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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令菀走到前廳的時候, 榮王和陸琮正準備離開。


    原是麵無表情的陸琮,待看到麵前這小姑娘的時候, 眸色突然柔和了起來。饒是鐵漢柔情,也不外如是。


    今兒薑令菀著一身白地撒朱紅小碎花長身褙子, 花苞髻上簪著鑲珠花的累絲小銀簪子,戴著一個粉色珍珠發箍,是極清新亮麗的打扮。而這珍珠發箍瞧著簡單,可這粉色珍珠色澤光亮,顆顆圓潤,大小一致,就這麽一顆小小的珍珠, 夠普通人家吃上好幾年。若是旁人, 免不了被這粉珍珠奪取風頭,可唯有容色生得這般美貌的,才能輕輕鬆鬆駕馭各種璀璨奪目的發飾。


    薑令菀一雙大眼睛瞅了瞅陸琮,嘴角一翹, 之後才朝著榮王行禮, 舉止頗有一番淑女儀態。她走到薑柏堯的身邊,仰著腦袋解釋道:“女兒來送送姨父。”


    聽著女兒清甜的嗓音,薑柏堯笑笑。他又不傻,到底是來送誰的,瞎子都看得出來。


    榮王也是過來人,而且這位準兒媳也是他看著長大的,自然是滿意。原先他還以為像兒子這種性子, 壓根兒就追不到媳婦兒,如今看來,這兒子怕是隻在他麵前沉悶些,對於小姑娘,還是有一套的。榮王微微一笑,和顏悅色道:“璨璨有心了。”


    薑柏堯同女兒一道送榮王父子離開。薑柏堯很是識相的拉著榮王說話。這會兒薑令菀才得空,看了看身邊的陸琮,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琮表哥是回王府還是直接去校場?”


    昨夜一夜大雨,今兒早上下人們才將名貴的花草搬了出來,這一大早的,花兒開得甚是嬌豔。陸琮側過頭,看著邊上的小姑娘,她身後的粉牡丹開得再好,也不及她眼底的笑意。


    昨晚他沒怎麽睡,甚是有衝動想去見見她。可二人剛定親,他在嶽父嶽母的眼皮子底下,還是收斂些比較好。今兒見她麵色紅潤,便知她昨夜睡得不錯。


    陸琮看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先回府換身衣裳。”


    說完,陸琮似是想到了什麽,從身後杜言的手裏拿過用油紙抱著的物件,瞧著大抵是書籍之類的。他將東西遞給了身邊的小姑娘,道:“昨兒我忘記了,這是寶嬋托我轉交給你的,說是你肯定會喜歡的。”


    寶嬋。


    薑令菀好奇,趕忙接過打開來一看,頓時眼睛一亮:“這是……”


    《千嬌記》!


    《千嬌記》是大周傳奇女子千嬌夫人所著。千嬌夫人自小生得一副杏臉桃腮、蛾眉鳳眼的傾城之貌,身姿更是體弱春柳、步出蓮花,引得無數男子為她傾倒,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容顏不老,年過五旬仍是美貌少婦模樣,之後她將自己的美容方子記載下來,成了這本《千嬌記》。隻是這《千嬌記》已經失傳,對於薑令菀這個不斷追求美的人來說,簡直是如獲至寶。


    她歡喜的翹了翹嘴,然後一把抱在懷裏,抬眼看著陸琮道:“琮表哥沒有偷偷打開看過吧?”這等姑娘家的東西,陸琮……


    陸琮老實道:“自然不會。”


    薑令菀覺得陸琮也不是那種喜歡偷看人隱私的人。她放心,這才將這書重新包起來。


    陸琮見她喜歡,眼底也是一片溫和,道:“我雖是寶嬋的哥哥,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左右她。她有時候糊塗,可到底還不傻,日後……你若是還有顧慮,不用因為我而勉強自己。”


    薑令菀知曉陸琮的意思,忙道:“其實我真的沒放在心上,不過……不過有時候看著心裏不舒服罷了。寶嬋是個好姑娘,我會試著重新和她相處的。琮表哥,我和她的事,你就不用太操心了。”她承認,對寶嬋存著耐心,泰半是因為陸琮。她不是那種願意放下身段貼上去的人,畢竟她從小嬌生慣養,不需要討好任何人。可如今,她和陸琮的親事已定,寶嬋喜歡哥哥,這會兒肯定很難受,卻想著法子讓她開心,那她心裏有再大的不滿,這會兒也不想再去計較。


    周琳琅是她的好友,她自己不喜歡,不能逼著她也同周琳琅保持距離。有些事情,等她自己看清楚、想明白,這比任何人的規勸更有用。


    陸琮聽了也放心。


    她年紀雖小,可有些事情卻看的通透,並非蠻不講理的小姑娘。


    他低頭,看著她垂著的小手,之後才伸過去輕輕捏了捏。


    薑令菀也伸出指頭,勾了勾他的小指。


    周氏剛進去,便見老太太沉著臉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身旁穿著藕荷色提花褙子的姚氏正在安撫。周氏自然曉得老太太生氣是因為蘇良辰,走過去請了安,“老祖宗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老太太滿是怒火,道:“咱們衛國公府素來注重風氣。上回那事兒,我念她一個姑娘家,心裏委屈。可昨兒呢?一回兩回,難不成都是祿哥兒威脅她的?平日裏瞧著挺穩妥的一人兒,怎麽這種時候就不知道分寸了?”


    周氏道:“老太太說的是。”她又道,“那孩子素來和老祖宗親,這會兒出了事兒,難不成是躲起來了?不成不成,這事兒應當早些處理好。兒媳已經告誡過昨晚那些下人們了,不會亂嚼舌根的。隻是這種事情,紙包不住火……”說著,周氏側過頭看向身後的陶嬤嬤,道,“你趕緊去把蘇姑娘叫過來,這件事情,當著老祖宗的麵兒說清楚。這個時候知道害臊還有什麽用,處理好才是正經事。”


    先前老太太對這個外孫女還算是疼愛,可老太太也是個知輕重的人,目下對蘇良辰滿是失望。


    哪知陶嬤嬤一走到門口,蘇良辰自個兒便過來了,身後跟著貼身丫鬟丹桂。


    今兒蘇良辰著一襲月白蘭花刺繡交領褙子,一張小臉白皙嬌俏,卻毫無血色。她抬頭看了看老太太,一雙眼睛裏立馬蓄滿了淚,卻倔強的沒有哭出來。淚水在泛紅的眼眶裏打轉,這副可憐楚楚的模樣看得人心軟得一塌糊塗。之後才上前幾步,“噗通”一聲跪在了老太太的麵前,抱著老太太的大腿道:“老祖宗,良辰不想活了,今日來見老祖宗最後一麵……”


    老太太雖然氣惱,可聽著這般話,倒是有些心疼。隻是她做得事情太出格了。


    老太太麵無表情道:“什麽死不死、活不活的?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做錯了事情,一死了之就能解決問題嗎?傳出去,咱們衛國公府的名聲都要被你給毀了。”


    老太太胸腔一陣發悶,當真是氣極了。先是蓉姐兒出事,如今外孫女也做出這等醜事,這府上還有三位未出閣的姑娘,怎麽著也得為她們著想。


    蘇良辰知曉老太太素來心軟,可今兒這件事情,老太太明顯不會善罷甘休。她低著頭,紅著眼,死死的咬著牙,心裏滿是怒意。先前她將薑祿當成傻子,未料最後因為她的疏忽大意陰溝裏翻船。昨晚那一幕被這麽多人看到,她知曉放在自己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是和薑令蓉一樣,一輩子待在庵子裏;二是跟了薑祿。


    薑祿的家世樣貌還算上乘,先前雖然和薑二爺一樣風流花心,可對她仿佛是真心的。她之前瞧不起他,可寄人籬下,隻能硬著頭皮和他周旋,而如今,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可是——


    若沒有見過陸琮這樣的男子,薑祿於她還算將就,見過了陸琮這般的天人之姿、文武雙全,她哪裏還能看得上薑祿?


    蘇良辰道:“老祖宗說的是,良辰做得錯事,若是當真影響了府中其他幾位妹妹的名聲,那便是死了也不足惜。”她麵上淌著淚,哭得涕泗橫流,仰起臉道,“良辰隻是一時糊塗,祿表哥先前說過要娶我,所以才……”


    老太太道:“你也是讀過不少書的人,怎麽這會兒腦子不好使呢?就算祿哥兒要娶你,那你們這會兒八字還沒一撇,怎麽能胡來?”


    蘇良辰咬著唇:“可是……可是祿表哥……”


    老太太活了到這把年紀,還不懂自個兒孫兒的性子?祿哥兒和他爹一個德行,可在這麽著,也不該對自己的表妹下手。


    老太太想了想,道:“罷了罷了,煩的我腦仁疼。容我好生想想。”


    姚氏是個心思簡單的,聽說蘇良辰的事情,雖然覺得太出格,可目下見她哭得如此傷心,覺得忒可憐。她瞧著老太太擰眉煩惱,知道老太太對這個外孫女還是在意的,不然也不會如此苦惱。姚氏道:“老祖宗,事到如今……總歸是祿哥兒做錯了事兒。兒媳是祿哥兒的娘親,這事兒兒媳也有一定的責任——”


    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心善。可這責任別往自己的身上攬。祿哥兒同你不親近,那混小子的性子我還不清楚,今兒你為他求情,他根本不會領你的情。”


    姚氏頓時說不出話來,而後想了想,道:“兒媳覺得,這件事情總得想個法子解決。既然祿哥兒和良辰已經……好在祿哥兒還未定親,良辰又是祿哥兒的親表妹,隻要良辰願意,這親上加親,興許是兩全之策。再說了,祿哥兒平日裏對良辰也極為照顧,想來是極喜歡的,隻是……隻是男孩子血氣方剛的,才衝動了些。”說到後頭,素來臉皮薄的姚氏覺得有些臉燙,垂著眼。


    聽了這一席話,老太太也認真的思考起來。


    她看向地上抽泣的外孫女,問道:“我現在問你,你老實同我說——若是讓你嫁給祿哥兒,你可願意?”


    換做以前,蘇良辰自是不願意。可如今這是最好的選擇。正當蘇良辰準備開口的時候,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我不願意。”


    蘇良辰白了白臉,轉過頭看著來人,正是方才才見過麵的薑祿。


    薑祿闊步走來,朝著老太太、周氏、姚氏行了禮,之後才低頭看了蘇良辰一眼,眼神之中全然沒了以前的癡纏,語氣吊兒郎當道:“老祖宗,孫兒之前的確挺喜歡良辰表妹的,可後來發覺良辰表妹舉止有些……昨晚,也是良辰表妹主動約孫兒的。老祖宗,你也曉得,我和我爹爹一個性子,瞧著良辰表妹如此主動,孫兒自然不會拒絕。”


    蘇良辰頓時愣住,紅著眼道:“你胡說!”


    薑祿彎了彎唇,繼續道:“良辰表妹雖是老祖宗的親外孫女,可孫兒也是老祖宗的親孫子,您是最注重品行的,這良辰表妹的行為舉止,怎麽有資格成為孫兒的妻子?老祖宗,孫兒今兒也不和您兜圈子——昨晚孫兒的確是占了便宜,孫兒願意收了她,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您看成不成?”


    收了,和娶了,完全是兩碼子事。


    若蘇良辰並非是老太太的外孫女,此事一發生,老太太肯定不會讓孫兒娶她的。可如今身份是一層問題,還有一層是因為孫兒對她甚是上心,有了先前的那檔子事,老太太自然以為二人是兩情相悅的。


    而目下聽著孫兒一番話,明顯就是玩玩兒而已。


    老太太心裏氣,可孫兒個外孫女比起來,老太太肯定會站在孫兒這一邊。


    孫兒這番話雖然說得不負責任,可最後幾句說得卻戳到重點了——這麽一個品行有汙點的人,的確不宜為妻。


    跪在地上的蘇良辰,看著老太太沉思的臉,頓時心涼了半截,心下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完了完了。


    蘇良辰此刻當真是恨極了薑祿!


    原先對她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根本就是那她玩玩而已。而她呢,當真是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被鷹啄瞎了眼睛。她緊緊攥著雙手,當真是後悔昨日的疏忽大意,都是被薑令菀給氣著了,才做出這等沒腦子的事。


    老太太瞧著外孫女不說話了,知道她也是個聰明人,便幽幽道:“祿哥兒的話你也都聽到了。這事關乎你的終身大事,我不逼你,你自個兒去想想,明日給我一個答複,之後我派人把你送回蘇家。”


    蘇良辰知道此刻裝可憐已經沒用了,隻低低道:“……是。”


    蘇良辰被丹桂扶著走出老太太的院子。


    薑祿瞧著她,雙手環在胸前,道:“若是先前你能好好珍惜我對你的感情,如今也不會鬧到這份上。蘇良辰,你自詡聰明絕頂,以為別人都是傻子,一個個當成猴耍,當真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蘇良辰被氣得喉中湧上一股腥甜,抬眸看著薑祿。他對她從來都是溫聲細語,偶爾霸道強勢,卻從未這般尖酸刻薄過。她恨不得扇他幾個巴掌,可想著她下半輩子,興許要靠這個男人,也就強行忍住,隻眼中含淚道:“祿表哥……為什麽?”


    薑祿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淡淡道:“別裝了……”


    先前他對她有過真感情,所以每每瞧著她落淚,他會心疼。而如今幡然醒悟,再看她的表情,當真覺得當時自己的腦袋是被驢踢了,才會被她給騙了。


    薑祿道,“我薑祿雖然渾,但是還是有原則的。若是那日你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我,如今再鬧出這樣的事,不管老祖宗和我爹如何反對,我都會娶你為妻。如今——我好心收了你,你就安安心心的取悅我。別耍那些小聰明,明眼人都當成笑話看著呢,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薑祿!”蘇良辰差點被氣暈。


    薑祿看都沒再看一眼,直接走了。


    蘇良辰咬著唇,唇瓣都咬出血來,身子顫抖著,唯有一旁的丹桂扶著才能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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