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大阿哥,黑布隆冬的夜裏,我看了好久才看清他的麵孔,也不知道他跟在我身後有多久了,更不知道他有沒有把我和太子那一番醉話給聽進去。


    我突然又嘲笑自己起來,他如今已經是別人的男人了,我還那麽在乎他做什麽?


    我沒有理會他,回過頭來對太子笑了笑,繼續朝前麵走,我隻想快點回宮,不想跟後麵那個人有什麽牽扯了。


    大阿哥趕上前兩步拽過我的胳膊,我生生的在地上轉了個半圈,然後跌在他懷裏,磕得我下巴生疼,我摸著下巴抬頭氣鼓鼓的瞪道:“你幹嘛呀!要死啦!”


    太子見狀,也過來要拉我,給大阿哥單手攔開,他自己也側身避過,我又生生的被連帶著換了一個方向,再加上剛剛喝的那麽多酒,我幾乎就要吐了。


    我真的生氣了,脫口罵道:“你們兩個都給本公主讓開,本公主沒工夫陪你們玩老鷹捉小雞,再不放手當心我拿把剪子把你們的辮子剪下來當馬鞭來抽!”


    誰知道我這一番驚天泣地的狠話他們兩個似乎一句都沒有聽進,因為我看到他們兩個已經針尖對麥芒的眼裏就要噴出火來。


    “直郡王,這麽晚了你還不出宮,還在這裏糾纏,準福晉知道嗎?”


    大阿哥聽了毫不示弱:“太子殿下,這麽晚了您還不回宮,在此逗留,皇阿瑪知道嗎?”


    康澤木趁他們說話的功夫想要來拉我,誰知道大阿哥把我抓得牢牢的,我隻要動彈一下,他就更用力一分,根本下不去手。


    太子仰天一笑,道:“原本小雅一心要嫁給你的,是你自己不珍惜,另娶了別人,現在反過來還要糾纏,是什麽大丈夫的行徑?”


    我原本強撐著的武裝,被太子這一句話瞬間完全擊垮,想到金敏我就淚如雨下。是啊,他都已經要娶別人了,還緊緊抓著我不放,他拿我當什麽?


    我突然奮力掙開大阿哥的懷抱,後退一步揚手狠狠摑了他一掌,他顯然沒有防備,生生受了。這下不止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全部愣愣望著我都說不出話來。


    我突然有些後悔,膽怯的後退一小步,大阿哥沒有再逼近,我稍稍鬆了口氣。我剛剛揮掌的時候完全沒有多想,隻覺得要除去心中一口悶氣,如果我掌摑大阿哥這事被傳到了康熙或者惠妃耳朵裏麵,我就有大麻煩了。


    “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裏好過一點,我也認。”見我別過臉去還是不說話,大阿哥繼續說:“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怨恨我,我也沒有打算要為自己辯解,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而傷害你自己……”


    我正在琢磨他的話,卻聽見太子突然上前就著他的下巴就是狠狠的一拳,直把他打得連連後退三四步才站定下來,嘴角已經流出了血。


    太子氣急敗壞,還不解氣,衝大阿哥就罵道:“我真的是很佩服你,我以為你隻有行軍打仗才有一套,沒想到你還這麽不要臉,你這話哪裏是對小雅說的,明明是對你自己說的,你背信棄婚還想要在這裏裝可憐,說得好像自己有多麽逼不得已?你如果可憐,那小雅呢?被你傷害的小雅就不可憐了嗎?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忘記你帶給她的傷害,你卻突然出現,強迫她又再記起,難道你還要讓她反過來安慰你嗎?”


    連日來的強撐,都被太子這一番話灌醒,直直的擊中我的心底,我突然覺得心口劇烈疼痛,無法呼吸,慢慢的抱著膝蓋蹲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呼吸,冷空氣陡然進到了胃裏更加難受了。


    康澤木忙上前來扶著我,秋葵探了探我的額頭,抱歉的對太子說道:“太子,我們主子要馬上回宮喝藥了。”


    太子不說二話,忙過來背起我就小跑,秋葵和康澤木兩人都沒跟大阿哥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隨著太子走了。


    我趴在太子寬闊的脊背上,偷偷看身後的大阿哥,寒冷的月光下,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幾乎看不到了。


    從我們幾個往回跑,一直到轉彎,大阿哥始終默默的站著望著,就像一尊石像。


    我閉著眼,躺在慈寧宮的床上,耳邊聽見秋葵十分抱歉的替我招呼太子,太子見我這樣子,也沒有多說就離開了,她們兩個人這才打水過來給我梳洗,準備安寢。


    紫禁城的最後一夜,終於快要過去了。


    第二天我醒的特別早,守夜的秋葵還沒有醒來,我望了望她熟睡的臉,我不能跟她道別,什麽都不知道,是對她最大的保護。我躡手躡腳的出門,打著燈籠,才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麵前卻已經站定了三個人。


    我嚇得差點要尖叫起來,才看清為首的是張德勝,他沒有多餘的表情,利落的給我打了千,說:“雅公主,萬歲爺傳召。”


    我結結巴巴的支吾,裏麵秋葵已經聽到了聲響披著衣服出來,見是張德勝便知道這些人是從乾清宮來的,忙上前福了福,替我問道:“還請張公公透露一二,這麽早萬歲爺傳召我家主子會有什麽事?”


    張德勝笑了笑,對我說:“萬歲爺沒有明說,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測聖意,萬歲爺已經等著了,還請公主快些準備,同奴才前去。”


    我手腳冰涼,不知道是怎麽被秋葵推上轎子的,轎子抬著我跑的飛快,我聽見窗外的秋葵小跑得氣喘籲籲,又不敢大聲嗬氣失了體麵,隻得強忍著。


    康熙這會子傳召我有什麽事呢?難道有人告密?此刻沙爾斯應該已經等在神武門了,他會不會有危險?


    進了乾清宮,裏麵一片燈火輝煌,原來康熙早已經起了,現在西暖閣批閱奏折。張德勝把我帶到書房坐著,說等候萬歲爺傳召,讓人安排了茶點就退出去了。


    秋葵眼裏也滿是疑惑,但礙於這是在乾清宮,不敢隨便說話,隻得好奇的打量我,我倆用眼神交流,我表示我對這一切也不知情呀,不知道等下是死還是活呢。


    在一陣忐忑之中,張德勝終於進來了,我跟著他到了西暖閣,康熙已經離了書案,在簾子後麵的小圓桌上用膳呢,見到我來,隻是抬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我縮著身子悄悄往裏望了望,張德勝在我身後推了推我,我便被迫一頭鑽到簾子裏麵了。細米珠簾轟然做響,影響到了康熙吃飯,我極度窘迫,心裏又害怕,便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康熙像是頗為驚詫,垂目望了望我,又低頭吃了兩口飯,喝了水才說:“你這幾天不是很活躍嗎?怎麽一到了朕跟前就跟老鼠見到了貓?”


    我沒明白康熙的意思,仍然不敢抬頭,哆嗦著問:“小雅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清早傳召小雅前來,是,是有何事?”


    康熙點了點頭,示意我起身,可我腿已經軟了,張德勝見狀,便過來扶我,我好麵子,硬是將他推開,自己爬了起來。


    康熙吩咐屋裏伺候的人都出去,張德勝悄悄走到我身邊叮囑我好好給萬歲爺布膳,也退出去了。


    屋子裏麵靜悄悄的,我望著滿桌的佳肴,想了想,還是走過去拿筷子隨意夾了幾塊糕點遞到康熙麵前,他剛剛好像喝了兩口小米粥,現在應該想吃點的。


    康熙放下手裏的萬壽福字碗,看了看麵前放好的糕點,又看了看我,才用手拈起一塊吃了一小口。我稍微放鬆了一會了,康熙肯吃我遞過去的東西,應該不是發現我要逃走了吧。


    “朕是好奇,尋常女子若是遭遇你這樣的事,大多尋死覓活,你卻偏偏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招搖過市。你們不是愛得難舍難離嗎?怎麽才不過兩天的功夫,就見到你另投他人懷抱?漢人常說滿人最是不顧禮義廉恥,依朕看來,比起你們蒙人,滿人還是差了一大截。”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們有今天的肝腸寸斷,還不是因為他昨天的出爾反爾?皇權威嚴下,誰還敢公然去反抗?因為生氣,也暫時顧不上什麽害怕了,我挺直了腰板,反唇譏笑道:“萬歲爺不該這樣說蒙古人,因為萬歲爺的親祖母孝莊太皇太後是蒙古人,當今皇太後也是蒙古人。”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我是太衝動了,康熙一個喜怒說不定我就小命不保了,我現在可是不想死。可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來,現在跪地求饒也太沒骨氣了,再說那也是我的心裏話,還有更加難聽的我還沒說呢。


    康熙嘴裏正在咀嚼食物,聽了我的話陡然停頓下來,斜眼瞥了我一眼,我心裏一沉,麵上仍然裝得無所畏懼,直視過去。


    康熙冷笑了一聲,輕蔑道:“你倒是大膽,想必你應該是知道,僅憑你剛剛的話,朕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我回敬笑道:“皇上若想要殺我,又何須要罪名?一道恩旨便能要我的命。”


    一道恩旨,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紫禁城的悲喜,全仰仗康熙的一念一怒。


    我突然覺得很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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