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基地裏逐漸染上夕陽的紅色。久川的鼾聲支配了四周,與芽芽的均勻呼吸聲不同,這家夥的鼾聲是破壞力十足的暴君。


    怎麽回事呢?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


    莫名無法回家的我、不知為何無意回家的鶴見,以及說昨晚幾乎沒有睡著,在訪客麵前滿不在乎地鼾聲大作狂睡的久川。


    但是,和他們待在一起,我並不覺得度秒如年。


    鶴見在看小說,我則玩著久川持有的一無是處蠢遊戲……數小時就這麽一晃眼過去了。


    感覺就跟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一天總是過得飛快,快得教人吃驚。可是,現在大概是因為一直待在家裏,我總是急躁地忍受著時間一分一秒慢慢流逝。但芽芽出現了以後,停滯不動的時間又開始流動起來……


    這時,鶴見抬起頭。


    「……來了。」


    「咦……」


    喀沙咚沙,踩著地麵的腳步聲響起,接著門被人打開──


    「晚安~……」


    走進來的人是安城,鶴見的側臉一瞬間顯得很失望。在我思考她露出那種表情的涵義之前……


    「……咦!」


    對大家來說,我的表情一定更對他們造成衝擊吧。


    「芽芽?!」


    「仁太~好久不見噗哩噗哩~……啊,這次並沒有那麽久吧!才過了半天左右而已!」


    芽芽勾著安城的手臂,輕巧地探出頭來。


    和白天一樣在入口旁用毛巾毯裹住全身的久川也慢吞吞地抬頭。


    「哦……嗯哦?仁太?你、你說了芽芽嗎?」


    「芽芽……在那裏嗎?!」


    糟了……!


    我克製不住就大叫出聲。因為安城跟芽芽竟然一起出現,這種事情我實在是難以想像。


    果不其然,久川與鶴見都神色僵硬。然而──


    「……她果然在呢。」


    安城卻露出了像傷腦筋,又顯得有些靦腆的奇妙表情,然後看向芽芽勾著的右手臂。


    「她在這邊附近吧?……感覺有點重。」


    「嘿嘿,答對了──!」


    麵對這種狀況……我該有什麽感想才好?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們為什麽一起出現?!」


    「呃……算是偶然間遇到了吧。」


    「遇到?你不是看不見芽芽嗎!」


    「嗯~是沒錯啦……」


    芽芽噠噠噠地跑向我。


    「安鳴去了仁太家唷!」


    「咦……」


    「她一直站在家門外麵,要來見仁太和芽芽唷!」


    安城她?該不會……是在意早上那件事?


    我訝異地抬頭,大家則帶著意義並不相同的另一種驚訝望著我。


    「喂!芽芽說了什麽?!」


    「啊……呃──」


    「啊!芽芽家裏也有這個!」


    芽芽完全沒有顧及眼下的氣氛,撲向鶴見帶來的二手咖啡機。


    「……她說自己家裏也有這台咖啡機。」


    「啊──?!」


    目瞪口呆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吧。他們三人全都微張著嘴巴,做出同樣的表情……但說得也是。昨晚幾乎沒有交談,現在是實質上的第一次接觸,提出的話題卻是咖啡機。


    「煮好的時候,最後機器會發出『啵叩咚』一聲喔!『啵叩咚』!」


    「呃……她說煮好的時候,會發出『啵叩咚』一聲。」


    「啵……叩咚……」


    這些對話毫無半點緊張感,特地代為轉達讓我覺得很難為情……但是,安城低聲說了:


    「……總覺得,這很像芽芽會說的話呢。」


    「咦……」


    這句話似乎成了導火線,久川站起身子。


    「對了,也倒杯咖啡給芽芽喝吧!」


    「久川……」


    然後他往馬克杯裏倒了一杯咖啡,再遞向半空中。


    「欸,仁太,芽芽在嗎?這邊?還是這邊?請喝吧!」


    「久川,你……!」


    「……要給芽芽嗎?」


    芽芽愣愣地看著遞到自己眼前,一下子又往旁或斜向移動的馬克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於是換作鶴見開口說了:


    「……芽芽不敢喝苦的東西吧?」


    「鶴子……?!」


    「對啊。如果跟那時候一樣……必須替她加一大堆牛奶才行。」


    安城也接在鶴見後麵說道。


    「安鳴……!」


    沒有人……在這裏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否定在場的芽芽。


    沒錯,這裏……


    「名字。」


    這裏有著芽芽的名字。


    我不希望他們將芽芽當作是幽靈。但是……是我多慮了。


    不是幽靈,不是幻覺也不是夏天的野獸,大家認為芽芽就是芽芽。芽芽的名字,確實存在於這裏。


    明明看不見她,但他們果然──


    「啊……!」


    芽芽的眼眶赫然湧現淚水。


    「大家……我最喜歡大家了──!」


    然後芽芽撲向久川抱住他的腰。


    「波波!波波!波波──!」


    「唔?!咦、咦……怎麽回事?」


    我忍不住噗齧笑了出來。


    「芽芽正抱著你喔。」


    「咦!芽……芽芽──!」


    「呀──!」


    「喂,真是好久不見啦!芽芽……啊,你是抱住了我的肚子吧!喂喂,害我都想尿尿啦!」


    久川興高采烈地開始在四周旋轉繞圈,芽芽尖聲叫著努力想追上他。


    「波波,你可以去上廁所唷!芽芽會陪你去!」


    「芽芽說會陪你去上廁所。」


    「哦哦,芽芽你最好別看!對小孩子來說刺激有點太大了!」


    「咦咦咦~」


    說著說著,久川與芽芽走出了基地的大門。


    「一、一起上廁所……?真是……真的一點緊張感也沒有耶……」


    安城哭笑不得地嘀咕……我虛脫無力地癱坐在原地。


    「宿海?」


    芽芽那麽高興的樣子……


    「太好了……」


    我無意識間這麽低喃,鶴見側頭瞥了我一眼。


    「剛才我也說過了……我並不是完全相信你。」


    「……啊,嗯。」


    「不過……」


    鶴見筆直注視著前方,彷佛預見到了有什麽事情今後將要到來──


    「也有些事情若不去相信,就無法往前進。」


    「咦……?」


    就在這時──碰!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


    「嗚呀啊啊啊啊!」


    大門突然用力打開,久川與芽芽飛也似地衝進來。


    「久川,你的拉煉全開了。」


    「啊,歹勢……不是啦!出現了……出現了!」


    「咦?出現了什麽……?」


    「芽芽!」


    「就是芽芽啊!」


    「……啥啊啊啊啊啊?!」


    我在夏夜裏奔馳。


    在熱死人的天氣裏,隻有昆蟲演奏著初秋的音色。


    啊啊……我真的一直到處跑耶,昨晚也在這片森林裏奔跑過。小的時候,每天都在這片森林裏狂奔。


    「呼……呼!」


    我上氣不接下氣,體力果然下滑了不少。


    久川早已跑在離我相當遠的前方,鶴見與安城跑向了與我不同的方向。


    意識到時,四下也不見芽芽。


    我才不相信另一個芽芽的存在。


    起初當久川吵吵鬧鬧說著看見芽芽的時候,我還心想那也許有可能吧。芽芽是我的幻覺,那其他人看得見也不奇怪。


    但是,我已經無法相信了。因為芽芽是愛哭鬼,個性又少根筋,卻總是窺看他人的臉色……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就是芽芽,甚至到了令人悲傷的地步。


    與其被認為是幽靈,不如當作是幻覺還比較好的這種想法,也老早就消失無蹤。芽芽就是芽芽,如假包換的芽芽。


    但是……與之同時,我也產生了另一種心情。


    如果真的還有另一個芽芽;如果那個芽芽沒能和任何人在一起,孤伶伶地一個人。


    那我──想要找到她。


    我想確認,想呼喚她的名字。縱然我看不見,我也想去「理解」。


    如果另一個芽芽也懷抱著芽芽體會過的,那種自己成了「外人」的心情……那樣子太痛苦了。


    「嗚噢噢噢噢噢!」


    聽見久川的大喊,我驚覺地仰頭。


    樹木與昆蟲的鳴叫聲讓人迷失了距離感。我這才發現不單久川,鶴見、安城和芽芽,都離我比預想的還要近。


    「我找到了……是芽芽!」


    「咦……?!」


    久川指著的方向──


    「!」


    視線的遙遠前方,一道白影快速地橫切過樹木之間。那隨著晚風飄揚的連身裙襬是……


    「……芽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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