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薑令菀坐在妝奩前, 瞅著鏡中自個兒眼底兩片青黛之色,蹙眉歎了一口氣。


    金桔伺候薑令菀梳妝打扮, 瞧著自家夫人這樣兒,便道:“夫人皮膚白, 才明顯些,奴婢給夫人抹些粉,馬上就看不出來了。”


    昨兒世子爺三更半夜來夫人的臥房,她同枇杷守夜,心裏頭自是明白。夫人愛麵子,世子爺便遷就她,不過夫妻二人分明是名正言順的, 非要弄得這般偷偷摸摸, 倒是滑稽。當真是難為世子爺了。既要顧著嬌妻,又按捺不住,每回半夜就溜進來,天未亮繼續去睡書房。不過今兒倒是難得, 她們進去伺候的時候, 世子爺尚未離開。


    略施薄粉,才稍稍遮掩住這副憔悴的容貌。昨兒先是陪著陸琮鬧騰了一陣子,之後睡了一會會兒,便做了噩夢。噩夢醒來,她便再也沒法子入睡。


    誰叫那夢太過真實,叫她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那些畫麵。


    薑令菀打了個寒顫。


    金桔問道:“夫人冷嗎?”


    已經五月份了, 這天兒可是漸漸熱起來了。


    薑令菀搖搖頭:“沒事。”不過是她胡思亂想罷了,沒什麽好怕的。她起身打算去看三個兒子。金桔在後頭喊,“世子爺說了,他已經過去照顧了,夫人還是先用飯吧。”


    也好。薑令菀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的確有些餓了。


    金桔和枇杷伺候著薑令菀用了早膳。


    用完早膳,薑令菀才去看兒子。


    一進屋,便聽到小家夥哇哇大哭,薑令菀步子走快了些,見陸琮懷裏正抱著老三哄著。可老三這小家夥,就是不給爹爹麵子,怎麽哄都哭,哭得撕心裂肺,小肉臉都哭紅了。


    薑令菀瞧著心疼,便過去從陸琮的懷裏將老三接了過來,道:“團團乖,團團乖,不哭,有娘親在……”她哄了一會兒,聽著哭鬧聲兒漸漸弱了下來,便哼著小曲兒繼續哄著。


    大周興歌舞,薑令菀對歌舞卻不擅長,特別是上輩子,總覺得那是下層女子取悅男子的工具,甚是鄙夷。可如今心態好多了,隻是她四肢不協調,就算有柔韌的腰肢,學起這些來,也比常人吃力些。薑令菀素來知難而退,碰著這些難的,便不想學,可這會兒讓她哼幾首小曲兒,卻是難不倒她的。


    她音色清甜悅耳,最是平常的小曲兒,從她嘴裏哼出來,也仿佛比別人的好聽多了。


    在陸琮的耳中,更是誇張的宛如天籟。


    陸琮坐在羅漢床邊,抬眼看著手裏頭抱著娃兒,含笑哼著小曲兒哄人的妻子,頓時覺得自己不能再將她當成孩子看待。當了娘親之後,她的確成長了許多。


    陸琮有些欣慰,這種心情,大抵同日後看著三個兒子長大成人,沒什麽兩樣罷。


    老三不是餓了也不是尿了,隻是單純的嬌氣才哭鬧的,被薑令菀這麽一哄,便乖乖睡著了。小拳頭握得緊緊的,置於嘴邊,待薑令菀的聲音漸漸弱去,耳畔便能聽到老三低弱的呼嚕聲。


    小哭包一下子就變成了小睡豬,薑令菀寵溺的笑了笑,抱了一會兒,便將老三放進了搖籃裏,蓋好小被子。


    她回頭見陸琮在看她,笑了笑才道:“你看我做什麽?我臉上長花了嗎?”


    陸琮欣然道:“沒有。”


    沒有還看。薑令菀嘀咕了一句,便過去抱老大,至於老二墩墩,是這三個孩子裏最乖巧的,就這麽靜靜看著她,板著一張小肉臉,這副模樣,和他爹爹陸琮如出一轍。


    娘親抱老大,爹爹抱老二,老三睡覺,這屋子裏,終於安靜了些。


    陸琮看她今日氣色不大好,知她昨晚後半夜壓根兒就沒睡,倒是有些擔憂,道:“待會兒你再回去休息休息,瞧你這臉色。”


    被嫌棄了。薑令菀抬眸看了他一眼。


    陸琮頓了頓,才問道:“璨璨,昨晚……你究竟夢到了什麽?”他觀察入微,枕邊人的一個眼神和一個動作,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還沒見過她這麽恐懼的樣子。


    薑令菀抱著老大的手一頓,翕了翕唇,卻覺得那夢太過荒謬。她胡思亂想的東西,怎麽能和陸琮說呢?


    陸琮知她是個爽快性子,鮮少見她這般支支吾吾的模樣,便換來了陶嬤嬤和孫嬤嬤,照看三個兒子,之後拉著妻子往院子裏走去。


    薑令菀低頭看了一眼陸琮和她緊握的手,心裏頓時就踏實多了。她知陸琮的脾氣,自己和他說,總比被他問好多了。她想了想,才一邊散步一邊開口道:“琮表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再娶嗎?”


    陸琮還年輕,沒理由為她守身如玉。理論上她該大度些,可隻要想著他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溫聲細語,做那些親密的事情,她就受不住。她自私,隻希望陸琮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隻有她一個妻子、一個女人。


    其實,換做常人,自是不會將夢中的事情當真,可她是重生之人,明白這世間有很多沒法解釋的事情。若是昨晚她夢裏的一切,都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那麽她上輩子,興許真的就隻活到了二十歲。


    其實這也沒什麽,那二十年來,她享受的榮華富貴,是平常人三輩子享受不到的。順風順水、富貴無憂的二十年,和忍饑挨餓、顛沛流離的八十年,她寧可選擇前者。因為她怕吃苦。可是這個假設之前,加上一個愛人,一個家庭,卻不一樣了。


    陸琮步子一頓,臉色陰沉的有些難看,這才開口道:“璨璨,我不喜歡這個假設。”


    薑令菀覺得自個兒有種要挨揍的感覺,立馬從陸琮的手裏將手抽了出來,雙手掩麵道:“我就知道我不該說的,噯,你可不許打人。”


    也知道自己想打她。陸琮忍不住笑,一把抓過她覆在臉上的雙手,順勢將人帶到懷裏,說道:“放心,我比你年長,就算真的要死,也是我比你先死。”他有這個自信,能守她無憂,隻願所有病痛都遠離她,若是真要有,就落到他頭上好了。


    薑令菀將臉埋在他的懷裏,低低的笑了,抱怨道:“真不吉利,咱們不說這些了。”


    陸琮道:“也知道這話不吉利,下回不許說了。”想著昨晚她的模樣,他又補充了一句,“今晚我回來睡。”


    “……嗯。”


    薑令菀倒也沒有反對,她是真的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離不開他了。她靠在他的懷裏,聽著他“噗通噗通”的心跳聲,眼神漂浮的看著不遠處。


    其實,她還沒具體說呢。


    昨晚她不但夢見自己死了,而且還是毀容慘死,所以……她才這般害怕。


    薑令菀深吸一口氣,眼眸彎彎,含著笑意道:“琮表哥,再抱緊一點。”


    遠處的長廊上,潘側妃正同辛嬤嬤一道去榮王的錦華居,瞧著大樹下相擁的二人,忍不住蹙眉,道:“真是不知羞。”


    辛嬤嬤跟著附和:“的確有些沒規矩。”


    潘側妃隻看了一眼,便朝著錦華居走去,隻是心裏頭想著,這薑令菀的肚子也忒爭氣,一口氣生仨兒子,當真是厲害,也難怪陸琮將她當成寶貝,還拒絕納妾——有這麽一個能生的妻子,還要妾室庶子作甚?


    潘側妃心裏發澀,摸了摸自個兒扁扁的肚子,若是那孩子沒掉,如今早就出生了。以她的直覺,該是個大胖兒子。


    想起這個,她便忍不住想了了明雁那個賤人。


    可是王爺倒是親自給她牽線搭橋,選了一門好親事,饒是她要做手腳,也是做不成的。原本,她心裏存著不滿,可是想好好收拾收拾那小賤人的!


    潘側妃進了錦華居,榮王一大早便在書房,聽到聲音,以為是管家,便頭也不抬,笑吟吟道:“堯字如何?不成不成,這字太死板了,不配本王的孫兒。”


    孫兒孫兒,滿心都是孫兒!


    潘側妃死死咬著唇,不滿的白了一眼,待瞧著榮王抬頭,旋即恢複了笑意,將茶盞端了進去。


    榮王見著今日明豔動人的潘側妃,立馬斂了笑,道:“你怎麽來了?”


    潘側妃一聽這話,心裏頭就不舒坦了。這叫什麽意思?這榮王府,她是他唯一的女人,過來伺候伺候,怎麽了?不過這話她可不敢直說,生怕惹榮王生氣,便道:“妾身想同王爺商量商量嫣兒出嫁之事。”


    提起陸寶嫣,榮王心裏頭倒是有了幾分歉疚。那日陳霽來提親,他原本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可嬋兒都那般說了,他隻能答應這門親事。說來說去,倒是委屈了嫣兒。他雖然許久沒見過這位庶女,可上回他在院子裏遠遠瞧過一回,見她麵容憔悴,原本就瘦弱身子,越發瘦小,跟個風一吹就會吹走似的。


    榮王道:“你放心,本王不會虧待嫣兒的。”


    這話一落,潘側妃倒是麵露喜色,至少她不用擔心榮王會因為陸寶嬋而委屈了女兒。


    潘側妃道:“多謝王爺。”


    榮王頷首,意思意思喝了一口潘側妃端上來的茶盞,之後見她還未走,便開口問道:“還有事?”


    潘側妃看著榮王硬朗成熟的俊臉,啟唇道:“妾身想……王爺許久未到妾身這兒來了……”


    之前幾年,榮王每月都會來她的房裏過夜,雖然什麽都不做,可她至少還能和他同床共枕。可自打去年她小產之後,榮王卻一回都沒有來過。


    她已經養好身子了,可是沒有男人,她怎麽再懷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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