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陣陣,夜風習習,這寧謐的氛圍讓人沉醉。


    涼亭外圍一角種了竹子,加上花木扶疏,坐在裏邊的人很難看到外邊的情況。


    兩位曆經人生波折沉浮的男子,小酒微醺,配著林家正宗的家養中國廚師原汁原味的小菜,故土鄉情自然被勾起,半生光陰集沉的人生況味,不由自主由嘴邊溢出。


    歐陽清柏端起小酒壇,對著黃博中的淺盅主動給他滿上,笑著找了話題,當然說出這樣的話,也正暴露了他的激動和無措,馬上他就要再次見到女兒了,可是,他滿腹的才學依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唉,你也是有過寶貝女兒的,即便她遭遇不幸,留你如今一人,嚐盡半生淒涼,可畢竟她陪了你二十二年,想起來也有很多的樂事吧,說一件讓我羨慕一下,也想想父親應該如何和女兒相處。”


    黃博中端起酒杯,主動和歐陽清柏相碰,淺抿入喉,歎息一聲:


    “家有嬌嬌女,做父親的自然是樂事很多,可是,那些都是在女兒沒有長成人的時候,鶴兒小時候是很乖巧的,無論每天做工多麽累,回到家聽到她脆生生地喊著爸爸,小鳥一樣展著雙臂一路小跑地撲到我的懷裏,我就覺得一身的疲憊和困倦登時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


    你知道我是出苦力的,這一身的疲病都是年輕時候做事太不惜力造成的,那時候隻想著多多的賺錢,給她買好吃的、漂亮的衣服還有一個盡量體麵的家;


    不瞞你說,我每次從礦上回家,都會到街角的澡堂洗個澡,不讓她看到我肮髒灰敗的模樣,那時候,是我一輩子最好的時光,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溫婉可人的妻子女兒;


    可是,後來她媽媽因病突然離世,家裏就缺了管教她的人,她漸漸長大了,也知道了我們的人生處境窘迫,和流浪漢相比,我們不過就是有個可以容身的小小的鴿子籠一樣的家而已,她把失去媽媽和生活的各種痛苦,都歸結為我工作不夠努力;


    嗬嗬,正值青春的叛逆期,女孩子可能都會那麽敏感,她慢慢就和街上的混混玩了,不好好學習,後來,為了她能有個成長的好環境,我努力工作,多次搬家,可是,你知道我這樣靠賣力氣謀生的人,畢竟條件有限;


    她也很爭氣,考入了著名的藝術學院——基斯德摩爾學院,我覺得她的人生終於迎來了希望,如果她踏踏實實地選擇一個普通的專業,上畢業之後,做個教師或者設計師,是完全可能往上走的;


    可是,她偏偏迷上了拍照片,幻想著成名;


    那是個投入大短期回報小的愛好,她卻非得把那當成事業來做,我多次說她,她都不聽,我也隻好由著她,在她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我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了了,靠吃老本生活,她有一而再地要生活費,無奈我就賣了我們唯一的賴以棲身的公寓,給她錢供她揮霍;


    我還記得她在我租住的老年公寓裏,哭著拿了我遞給她的賣公寓所得的錢,說一定會闖出名堂,好好伺候我安度晚年;


    她也很孝順,一個人在大城市裏生活,每月都按時給我寄來老年公寓的租金,讓我不至於流落街頭,後來——她就出事了;


    有人聯絡了我,拿著她的資料問我是直接上報,消除她的戶籍還是賣上一筆錢養老;


    窮人真的是沒有什麽自尊心的,我妻子當年的戶籍都是通過那個部門賣的,女兒一死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可是,不同意的話,我連她最後一麵都見不上,連給她買墓地的錢都沒有,我能怎麽做?


    於是就同意了,去收了她的屍體,幫她火葬,在她母親的墓地那裏買了一小塊,把她安葬,之後,我就住在老年公寓裏等死,聽著那刻薄的管理經理的辱罵,我就想,就這樣等死好了;


    可是後來突然有一天,那管理經理又笑著給我說,我女兒一定是混得不錯,專門給他打了電話交上了滯納的租金,還一下子交了半年,還拜托他好好照顧我;


    你知道那時候我是什麽感覺?


    這輩子活在底層,身邊的人坑蒙拐騙偷,從來都隻有損害我的,我的女兒已經親手把她埋葬了,如何可能再給我支付租金?


    懷著好奇心,我就一天天地撐了過來,既然死亡是早晚都會降臨的事情,就不必要非得去提前報到了,等著等著,就等到了您;


    您一看就是上等人,難怪會有那樣一個懂事善良的女兒,她算起來比鶴兒還要小上四歲,可是,在支付了巨額資金之後,也連鶴兒的債務也一並領了,這是怎麽樣的一個機靈乖巧的丫頭啊!


    後來隨著你過去見她,我就覺得她和鶴兒冥冥中也是有著緣分的,鶴兒未曾實現的理想,她竟然都幫著實現了,在我責罵鶴兒不可能在攝影上有出息的時候,在我怨恨鶴兒非得去西部才死於非命時,我曾經絕望地罵過鶴兒——真真是天趕地催地忙著去那裏趕死——可是你的女兒讓我看到了,拍照片也是會有前途的;


    是我害了鶴兒,如果我能一直的相信她支持她,最後的那一年裏,我們會留下更多的回憶,也許結局未必是如今這樣,可惜,我明白也晚了;


    子女都是上輩子欠的冤孽債啊!”


    黃博中的聲音顫抖著,抬手又把兩個人的酒盅都滿上,對著歐陽清柏舉了舉,仰頭先幹為敬:


    “歐陽先生,見笑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而且這些回憶也不夠愉快,可是,能有你這樣的一個人願意聽我這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我還是很感激的,這樣說了之後,這心裏也覺得好受了很多。”


    歐陽清柏舉了舉杯,也仰頭喝下:


    “黃先生,女孩子心性本身就不是我們這些男人能理解的,加上讀過書的女孩子心性或許更纖細一些,你不必自責;


    我看到一個了不起的慈愛的父親,你那女兒自然也是本性純善的乖女兒;


    她現在的時代和我們小時候不一樣,現在的孩子更有主見,更加自我,更在意自由,她的選擇是她那樣年齡的女孩子很正常的反應。”


    黃博中釋然一笑:“歐陽先生,你真會安慰人;


    說說你的女兒,她那麽乖巧的一個丫頭,我看她從來都是喊你歐陽先生的,你們真是一對讓人猜不透的父女。”


    歐陽清柏悵然地仰頭望望明月,視線裏模模糊糊地看到竹葉細微的搖曳,不由歎息一聲:


    “我——我算什麽,父親那稱謂對我來說不過是奢望而已,至今想來,這丫頭一直都在我的生命和預期之外活著,我全然無法了解她,她卻懂事得讓我心疼;


    這真是奇妙的上蒼賦予的難以解開的緣分,請問誰在那邊,不妨過來一起喝一杯?”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清晰傳來,隨之而來的是桑紅那帶著調皮笑意的聲音:“嘿嘿,——好小氣哦,偷偷聽個牆根都不讓。”


    “紅紅——”歐陽清柏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和雀躍。


    桑紅抬手一按那涼亭的圍欄,輕捷地一躍,就直接坐在一邊的空位上了,她自自然然地拿起桌上的酒壺,湊到鼻子下巴嗅了嗅,連忙捏著鼻子做出嫌棄的模樣,道:


    “媽媽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做完手術時間不長,怎麽敢讓你喝酒呢?”


    歐陽清柏看她這樣關心自己,不由輕笑:“你媽媽說這是莊園自釀的葡萄酒,酒味薄,輔佐消化食物的。”


    “哦,這樣啊,今天能同時見到二位對我有大恩的先生,實在是件高興的事情,來,我敬二位一杯。”


    從來都不喝酒的桑紅,豪氣地拿著酒壺給他們倒酒。


    “首先感謝歐陽先生,感謝咱們之間奇妙的緣分,也許你不知道,你的出現對我來說,十分接近我童年無數次的幻想。”


    桑紅笑著站起給歐陽清柏倒酒,歐陽清柏不由好奇:“什麽幻想?”


    桑紅抬頭,凝視著他那關切的視線,眸色裏滿滿的都是牽掛。


    她粲然一笑:“嗬嗬,說來好笑,小時候我一直都幻想著某一天會有一個英俊貴氣的男子帶著馬車過來,說我是他多年前遺失的小公主,要帶我到幸福的城堡裏享福;


    您每一次都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施以援手,我越看你越像我幻想裏的人。”


    歐陽清柏聽到桑紅這樣對他表達感激之心,心底更是難受,他總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為她做過,卻平白地還又受了她的活命之恩,那捏著酒杯的手一顫,他垂下了視線,小聲說:


    “紅紅——對不起!”


    “我記得媽媽說過,閻王爺的生死簿上,每個人都是先造死後造生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老天注定,沒得商量,很多事都是造化弄人,你半生漂泊海外,幾曾想過此生會有這樣的驚喜?


    所以,安然地珍惜這樣的緣分,不要自找苦吃,說什麽對不起之類的話。”


    歐陽清柏聽得桑紅這樣的通情達理,欣慰至極,仰頭喝下。


    桑紅抬手幫黃博中滿上杯中酒,殷勤地雙手舉起遞給他:


    “感謝黃先生,也感謝咱們之間奇妙的緣分,我想還有事情要麻煩您,明天您要陪著我和媽媽一起,在親友們麵前露麵,這杯酒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黃博中扭頭看了一眼歐陽清柏,心道這一家三口似乎有著太多隱情,不過他很清楚,有些話是不能問的,當即就應了聲,轉而看著歐陽清柏:“歐陽先生帶我一起過來,想必就是要我幫這個忙的。”


    歐陽清柏微微點頭。


    “我也要謝謝你們,讓我這老朽之人,在苟延殘喘中還能體會的這樣淳樸的情誼,咱們倆一直沒有時間好好說話,其實,我是該感謝你的,如果沒有你的那筆錢,我連送女兒最後一程都不可能做到,桑紅,我黃博中雖然出身低微,從業卑賤,但是隻要我活著,這個秘密你永遠都無須擔心。”


    黃博中當然知道購買假身份的人最擔心什麽了,他很幹脆地給桑紅吃了一顆定心丸。


    桑紅想不到黃博中也是這樣一個至情至性之人,當即就說:“您言重了,人活著,無論得意與否,都有很多無能為力之事,咱們能有這樣的緣分,也是上天給的福分;


    我舅舅說了,您以後可以長期在林家的產業裏生活,有人伺候你的飲食起居;


    如果你在鳳凰城住不慣,我可以送您到最好的老年公寓,百年之後,我會送您和伯母姐姐一起安葬,你能否考慮一下,無論哪一種,我都會恪守承諾的。”


    黃博中臉上浮現愧疚之色:“你能說出這樣的話,讓老朽真是無地自容;


    遇到了好人,見識一下好日子是什麽樣子的,再無限製地浪費別人的善意,就太無恥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住原來的老年公寓,畢竟那裏還有一些相熟的朋友,你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到那裏找到我。”


    桑紅歎息,卻也不能說什麽?


    她知道這老人並不貪心,難道因為她一個所謂的秘密,就把這樣一個老人委屈在自己能放心的地方嗎?


    這太卑鄙了!


    可是,林家這樣顯赫的家族,她這樣有名望的攝影師,讓他居住在那裏,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紅紅,我和黃先生很投緣,他在我的莊園裏,園藝做得十分好,自食其力,我們也能聊天說話,那裏相對什麽檔次的老年公寓都好上很多,有友情、有工作,有安靜的療養環境,我和黃先生也可以做個伴。”


    歐陽清柏一聽他的話,就知道行不通,當即就接口說。


    黃博中苦澀一笑:“歐陽先生不要說笑了,我在你哪裏混吃混喝的時間也不短了,再一直打擾下去,我會於心不安的。”


    “難道你想我跟著你一起搬到老年公寓?當初把你接出來的時候,我就承諾過,在我的有生之年,會照顧好你,即便有一天我身子不行了,也會給你安排妥善的養老環境,你怎麽能中途動搖呢?”


    歐陽清柏說得很實在很誠懇。


    “您就幹脆和歐陽先生一起好了,相處了幾個月,想必你們也有些朋友之誼,可以做個伴;有工作做著,他也不會舍得讓你累著,你也能有些精神;


    我會按月給你生活費的,加上歐陽先生給您的工資,你自己也會慢慢地有點積蓄,手頭有錢,心自然就能安穩了,我會常常保持聯絡的。”


    桑紅也幫著歐陽清柏勸說黃博中。


    歐陽清柏聽了她的話,抬手握住黃博中的手,用力地和他相握,傳達著自己的誠意。


    口中笑道:“好了,博中,就這樣說定了,這丫頭的話隨時都作數,你要是覺得我待你不好了,就告訴她,願意到哪裏,她都會安排的;畢竟過了明天之後,你就是著名攝影師黃一鶴的父親了,回到原來的地方,實在不合適。”


    黃博中老淚縱橫,他低頭掩去淚水,連連點頭,顫抖著手,往自己和歐陽清柏的酒杯裏倒了酒:“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然能遇到你們這樣善心的人,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我也真是留戀歐陽先生的莊園;那地方清淨,來,這杯酒,就表示我的謝意了。”


    歐陽清柏爽快地喝了酒,轉而看著桑紅說:


    “紅紅,你不是說抽空去莊園裏玩嗎?我回去已經讓人好生收拾了地方,鳳凰城這裏的天氣,到了八九月實在是太熱了,要不,這次聚會之後,你就過去小住幾日?”


    桑紅看著歐陽清柏懇求的神色,不忍拒絕,可是想想自己的寶貝兒子和宋書煜,她有覺得無法答應。


    “怎麽了?瞧著好像有心思似的?”歐陽清柏看出她臉上的難色,不像上次他從這裏離開時,說得那麽爽快了。


    黃博中一看桑紅的模樣,以為她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和歐陽清柏說,自己在這裏顯然不方便,就說:“我有點累了,你們坐,我先回房休息了。”


    桑紅連忙抬手製止他:“黃先生留步,我還有話說。”


    當即就把林汗青和自己說的話認真地對他說了一遍,努力地讓他把話說圓乎了。


    黃博中身體不好,但是並不糊塗,記憶力也不錯,稍微理順了一下,就向他們複述了一遍。


    歐陽清柏聽得連連點頭:“這樣好,這樣好,很好地解釋了你媽媽這麽在意你的原因,這個新身份算是徹底地坐實落了,哎呀,順利的話,我算是可以高枕無憂了,以後,咱們就按著這新身份好好相處,把這份感情培養起來!”


    桑紅看著歐陽清柏眼裏的期待,她知道他一定是渴望自己能喊他一聲爸爸,她想到媽媽那態度,想到爸爸一個人的落魄和寂寞,無奈地歎息道:


    “剛剛我偷聽了黃先生的話,讓我想到我的——爸爸,做爸爸其實都很不容易,要咽下很多委屈;


    那時候我大概剛剛上高中,很長一段時間爸爸都沒有拿錢回家,我很生氣和他吵了嘴,說了很傷害他的話,他紅著眼睛出去了,再沒有回家,家裏到後來一點錢都沒有了,媽媽連菜都吃不上,我隻好到處找他,終於打聽到他在一家工地上;


    我記得那是大冬天,我用中午休息的時間跑著去工地找他,在工地那冷風嗖嗖的窩棚門口,我看到裏邊做工的人橫七豎八地或坐或躺,我問了一下,沒有找著他;


    有人給我說,他在外邊忙碌,工地似乎是施工不久,樓房才建起一層多高,在機器的轟鳴聲裏,我看到他正站在截取鋼筋的火花四濺的機器前邊,伸手按著那正在截斷的粗鋼筋的一端,看得出,他做得很辛苦,大冷天裏竟然一臉的汗水;


    他一直都是個體麵的人,即便經常混跡賭場,偶爾喝得醉醺醺的,卻一直都不屑出力的人,可是,那一刻,他一身狼狽的模樣,胡子拉碴地咬著牙齒做他並不擅長的體力活兒;


    有人高聲問我做什麽,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神色複雜得讓我描述不出來,總之,那一刻我哭了,無論我對他有多少的怨言,看到他如此辛苦的賺錢,我都無法再怨恨他;


    他高聲地吆喝著讓人關了機器,站在那裏鬆了口氣,拍拍身上的灰塵,自豪地對一邊的工友介紹:


    ‘這是我家上重點高中的女兒,早晚都是飛出雞窩的金鳳凰’!


    有人就羨慕地問他我上高幾了,他大聲地曆數我中招考試的成績,期中考試的成績,那些我都未必記住的數字,他竟然記得一清二楚,他說話時候那欣慰又幸福的笑,讓我覺得十分慚愧;


    我說,爸爸,你不要做這麽危險的活兒;


    他絲毫不以為意地說,沒有手藝就隻好出力氣,讓我等著,他先去領了這幾天的工錢;


    接過那兩張薄薄的一百元鈔票,我拉著他死活讓他回家,他無奈地讓我放心,我退給他一百元,讓他給工頭送點禮,說他會炒得一手好菜,或許可以幫忙在工地上做飯;


    他拒絕了,說什麽工種都必須幹滿一個月才行;


    後來他就是靠著在工地做飯過了兩年,我到高三的時候,那個工地完工了,他一時找不到活幹,就在家閑著,我一直以為他是懶散的手癢,才又去賭場裏賭博的,誰知道他是因為我媽媽的病臨近最後的手術期,他卻拿不出那一大筆錢來,隻好借酒澆愁;


    所幸後來借到了一筆錢,媽媽做了心髒搭橋手術恢複得很好,一家人的日子才有了盼頭;


    如今想來,當初認為地獄都不如的日子,現在想來卻充滿了同甘共苦的甜蜜和幸福;


    後來因為我的任性,才讓好好的一家三口,到了今天這樣天各一方的境地,爸爸不願意出國,我的身份短時間也不可能回國,看到你們我就會想起他來,痛苦懊悔得不得了;


    說了這麽多,是想請你們原諒,我真的無法喊其他的人——爸爸;


    我喊不出來,明天我可能對黃先生很親密,但是我真的不會喊爸爸,做戲我都無法用這樣稱呼,請您不要介意——因為那會讓我生出愧疚之心,會覺得自己背叛了那個雖然一無所有,雖然打過我罵過我的爸爸,我很想他,更多的是感激他即便在那樣艱難的時光裏,用他的方式,讓我長成一個樂觀積極充滿希望的人。”


    桑紅淚眼婆娑地望著歐陽清柏,那視線裏的含義他當然明白,她在告訴他,她真的無法喊他父親,因為那個陪著她成長的男人是無可替代的。


    原來他以為的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真相竟然是這樣的,他曾經愛著的女人,他不知道存在著的女兒,這些年是這樣走過來的,他心疼不已地拉住桑紅的手,安慰道:


    “傻丫頭,哭什麽啊,你做得對,不用有愧疚之心的,就像你說的,咱們三個之間就這樣,偶爾聯絡,告知安好,珍惜著這預料之外的緣分好了,我很滿足,很滿足。”


    黃博中有些感慨,他看桑紅終於破涕為笑,不由好奇道:“你說你那個我們從未謀麵的爸爸打過你罵過你?是真的嗎?”


    桑紅想到小時候那些可笑的念頭不由道:“也不是經常的,隻有在我不聽話的時候,或者說話難聽的時候,他就會打我,追著打,雞飛狗跳的;


    嗬嗬,小時候我的身手就不是一般的靈敏,那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在他打我的時候成功地反擊他一次,額——是不是有點大逆不道?”


    黃博中有些匪夷所思地瞪了眼:“你曾經那麽叛逆?”


    歐陽清柏臉上倒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好奇的笑容:“你——曾經——反擊過嗎?”


    桑紅馬上就想到媽媽做手術之前,自己那晚和秦洛水打牌贏錢的事情,老爸那晚等著她回家,逼問她賭博必勝的訣竅,她說了他不信,氣得動手打她,她那晚很爽快地順勢反擊了一次。


    “真的有?”歐陽清柏一看就知道那反應估計是有過。


    她有些尷尬的咧咧嘴:“額——我當時都高三了,隻是用那種方式告訴他,我長大了,有羞恥心和自尊了,不要再動不動就想打我的方式來對付我;


    說實話,那滋味並沒有勝利的喜悅,而且因為羞愧和害怕,我第二天淩晨起得很早,破天荒地竟然發現高三的同學都在上早自習;


    哎呀,現在想來真是恍如隔世啊!”


    桑紅覺得那些遠去的時光竟然清晰地如在眼前了。


    “有沒有反擊失敗,又會挨打得更厲害的時候?”歐陽清柏關切萬分,他從聽到桑紅說曾經挨打,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這個可愛鬼精靈的丫頭,怎麽能動手打?一般男人瞪眼睛嚇一嚇也是不會舍得的吧!


    桑紅收了有些黯然的回憶,得意一笑:“怎麽可能!我九歲的時候就去市內的健身房幫忙打雜,向各種各樣的師父學習打架閃躲逃跑的能耐;


    一般都是,他一有打我意圖,我都會敏捷地躲過去,然後跑出家門,尖叫著爸爸打我了之類的話,嘿嘿,一棟樓的人都會出來聲討他,氣得他牙根發癢;


    其實我現在琢磨著,他一定不是真心要打我,不然那力量對比太過懸殊,我再敏捷他也會打慘我,那拳頭什麽的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舉著嚇唬我的;


    不過這倒是逼著我練就了一番好身手,從小在小區、街道、學校,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惹我的。”


    桑紅當然明白歐陽清柏那微妙的心理,說著看他臉色有些變化,連忙就給他寬心,解釋桑大偉那並不是虐待。


    歐陽清柏和黃博中對視一眼,那眼神真的是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丫頭竟然能因此而練就好身手,真是可笑可歎。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棍棒之下出孝子?女孩子也能這樣養著,可惜啊,我對女兒是驕縱過度了。”


    黃博中歎息著,他的驕寵害了女兒,他和桑紅的爸爸都是一樣的人,但是桑紅的爸爸沒有那麽多的能量,就把女兒培養成一個能吃苦耐勞的人,讓她在什麽樣的環境裏都能活下去,而自己一直都掩飾著生活的真相,這才讓他的女兒有著不切實際的夢想,最終有了那樣的結局。


    歐陽清柏也在想,桑紅如果自小就生活在他身邊,他可能會把她調教成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但性格絕對不會這樣討人喜歡,也斷然不可能有今天的堅強聰慧和做事果敢的風範。


    “酒喝完了嗎,我讓人再給你們送一壺來?”


    林青燃從父親的院子回來,站在竹林邊上,高聲問道。


    桑紅吐吐舌頭站起身:“我媽回來了,嗬嗬,我要去休息了,我去給你們再端一壺酒好了。”


    歐陽清柏擺擺手,揚聲道:“不用了,多謝,你早點休息吧,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林青燃沒有再說什麽,站了一下,就回房了。


    回到樓內,直奔桑紅的房間,沒有找到她,當即就氣惱地拿出手機問她在哪裏,怎麽這麽久不回來。


    桑紅坐在那裏,聽到手機鈴聲,就知道媽媽在喊自己了,當即抱歉地笑笑,接了手機,說自己在陪著歐陽先生和黃先生說點事情,一會兒就回去,讓她先睡。


    “這丫頭,剛剛我問話都不應一聲,真是。”


    林青燃知道桑紅在說重要的事情,也不再打岔催促,把手機放在桌子上,視線落在手裏那個精致的紅木首飾盒上。


    她有些無力地往桑紅的床邊坐了,把那首飾盒拿起來,神色就有些悲戚了,這盒子她很熟悉,裏邊盛放著母親結婚時從娘家帶來的貴重首飾。


    剛剛一大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林玄玉把這個首飾盒送給她,林青燃正要開口拒絕,隻聽林玄玉說:


    “你媽媽以前的首飾,她大去之前,已經把那些東西都分到你們的名下了,這一件,是她特地給你留的,讓我務必要找到你,親手那它交給你;


    活著沒有能見到你,這是你媽媽最難過的一件事了,今天當著你們兄妹的麵上交給你,算是完成了她的一樁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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