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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寶嫣就睡在外間。


    那是平日裏守夜的丫鬟睡的。可陸寶嫣擔心她們照顧得不盡心,所以就幹脆自己守著。而且如今她娘親的脾氣又這般差——除了她, 娘親瞧著誰人都是一副激動的模樣,誰人都沒法近身。


    其實, 她先前有些怨娘親那日為何將她關起來,害得姐姐沒法嫁給陳霽——不管這位陳四公子有多好,她都不會搶姐姐的夫君。可現下知道靖寧侯才貌俱佳、身份尊貴,倒是同姐姐更加匹配。如此,她心裏的愧疚才少一些。至於她自己,娘親讓她嫁給誰,她就嫁給誰好了。


    聽到裏頭的動靜, 陸寶嫣掀開被褥就穿鞋下榻, 急急忙忙跑了進去:“娘,您沒事吧?”


    她看著榻上頭發花白、老嫗模樣的娘親,心裏跟針紮似的疼。


    她曉得娘親平日裏最愛美,喜歡最璀璨精致的首飾, 可如今一場怪病弄成這副模樣……


    陸寶嫣眼中酸澀, 一張小臉顯得異常的瘦弱憔悴。


    她見自家娘親喃喃的念叨著什麽,一雙眼睛茫然無聲,這才緊緊握著她的手,聲音溫溫柔柔道:“娘,您看看我,我是嫣兒。”


    潘側妃轉了轉眼珠子,看著榻邊穿著寢衣的女兒, 目光有些呆滯,顯然未在方才的夢境中走出來。


    陸寶嫣衝著潘側妃笑了笑。


    陸寶嫣的模樣同潘側妃有些像,不過這容貌是隨了榮王和潘側妃二人,算是在同齡的小姑娘中,極出挑的。潘側妃看了看,又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褐斑、宛如枯枝的雙手,頓時就落了淚:“我的手,我的手……”她眼眶通紅,神誌有些不清,似是想到了什麽,抬手覆著臉頰,道,“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


    “娘。”陸寶嫣喊了一聲,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吸了吸鼻子道,“娘,你放心,爹爹已經在尋名醫了,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真的嗎?”潘側妃眼眸泛著晶亮,有些不大相信,卻沒法接受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她道,“真的可以治好?”


    陸寶嫣含著淚,點了點頭。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


    少頃,她彎唇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家娘親的腦袋,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道,“娘不是一直和女兒說,每日早些睡覺,次日醒來就會便漂亮些。娘,你趕緊睡吧。”她見娘親方才滿頭大汗的,便知她是做了噩夢,遂又道了一句,“……娘放心,女兒一直守著你。”


    “是,睡覺,睡覺。”潘側妃一聽這話,便闔眼睡覺了。


    陸寶嫣抬手,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褥,這才靜靜看著自家娘親。


    雖說這臉的確蒼老了太多,甚至有些嚇人,可這性子,卻比之前乖巧多了。先前娘親一直不喜歡姐姐,總覺得爹爹偏愛姐姐,她這個庶女就受委屈了。可於她而言,有爹娘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事情。她也想和姐姐和睦相處,小時候興許有些不懂事兒,覺得委屈,可漸漸長大,她也明白,姐姐看見她,心裏頭定會想起榮王妃。她怨她,也是應該的。她能做的,就是盡量少在她麵前出現。


    陸寶嫣瞧了一會兒,聽著自家娘親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這才彎唇,然後枕著腦袋趴在榻沿睡覺。


    次日醒來,陸寶嫣看著榻上空空如也。


    陸寶嫣雙眸登時一愣,然後摸了摸這被褥的餘溫,曉得娘親是剛起來不久。這才急急忙忙走到外頭,恰好碰見了端著熱水進來的丫鬟。


    辛嬤嬤失足落井,如今貼身伺候潘側妃的,便是麵前這丫鬟禾香。


    陸寶嫣忙問道:“可看見我娘了?”


    禾香端著麵盆的水一頓,將其擱到一旁,對著陸寶嫣搖搖頭道:“奴婢沒見著,奴婢還以為潘側妃沒起呢。”瞧著陸寶嫣的表情,禾香才知道是出大事兒了。忙道,“奴婢這就派人去尋,左右出不了這王府。”


    陸寶嫣麵上擔憂,道:“好,我先去找。”


    禾香見陸寶嫣的臉色蒼白,走路的時候身形不穩,瘦得不成樣子,這才忙將其扶住,擔憂道:“二姑娘也得注意注意自個兒得身子,別累壞了。”先前就生了一場病,如今又衣不解帶的照顧潘側妃,這般孝順的閨女,當真是難得。


    而且,潘側妃如今那模樣,瞧著就嚇人呐。


    陸寶嫣顧不得這個,點了頭,便又匆匆出去尋。


    這廂薑令菀正早起照顧三個孩子,挨個兒替他們洗完臉、擦完手,讓奶娘喂食。


    瞧著一個個吃得飽飽的小模樣,她看著就歡喜,遂抱起一隻親了親。


    親的是麵癱老二。老大和老三看著,也嚷嚷了起來。表示自己也要。


    正照顧著,忽的聽到外頭一陣腳步聲。


    薑令菀正垂著頭,發覺這腳步聲有點異樣,才抬頭一瞧。


    登時屋內的丫鬟嬤嬤們也都尖叫了起來。


    薑令菀瞧著麵前這個披頭散發、隻穿著寢衣的潘側妃,當真有些認不出來了。潘側妃得了怪病,她沒有去看,而陸琮也不許她去看。她本就不想管這事兒,就算陸琮不說,她也不會淌這趟渾水的。可她沒有想到潘側妃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有些嚇住了,卻立馬反應過來,道:“趕緊攔著她!”


    弄成這副模樣,這神誌怕是不清了。


    孫嬤嬤和金桔、枇杷,這才上前攔著潘側妃。


    潘側妃的目光落在了榻上白白胖胖的小嬰兒身上,忽的一笑,然後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將三人都撞開了,立刻衝過去,抱起了其中一個。


    薑令菀一人護著三個孩子,自是被潘側妃突然這麽一出鑽了空子。


    潘側妃將羅漢床上邊上的老三給抱走了,走到了窗戶邊。


    老三平日裏最嬌氣,隻喜歡娘親抱,就算陸琮這個爹爹抱,也會哭鬧。如今被潘側妃抱著,小小的娃兒忽然就哇哇大哭了起來,掙紮著胖胖的四肢,既不喜歡這人的味道,也不喜歡抱著的姿勢。


    薑令菀嚇得魂都沒了,死死盯著潘側妃手裏的老三,見她喃喃的和老三說著話,這才努力保持冷靜,給孫嬤嬤她們使了個眼色,將手裏的老二給了她,又讓金桔抱走了老大。


    薑令菀這才張開手,對著潘側妃道:“你把孩子還給我……”


    聽到聲音,潘側妃抬眼看了一眼薑令菀,輕輕嘀咕了一句什麽,這才重新低頭,看著懷裏哭得臉頰通紅的小嬰兒。


    薑令菀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可她不敢大聲,生怕惹惱了她。一個神誌不清的人,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薑令菀眼眶通紅,又稍稍走近了一步,道:“快還給我,還給我……”


    看著懷裏哭聲洪亮的嬰兒,潘側妃的眸色終於清醒了一些。


    若不是有了這三個孫兒,榮王肯定不會拒絕她的要求,一定會答應,讓她給他生一個兒子的。是啊,如果沒有這三個……


    潘側妃目露狠色,忽然回想起當時她剛進榮王府的時候,也曾低聲下氣的,刻意討好才四五歲的小世子,可惜就這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都不願正眼看她,更別提接受她的好意了。潘側妃看著懷裏孩子這張臉,漸漸同那會兒的小世子重合了起來,這才從懷裏拿出一根金簪,狠狠的刺了下去——


    薑令菀看著這一幕,幾乎要瘋了。這才什麽都不管了,旋即跑了過去,從潘側妃的懷裏奪過兒子,用胳膊肘頂上去,借著衝力狠狠將潘側妃給撞開。


    潘側妃手裏頭沒了小公子,下人們才敢上前將人擒住。


    薑令菀臉色發白,顫著手抱著懷裏的兒子,瞧著他哭得厲害,雙手倏然收緊,登時就落了淚。


    陸琮收到消息,疾步進了屋,見著屋內的情形,這才走了過去,抱著妻兒,道:“璨璨……”


    薑令菀驚魂未定,看著陸琮,才稍稍回了神,道:“潘側妃,潘側妃她……”


    陸琮眉目清冷的看了一眼神誌不清的潘側妃,這才柔聲安撫著妻子,道:“沒事了,有我在。”


    他低頭,瞧見地上的金簪,上頭染著血跡,這才忽的一怔,仔細看了看妻子的臉,卻發現在她的頸脖處,劃出了一道血痕。傷痕不深,可這流著的血,足以讓陸琮失控,一時額頭的青筋突起,雙手緊握成拳。


    他幾乎想一劍了解了那人,可看著妻子受驚的小臉,他至少不能在妻子的麵前動手。


    陸琮道:“把潘側妃領到王爺那裏去,告訴他——潘側妃蓄意殺害夫人和小公子。”


    交代好這些,陸琮才扶著妻子坐了下來。


    他抬手摸了摸妻子頸脖處的傷痕,見她黛眉一蹙,這才一陣揪心,曉得她這會兒才察覺到疼了,便道:“把孩子放下,我給你上藥。”


    她最愛美,哪裏忍受的了一絲傷疤?可如今,滿心都是孩子。


    薑令菀搖搖頭。


    上輩子,她的眼裏隻有自己的美貌,每日琢磨著如何將自己打扮的更漂亮些,可如今,脖子上有些疼,她知曉是方才潘側妃手裏的金簪不小心劃到了。隻是兒子安然無恙,她不過一些皮外傷,已經是萬幸了。她將兒子抱緊了些,有些孩子氣道:“不行,我舍不得放,讓我再抱會兒。”


    陸琮知她受了驚嚇,也不逼她,隻坐著她的身邊,親手替她清理了傷口,抹上藥膏。


    抱了一會兒,薑令菀的情緒才好了一些。她看向陸琮,問道:“潘側妃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她知潘側妃得了怪病,未料居然變成了這副可怕的模樣。


    陸琮一頓,略帶薄繭的大手溫柔的撫了撫妻子的臉,這才柔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她待在府上。璨璨,這回是我沒保護好你。”成親前,他就答應過嶽父嶽母,要一輩子護她周全。


    薑令菀搖搖頭,道:“不怪你。”


    畢竟陸琮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守在她的身邊,隻是聽著陸琮的話,怕是要將這潘側妃弄出府去。這潘側妃不管怎麽說,也是榮王的側妃。陸琮這樣做,於理不合。隻是她並非寬容之人,這潘側妃要害她的兒子,無論她是如何的下場,她都不會有半分同情。


    薑令菀看著懷裏已經安睡的老三,嘴角彎了彎,道:“別人怎麽對我都沒關係,可是要傷害的孩子……”她看向陸琮,道,“琮表哥,無論你怎麽做,我都會支持你。”


    陸琮看著妻子,俯身溫柔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道:“你好好在這裏待著,我去處理一下就回來陪你。”


    “……嗯。”薑令菀點頭,對著陸琮道,“琮表哥,那我等你。”


    陸琮如平日般捏了捏妻子的臉,雙眸含笑,起身之後,一張俊臉才倏然變得陰沉。


    他沒有立刻去榮王的錦華居,而是回了一趟自己的書房,將掛在牆上,陪他上戰場殺敵的寶劍取了下來。


    陸琮看了一眼劍柄上掛著的玉質劍墜,遂抬手小心翼翼將其取了下來,輕輕擱在了書桌上。


    然後闊步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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