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崢雖然性子野, 卻也是個講道理的,若沒什麽氣不過的事兒也不會無端端打人呐。


    可如果對方太蠻不講理, 她沒法子,隻能用拳頭解決了。畢竟這拳頭能讓他安分些, 聽她講道理是不是?


    隻是薛崢並不知情,被她打趴下的這位年輕俊朗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太子陸昀。


    太子邊上還有一個穿著男裝的小姑娘,便是當今的九公主,如今已經十三了。九公主雖不是皇後所出,可自幼喪母, 有幸被皇後膝下養著, 待得日子久了,同太子簡直比同父同母的親兄妹還要親。今兒上元節,太子陪九公主一道出來賞花燈。九公主遠遠看中了一個大鯉魚花燈,太子疼妹妹, 便派人去買, 卻被薛崢捷足先登。太子為了九公主,便提出用十倍的價錢買薛崢手裏的鯉魚花燈,可薛崢哪裏容忍的了別人和她搶東西,自然不肯,於是太子的手下便開始出言威脅,這薛崢脾氣一上來,就幹脆擼起袖子打了起來。


    大街上打架這種事兒的並不是沒發生過, 可一位年輕公子和一個小姑娘打架還是頭一回,最重要的是——這小姑娘活生生將一個大男人給打趴下了。


    這看得一幹圍觀的群眾眼睛都直了。


    太子打量著麵前的姑娘,見她穿得一身兒鵝黃色繡草綠色如意紋的小襖,打扮的倒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姑娘,這臉也是唇紅齒白,甚是秀氣嬌美,可這舉止……太子的英俊的臉黑沉沉的:“你是哪家的姑娘?報上名來。”


    薛崢一聽此人是要算賬,心下有些蠢蠢欲動,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雙手環在胸前,道:“你生得倒是人模人樣的,怎麽著,被本姑娘打趴下了,想秋後算賬?”


    太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蠻橫的姑娘,也沒見過這麽大力氣的姑娘。


    如今他也已經到了選太子妃的時候,那些王公大臣整天想著法兒的把女兒打扮的漂漂亮亮在他麵前溜一圈兒,為得就是能入得他的眼。他見過的那些名門貴女,一個個都是端莊賢淑,吃塊小瓜都要咬上咬幾口,更別說是穿著一身漂亮衣裳,卻為著一個花燈擼起袖子當街和一個男子打架的。


    太子摸了摸自己的臉,方才挨了一記拳頭,疼得厲害,暗道:這姑娘家的力氣也忒大了些。太子自幼喜歡同陸琮比較,當然打小就練武,這宮裏的奴才沒一個打得過他,可真實的情況怎麽著,他心裏最清楚不過。


    太子咬著牙道:“姑娘,我敬你是條漢子,改明兒咱們重新打過。”


    從小打到,隻有她找別人打架的份兒,還沒見過有人主動找她打架的。薛崢一時來了興致,眼睛都亮了。


    她走過去,抬手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


    薛崢的身量雖然高挑,卻也比太子這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矮上半個頭,可這副氣勢,卻是半點不輸人。她笑笑,一雙眼睛極有靈氣,道:“成啊,下回來忠勇侯府找我,我一定奉陪到底。”


    忠勇侯府的姑娘。太子暗暗記下。今日他不打算暴露身份,不然讓晉城的人知道他堂堂太子被一個小姑娘打成這副德性,他還要不要臉了。


    九公主瞧著薛崢離開,這才一臉崇拜道:“皇兄,這位姑娘好生厲害,長得也漂亮。”


    太子覺著丟人,可他是個堂堂正正的主兒,從來不會仗勢欺人。他一摸九公主的腦袋,道:“待會兒給你買盞更漂亮的花燈,不過今日這事兒,不許告訴母後,可記著了?”若是被母後知道了,這姑娘保準見不著明早的太陽。


    九公主眨眨眼,小雞啄米般道:“知道了。”


    怕丟人嘛,她理解的。


    薑令菀找到薛崢的時候,這人群早就散了,見薛崢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鯉魚花燈,一見著她,便笑吟吟迎了上來,這鯉魚燈籠往前一送:“給。”


    薑令菀沒接過花燈,隻著急道:“你同人打架了?”


    一提這事兒薛崢就氣不打一處來,說道:“這花燈分明是我先看見的,都付了錢了,那人非要同我搶,還拿銀子來砸我。你說說看,怎麽說我也是侯府嫡女,難不成還缺這點銀子?可那人不依不饒,非要這花燈,最後……”


    薑令菀沒瞅著那人,自然不曉得那人是太子,隻想著怎麽著她這表姐也是忠勇侯府的姑娘,這晉城還沒什麽人敢惹她。她細細打量薛崢,見她毫發無損,這才耷拉這小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我都擔心死了。”


    方才她一聽,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她這位崢表姐的名聲本來就不好,若是今日再鬧出當眾打人這茬,那以後還怎麽說親啊?


    薛崢瞧著小表妹這副可憐樣,一時心都軟了,忙一把將人摟進懷裏,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安撫道:“好了,你瞧我這不是沒事兒嘛?再說了,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隻是沒見過那麽蠻橫的,跟個螃蟹似得橫著走,當這晉城是他家後院呢。”


    瞧著薛崢氣惱,薑令菀窩在她懷裏,趕緊撫了撫她的背:“別生氣了。”


    薛崢笑笑,道:“我還犯不著為這生氣,隻是看不慣罷了。這花燈我一瞧著就覺得你會喜歡,怎麽著,還行吧?”


    薑令菀接過薛崢手裏的燈籠,瞧了瞧,彎唇道了聲:“喜歡的。”


    薛崢瞧著小表妹喜歡,心裏也歡喜。她本來是想讓自家弟弟送的,可誰料中間鬧出了這茬,鬧得眾人皆知,她隻能自個兒送給小表妹了。


    薑令菀手裏提著花燈,的確是喜歡,一抬眼,這才瞧著陸琮,忙更喜歡的喚了聲:“琮表哥,你也來了?”


    陸琮麵無表情點點頭。


    薑令菀瞧著陸琮就有些挪不開眼了,今兒見他的穿著同往常不一樣,穿了身月牙白的袍子,整個人瞧著多了幾分儒雅。她想了想,這才望著不遠處的花燈架子下,道:“那邊好熱鬧,咱們去瞧瞧吧。”


    這上元節最興的就是賞花燈猜燈謎,目下這花燈架子下坐著一個青袍老者,這些花燈做工精致,一個個懸掛著相互輝映,很是精美。這花燈上各題了燈謎,隻要猜中了這燈謎,就送相應的花燈,做工越精致的,上頭題的燈謎越難。


    薑令菀瞧見薑令蕙和蘇良辰也在,邊上站著薑祿。


    因上回香粉那事兒,薑令蕙氣惱了好幾日,如今剛下馬車又見著薑令菀了,自是不給她好臉色看。隻是她瞧著這薑令菀手裏的鯉魚花燈有些眼饞,便抬頭瞧了瞧,望見一隻蝴蝶花燈,便對著身邊的薑祿撒嬌道:“哥哥,我要這個。”


    那擺攤子的青袍老者開口了,滿臉和善道:“小姑娘,隻要猜中了花燈上的燈謎,這花燈就送你。”


    薑令蕙聽著有些心動,瞧著花燈上的字兒,便喃喃念了出來:“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她念著不禁蹙起了眉,疑惑道,“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奇怪?”


    薑令菀對於猜謎頗感興趣,如今這蝴蝶燈籠上的謎不難,不過是個簡單的字謎罷了。不是她自誇,這猜燈謎,倒是很少有人能贏過她。


    站在薑令蕙旁邊的蘇良辰,此刻望著對麵穿著一身月牙白長袍的男子,不禁麵頰含笑,這才略微低眉,不急不緩道:“東海有條魚,無頭亦無尾,去掉脊梁骨,便是這謎底。”


    蘇良辰穿著一身牙白色素麵妝花小襖,隨雲髻上簪著一支玉蘭花簪,加之她這臉生得秀美清麗,聲音清脆悅耳,慢悠悠的開口,當真頗有韻味。


    蘇良辰身邊的薑祿一雙眼睛亮亮的,顯然已經是看呆了。


    青袍老者將蝴蝶花燈拿了下來,遞給了蘇良辰,笑道:“姑娘果真聰慧,這燈籠是姑娘的了。”


    蘇良辰落落大方道了聲“謝謝”,然後才將這燈籠遞給了薑令蕙:“蕙表妹,給。”


    薑令蕙尚且雲裏霧裏,可瞧著蘇良辰給了她燈籠,立馬笑道:“良辰你真厲害……”說著,她側過頭,瞧著薑令菀道,“不像有些人呐……”


    薑令蕙正說著,對上薛崢的眼睛,頓時就閉嘴不敢吭聲了。


    心道:神氣什麽呢,不就是光長臉不長腦子嘛!


    薑令菀倒也是小孩子心性,她雖不同薑令蕙計較,可瞧著蘇良辰含情脈脈望著陸琮,心下倒是惱怒,這會兒她氣不過,也不想別人幫她出頭,便對著麵前的青袍老者道:“我可以用一下先生的紙筆嗎?”


    青袍老者瞧著麵前這異常嬌美的小姑娘,年輕輕的,極招人喜歡,便將紙筆遞給了她。


    薑令菀接過紙筆,抬起頭瞧著上頭掛著的十幾盞燈籠。


    一一瞧過之後,才低頭寫字。


    這些年她跟著謝九學習功課,這謝九雖然嚴苛,卻也有嚴苛的好處,如今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比起上輩子的周琳琅,也是不遑多讓的。她雖過著舒坦的日子,可畢竟是重來一世之人,總不能白白辜負了老天爺的厚愛,怎麽著,總得比上輩子有出息才是。


    這字兒寫得極漂亮,待寫完之後,薑令菀才輕輕擱下筆,對著麵前這青袍老者道:“這燈籠,我隻要一盞。”她抬手,指了指中間的那盞鳳凰燈籠。


    薑令蕙手裏的蝴蝶燈籠,比起這站華貴的鳳凰燈籠,倒是顯得小家子氣了。


    青袍老者一見著紙上寫的字兒,立馬露出歡喜,這才將上頭的鳳凰燈籠拿了下來。


    薑令菀接過鳳凰燈籠,把這燈籠給了薛崢,道:“崢表姐,給。”


    薛崢不喜這些姑娘家的東西,可小表妹送的,她卻是立馬收下了,朝著薑令蕙看了一眼,道:“還是咱璨璨聰明,不想有些人,臉長得不好,這腦子也不好使。”


    薑令蕙氣得直咬牙,待瞧著薑令菀一行人走遠之後,這才走到青袍老者的身邊,氣惱道:“你方才不是說隻有猜中了燈謎才能給花燈嗎?那方才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這臉生得好看,這花燈也可以白給。


    青袍老者瞧著麵前這嬌縱的小姑娘,這才將方才那小姑娘寫得字兒呈到她麵前,道:“小姑娘且看——”


    “看什麽,不就字兒寫得漂亮些嗎?”


    蘇良辰低頭瞧了瞧,之後才神色一怔,卻很快恢複神色,對著薑令蕙道:“蕙表妹,這花燈是菀表妹該得的……”


    她頓了頓,這才繼續說道,“菀表妹把所有的燈謎謎底都寫出來了。”


    薑令菀讓枇杷買了一盞河燈,去明月河邊放。


    這回薑令菀倒是沒讓薑裕跟著,隻點名要陸琮陪她一塊兒去。薑祿信得過陸琮,自然放心,而且他又不是個傻的,哪裏不了解妹妹的心思?況且今兒是上元夜,他也無須管得太嚴。


    薛崢看了一眼自家悶悶不樂的弟弟,瞧著他一張秀氣的臉耷拉著,有些委屈,便對著薑裕頗有微詞:“你怎麽能讓璨璨和一個外男單獨待在一塊兒呢?”


    薑裕卻道:“這陸琮小時候同璨璨關係好,好到連我這個親哥哥都吃味兒,而且曾三番兩次救過璨璨,我信得過他的品行。而且……外男?”他望著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淡淡道,“興許很快就不是了。”


    薑令菀當真覺得這陸琮是個悶葫蘆,一路上都不見他說話。


    兩人走到湖邊,瞧著這湖麵星星點點的河燈,薑令菀才主動開了口,故意打趣兒道:“這麽好的日子,琮表哥怎麽沒約姑娘?”


    陸琮止步,這才看向她,淡淡道:“約了。”


    嗯?


    薑令菀聽了一愣,之後才頓時,登時覺得耳根子有些燙,趕緊蹲下身子裝蒜放河燈。


    噯,她本來是想戲弄他的,沒想到是被他戲弄了。


    陸琮瞧著身邊的小姑娘,見她蹲著身子在寫字條,寫完之後才將字條放進河燈裏。這河燈用來許願,裏頭寫著的都是姑娘家的心願,他素來不信這一套,如今見她認真虔誠,倒是覺著有些好笑。見她將河燈放出去了,陸琮想到方才那一手好字,道:“這幾年,這字兒倒是有了很大長進。”


    薑令菀最喜歡別人誇她了,遂厚著臉皮自誇道:“除了字兒,還有別的呢,隻是琮表哥還不知道罷了。”


    陸琮“嗯”了一聲。


    他看著她頭上戴著的發飾,正是昨日他送得那一套,便知他的眼光沒錯,她是喜歡的。


    薑令菀忽然想起重要的事兒,趕緊擔憂的問道:“昨日琮表哥去了宮裏,皇後娘娘可有為難你?”那皇後斤斤計較,可是難纏的很呐。


    陸琮道:“放心,沒什麽大事兒。”


    曉得他凡事都喜歡一個人扛,這些她都是了解的。他就是這麽一個人,瞧著冷冰冰的,可疼媳婦兒來簡直要命。她也不藏著掖著了,從懷裏將那劍墜拿了出來,嘟囔道:“上回走得這麽快,我都沒機會把這劍墜送給你,喏,拿著……”她遞了過去,叮囑道,“三百兩銀子呢,可別摔碎了,若是這回再碎了,我就不給你買了。”


    聽著她嬌氣的聲兒,陸琮抬手去接:“知道了。”


    薑令菀笑笑,一把將劍墜子塞到他的懷裏,然後轉身就跑了。


    陸琮拿著懷裏的劍墜,見小姑娘已經跑到薑裕的身邊了。他這才摩挲了幾下劍墜,將其放進了懷裏。


    陸琮沒急著過去,隻抬眼瞧著河麵上的河燈,想到了什麽,這才走到了邊上,一彎腰,將才放入河裏不久的河燈撈了起來。


    他打開字條,瞧著這上頭極漂亮的簪花小楷,至於這許下的心願……


    早生貴子。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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