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朋友……這種關係簡直就像宗教一樣。)


    坐在播放著流行歌曲的麥當勞裏,知利子以吸管攪拌著快要融化的香草奶昔。


    播放的歌曲讚揚著「朋友」,朗聲高歌那不管到了幾歲,永遠也不會變質的信賴關係。在這種情況下,選擇的這首曲目真教人心煩。


    但是,知利子眼前的集好整以暇地喝著熱咖啡。


    「你覺得他們真的會來嗎?」


    「天曉得……」


    集垂下目光看向手機。是來自鐵道的聯係。


    明明已經徹底疏遠,不再是成天聚在一起的朋友了,國三夏天有了手機的鐵道,卻興奮得突然從背後一把抱住集,強迫地交換了電郵信箱。這點知利子也一樣。


    鐵道寄來的訊息中,塞滿了與內文互相矛盾的表情符號。至於內容,即是說明仁太看見了芽衣子;芽衣子還透過仁太拜托他們──超和平busters實現她的心願。然後說了想請大家直接聽仁太說明,於是約好下午在麥當勞集合。


    「……這個,宿海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吧。前陣子遇到他,還芽芽、芽芽地喊著全力跑走。」


    「這樣子有點不妙吧……像是他的眼神,我也覺得有點變了。現在大家卻像這樣子集合……不曉得接下來會怎麽樣。」


    「有什麽關係,就好好聽他說明吧。不過五年而已,一個人卻能改變到那種地步,你不覺得好笑嗎?」


    「我不覺得有哪裏好笑。」


    「我倒是覺得很好笑。」


    集邊說邊喝著咖啡。知利子靜靜眯起雙眼,想要看清這個壞心腸友人的「內心深處再深處」。


    「真期待。」


    語氣雖然充滿調侃,但眼神很認真,隻有嘴角往上勾起……知利子心想,他的個性真的很惡劣。沒錯,從那一天起,知利子一直被迫看著集「虛偽的笑臉」。


    (既然沒辦法笑得完美,別勉強自己笑就好了呀。)


    入口大門「喀──」地敞開。「歡迎光臨──」店員以帶有些許鼻音,很像動漫人物的聲音說。然後──


    「……」


    (啊……那裏也有一張沒有笑容的臉。)


    「哦,那是……」


    「是安城同學吧。」


    鳴子走進店內後,瞄了這邊一眼,沒有打聲招呼就直接走向櫃台。點餐之時,可以看出她背部的肌肉非常緊繃。


    接著她拿著可樂和薯條,將表情的變化壓低到最極限,往這裏走來。


    「……嗨。」


    低聲咕噥說完,就在與知利子隔了一個座位的地方坐下。


    「我一瞬間認不出你呢,你變得真多。」


    看見集虛偽的笑臉,鳴子直率地擺出臭臉。


    「你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鳴子別開視線,順勢環顧了店內一圈,目光顯然是在找「他」。


    「那家夥從什麽時候起不去上學的?」


    「……這種事情為什麽要問我?」


    「問你也很正常吧?畢竟上同一所高中。」


    「……」


    「你去勸他幾句吧?不是不管到了幾歲,都是好朋友嗎?」


    集咧嘴笑道,知利子心想「什麽嘛」,果然他也在意著店內播放的流行歌曲。然後……鳴子邊喝著可樂邊心想。


    (這兩個家夥真討人厭。)


    五年的歲月真是漫長到教人不敢置信。久違地再度與兩人接觸後,他們簡直像是用升學學校的製服在彰顯人的價值那樣,非常惹人討厭。但是……像這樣子待在一起,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比起經常一起聊天的同班朋友們,和他們待在一起時,絲毫不需要「偽裝」自己的表情與動作。為什麽呢?這點才讓她感到奇怪,覺得坐立難安。


    (宿海……真的打算來嗎?)


    當鳴子與新朋友們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時,她收到了鐵道傳來的訊息。


    不知怎地──眼淚差點掉下來。


    (真的……要是不來就好了。)


    她拿起一根薯條放進口中。


    點麥當勞的薯條,有時數十根中會有一、兩根,是好吃得教人下巴要掉下來的「神之薯條」。外側非常酥脆,內部卻柔軟綿滑,雖然沒有吃過,但味道就像是高級法國餐廳裏的炸薯條。


    其餘的大多很乾,不過口感也算酥脆,還是相當美味。但是,遇見神之薯條時的喜悅是無與倫比的,畢竟有時候甚至一根也不會遇到。


    鳴子漫不經心地拿起的那根薯條,正是神之薯條,但是──


    (……嗯。)


    今天的鳴子無法沉浸在那份喜悅中。難得遇到了神之薯條……


    在睽違已久地再度聚首的三人之間,沉默立即降臨,然後──


    在三人心中,那一天再次複蘇。


    「其實仁太……喜歡芽芽吧?」


    「老實說吧,超和平busters之間不能有秘密喔。」


    「誰會喜歡這種醜八怪啊!」


    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播放太多次,實際上記憶都快要損壞磨滅了。而在出現磨損的地方,乘載著各自的心情。


    但是──唯獨聽到仁太說自己是「醜八怪」,卻露出了傻氣笑容的芽衣子,在三人的腦海中幾乎都是一樣。


    這五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忘記。


    隨時隨地隻要一有鬆懈,那一天就會重新浮現。每一次都覺得無法呼吸,身體某處像被人緊緊勒住。


    所以,就算不刻意喚起記憶……但是,為什麽?


    他卻想暴露出自己的「刻意」呢?


    「哈囉哈囉,哈囉~!」


    隨著自動門敞開的聲音,嘹亮的大嗓門傳了進來。他們當然知道是誰進來了。而鐵道身旁,一定也跟著他……


    三人遲疑了一瞬才看向他,抬起頭的速度變慢。其中「各自的理由」並不相同。


    ──當我穿著涼鞋的腳一踏進去,超和平busters已經聚集在店內的角落。


    昨天不開心地「久別重逢」的鬆雪與安城,以及鶴見正坐在一起……但似乎沒有交談。


    「哈囉哈囉,哈囉~!」聽到久川絲毫不懂察言觀色的招呼聲,他們厭煩地略微抬起頭。


    「我等一下還要打工。」安城看起來心情糟到了頂點。


    不過,鬆雪倒是顯得很開心……應該說,他用像是忍笑的聲音說了:


    「聽說你在找芽芽?虧她去了你那裏,現在卻下落不明嗎?」


    「啊……」我答不上話。


    鶴見斜眼瞪向鬆雪,安城則把玩著貼了許多莫名其妙立體裝飾的指甲……果然很明顯與久川形容的「認真、有愛」大相徑庭。


    「哦,安鳴,你點了薯條嗎?」


    一臉百無聊賴的安城首度凶巴巴地抬起臉龐。


    「不要那樣叫我啦!」


    「沒差嘛,安鳴就是安鳴啊~」


    久川的發言與芽芽的意見始終完全一致。


    「反正也很久沒見麵了,給我沾了很多鹽巴的薯條吧!」


    無視於久川無意義的喧鬧聲,鬆雪稍稍往前傾身。


    「不說這個了,我們快點進入正題吧……宿海,芽芽要你實現她的心願吧?」


    「啊……」


    「鬆雪,別說了。你這樣很惡劣。」


    「有什麽關係,我也會幫忙,一起實現芽芽的心願吧……這樣一來,她說不定又會回到你那裏去喔?」


    到了此刻我才驚覺,鬆雪的語氣雖然非常輕快……但眼中沒有笑意,像正聚精會神地想看穿


    我行動背後的意圖。


    「不、不了……我都說了,那是我的幻覺,所以……」


    「所以我也說了沒有關係啊,這你不用在意。」


    為什麽不用在意?這隻不過是家裏蹲的無謂牢騷喔?你為什麽要這麽糾纏不清地逼迫我?但我完全沒有時間思索答案。


    「好!那首先要找出芽芽的心願!」


    久川與鬆雪開始討論起來,一下子反駁那個、一下子反駁這個。芽芽一直想要「desuyo。」的簽名;當初《鼻毛真拳》的錢包明明是「全員有獎製」,她卻沒有抽到;她一直想要收服神奇寶貝的帝牙盧卡……哦!沒錯沒錯,哇噢,真是懷念──竟然看來很開心地說著這些話。


    但僅限於男生們。安城開始輕輕咬起剛才把玩的指甲,是這家夥從小就有的習慣。不顧指甲彩繪會脫落,顯得心浮氣躁。鶴見一直低垂著頭。


    我大概……就隻是把嘴巴張開了一公分,望著鬆雪與久川漸漸厘清「芽芽的心願」。


    「那麽,宿海就負責神奇寶貝吧。」


    「咦……!」突然就被賦予了任務。在我防禦變得非常薄弱,沒出息地暴露出空白時──


    「……你害怕走出家門吧?」


    鬆雪露出了明顯帶有惡意的笑容。


    望著他冷漠直挺的鼻梁……我瞬間忘了焦慮也忘了生氣,隻是心想他還真是個帥哥。


    「安城,你在電玩店打工吧?通融一下,用便宜的價格賣給他吧。神奇寶貝……我記得是鑽石版吧。」


    「……為、為什麽是我?!」


    「我和鶴見會在拍賣等地方搜尋,找找看有沒有《鼻毛真拳》的全員有獎製送的錢包。久川……我想想,你就從『desuyo。』開始,努力想辦法拿到簽名吧。希望你能夠認識到他。」


    「咦咦!我負責『desuyo。』嗎?!」


    「怎麽擅自……」鶴見才說到一半,鬆雪故意語帶戲謔地打斷:


    「就這麽決定了。」


    然後,將薄薄的嘴唇勾成彎月狀。


    「超和平busters重新出擊。」


    在久川的催促下,我們不甘不願地交換了電郵信箱。


    除了我和久川以外,大家的電郵信箱都不一樣了──


    ……然後,我──


    「……真受不了……啊,就是這個吧?」


    情勢所逼下,我在二手電玩店的倉庫裏,望著安城尋找著神奇寶貝的背影。


    屁股真大,她長大了不少呢。


    裙子也短到不行。這樣就算被人毛手毛腳也不能抱怨吧,我心想著。不過她這種女人,隻要一張開嘴巴說話,會讓人不管想做什麽都瞬間胃口全消吧……


    安城費了一番時間才找到神奇寶貝,規規矩矩地裝進塑膠袋,然後遞給我。


    「好了。四千八百圓,請付錢。」


    「四千……跟定價一樣嘛!」


    「我告訴你,這可是五年前的遊戲了喔?反而都增值了。」


    迫不得已之下我付了錢,正要不情不願地接下裝在塑膠袋裏的遊戲時……安城卻沒有放鬆手的力道,狠狠瞪著我。


    「你到底想幹嘛?」


    「啊?」


    「竟然拿死去的人開玩笑,太差勁了。」


    安城倏地放開抓著塑膠袋的手。神奇寶貝撲進我的懷裏,安城則是邁著大步離開……


    說我拿死去的人開玩笑?


    「等一下!」


    我忍不住朝著背對我的安城扯開嗓門大喊。


    「誰拿芽芽開玩笑了?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發出了連自己也嚇一跳的大音量。安城頓時停下腳步,以彷佛要衝過來的速度猛然回頭。


    「胡說八道的人是你吧!居然若無其事地說出死去的人的名字……」


    「不要用死去的人那種說法!」


    「都是我!」這次換作安城大聲說話,她的雙眼不知不覺間盈滿了淚水。


    「都是因為我說了那種話……所以!」


    安城舉起手背用力抹去眼淚,睫毛膏像羊棲菜一樣畫得又濃又厚的睫毛滲出一圈黑色。


    「所以芽芽……才會變成……死去的人。」


    「……」


    我說不出話來。


    沒有這回事,那是我要說的話……我應該這麽說。但是,發現安城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她從那之後累積了數年的情感彷佛一鼓作氣湧來,對這兩人份的重量,我的雙腳隻是僵直不動。


    聽著安城踩著廉價跟鞋離去的腳步聲,我一邊心想著,搞不好……芽芽沒有回來我這裏,而是去找了安城也說不定。


    一片黑暗中,隻有遊戲機亮著模糊的光芒。


    配合著隱隱從窗外傳來的青蛙鳴叫聲,我一個勁地按下按鍵。


    上吧,皮卡丘!


    我在幹嘛啊……在打神奇寶貝。


    外表可愛討喜,有著圓滾滾大眼睛的敵人。不間斷地攻擊,直至敵人衰弱到快要陣亡後,再丟出寶貝球收服為夥伴。


    這些家夥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呢?


    才剛被狠狠痛扁一頓,就被「我們當朋友吧」的甜言蜜語引誘,末了還被關進狹窄又漆黑的空間裏。然後被塞進背包裏,帶著到處走,突然聽到一句:「上吧!」就被迫與有血緣關係的同類戰鬥……對於下達這種不人道指示的玩家,它們真的能當成是夥伴?是朋友嗎?簡直莫名其妙。


    話又說回來,朋友是什麽?


    當年,超和平busters確實是朋友。


    互相用小名呼喊彼此,四處東奔西跑直到太陽下山,非常符合一般人口中朋友的定義。


    我是隊長,大家都跟在我的身後。大家也都點頭附和我提出的主意……但也許,其實他們很討厭聽我頤指氣使。


    芽芽。


    連安城一想起芽芽,現在仍會哭泣……她一定很想向芽芽道歉。


    但是,芽芽隻出現在我眼前。或許這就意味著,隻有我還對當年──以老大自居帶著大家到處跑的那段時光留戀不舍。


    遊戲畫麵中,皮卡丘釋放出的百萬伏特電流擊中敵人,讓敵人全身發麻不動。效果無人能敵。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丟出了寶貝球。敵人輕輕地將其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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