想到了他的手段和做事的鐵腕風格,一旦他理出頭緒,會不會就是她的末日?


    這樣的想象簡直是太讓人不愉快了!


    桑紅快速地關了郵件,她知道自己現在孤苦無依,對親情充滿著渴望,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孤獨地走下去,不然這樣敏感的時期,絕對會前功盡棄。


    她又瀏覽了一些網頁,依然沒有看到梅曉楠死亡的訊息,難道國內封鎖了這個消息?


    梅曉楠的死訊她一天沒有聽到,按常理來推,她就依然處於緊急通緝期。


    倒是葉家以摧枯拉朽的姿態迅速崩台,這讓她不由又浮想聯翩,看來宋書煜也不是那麽冷血,她的死還是讓他動容了,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他但凡有一點點的積極表態,她何至於此!


    人生真的太奇妙了,用極大的心血去謀劃去努力,常常一個極其微小的細節就會敗壞你,讓命運呈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景象。


    她知道自己性格不成熟,出事的那段時間宋書煜一連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回過家,加上對她說出的和梅曉楠有關的事情,表態模糊,她不能不多想,說到底,是她的性格衝動造成的,無論她多麽後悔,時間也無法倒流,宋書煜的地位和性子,她的心智似乎無法揣測得到,但是,封鎖梅曉楠死亡的消息,到底是維護她還是一個圈套呢?


    桑紅現在小心謹慎得讓她自己都很厭倦,可是,她不能不這樣,畢竟一切都是她偷來的!


    宋書煜找到她的那一天,就是她的人身自由結束的時候!


    好了,不準再想他!


    一個人努力地經營新生活,她要真真實實地努力一把,看看自己的人生到底會是什麽樣子的。


    她對攝影並不陌生,畢竟年少的時候也曾經做過背著行囊背著相機浪跡天涯的美夢,現在她實現夢想的機會來了。


    她不由又想起宋書煜來,這個男人給予她的實在是太多了,除了在部隊特訓時候,陪著她手把手地交給他許多保命的本事之外,對於她的問題也是有求必應,他是一個極好的教練,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男人,可是,他真的不是一個細膩盡職的愛人。


    桑紅悵然地開始搜尋網頁,惡補有關攝影的常識。


    宋書煜曾經給她普及過一些攝影的有關知識,更是手把手地教給她從鏡頭裏取景的基本技巧,她的記憶不由又回到了過去——


    在宋大有的老宅裏,她看到過宋書煜裝修設備精良的暗房和各種相機收藏,他教給她拍照的基本技巧,可惜當時她因為太過興奮和緊張,並沒有充分享受觸摸那些高端相機的快感。


    是宋書煜的新別墅裏,她記得主樓的樓梯走廊上邊,掛著他拍攝的精品照片,那些作品一定是很讓他驕傲的,不然,他那麽低調的人,怎麽能費心思精挑細選,裝飾了那些照片在那裏。


    想到即便遠在天涯海角,她竟然要用他曾經的愛好來謀生,她不由覺得命運更加的玄秘難解了,記得當時她從取景器裏往外看著宋書煜那優雅從容的笑意,她立即就被迷住了,一種全新的視角方式在她的心底誕生,那個鏡頭就像是從一個小洞裏向外窺視,你不必去看身邊所有的東西,你可以任意地縮小視覺範圍,隻看一副景象都行。


    那時候,她的視線裏隻有最最生動的一副麵孔,那就是他的臉。


    一想到她以後就會和他曾經喜歡做的一樣,從那清晰又神秘的鏡頭裏來看這個世界,她就覺得,他們倆至少還有相互聯係的途徑。


    他會不會有一天在世界著名的雜誌上看到她拍攝的照片?


    桑紅覺得小臉轟然一下就紅了,似乎又看到那張熟悉的絕對讓她看一眼就會被秒殺的酷酷冷硬的俊臉,他是會欣賞還是會嫌隙地撇撇嘴,視線一掃而過呢?


    真的要瘋了,說了不想他的,怎麽一閃念直接,什麽就都繞著他轉開了,似乎,沒有了他,她的思維就沒有了貫穿的主線一樣。


    要死了桑紅,你這笨瓜呆鳥,都因為他成了現在的這副鬼樣子,還癡心不悔。


    桑紅抬手輕輕拍拍自己的小臉,讓自己從不著邊際的幻想裏回到現實中來。


    這是她成年之後的第一個工作,雖然童年開始,她就有著極其豐富的打工經曆,但是現在不一樣,黃一鶴用了很多年的努力,換來的不過是月薪一千美元的工作,從這一點就看出來,這一行覺得很難做的。


    她現在能有這份工作,一方麵紓解苦悶,另一方麵,也是對冥冥中她需要感激的人做出的交代,無論如何,不能辜負了新環境裏陌生人的信任,她要讓那個湯姆克魯斯看到,他付出的一千美元不會白白地浪費的,她絕對是一個值得信賴和值得雇傭的員工。


    雖然她到現在也不過是隻用最簡單的機子給宋書煜拍過幾張照片,而且那些照片隻是存在相機裏,並沒有變成膠片衝洗出來的機會,可是,她記得當時宋書煜一張張地看她拍出來的照片,還驚訝地挑了眉梢,說她的視角很獨特,抓拍得很及時,讓他的麵部表情,顯出些從來都沒有發現過的微妙。


    或許是因為他的地位和性格使然,他所有的照片都很死板,麵對桑紅的時候,他顯然放鬆了很多,於是他就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


    桑紅長長地出了口氣,努力地抿抿唇角,暗示自己——別再想他,行不行?


    她突然又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似乎連一台順手的相機都沒有。


    這對一個攝影師來說,簡直是個笑話。


    攝影師的相機就像是戰士手中的武器,怎麽能沒有呢?


    桑紅失笑,她完全可以找借口說遭遇車禍,醒來之後她身邊值錢的東西都丟了。


    現在去買也不晚嘛。


    她按著最著名的攝影師們推薦的品牌,結合著網上驢友們熱衷的相機器材,多方比較,確定了幾種必備的拍照器材設施,隻是一些英語介紹的圖片,她閱讀起來有些困難,因為裏邊的專業術語太多了,對她這樣一個初步接觸攝影的門外漢來說,解讀著著實費力。


    桑紅無奈地決定還是去攝影器材店裏轉轉,讓店老板根據她的職業給她推薦一些實惠的器材比較可行,畢竟她以後就要在這個小鎮上生活了。


    說行動就行動,她明白行動力在人的生活裏占據的重要性。


    新西部攝影器材店位於主街旁邊的一條狹窄的側街裏,店麵很小,裝修得很粗獷,但是陳列攝影器材的架子設計品位不俗,柔和的射燈照著架子上邊的一架架陳列著的閃著悠然光澤的機子,很能凸顯出各種器材和機型的視覺優勢。


    純白色的牆壁上粘貼著各種名家簽名的攝影照片,黑色的原木花紋的地板,在這個黑白分明的世界裏,光與影、黑與白給桑紅的視覺營造出一種迷幻又神奇的世界。


    靠右邊的一角,是一個咖啡區,擺著白色鐵藝的桌椅,精致又小巧。


    看著桑紅走進店來,精明的店老板從一側的暗房裏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四五十歲的非洲黑人,他有著球星泰森一樣的膚色,短發在頭上編成了米粒一樣緊致的小辮子,穿著黑色的工作服,白色的襯衣領子和袖口十分潔白,他露出憨厚的笑意亮出了一口整齊的大白牙齒:


    “女士,我是莫斯,請問能幫你什麽忙呢?”


    桑紅客氣地笑道:“你好,莫斯先生,我是《甜水鎮報》新聘請的攝影師,我的器材——因為路上出了點事情,丟了,現在我即將開始新工作,手邊卻沒有一點實用的器材,所以,我的主編湯姆克魯斯先生推薦我來您的店裏看看——”


    她的英語水平有限,不過這些話因為事先練習過兩次,倒也說得挺流暢,這是一個新地方,她覺得亮出身份很必要,畢竟這個鎮上隻有這一個器材店,她需要建立起長期的合作關係,而且這個黑人莫斯給她留下很好的印象,頗有些像湯姆叔叔的小屋裏邊那個可靠的黑人奴隸,讓她覺得麵善。


    “嗬嗬,偉大的攝影師女士,歡迎你來到甜水鎮,你會發現這是一個很迷人的地方,很多人到了這裏都不舍得離開,好了,我們不妨喝杯什麽,一邊聊聊你需要的器材,咖啡?果茶?”


    “果茶好了,謝謝!”桑紅點頭微笑,她對幹淨整潔的人有種習慣性的信任。


    “您請坐,稍候片刻很快就來。”莫斯把她請到一角的咖啡座處,紳士地幫她拉開了桌邊的座椅,把桌上的一些器材宣傳圖冊放到她的麵前。


    桑紅微笑頷首,表示謝意,然後拿過來翻著看看。


    時候不大,莫斯端來了一壺玫瑰果茶,拿起桌上的透明玻璃杯給桑紅倒上,坐在了她對麵的位置上,端起一邊喝了一半的咖啡。


    桑紅嗅到了馥鬱的花香,她為能喝到這麽好的茶水道謝,然後就小口的抿著喝,一邊打著腹稿。


    “您一定是剛剛才到甜水鎮,湯姆克魯斯是我的老主顧了,也是最守信用的主顧,《甜水鎮報》在周邊的幾個小鎮裏,有很大的影響力,雖然在外邊的人看來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刊物,但是發展前景很好。”


    莫斯顯然很善於尋找話題。


    “是,我也很喜歡這裏,很喜歡我的新工作,幫我推薦幾款機型好了。”桑紅麵帶笑意。


    “哦,一套東西添置下來,花費很大,你能否告知一下你能承受的價格範圍,不然我擔心把你這樣漂亮的顧客嚇走了。”


    莫斯認真地看著桑紅的眼睛,他看得出她有很好的素養,她的衣服打扮也處於中層收入的白領階層,但是,受雇於湯姆克魯斯,他不覺得她會有多高的薪水,畢竟整個甜水鎮的薪酬水平他很清楚,一些好機子的價位,實在屬於天文數字。


    桑紅眯眼看著他,狡黠地一笑:“我們主編是您的老主顧?他是不是也有很合用的器材?”


    莫斯不由笑了,那家夥要是舍得自己的器材,怎麽可能會讓你過來購買?


    他點點頭,樂得做個濫好人:“是,他有一流的設備,但是他不是一個攝影家,文章寫得好,未必就能拍出好照片,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攝影對他來說,隻是愛好,或許你可以和他商量一下,暫時借用他的設備?


    那些東西放在他手裏,絕對是明珠暗投了。”


    莫斯的話說得很風趣幽默。


    “哦——”桑紅聞言也笑得很開心,“你不擔心我借了他的東西,就不會過來購買你店裏的東西嗎?”


    “嗬嗬,攝影行業是一個高消耗的行業,投資絕對不僅僅在器材上,我這裏有一流的洗印設備——貝思樂四十五倍放大機,肯德曼膠片幹燥箱,柯達自動托盤搖杆,還有最上乘的伊爾福特牌的相片衝洗液,美國一流攝影師選擇的專用溴紙打印照片,還有兩種頂級的黑白膠片——這些隻有對職業的攝影師有意義;


    您知道真正的好作品都是攝影家自己拍攝親手洗出來,才會保證成為震撼人心的絕版,隨便地把自己的攝影成果托付給我這裏送到省城洗印店出照片,這絕對不是攝影家的選擇。”


    莫斯顯然很期待鎮上能出一個真正的攝影家,他對甜水鎮報上邊刊登出來的毫無技巧的照片,深惡痛絕,更為那衝洗量極少,卻又要得很急的照片逼得頭痛。


    桑紅認真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裝修一個專門的暗房?”


    她記得很清楚,宋書煜當初介紹自己的暗房時,那神情有多麽的驕傲,他說攝影最美好的瞬間不是抓拍到神奇的鏡頭,而是能親手通過衝洗液,把自己拍出的照片一點點地衝洗出來,那份驚喜是出乎意料的。


    可以說一個優質的攝影師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的衝洗技藝,而不是相機的性能有多強。


    “按照你的推薦,我可以去向上司借用或者租用他的設備,裝修一個暗房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桑紅總結了一下他的意思,問道。


    莫斯連連點頭,他覺得這個東方女孩子眼睛裏的光彩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充滿了純淨的向往,又有著熾熱的渴盼。


    當然,他也有些汗顏,對一個這樣年齡的初出茅廬的新手,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給出這樣專業的推薦,對她來說,是壓力還是推動力,他無法判斷,總之,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卑鄙。


    畢竟和長期的供應消耗量的衝洗液和溴紙,對他的生意來說,更加有意義。


    “可是,一套暗房的設備下來,是不是——是不是——數目會很巨大?”桑紅問。


    莫斯尷尬地笑笑,供認不諱:“是,我可以給你配齊全套的設備,都按照進價來核算;


    你知道的,這裏是個很閉塞的小鎮,所有送到我這裏的照片,我都是定期送往省城衝洗店進行重新的;


    湯姆克魯斯聘請了您,一定是忍無可忍地受夠了,您知道,冬天天氣多變,風雪阻隔,有時候,急需要某些照片卻無法拿到的時候,該有多麽痛苦,有時候,花費了一大筆錢,最後報紙都刊登出來了,配套的照片卻晚了好幾天才回來,成為一堆廢紙,你一定能夠體會那種窘迫的。”


    桑紅凝眉:“這樣說來,這個暗房很必要,不僅是對我必要,對我們的報社也很必要?”


    莫斯咀嚼著她話,不明白她什麽意思。


    桑紅撲啦啦地翻看著桌上的產品圖冊,頭腦裏大致按照圖片上的報價估算了一下,然後開出了一張清單,推到他麵前:


    “這樣好了,我剛剛在鎮上租賃了一套公寓,能否麻煩你把裝修暗房的工作承擔起來,你可以把我列出來的各種設備的價錢和裝修費用給我計算出來,出張清單,如果價格合理的話,我會請上司幫忙斟酌一下,然後我們抓緊時間把這個暗房裝好。”


    莫斯拿過清單,看到他剛剛說出的東西都被她寫了出來,覺得這女孩子的大腦記憶力很好,當即就拿過桌上的計算器,開始給她計算價格,然後他赫然看到計算器上邊出現了一個天文數字——四萬五千八百美元。


    “冒昧地問一下,您的薪酬有多少?”莫斯覺得嗓子幹幹的,這樣的數字他要是報出來,估計會讓這位優雅可愛的女士尖叫吧。


    “一千美元。”


    桑紅一定也不覺得冒昧,因為在國內,人與人之間打聽工資水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也覺得毫不避諱,這樣的薪酬,估計會讓這個店主心生惻隱,正好利於她講價錢。


    莫斯不由抬手捏捏自己脖子上邊有些發緊的板板整整的領結,他有些為難地看著上邊的數字,然後給她一個從來都沒有的折扣,乘了那個比率之後,那數字依然有三萬多美元。


    “怎麽了?”桑紅關切地問,她當然知道這家夥估計是看著數字和她的薪酬相比實在是無法說出口吧。


    “這樣吧,你說你能出什麽價錢好了。”莫斯說著把計算器顛倒了一下,把那顯示屏上邊的數目呈現到了她的麵前。


    桑紅看著上邊的數字是以三開頭的,她知道這個黑家夥沒有太過於苛刻,已經給她打了折扣,不過她依然做出吃驚的表情,似乎是不堪驚詫抬手掩住了嘴巴。


    “莫斯先生,這樣的數目對我來說,在甜水鎮不吃不喝地工作也要幹三年吧?”


    莫斯咧咧嘴、點點頭:“可是,對於一個未來的攝影家來說,最優秀的照片都可能在這裏產生,你不覺得值得期待嗎?”


    桑紅粗略地計算一下,她當然知道攝影行業的利潤空間很大,決定把成交價再壓壓,畢竟她現在入不敷出,即便有梅曉楠的那筆錢掂著底,她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隻有努力拚出事業,還要把待產期和哺乳孩子的時間空出來:


    “如果你能讓我分期付款的話,我每月給你一千美元,兩年半時間付完三萬美金的價格,我可以接受,不過這個前提是我憑著微薄的薪水,能在甜水鎮生活下去;


    當然,還有一種選擇,我有一筆小小的存款,數額是——兩萬美元,如果你願意的話,一次性付款,我可以把全部的身家支付給你,咱們錢貨兩清;


    畢竟對你來說,免去了承擔分期付款的風險,還有到省城衝洗照片的業務,也會節省一筆錢,當然,我可以用成本價幫你衝洗送到你店裏的照片,你覺得怎麽樣?”


    莫斯凝眉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回身去拿出一個賬本來,他用進價把這些東西重新計算了一遍,驚訝地發現,他盈利的空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他歎了一口氣:“看來你果然是鐵了心要在甜水鎮住下去了,對你這樣年齡的女孩子來說,人生目標堅定,能拿出所有資金添置一個暗房,實在勇氣可嘉,好,我就也豁出去了,等你以後真的成了名,幫我這個小店宣傳一下,留下幾張好照片在牆上簽個名字,我就感激不盡了。”


    桑紅沒有想到莫斯竟然這麽好說話,當即就連連道謝。


    然後又說到了裝修,莫斯說他認識專業裝暗房的工人,會幫她把需要的材料購買齊全,到時候她隻需要付出工錢和成本就行了。


    又問她對暗房的基本要求。


    桑紅當即就憑借回憶,根據宋書煜的暗房布局,給莫斯畫了一張平麵結構圖。


    莫斯拿起桑紅的那張裝修的草圖,連連點頭,他覺得這裏邊的布局很科學,設備放置的位置很利於高效地工作。


    看來,他今天真的接待了一位了不起的女士,他很看好桑紅,對於一個攝影愛好者來說,她能被湯姆克魯斯那樣挑剔的家夥看中,一定有她的獨特之處,加上那個家夥偶爾的指點和嚴酷的工作狂性子,估計這小姑娘會很快成長起來的。她這麽年輕,絕對會在攝影界闖出名堂的;


    畢竟對於一個年輕的攝影者來說,裝修這樣一個高規格的暗房,實在需要非同尋常的勇氣。


    於是,他就開出了一張店裏常規的收據清單,桑紅按著規矩需要預交十分之一的款項,他請桑紅出示信用卡,桑紅卻從包包裏拿出了一疊現金,數給他兩千美元。


    看到莫斯一副驚詫的模樣,桑紅解釋說,自己剛剛來到這個鎮上,沒有擔保人,還是付現金讓人覺得誠意。


    莫斯很快就恢複了禮貌:“您怎麽付款都行,偶爾街上不是那麽的太平,您這樣文弱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帶著大筆的現金在街上行走,我隻是擔心您的安全。”


    桑紅嗬嗬笑出了聲,她道了謝,說以後一定會記住他的建議的。


    然後留了公寓的房間號,告訴他可以到房屋租賃處的美林女士處聯係裝修事宜。


    莫斯答應兩天之內就可以交工。


    桑紅自然千恩萬謝地和他道別,當晚自然把黃一鶴郵件裏僅存的幾張照片仔仔細細地觀摩了很久,她在尋找這個從未謀麵卻和自己有著神秘聯係的年輕女孩的拍攝興趣和視角,畢竟,她將來交出去的作品,題材絕對不能相差太遠。


    搜羅很久,不過看到了不足十張的單色半身照片,看模樣都是各種底層人的肖像,姿勢都是對著某個髒兮兮的汽車旅館或者福利酒店的公共入口,十足的窮形盡相的麻木和索然。


    桑紅看著這樣的素材,不由開始想象黃一鶴拍攝這些照片的時候,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用意。


    一個嵌著兩個銀色鋼牙的人坐著一輛破舊的獨輪車,一個流著鼻涕的半大孩子推著他,一臉的惶惑不安,眼裏有著晶瑩的淚珠,紅撲撲的小臉和濕漉漉的頭發,顯示出他已經精疲力盡。


    一個隻有一條腿的殘疾人匍匐在人行道上乞討,半邊臉被燙傷覆蓋。


    一個流著口水的底層的流浪漢靠著垃圾桶仰頭睡著,一串串口水從他的嘴巴裏流出來,浸濕了他的衣襟……


    桑紅開始沉思,毋庸置疑,這樣的照片視覺衝擊力實在太大,每一副都有讓桑紅大吃一驚的感受,構圖也十分的獨特,似乎為了凸顯某種她所推崇的主題,她的構圖刻意地突出了這些人的生理缺陷,不得不說,有些東西實在讓桑紅厭惡。


    她看到的那些感人肺腑的照片,都是能夠給人真善美的勇氣或者感受的作品,從來沒有看到這樣彰顯醜陋,讓人不喜歡的東西。


    她很想一下子就關了屏幕,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些照片裏一定有湯姆克魯斯看中的理由。


    她應該分析出這樣的特點,然後偶爾在自己的拍攝作品裏試試。


    最終她不得不放棄了,因為這些照片讓她看著實在是除了痛苦的折磨感之外,她找不到喜歡的或者說共鳴的地方。


    黃一鶴到底生活在一個什麽樣的環境裏?她欣賞的攝影大師都是哪些人?還有,她喜歡攝影,想要從攝影裏表現什麽樣的理念呢?


    對於底層人的同情,還是批判?


    這一切桑紅都因為對她太過陌生而無法想象。


    無奈她又把黃一鶴的檔案拿出來,一張張地翻看著,熟記她的資曆,然後開始查閱她所上過的學校在哪裏,這一查閱不打緊,她很快就明白了,那些看著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名,竟然分布在不同的小城,也就是說,這個女孩子曾經隨著父母親屢次遷移住址,混跡於各種社會底層,她的教育顯然是斷斷續續的。


    哦,老天,她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她會不會閨蜜同學遍天下?


    桑紅對這個新身份的感覺越來越複雜起來。


    算了,杞人憂天而已。


    她現在龜縮在這樣的小山城,世界這麽大,叫黃一鶴的女孩子絕對不止她一個,她怕什麽。


    還是好好想想,怎麽麵對明天的第一天上班好了。


    而且,明天還有一個艱巨的任務,就是從湯姆克魯斯那裏,把他的相機和各種拍照設施借出來。


    好好睡覺,明天一切都是新的,需要她全力以赴地對待!


    第二天桑紅起了個大早,收拾停當,就去美林那裏簽訂了租房協議,交了房款,順便約定中午的時候,請美林喝咖啡,拜托她幫著照看一下房子的裝修。


    美林一聽說她竟然要在租來的房子裏裝修一個暗房,不由大吃一驚:“一個暗房裝修下來,費用可不低哦。”


    桑紅很酷地告訴她:“作為專業的攝影師,沒有暗房作品就沒有生命。”


    美林按捺下心中的敬仰,以無法理解的複雜神色,對她表示祝賀,並一再強調,她一定會關注裝修的進程,讓她放心。


    她對這個野心勃勃的東方女孩充滿了好奇。


    然後桑紅開始雄心勃勃地往甜水鎮報的工作地走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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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你初戀的那個他,今天來糾纏你,把你手臂傷到了?”他眉心緊蹙,墨眸裏一片擔憂。


    “小傷而已。”


    看著她的手臂,他點點頭,便開始替她脫衣解扣。


    “大白天的,你這是做什麽?”


    “檢查完外傷,現在該查檢內傷了。”他一把將她輕按倒在床,熟悉的狡黠閃過深幽的黑瞳。


    “內傷?怎麽檢查?”她微瞪了他一眼,虧他想是出來。


    “咱們實戰一次,若你能下床,說明你無事,若下不了床,就要好好休養了。”灼人的火焰在他的潭底燃燒,濃烈到要將她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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