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完畢過後,大阿哥被張德勝領著來到乾清宮西暖閣,一路上,張德勝始終與大阿哥保持一步之遙的距離,大阿哥能感覺到張德勝心裏的提防,心中不由得啞然失笑,都已經進了乾清宮了,還擔心會跑到哪裏去?


    看來確如自己意料之中的,這必定不是個好征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張德勝讓大阿哥進去之後,自己退了出去,並小心翼翼將門合上,大阿哥沉著的看著,再次整了整衣袍,便抬步入內。


    繞過一塊楠木鑲邊水墨雙龍戲珠屏風,正見到康熙歪在軟榻上看書,鼻梁上還架著西洋鏡片,見自己過來,眼皮都沒有抬上一下,可看樣子也不像是沉迷在書中。


    大阿哥低著頭,闊步走上前來,雙膝果斷跪倒,大聲說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歲無疆。”


    康熙聞言,才像是剛看到他過來似得,抬手把鼻梁上的鏡片提了提,隔下手中的書籍,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朕的大阿哥回來了,怎麽,西北的仗這麽快就打完了?噶爾丹呢?”


    大阿哥心中不是滋味,明知道皇阿瑪這是刻意在挖苦自己,卻無從辯駁分毫,這樣的感覺就跟一絲不掛袒露在街市讓眾人觀摩一樣。


    他盯著康熙腳上的黃底靛青龍紋靴,心中慚愧道:“回皇阿瑪,噶爾丹大勢已去,兒臣正在全力捕獲。”


    康熙冷笑道:“也就是說,你沒有把噶爾丹捉回來了,那你自己回來做什麽!”


    話到後麵半段,他已經是極不客氣,幾乎咆哮著喝道。大阿哥不敢辯駁,隻得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康熙忍了忍心頭的煩悶,側目逼過去,道:“說吧,雖然朕早有耳聞,但還是想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大阿哥抬頭打量康熙的神態,他突然感覺到好陌生,眼前這個神情淩厲,目光堅毅,周身投射著迫人氣勢的皇帝,與幼年時那個手把手的教自己拉弓射靶子的阿瑪,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大阿哥一時不敢開口,卻見康熙怒而拍桌子道:“你可真的是有本事了,如今翅膀長硬了,竟敢威脅朕了,你以為朕有本事能讓你成就這份不世之功,就沒本事讓你遺臭萬年了嗎?”


    “皇阿瑪!兒臣萬萬不敢威脅阿瑪!”


    大阿哥第一反應是不斷的磕頭,事先他也早知道自己此舉一定是會犯皇阿瑪的忌諱,可彼時遠在天邊,如今卻是近在眼前,切實感覺到這份天子之怒,心中不免有些膽怯恐慌。


    康熙沉默半響沒有說話,大阿哥自然也是不敢貿然開口的,屋子的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隻有香爐裏麵縈繞出來的陣陣龍涎香的味道彰顯著房子裏麵是有人在的。


    “皇阿瑪,兒臣和小雅是真心相愛的,求皇阿瑪成全!”


    許久,大阿哥才下定決心,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來,這比下定決心給康熙寫上陳情奏折,要難得多。說到底,總歸是自己理虧在先,冒險回宮在後,皇阿瑪若要處罰自己,無可厚非。


    “所以,你就能夠拋下西北二十萬將士,冒著我大清西征戰果前功盡棄,逆賊噶爾丹死灰複燃的危險私自回宮?”


    康熙因為情緒激動,一口氣說完這些後又急劇連咳幾聲,大阿哥忙跪著上前,試圖要為康熙捶背,康熙別過身去,隻好低頭為康熙倒一杯梨木小方桌上的茶水,雙手誠惶誠恐的捧了上去,卻被康熙猛的掀翻在地。


    杯子瞬間被摔成了碎片,大阿哥望著地上的碎屑怔怔發呆,印象中皇阿瑪幾乎不曾對自己這樣疾言厲色。此刻,他完全能夠感受到皇阿瑪的傷心,當初任命自己做征西大將軍時,皇阿瑪也是力排眾議,乾綱獨斷的。二十萬大軍將領這個位置實在太舉足輕重了,若是人稍微有點歪心思的人,即可輕而易舉的裂土封王,到時候皇阿瑪的位置勢必不保。皇阿瑪不但是傾盡全國之力在打這一場仗,更是將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給了自己。


    他就著陶瓷碎屑急劇磕頭,口中邊求道:“求皇阿瑪息怒,一切都是兒子的錯,兒子不顧大局,實在是罪該萬死,但求皇阿瑪保重身體,否則兒子即便是立時死了,也是無從抵過。”


    碎屑子深深紮進了大阿哥的額頭,一時間血跡橫流,空氣中很快便彌漫出一股甜腥味道來。


    康熙終究是心軟了,閉著眼睛擺擺手示意大阿哥不必再磕頭,讓他叫來張德勝收拾,又要派人去請太醫。


    一番折騰之後,康熙麵上已經十分疲憊了,大阿哥一直坐在一側,靜靜的見皇阿瑪批閱案牘上的奏折,一連一個時辰,連手邊的茶水都沒有顧得上去喝一口,心裏隻覺得五味雜陳。


    額娘一直覬覦皇阿瑪的位置,盼望著自己能夠取代太子,可真的當上皇上又有什麽好的?肩挑重任,又要時時提防他人,這樣的皇位要來又有什麽意思?


    “你下去休息一晚吧,明天天亮,朕就派人送你走。”


    康熙的聲音似乎從飄渺峰中傳來,大阿哥連忙抽回思緒,細細咀嚼之後才明白皇阿瑪的意思,忙道:“皇阿瑪,兒臣千裏迢迢回宮,是為了……”


    康熙猛一抬手,打斷大阿哥的話,用一種無法抗拒的語氣說:“你就在乾清宮偏殿住下,哪裏都不能夠去,如果此次不能帶回噶爾丹的首級,那邊帶你自己的頭顱回來吧!”


    突然,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康熙額頭上的川字越來越緊,大阿哥凝神聽出是惠妃的聲音,心裏更是著急的捏了一把汗。如今皇阿瑪正在震怒,額娘跑來幹什麽?


    不等他應下,惠妃便不顧張德勝的勸阻,生生推門而入,一見到大阿哥便上前狠狠的扇了他一個耳光,哭道:“逆子!你為什麽要私自偷偷跑回來,你這樣子要將你皇阿瑪和額娘置於何地?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這麽為她稀裏糊塗的去斷送皇上的千秋大業嗎?”


    這時她才發現大阿哥額頭上纏著繃帶,神情微微一怔,似有些許不忍。康熙隻感覺心頭十分的煩躁,大阿哥也是十分著急,額娘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惠妃又馬不停蹄的跑到康熙麵前跪下,哭道:“皇上,逆子如此大逆不道,置皇上的千秋大業於不顧,臣妾懇請皇上誅殺此逆子,以保大清江山永固!”


    “額娘……”


    雖然明知道額娘這樣做是為了保全自己,可他剛剛惹得皇阿瑪傷心,又讓額娘如此冷漠,隻感覺胸中翻滾欲烈,整個人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惠妃不理會大阿哥的哀戚,繼續昂然說道:“求皇上成全!”


    “夠了!”


    康熙怒而喝道,一旁的張德勝原本準備要上前勸阻,也被嚇得站在一旁一句話都不敢說。


    隻聽康熙對著惠妃怒喝道:“你以為你這樣請旨,朕就不敢準奏了嗎?不說曆朝曆代,就是我大清也有怒殺皇子的帝王!你若是想要你兒子死,就隻管在這裏鬧吧!”


    惠妃整個人完全呆住了,原本想著康熙一定震怒,與其讓他下令處罰兒子,倒不如自己先狠下心來懲罰,等見到兒子受了苦,說不定就會激起他慈父的心腸,畢竟從小到大,康熙對這個皇長子一向都是疼愛有加的,隻是,根本沒料到康熙會是這樣的反應。


    見惠妃也因為自己受了辱罵,大阿哥忙醒過神來,顧不上自己傷感也跟著上前跪在惠妃身旁,磕求道:“皇阿瑪息怒,額娘是恨鐵不成鋼,並不是故意觸怒皇阿瑪的,求您寬恕額娘吧!”


    大阿哥跪在地上磕頭,才剛剛包紮好的傷口瞬間又崩裂出來,純白的砂漿上血印赫赫,看上去甚是可怖。惠妃又是恐懼又是內疚,隻得拉了大阿哥的手,對他哭道:“額娘這樣對你,你還為額娘求情……”


    大阿哥也觸淚落地,道:“兒子明白的,額娘這是為了要救兒子,剛剛皇阿瑪已經開了金口,明日便送兒子回西北。”


    惠妃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了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隻得伏地痛哭,連日來的提心吊膽和惱怒此刻都化成了淚水,傾瀉而出。


    康熙開口歎道:“好了,都下去吧,朕要一個人靜一靜。”


    大阿哥忙扶起惠妃,準備告退,惠妃欲言又止,見康熙的神情又不敢貿然開口,康熙猜中了她的心思,不屑道:“朕的千秋大業,豈能夠是一個逆子就能破壞得了的!”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惠妃隻得默默離開,康熙又補了一句,“大阿哥今晚上哪裏都不能去,給朕老老實實在乾清宮待著,如果再敢違背……”他聲音一頓,故意給了他們考慮後果的時間,才道:“你們母子兩人自己看著辦吧!”


    大阿哥卻站著不甘心走,千裏迢迢趕回宮來,就是為了要見她一麵,確保她無恙才能夠心安,若皇阿瑪怪罪下來也便認了,可皇阿瑪一不打罵二不降罪,卻偏偏要阻止自己去見已經近在咫尺的最思戀的那個人,不覺得有些殘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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