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徐氏一走, 二房便沒了做主的女主子。


    薑令蓉薑令荑二人雖有丫鬟嬤嬤照顧,可那些畢竟是下人, 哪裏及得上自家娘親來得細致?周氏心裏的確是怨極了徐氏,可這事兒算是翻過去一頁了, 她犯不著再同她的那幾個孩子較勁兒,這不是降自個兒身段麽?


    周氏想了想,便道:“我過去瞧瞧。”


    薑令菀順勢抓住周氏的衣袖,仰頭道:“娘,璨璨也想去看看二姐姐。”


    周氏低頭,望著女兒白白嫩嫩的小臉蛋,這眼眸清澈, 裏頭盡是小娃娃的天真無邪。因上回徐氏之事, 她對二房有些防備,可怎麽說,二房的幾個孩子也是女兒的堂兄堂姐。這同在一個屋簷下,一直避著總歸不是個辦法。


    周氏莞爾一笑, 眉眼溫溫和和, 伸手捏著女兒肉肉的小手,柔聲道:“那璨璨就陪娘一起去,不過要乖乖的。”


    薑令菀乖巧點頭:“璨璨知道。”


    母女二人來了西院薑令蓉的屋子,伺候的丫鬟嬤嬤瞧著周氏立馬行了禮,而後打起簾子將人迎了進去。周氏牽著女兒的手,繞過黃梨木仕女觀寶圖屏風,便見那弦絲雕花架子床上淺色帷幔撩起, 薑令蓉一張小臉蒼白如紙,正躺在榻上,小嘴一張一合,喃喃說著夢話。


    見她額頭滿是汗珠子,齊劉海濕噠噠的粘在上頭。


    榻邊圍著的三個小娃娃。


    穿著一身寶藍色綢袍、生得濃眉大眼的小男娃便是衛國公府的二公子薑祿,中間那個穿著淺粉色繡荷花襦裙的小女娃則是薑令蕙,至於薑令蕙的邊上,是蘇良辰。


    榻邊還圍著一些個丫鬟嬤嬤,都安安靜靜的,大氣兒都不敢出。


    而此刻坐在榻沿拿著巾子替薑令蓉擦額頭、穿著一身兒湖色梅蘭竹暗紋刻絲褙子,梳著隨雲髻的女子,則是薑令蓉的女先生,名喚沈如意。


    沈如意生得窈窕纖細、眉眼清麗,容貌雖不是頂頂出眾的,可勝在這氣質宛若清荷、清新脫俗,一看便讓人忍不住歎:當真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沈如意是晉城頂頂有名的才女,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乏王孫貴族,可這位沈才女卻揚言終身不嫁。如今這都二十出頭了,還是獨自一人。


    對於沈如意,周氏是敬重的。


    而能請到沈如意這樣的先生教薑令蓉,也算是徐氏的本事。


    不過周氏卻明白,每個娘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跟著一位好先生,為了請沈如意,這徐氏當初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沈如意見周氏來了,忙將巾子遞給一旁的嬤嬤,不急不緩朝著周氏施了一禮,道:“如意見過國公夫人。”沈如意瞧著麵前這位國公夫人,眼眸露出驚豔之色,心裏念著,國公夫人當真如傳言中那般美豔清絕,叫人挪不開眼。


    周氏倒是麵容淡淡,道:“蓉姐兒如何了?”


    薑令蓉生得乖巧,不像同齡的孩子那般坐不住,每日學堂之上都聽得認認真真的,叫人省了不少的心,頗得沈如意的喜歡。沈如意對薑令蓉這個學生很滿意,自是比一般先生對學生的關心要多得多。


    沈如意道:“方才大夫已經看過了,說是風寒,倒不是很嚴重,吃幾服藥就成了,隻是……”沈如意頓了頓,不知當講不當講,她細細打量著徐氏的神色,半晌才道,“隻是二姑娘一直念叨著娘親。”


    徐氏已經出了這衛國公府的門,隻要有她在,此生都不可能再讓她踏進一步。周氏聽了,眉眼倏然冷了冷,音色卻沒有什麽變化,道:“蓉姐兒畢竟年幼,目下剛離了娘親,總歸是需要時間適應,過段日子就沒事了。”說著便轉身吩咐邊上候著的嚴嬤嬤。


    嚴嬤嬤是專程伺候薑令蓉的,除卻徐氏之外,薑令蓉最依賴的人便是她了。


    周氏道:“日後二姑娘的事兒多上點心。”


    嚴嬤嬤此刻身子抖得像篩子般。這二姑娘雖年幼,可素來乖巧,所以他們這些在身邊伺候的,有時候會偷偷懶,未料今日疏忽,竟出了這等岔子。嚴嬤嬤這會兒已是自責不已,一張老臉滿是愧疚,顫著聲兒道:“奴婢知錯了,日後定會好好照顧二姑娘。”


    周氏聽了點點頭,也未太過深究。


    她雖是衛國公府的女主子,可這些二房的事情,還是由他們自個兒來處理比較好。若是換做往常,徐氏還在,出了這檔子事兒,這嚴嬤嬤恐怕是沒法留在衛國公府了。


    薑令蕙瞧著自家姐姐迷迷糊糊躺在榻上,眼眶熱了熱,走到周氏旁邊,仰頭翕了翕唇道:“大伯母,你讓娘回來,好不好?蕙兒想娘。”


    此刻薑令蕙雙眼紅紅的,加上這委屈巴巴的聲音,可憐得像隻小兔子,的確令人憐愛不已。她瞧著周氏不說話,則抬手抓住周氏的衣袖,哭嚷道:“蕙兒要娘……”


    “蕙表妹,別哭了。”蘇良辰上前,極為體貼的拿起手裏的帕子欲給薑令蕙擦眼淚。


    哪知薑令蕙正傷心著,不喜人碰,猛地蹙眉推了一下蘇良辰。


    蘇良辰的身子瞧著比薑令蕙清瘦一些,這一推自是整個人都摔倒在地。邊上瞧著的嚴嬤嬤愣了愣,立刻上前將人扶起來。嚴嬤嬤曉得薑令蕙的性子,可到底是主子,也不敢說什麽話,隻對著蘇良辰關切道:“蘇姑娘,可有哪裏摔著了?”


    蘇良辰隻是個五歲女娃,如今分明是好心,卻被薑令蕙這麽一推,換做一般的女娃娃,自是委屈的哭了起來。可蘇良辰卻沒有哭鬧,反倒安安靜靜的,白淨的小臉上甚至沒有露出一絲委屈的表情,隻轉頭對著嚴嬤嬤道了聲:“謝謝,我沒事。”


    沈如意瞧著,也不禁蹙起了眉頭。


    沈如意是飽讀詩書的才女,自是最看不慣動粗。先前蘇良辰說動了老太太,讓她也跟著沈如意一起學習,就當同薑令蓉做個伴。這段日子,蘇良辰的乖巧老太太是看在眼裏的,見她小小年紀不但天資聰穎而且勤奮好學,便同徐氏提了提,讓蘇良辰也跟著沈先生上課。沈如意原先覺得像薑令蓉這般乖巧聰慧的小女娃,已經是可塑之才了,可見著蘇良辰才覺得這小女娃分明是個小神童,而且性子不急不躁,瞧著雖清瘦嬌弱,可骨子裏卻有一股不肯服輸的傲氣,叫沈如意瞧著眼前一亮,越發用心教著這兩個小女娃。


    且這蘇良辰甚是聰慧,小小年紀懂得藏拙,分明是壓薑令蓉一頭的,可每回小試的時候總讓薑令蓉出風頭。這樣一來,襯托出了薑令蓉的好,那原本對蘇良辰不滿的徐氏也不再為難她了。


    如今見蘇良辰這番舉止,沈如意的心裏越發多了幾分好感,而對於這位嬌縱的三姑娘,沈如意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隻是等明年,這位三姑娘也到了上課的年紀。


    這會兒榻上的薑令蓉緩緩睜開了眼睛,小嘴喃喃道:“娘、娘……”


    沈如意聽著不禁心疼,忙握著薑令蓉的小手道:“二姑娘。”


    薑令蓉見是沈如意,才失望的喚了一聲“沈先生”。


    薑令蓉抬眼,見周氏和薑令菀也在,一貫溫順的小女娃眸色忽然冷了冷,之後微微垂眸,死死咬著唇。好半晌,才乖乖巧巧看向周氏,啟唇道:“大伯母。”


    周氏是何等聰慧之人,這薑令蓉再如何的善於掩藏,畢竟年紀擺在那兒呢,在她麵前也是無所遁形。方才這素來乖巧懂事的薑令蓉眼裏,對她分明存著怨恨。如此一來……周氏心道:這薑令蓉應當是知曉了徐氏是如何離開的。


    周氏手裏捏著女兒軟綿綿的小手,而後對著沈如意道:“沈先生也辛苦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我派人護送先生回府上。至於蓉姐兒,都給我好生照顧著,若是再出現紕漏,一個個都別在衛國公府待著了。”


    素來溫溫和和的國公夫人突然嚴厲了起來,屋內的下人們自是個個戰戰兢兢的,認認真真聽著。


    交代完了之後,周氏才看了一眼邊上的蘇良辰,道:“良辰也早些回去吧。”


    蘇良辰小小年紀,不卑不亢的對上周氏的眼睛,嘴角微微一笑,乖順道:“良辰想多留一會兒陪陪蓉表姐,就不送姑母和菀表妹了。”


    這般落落大方的舉止,是薑令蕙所遠遠不及的。


    周氏已經意識到——日後這府中最令她不安的,不是素來同女兒作對的薑令蕙,而是那溫順的薑令蓉和這乖巧的蘇良辰。


    想到這裏,周氏不禁心裏堵得慌。


    她本想將女兒教得單純善良些,隻需快快樂樂過日子便成。可饒是她和國公爺日日守著,恐怕也沒法將女兒守得好好的。說到底,是該讓女兒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出了院子,周氏將薑令菀抱了起來。


    薑令菀從頭到尾都乖乖的,沒有說一句話,可自家娘親的擔憂,她也能感覺得到。薑令菀的小胖手臂環著周氏的脖子,直到走出西院,才開口道:“娘,以後璨璨會乖乖的,不會讓娘擔心。”


    女兒能這麽乖,周氏已經心滿意足了。


    周氏彎唇微微一笑,之後才道:“那璨璨日後可要記著,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薑令菀故作似懂非懂狀,一派天真嬌憨:“璨璨最相信爹娘、哥哥和四姐姐,還有琮表哥。”


    周氏笑笑,心道:女兒還小,日後她恐怕要一點一點慢慢教。


    晚上,黃梨木雕花架子床上的“吱呀吱呀”聲兒漸漸消停,床幃裏頭,周氏氣喘籲籲趴在自家夫君的懷裏,俏臉緋紅著,同薑柏堯說著今日二房的事兒。


    薑柏堯認認真真聽著,握著妻子的小手在嘴邊親了一口,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幾個孩子才多大?”


    周氏不滿的捏了一把,引得薑柏堯悶哼了一聲,說道:“你得相信妾身的直覺……”說著周氏便歎了一口氣,“妾身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傷害璨璨的,太過善良單純,日後少不了吃苦頭,所以國公爺日後不能太過寵著璨璨。這會兒璨璨才四歲,咱們怎麽教都來得及。”


    薑柏堯笑笑,滿目柔情看著嬌妻,道:“不寵著璨璨?你自個兒能做到?”


    這話一聽,周氏便難得嬌氣的蹙起了眉頭,心裏正發愁著呢。


    ——她這麽寶貝這個女兒,怎麽能不寵著呢?


    周氏不再提這個,又道:“國公爺改日找個機會好好同二弟談談。怎麽說也是個當爹的,自個兒的幾個孩子還是要管的。今日蓉姐兒生病,他這個爹爹倒好,隻顧著自個兒在外頭風流快活,都不及沈先生這個外人來得關心。”


    她雖然不喜徐氏,可事情總是一碼歸一碼的。


    薑柏堯倒是從善如流,在妻子的臉上親了一口,道:“成,我明日就好好同他說說……”之後一雙眼睛又幽深了起來,重新將身子覆了上去。


    自是又一番翻雲覆雨、芙蓉帳暖。


    這廂太子回宮之後,俊朗的小臉眉頭一直未舒展過。


    直到走在去坤和宮的小徑上,還忍不住步子一頓,擰著小臉對著身後的小太監道:“長得這麽漂亮,怎麽會是男孩子呢?”


    跟在太子身後的這名年輕小太監叫元茂,生得眼睛大的,很是機靈,加上嘴巴又甜,自是討得太子的歡心,便一直在太子跟前近身伺候著。元茂想著方才那個生得比小女娃還要精致的小男娃,也頓覺唏噓,心道:這小小年紀就生得如此漂亮可愛,長大之後定然也是個禍水啊,而且這禍水還是個男子。


    所以說,這臉生得也忒好了些。


    想著太子今日的舉止,元茂心裏忍不住樂嗬,之後才道:“太子說得是。”


    他說什麽都是對的,真是無趣!


    太子也懶得再同元茂講,隻氣呼呼進了坤和宮。一踏入殿門,太子瞧著主位之上穿著一襲華貴宮裝、戴著鳳冠的美豔女子,才頓時露出幾分孩子氣來。


    他剛想上前行禮,忽然瞧見自家母後邊上還坐著一個穿淺藍色襦裙的小女娃。


    看著身形約莫五六歲。


    但看這身裝扮,太子便知道並非宮裏哪位皇妹,怕是哪位公侯府上的小姑娘。太子上前仔細瞧了瞧,一瞧見這小女娃的小臉,嚇得頓時慘白了臉,踉踉蹌蹌退後了幾步,用手指著道:“你你你……你怎麽會在宮裏?”


    麵前這位穿著藍裙子的小女娃,分明是方才在馬場的那個……


    皇後瞧著自家兒子的舉止,不僅有些驚訝,對著太子道:“昀兒見過崢兒嗎?”


    此刻皇後邊上坐著的小女娃不是別人,正是忠勇侯府的嫡長女——薛崢。


    薛崢一雙大眼睛望著麵前這個奇怪的太子殿下,而後衝著皇後粲然一笑,直言道:“皇後娘娘,崢兒從並未見過太子。”


    可是……


    薛崢奇怪的蹙了蹙眉。


    這太子仿佛認識她似的?而且還露出這副表情……難不成她長得很嚇人嗎?


    薛崢今日是陪自家娘親進宮見太後的,恰好遇上皇後娘娘。這皇後娘娘一見她就有些喜歡,所以帶著她來坤和宮玩兒。今日進宮,一貫不愛打扮的薛崢難得穿上了一身嶄嶄新的精致襦裙,就連這雙丫髻上都簪著璀璨的珠花,額間綴著明珠,儼然一個世家小貴女的打扮。加上一張精致白皙的小臉蛋,靈氣逼人的水眸,也難怪膝下隻有一子的皇後娘娘會這般喜歡。


    隻是薛崢有些不喜歡這副打扮。


    因為很不方便。


    薛崢小手習慣性往自己的腰側一摸,沒有摸到從不離身的小彈弓,不禁蹙起了眉頭。


    ——進宮不但要穿麻煩的裙子,梳麻煩的發髻,就連小彈弓都不能帶呢。


    薛崢撇撇嘴,心道:娘還說宮裏有好多好看的小鳥呢,可是她剛才爬了幾棵樹,連個鳥窩都沒有找到。


    太子仿佛被嚇到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吞了吞口水,愣愣不出聲兒。


    這時皇後才道:“對了,崢兒是不是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叫……叫什麽來著?”


    “薛嶸。”薛崢甜甜一笑,道,“皇後娘娘,下回見著臣女的弟弟,皇後娘娘肯定會更喜歡的。臣女的家裏,沒有人不喜歡嶸兒的。”


    薛崢最護著這個弟弟。


    皇後也早聞這忠勇侯府的一對龍鳳胎生得妙,如今見著薛崢,才忍不住歎道:當真生得一副好相貌。而且年紀小小的,談吐舉止落落大方,不像旁的那些小女娃,見著她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更別說是如薛崢這般同她侃侃而談了。


    當真是妙,妙啊。


    太子的臉色緩了緩,才明白之前在馬場見到的那位,是這薛崢的弟弟薛嶸,並非同一人。他鬆了一口氣,抬眼看著薛崢,這才發現她生得比薛嶸略微高一些,小臉也不像薛嶸那般胖嘟嘟的,倒是一般小姑娘的身材。


    大抵是龍鳳胎,所以樣貌生得竟這般像……


    隻是目下太子心裏已經有了陰影,雖然知道薛崢和薛嶸是兩個人,可瞧著這張臉,也覺得渾身不舒坦,便扯著皇後的衣袖,不滿道:“母後,兒臣不喜歡她……兒臣同母後有事要說,你讓她先走。”


    這麽可愛的小女娃,怎麽會不喜歡呢?


    皇後麵露詫異。她這兒子生得善良單純,平日裏雖然霸道,可對宮裏的皇姐皇妹很是友好。小小的人兒,就曉得男孩子不能欺負女孩子,怎麽這會兒頭一回見著薛崢,就如此厭惡?


    哪知這話正合薛崢的意。


    薛崢故作乖巧,白淨的臉上端著笑意,對著皇後道:“皇後娘娘,既然太子殿下有事兒,那臣女不打擾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了,臣女去找娘親了。”


    這般乖巧,皇後越看越喜歡。可見自家兒子眉頭蹙得緊緊的,她也不好再留人,隻握著薛崢的小手,很是熱情道:“下回進宮的時候,本宮一定好好招呼你……”說著便摸了摸薛崢精致的小臉,對著一旁的m婢道,“你帶薛姑娘去太後那兒。”


    m婢得令,遂領著薛崢出了殿門。


    太子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皇後的邊上。


    皇後親自給兒子倒了一杯水,又拿起懷裏的帕子擦了擦兒子額頭的汗水,道:“瞧瞧,這滿頭的汗水,聽說昀兒方才去馬場找榮世子了?”


    太子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道:“兒臣同堂兄比試賽馬了。”


    皇後笑笑:“可是昀兒贏了?”


    聽著皇後的話,太子垂了垂眼,喪氣的搖頭嘟囔道:“兒臣輸了。堂兄的騎術很厲害,兒臣還要多多練習,不過下回兒臣一定贏回來。”


    一聽這“輸”字,皇後替太子擦汗的手頓了頓,柳眉間也仿佛染上了一層冰霜,道:“陸琮那小子敢贏你?”


    太子頓時察覺到不對勁,生怕皇後對陸琮不利,忙道:“母後,頭一回的時候堂兄輸給了兒臣,可兒臣曉得他是故意輸的,所以第二回的時候兒臣讓他用實力。母後……你不許怪罪堂兄。”


    皇後聽了怔了怔,曉得自家兒子心思單純,便捏捏兒子的小臉道:“昀兒這是什麽話?母後怎麽會怪罪他呢?”


    太子有些不放心,眨了眨眼道:“那……母後說話要算數。”


    皇後點點頭,將鬥彩蓮花瓷杯湊到太子麵前,道:“母後說話一貫算數,來,喝些水吧。”


    這下太子便放心了,喝完水之後,才爽朗一笑道:“昨日太傅布置了功課,兒臣還沒完成。母後,兒臣這就去做功課了。”


    兒子肯用功,皇後很是欣慰,遂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小腦袋,溫和道:“去吧。回頭母後叫人給你送些好吃的,別餓著了。”


    “嗯。”太子點點頭,這才出了坤和宮。


    太子一走,皇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她靜靜看著幾上擱著的茶盞,而後才對著一旁的心腹m婢道:“本宮有事情要你去做……”


    距上回陸琮去馬場騎馬不過半月,薑令菀便得到消息,說是昨日陸琮騎馬時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把腿給摔斷了,如今正在榻上休養著呢。


    按理說著十歲小少年騎馬的確容易摔著,可薑令菀是見過陸琮的騎術的,加之陸琮性子沉穩,騎得馬又是自個兒專門養著的,隻認他一個主子,好端端的會摔著呢?


    此事肯定有蹊蹺。


    薑令菀忙去找周氏,嚷嚷著要去榮王府看陸琮。


    周氏倒是有些納悶兒了。


    這女兒對陸琮的熱忱非但沒有消減,反而時常掛在嘴邊,簡直親近的不得了,日子久了,連裕兒這個親哥哥都有些吃味了。再說那玉佩,她原以為女兒該膩了,昨日替女兒沐浴的時候順道提了提,哪知女兒還當成寶貝好好戴著呢,哪裏肯給她?


    不過——


    周氏心道:如今陸琮將腿給摔了,也不曉得嚴重不嚴重,女兒同他親近,這回去看看,也是應當的。


    是以周氏不但答應了,而且還從庫房專門準備補身子的藥材,讓陶嬤嬤陪著女兒一道去。雖說這些榮王府不缺,可到底圖個心意,該表示表示的。


    因榮王府同衛國公府近段時間往來密切,這榮王府的下人也是都有眼力勁兒的,今兒見著這薑六姑娘自是客客氣氣的,趕忙點頭哈腰將這金尊玉貴的小團子迎去世子的院子。


    陸琮不喜被打擾,如今這腿摔斷了,自是躺在榻上好好養傷,屋子裏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薑令菀讓陶嬤嬤在外頭候著,自個人邁著小短腿急急跑了進去。


    她一進去,瞧著坐在榻上看書的陸琮,便是眼眶一熱,趕忙走到他的身邊,細細打量一番。


    陸琮的臉上也有些擦傷。


    薑令菀聲音軟軟糯糯的問道:“琮表哥,你的腿好些了嗎?”


    小肉包如此關心自己,陸琮倒是眉眼柔和,道:“沒事,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他瞧著這小肉包身邊沒人,便皺起眉頭道,“你身邊的嬤嬤呢?”


    薑令菀蹙著眉頭,道:“我知道琮表哥不喜歡人多,就讓陶嬤嬤在外麵等著。”薑令菀越想越心疼,還有些自責。她分明是重活一次的,可她上輩子壓根兒就沒注意過陸琮,自然不曉得這回陸琮會摔著腿……若是她能對陸琮上點心,這會兒他就不用受這罪了。


    陸琮見這小肉包咬著粉嫩嫩的唇,這才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再一次道:“我沒事。”


    ——他是真的沒事。


    薑令菀才不信,她曉得陸琮這人最能忍痛,仿佛別人拿刀子剜他的肉都不會皺一下眉頭似的。她伸手掀開陸琮的被褥瞧了瞧,發現陸琮的左邊小腿用木板固定著,想來是傷著了小腿。


    雖說上輩子,陸琮的腿完全沒有問題,可這會兒她還是有些擔心,陸琮的腿能不能完全治愈。


    若是好不了……


    薑令菀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說話,陸琮又是個悶葫蘆,屋子越發是沒聲兒。薑令菀不再往壞處想,抬眸見陸琮在看兵書,便一彎腰,利索的將自己的小鞋子脫了下來,圓潤的小胖身子毫不猶豫的爬上了陸琮的床。


    陸琮執著兵書的手頓了頓,滿臉詫異的望著這小肉包。


    薑令菀卻彎唇一笑,道:“璨璨陪琮表哥一起看書,保證不會吵著琮表哥的……”她看著這兵書,又想到了上回的事兒,忙補充道,“這回璨璨不吃糕點。”


    未等陸琮開口,薑令菀便自顧自掀起被褥坐到了陸琮的腿上,小心翼翼不碰著他的小腿,而後將小身子窩在他的懷裏,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靜靜的陪他一起看書。


    陸琮擁著懷裏這小肉包,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和糕點的香甜味,不禁勾了勾唇,也不說話,默默看起書來。


    兩刻鍾之後。


    的確如她所言,安安靜靜,沒有吵著他。


    隻是……


    陸琮略一低頭,見懷裏的小肉包此刻闔著眼歪著腦袋,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不但呼呼大睡,嘴角更是流了口水。


    陸琮無奈,便擱下手中的兵書,拿起一旁的汗巾欲給她擦擦口水。


    正當這時,榮王走了進來。


    榮王瞧著小璨璨在自家兒子的懷裏睡著了,小模樣生得嬌憨可掬,睡著了也相當可愛。


    陸琮眉眼清冷,喚了一聲“爹爹”。


    榮王微微頷首應了一身,掀袍坐在了榻邊,看著自家兒子懷裏這睡得香甜的小團子,不禁打趣兒道:“璨璨倒是喜歡你,一見著你就巴巴跟在你的身後。我瞧著,仿佛是你養了個小媳婦兒似的。”


    陸琮聽了沒吭聲兒。


    榮王也不說笑了,斂了笑,看著自家兒子清俊的眉眼,歎了一聲道:“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


    陸琮緩緩覆下眼睫,手裏拿著汗巾。他輕輕擦著懷裏小肉包的口水,言語淡淡道:“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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