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時至深夜公共交通服務都打烊了,光是要去愛宕家也變成很麻煩的一件事,幸好,深夜在現況下並不會帶來任何困擾。


    反正,愛宕家是位於隻能靠徒步前往的山上。晚上走起來比較涼爽其實更有利。那條山區公路好像也有公車在行駛,不過隻有往久多良車站一個方向的路線。況且從山區公路要怎麽通到山上的小路我一點也不清楚。


    在沿著道路走下田向山的途中,我們拐進了一條健行的路線,理所當然沒有街燈的這條路蜿蜒曲折,使用者本來就很少了,而愛宕家甚至還在主要健行路線以外的路上。所需的徒步時間約一小時。


    「我家的後方勉強算有一條車道,郵寄的信件就是從那邊送來的。這郵筒裏從來沒裝過東西就是了。就連n〇k的人都不會來。可以免費收視,真是太感謝了。」


    「這裏毫無疑問,是久多良市最偏遠的一間住家了吧。」


    「我對這點很有自信。就算拿身體來賭也行。」


    「這種事自信沒用。也不必拿身體來賭。」


    「去街上還不算太麻煩,要回家的時候就累人了。還有,這裏的蟲子多到有點嚴重。」


    微妙的西洋風格,感覺這棟房子就像電影龍貓裏小女孩們的家一樣。即便是在深山裏,蓋得還是很仔細。


    「感覺很像龍貓吧。」


    「被你猜中了。果然,大家都有一樣的感想啊。」


    「在昭和初期以前,我這一族好像都住這。不過由於交通太不方便,之後就遷到關東地區去了。接下來有一陣子這邊被當作別墅使用,偶爾還會有人來使用,然而最後就連當別墅都被嫌不方便,幾乎要失去存在的意義,就在這時幸好我搬了進來。真是可喜可賀。」


    「故事還沒說完吧。你的新生活不是才剛開始而已?雖說我也是猜的。」


    「接下來的事我也會告訴你。不過我們先進屋子去吧。盡管這個季節沒有蚊子,但還是有許多腳很長的怪蟲。」


    她說的對極了,所以我就跟了進去。


    以獨居生活而言這玄關有點太大了。就連擺在上頭的鞋子看起來都頗尷尬的樣子。進去以後沿右手邊的走廊前進馬上又左轉。大概是舊式建築的緣故吧,或者說山上不怕沒土地用,屋子的房間很多。隻見兩側並列著成排的紙門。


    光從建築物的規模看,這算是相當豪華的宅邸吧。我不知道愛宕家是什麽來頭,但鐵定很有錢沒錯。


    「對了,請不要擅自打開房間的門。因為裏麵放了最好還是不要看的東西。」


    「所以,裏麵是什麽……」


    「祖先跟其他天狗鬥爭取得的首級等,就是那一類的。」


    「我不該問的。」


    這麽不吉利的東西,別留下來做紀念好嗎?難道不怕作祟?


    「話說,用骷髏頭進行咒法的密教日本也是有的。尤其是真言立川流做什麽都離不開骷髏頭。」


    「我實在不太想跟同年齡層的女生聊什麽立川流啊。況且,立川流被視為邪教早就消滅了不是。」


    詳情我也不大清楚,據說那教派有把愛液跟精液塗在骷髏頭上的儀式。


    「被視為邪教是一段時間以後的事吧。盡管他們的行為很極端,但以概念來說立川流的做法也不算太怪就是了。隻不過,他們太輕易把性愛跟悟道結合在一塊會招致批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你這家夥,對這些事也太懂了吧。跟其他高中生聊這些,恐怕還是我第一次。」


    當然,目睹高中生殺死人類外觀的生物也是第一次。


    提起我自己,為了咒師業務上的需求,也對這些宗教儀式很熟悉。而咒師這種職業本身,也是源於其他宗派偷來的技術。


    事實上,佛教的祈禱儀式需要場地及器材等許多繁瑣的條件,幾乎沒辦法隨便拿去外頭使用。像先前遭遇餓鬼的場麵也是,根本沒時間設壇排出密教法具並詠唱真言吧。在即效性上會有問題。


    「因為我是天狗,當然很熟。還有,我的學曆是中學畢業。高中什麽的我根本不想去。」


    「念個高中其實也不算什麽,但你家太偏僻,上學應該會很辛苦。」


    走廊底端有一個西式的待客間。枝形吊燈極其富麗堂皇。


    「該怎麽說,好像資料館啊。」


    「這是百年前的流行。不過放在現今也不錯,不是有個詞叫複古蘿莉風。」


    「『蘿莉』是多餘的,隻有複古,複古兩個字而已。」(注16日文中的複古「レトロ」後麵隻要加上「リ」語尾就會變成「蘿莉」。)


    「是啊,請坐在那邊的椅子上吧。還是說坐在我旁邊比較好?要不然我也可以坐在賴鬥同學的身上?」


    「你啊,別一直開那方麵的玩笑比較好,遲早有一天會碰到麻煩的,趕快戒掉吧。」


    「沒什麽人有能力找我麻煩所以應該不成問題。」


    「這麽說也是。」


    我坐在那張好像很昂貴但卻古老的椅子上。大概是隻有女性一個人住的緣故吧,內部稱得上是幹淨整齊。就好像身處一間以古董裝潢的咖啡廳。


    輪月沒就座直接走向房間深處。那裏有一部很明顯是後來才購置的冰箱。


    「舊式的房子,廚房離客廳太遠了很不方便呢,所以我隻把冰箱搬來這裏。你想喝什麽?有咖啡、薏仁麥茶、人類的鮮血。」


    「你平常喝鮮血嗎!?」


    「開玩笑的。我才不會做那種吸血鬼的行為呢。」


    「你的玩笑話跟真心話很難區別啊。隻要不是有毒的飲料,什麽都好。」


    「這棟屋子平常就沒考慮到招待客人的可能性,所以根本沒有能下毒的東西。不過,最能讓你安心的應該是市麵上販售的這個吧。」


    她放在桌子上的,是世界知名的可樂品牌。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放心多了。由於是低糖的口味也不必擔心熱量的問題。輪月則在自己的杯子裏倒了茶。


    「假使你喝了肚子痛的話請跟客服專線聯絡。我不對你負任何責任。」


    「能在這種深山蓋大房子還真了不起啊。施工過程應該很辛苦吧。」


    「包括那點我會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提起。內容是關於天狗一族愛宕家的沿革。」


    座鍾的喀嘰喀嘰聲聽起來格外刺耳。電燈也有點昏黃所以頗具氣氛。假使把幼稚園小朋友帶來再騙他說這裏有怪物出現的話應該會嚇哭小孩吧。


    難題就坐在我麵前,她並不是什麽模糊不清的存在,而是實際的異形。


    「愛宕這姓氏的典故是那個嗎——愛宕山的天狗信仰?」


    「賴鬥同學,你懂這個就好解釋多了。具備基礎知識會更容易進入狀況。正如你所知,京都市的愛宕山上有座以火神而知名的愛宕神社本社,那裏是天狗信仰的一大據點。不過,現在說起天狗的頭目之名太郎坊(注17京都愛宕山供奉的天狗名為愛宕太郎坊天狗。),好像還是以滋賀縣的太郎坊宮比較聞名。」


    「不過,實際上,天狗信仰究竟發展到什麽程度呢?到了中世紀的一半時,愛宕山已經變成以愛宕大權現(注18日本神道的八百萬神是佛菩薩的化身,稱為權現。)這位本地佛的勝軍地藏信仰為主了。之後,幾乎就很少再有人提起天狗的事。恐怕你現在去問京都人『說起天狗會想到什麽?』,他們也隻會回答鞍馬吧。」


    鞍馬天狗盡管是虛構的,但鞍馬山至今還維持著以護法魔王尊(注19據稱是天狗的總帥。)為首的強大天狗信仰。恐怕,那家夥以前也是某種異形吧,鞍馬山位於京都北側,剛好就在境界上。


    「是這樣沒錯。到了中世紀後期天狗的勢力就衰退


    了。一族也變得四分五裂。其中一派冠上了愛宕這個姓氏,最後在足柄這個地方落腳。」


    「說到足柄,就讓人想到大雄山啊。」


    足柄的大雄山最乘寺(注20位於日本神奈川縣。)是典型的天狗信仰山寺。傳說中為了創建這座寺廟而費盡心力的「道了」這位徒弟,在死後成為大天狗,寺廟後來也把他奉為「道了尊」。至今還跟天狗像以及奉獻給天狗的巨大木屐並列在一塊。


    「就是那樣沒錯。之後,這派又分出一支移居到久多良,而我就是這一支的後裔了。」


    輪月得意洋洋地指著自己的臉。


    如果沒目擊到先前的場麵,大概隻會以為她是個可愛的怪妹妹吧,但如今與其說覺得她怪不如說簡直是怕死她了。


    「聽你這麽說完我也不確定你算不算出自名門。」


    「就是所謂的旁係吧。一代代傳下來,最後就變成久多良當地的居民了。此外既然要開始在此定居,自然會跟其他本地勢力產生衝突,因此才會住到這樣的深山上。事實上,久多良通往田向山的路線是古代的街道,以前意外地還挺熱鬧的。」


    「原來如此。不過,從這建築物的風格判斷,你們也不算在久多良住了很久嘛。」


    「說穿了,我們這族還具備天狗之力的人幾乎都已經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誰。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代代都在跟普通人類通婚嘛。我要是沒有這種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大概也不會去調查家族的過往曆史吧。這就是所謂的追本溯源。」


    不管是天狗也好,什麽也好,異形的存在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不管目的是侵略也好,移居也好,那些家夥全都是從其他根據地搬到這個世界的。


    因此,經過長久的歲月,那些家夥大致都被人類同化了,對自我身分的認知也會跟著消失。


    「我父親也說了,跟千年前的咒師相比我們算輕鬆多了。異形沒有以前那麽強,數量也減少了。」


    「很合理。人類咒師跟天狗都是千年前比較強。現在不管怎麽看都是和平的時代。」


    「隻不過這個應該要和平的城鎮卻引發了殺人事件啊。」


    話說回來,餓鬼這種玩意本來就不該在這世上露麵。就算是在深山裏,這裏也不是它們的世界而是人世。


    「是啊。我搬到這裏大概是一年前左右,當時就有種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的焦躁感。實際上,久多良確實出現了不討喜的鄰居。套一句咒師的用語,那玩意就是異形。除了天狗以外好像還殘存著別的種類。」


    「呃……」


    真不想聽到這種話題。那不就證明了之後還有可能發生類似的麻煩事件嗎?


    「所謂的不討喜,該不會雙方已經進入交戰狀態了吧?」


    久多良從以前就是異形聚集的土地,所以異形之間爭奪霸權的糾紛從未間斷過。如果那是以猜拳大賽或拔河等安全無害的方式進行就好了,隻可惜它們會極盡可能地殺戮,均衡很難保證不會因此崩潰。


    話說回來,如果想保持均衡,有幾十個像輪月這樣的家夥在久多良打轉找碴,那怎麽行呢。豈不是變成全日本最危險的城市了。


    「是還沒到那種程度,不過遲早有一天會那樣也說不定。因此,我希望充人頭的賴鬥同學也能加油。除了晚上床笫之私以外的也拜托你多努力了。」


    「才沒有什麽晚上床笫的活動咧。而且你的話聽了叫人很不舒服……」


    慘了,我搞不好真的會戰死……


    「那就請你多指教了。還有,如果你現在又反悔我可能會殺了你。因為,我不能冒著你加入其他陣營的風險。那麽一來,當下隻有我一個人的天狗方就會麵臨巨大的危機了。」


    「別隨便說要殺人之類的話好嗎?那樣反而會嚇跑朋友……」


    「與其讓你被別的異形搶走,不如我親自動手。這也是愛的一種表現。」


    「你之前不是說這件事裏麵沒有愛的成分嗎?」


    「話說回來,是這樣沒錯。」


    這隻天狗基本上言行舉止都很輕率啊。


    「我說啊……既然一個人戰鬥這麽辛苦,你不如回自己的故鄉吧……說句玩笑話,那對我而言才是最想看到的結局……」


    「我不是單獨一人。加上賴鬥同學就有兩個人了。」


    如果是在遊樂園的摩天輪上聽到這句話我大概會墜入愛河吧,不過跟當下的情境差太遠了。


    「況且事情不能因為太辛苦就輕言放棄吧。倘若,賴鬥同學是個隻剩下五十人的弱小種族其中一員,難道就不會更振作起自己的鬥誌嗎?」


    「所以這是賭上種族存亡的戰鬥囉。」


    盡管不清楚世界上還剩多少天狗,但跟全盛期比已經弱小得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也是無庸置疑的。如果一個不留神搞不好就會無聲無息完全消滅了。


    「類似的事,不曉得在曆史上重演過多少遍。許多民族都是因逐漸混血才消滅的。然而,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命運在自己這族身上降臨吧?」


    「這個嘛,嗯,你的心情我是能體會。」


    「因此,我需要在久多良這裏維持住勢力。這裏很靠近異界,此外又接近我們這族的發祥地。大概是上述緣故吧,光是待在這就會感覺身輕如燕。」


    「果然境界就會帶來這種效用啊。」


    既然靠近另一個不同的世界,從那邊過來的家夥們也會在潛意識中覺得這邊的生活比較容易。


    「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想留在久多良努力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事情就是那樣。不過,我不喜歡你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呃,那是因為我是人類,不是天狗啊——」


    「之前不是說過賴鬥同學身上也有天狗的血統嗎?」


    我被她用冰冷的目光瞪了一下。


    是這樣嗎。以輪月的觀點看,我並不是來助拳的外國傭兵,再怎麽說也算是遠房親戚一類的。


    「我懂了……在協助你的時候我會抱持著身為天狗的心態。」


    「不是隻有心態,而是完全的天狗。不論血統有多淡薄都要算進來。況且一般說來如果真那麽淡的話我就嗅不出味道了,因此你的身分應該相當特別才對。況且你還隸屬咒師一族。」


    「或許是吧。啊,對了,不論我身上有多少天狗的血統,你可別忘了我依然是個咒師喔。」


    「你那是什麽意思?」


    她又投來冰冷的目光了,真是沒完沒了啊。我也得先對她把話說清楚才行。


    「你想一下,我在小屋不是也說過嗎?咒師的利害關係跟幫助你這兩件事如果產生矛盾,我就得與你為敵了。」


    所謂的咒師,是為了謀求人類利益才誕生的一種職業。


    均衡出現混亂,引發大災害,這對許多異形而言不痛不癢。會因為這種程度就死亡的異形,應該不存在吧。但人類就不同了。此外,對我差別也很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不讓你變敵人的。因為,如果我不努力這麽做——」


    與其說這叫冰冷,不如說她是以毫無半點溫度、充滿虛無的視線刺過來。


    「——我就得被迫殺死賴鬥同學了。」


    光被她的視線射到就覺得魂魄好像會被她取走。


    剛才明明還很悠哉,結果卻突然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輪月她,跟我們所生長的環境有些許不同。


    不過這些許的不同也夠遙遠了。


    幸好,這種時候的對應方式我已經有經驗了。之前也才剛試驗過。


    那就是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是溝通的基本。


    「嗯,總之隻是為了小心起見。我啊,並不覺得輪月會去虐殺非戰鬥人員。更相信你不會做出類似餓鬼殺人事件的行為。」


    還有,要把內心所想的堂堂正正說出來。沒必要拐彎抹角。


    「你的眼睛很好。」


    「視力還不賴就是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指你的表情很正經嚴肅。帥氣度大概增加了三成左右。」


    「多謝誇獎。」


    「非常感謝你,願意理解我的立場。」


    輪月對我深深一鞠躬。看來她已經不生氣了。


    「不過,隻有一點令我耿耿於懷。不好意思,我是那種對小細節很龜毛的優等生類型。或者說就像高中班長的那種人物吧。」


    「你隻有中學畢業吧。」


    「剛才,你說那是餓鬼殺人事件對吧。」


    「這麽說哪裏不對了嗎?」


    「那個,真的是『餓鬼犯下的殺人事件』嗎?」


    「咦……?可是那間小屋真的有屍體啊。餓鬼還拿了柴刀當武器,它們想必是犯人沒錯吧。」


    從因果關係研判犯人就隻能是那些家夥了。


    「但,如果是餓鬼,應該能立刻聞到屍體的氣味才對。這樣的話,它們應該早就湊到屍體旁邊,擠在一起啃食了不是嗎~」


    「不過,實際上我們也是被它們逮著了。」


    「可能隻是因為它們覺得被我們找到了很不舒服吧。所以,決定先綁起來再說,餓鬼的想法誰會曉得呢。搞不好那些家夥根本就沒什麽殺意也說不定~不然的話,不必把我們綁起來直接殺掉不就得了?」


    這種推論聽了真不舒服。


    「假使,那些家夥渾身充滿了殺意,我就不會故意被它們綁起來,借此調查賴鬥同學是不是天狗的事了。隻會當場宰掉那些家夥而已。」


    「是喔,你之所以會被抓,是為了這個緣故。」


    「更正確地說,當明白賴鬥同學是天狗的當下,我就決定要把你帶來這裏,隻差在開始動手的地點不同罷了。」


    原來我被綁架乃命中注定的事啊。看來我出生的時辰一定很倒楣。要不是這樣的話,我怎麽會如此不幸呢。


    「還有一個疑點,如果是那些家夥殺的那屍體也未免太藝術性了。」


    「什麽叫有藝術性的屍體啊?會擺出斷臂維納斯像的姿勢嗎?」


    「那位大嬸的屍體,血液好像都被放光了。不知道是殺完以後才放血,或是讓對方出血致死再把屍體清理幹淨,這部分我是外行人所以判斷不出來,不過不管是哪一個方式——使用那種柴刀的野蠻家夥有能力辦到嗎?」


    我事後也確認過屍體了。倘若是以柴刀狠狠劈下去殺死,屍體的形狀應該會有相當大的差異才對。


    「賴鬥同學,至今為止這連續殺人事件死了幾個人?」


    「已經被發現的至少就有八人,不過我想死者的數字可能比這更多吧……?」


    以久多良為中心發生的這起連續殺人事件,直到最近才被認定是一大重案。為此現在誰也沒法安心上街了。受害者從老人到小孩都有,找不出什麽共通點。感覺凶嫌就是找比較好下手的目標作案吧。


    「之前你的『預兆』有什麽反應嗎?」


    「這麽說起來的話——呃,確實有。而且毫無疑問,反應是來自田向山。」


    有什麽異形在那邊蠢蠢欲動是可以確定的。


    「隻不過,那種能力頂多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沒法一下子就找出異形詳細的所在地點。因此,我也沒法立刻搜尋出目標,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追查到的。」


    「所以說,你感應到的也可能是來自其他的異形囉。果然,這起案子太不自然了。你認為那些愚鈍的餓鬼,做事有周密到殺了那麽多人都沒破綻的程度嗎?」


    「即便明白它們是凶手,但由於不是人類幹的,所以警察也束手無策,不是這樣嗎……」


    「但,既然知道是怪物幹的動用私刑殺掉不就得了。總比表麵上案情陷入膠著,警察一事無成,大家得住在這個有殺人犯躲藏的城鎮要好得多吧?久多良的市民難道都是被虐狂嗎?就好像賴鬥同學這樣。」


    「把我當被虐狂的前提就免了。」


    聽了輪月的推理,我感覺越來越不舒服。理由之一是犯人或許還逍遙法外——事件可能尚未結束——不過讓我不快的因素一定還不隻那樣。


    「哎~既然它們手上拿著危險的柴刀,我也是因正當防衛才殺了它們嘛。」


    「或、或許是吧……在那種情況下,想不理它們直接逃跑大概沒辦法。」


    「就是說啊。如果不這麽想,我豈不是成了殺人犯。當然,我被它們監禁起來也是事實。」


    嗯,我知道自己為何會感到很不自在了。


    即便是餓鬼,輪月還是殺了或許沒必要殺死的對象。


    問題不在於是輪月所下的手。假使輪月袖手旁觀那我同樣會動手殺餓鬼。然而,即便對方是異形……


    ——你得避免不必要的殺生。


    老爸曾對我這麽說過。以現代人的心理狀態就算殺害異形也是一件令人難以忍受的事。那樣可能會讓一個人精神變得異常。


    ——況且,殺生會讓自己更接近異形的立場。


    咒師再怎麽說也是人類。人類就該離異形越遠越好。倘若持續殺生就會讓自己逐漸失去人類的身分。而異形那邊搞不好也會有跑出來為同伴複仇的家夥。一旦事情鬧大,結果均衡就會崩潰了。


    ——因此,在不需要殺生的場合就別造殺業。


    奪取他人生命這件事會變成異樣的沉重負擔壓在自己身上。


    那跟殺死蟲子是完全不能比擬的。


    就好比我班上的同學,想要假扮餓鬼的模樣也不是不可能。既然能殺死餓鬼,那去殺一個人類也沒太大的差異了。


    「既然你覺得餓鬼不是凶手……那到底是誰幹的?」


    「老實說我已經有特定對象了。那是一種從很久以前就住在久多良,對血液特別執著的異形。答案說穿了就不值錢了,你動動腦嘛,提到血液,你會想起什麽?」


    輪月用力豎起食指。


    「就是吸血鬼。」


    輪月說得好像很稀鬆平常。


    「這座山的山麓有個姓千賀矢的有錢人家。」


    「那個我當然知道。」


    千賀矢家是中世紀時統治久多良一帶的領主一族。到了江戶時代形式上拋棄武士身分回去務農,但結果反而因經商累積了大量財富,如今依舊以本地最大的名門之姿君臨久多良。


    「你有聽說過那一族其實也具備異形血統的事嗎?」


    「不,從未聽過……所以那個千賀矢一族是吸血鬼?」


    「雖說單獨犯案並不容易,不過隻要手握能把事件擺平的權勢,情況就截然不同了。情況真的不妙時搞不好還會推個代罪羔羊出來。就像黑道經常使用的斷尾求生招式一樣。」


    「可是,為什麽千賀矢家非要幹下這種連續殺人的案子不可呢?與其說有錢人不喜歡起糾紛,不如說那麽做的風險太大對千賀矢家而言不值得吧。」


    「因為,那間小屋裏的屍體,看起來血全都被放光了啊。」


    為了吸血。


    對吸血鬼一族來說這是最充分的理由了。


    也就是說,殺人並非目的,隻是結果會造成對方死亡而已。假如對棄屍的地點感到困擾該怎麽處理……?屍體會被分散放置在許多場所不就找到理由了嗎?


    這麽一來,就可以合理解釋這回的事件了——也不盡然


    吧。


    輪月的這番發言,終於掀開她虛偽的畫皮。


    「你這家夥,是在跟吸血鬼爭鬥對吧?」


    「你怎麽會如此認為呢?」


    「天狗與吸血鬼,如今仍舊在久多良保持對立吧?你是後到者,對方則是長期盤踞在這塊土地上。如果為了爭權而相互傾軋一點也不稀奇。毋寧說,故意找對方的碴嫁禍給對方,讓他們被消滅對你而言才是最劃算的?」


    「咕唔。」


    剛才,那家夥,嘴巴竟發出了「咕唔」的聲音。


    「怎、怎麽會~被評價為附近這一帶心地最美麗的我才不會做出那麽卑鄙的……」


    「附近這一帶,隻住了你一個吧。即便性格再差勁也是『心地最美麗』的人喔?」


    「咕唔咕唔。」


    「你應該是打算若無其事地將嫌疑推到吸血鬼身上吧。我猜對了?這麽一來運氣好的話你便能坐收漁翁之利。喂,是不是這樣?」


    我用狐疑的目光盯著輪月。


    「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你話題轉得也太硬了!」


    「耶,你說我比月色還美……?真會甜言蜜語。」


    「我才沒說咧。」


    她這種反應太露骨了。不過,也幫忙證實了我剛才的推理。


    「誰叫,如果千賀矢家消滅的話,能對我帶來莫大的助益呢。因此,假使身為咒師的賴鬥同學可以幫忙操作輿論的話~……」


    「危險,太危險了……我差點就被灌輸對不相幹之人的惡意……」


    「可是,為什麽你猜得出來呢?我剛才還以為進行得很順利呢。有種在玩名偵探性妄想的錯覺。」


    「拜托,請說角色扮演好嗎?」


    她的形容方式總是很煽情。


    「那是由於,你以吸血鬼要吸血為理論基礎來展開推理,看似自然但其實破綻可大了。如果真是那樣,那一族的人住在這裏好幾百年應該不斷有事件發生才對。結果,直到最近才突然爆發出引人矚目的大案子,根本不合理吧。」


    在此之前明明隱藏得很完美,結果卻突然像蠢蛋一樣的醒目手法狩獵起人類,會有這種事嗎?根本不可能。


    「所以,目前暫時就把那些餓鬼視為犯人囉?如果之後,都沒再繼續出狀況的話,問題就當作已經解決了吧。」


    「是啊,看來想訴諸法律的製裁也不可能了。」


    不是人類的家夥交到警察手上也沒用。法律也沒規定餓鬼犯罪的時候該怎麽處理。


    「不過啊,這回,我倒是第一次遭遇餓鬼,那種玩意一直在田向山上逛來逛去嗎?」


    真是那樣的話,以後可能還會遇到,那事情就麻煩了。


    「它們並不是一直在山上閑逛。而是在某個契機下,突然跳來了這邊的世界。它們的意誌很薄弱吧。因為在另一個世界的異形中,它們是等級最低的。」


    「原來是這樣。老實說,咒師手邊也沒有它們的資料。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啦,應該說沒有附上資料照片。」


    咒師的古老資料其實就是古文書。


    古文書裏隻用文章進行說明,很難讓人產生真實感。


    「餓鬼的話看作類似害蟲的玩意就可以了。要不然,我也不會那麽豪爽地殺了它們。畢竟,它們隻是莫名其妙跑出來突然襲擊人類的怪物不是嗎?根本沒人搞得懂它們在想什麽。」


    「是嗎?真希望它們最好不要太高調招搖……如果被電視台報導就有點那個了……」


    「至少,它們的外觀還像人類所以能蒙混過去。這裏出沒的異形基本上都人模人樣的,我想應該不必擔心吧。如果跑出蚯蚓之類的怪物就難說了。」


    我深切期盼事情到此就告一個段落了。


    「所以,那起殺人事件就算是解決掉了。呼啊~啊。」


    大概是放下心的緣故,我打了個大嗬欠。


    話說回來,早就已經深夜了。好困。


    「你剛才打嗬欠的表情好蠢。嗯,不過,時間也差不多了。那麽,最後就來簽一份正式的契約吧。」


    「正式的契約?」


    輪月遞出一張紙。


    契約書(以下括號內容為原文用刪除線標出的內容)


    乙方對甲方,必須誓言如(奴隸般)終生侍奉。不論甲方健康或生病或睡眠不足或心情不好或煩躁時皆應粉身碎骨如拉車的(馱馬般)誓以忠誠。


    乙方為了保護甲方,不論火裏來水裏去皆不可退縮。因為甲方太可愛了乙方覺得活著好痛苦。(乙方還說他的下半身已經像天狗了,請盡量榷幹他吧。)


    倘若有違約的情形,甲方無法原諒乙方,乙方須一輩子擔任甲方之奴仆。


    甲方 愛宕輪月 愛宕


    乙方


    「呃,這啥啊……?」


    「好,請你在乙方這邊簽名蓋章。如果沒有印章光簽名也可以。」


    「咦,這種契約內容真的妥當嗎……?話說,既然畫了這麽多刪除線不如重寫一份吧……」


    「為了確認內容,賴鬥同學,你可以大聲念一遍嗎?」


    「那絕對是一種逆向的性騷擾。」


    「那麽,就請你以輕鬆的心情簽字畫押吧~」


    「不,我總覺得內容好像奴隸的賣身契……?」


    總覺得一旦簽下去就完蛋了。


    「奴隸契約是不可能成立的。日本憲法對無視基本人權的契約一概不予承認。所以很遺憾。」


    「別故意加上一句『很遺憾』好嗎。還有,你竟然也具備遵守憲法的觀念啊。」


    「況且,這輩子為了我而活不是什麽懲罰應該是一種獎勵才對吧。所以要簽這個真的太輕鬆了。」


    「不,我可不是被虐狂,沒辦法答應。」


    「別管那些細節趕快簽就是了!天狗從古代就很注重誓約,有很高的守法意識喔!來嘛來嘛!」


    「結果你是強迫我簽囉……我知道了,知道了……」


    今天發生太多事我已經累得受不了了,所以就在上頭寫了名字,簽了字。


    「看,這樣行了吧?」


    「非常感謝。」


    輪月拿著契約書,咧嘴露出微笑。結果最後還是讓這家夥為所欲為了……


    「那麽,契約就算是成立了。以後也請多指教。來,握握手。」


    「啊,好吧……」


    對方朝我伸出手,我也隻能應和她。


    她手的觸感倒還挺有女人味的。這讓我莫名害羞起來。總之,事情算是暫告一段落了吧。


    「既然都辦完了,我要回去了。我最討厭熬夜不睡覺了。」


    「你打算怎麽回去?」


    這麽說來,這的確是個問題。


    「公車是絕對等不到的,如果要走路下山回家……途中剛好可以欣賞日出吧。」


    水主家的用地上都有小山丘了,可想而知距離市區有多遠。這種路程連搭計程車都會是很可觀的車資。


    「你留下來過夜比較好吧。我想你的精神狀態也很疲憊了。」


    「可是,你是自己一個人住的吧,我留下來恐怕不太——」


    「喂,是誰、什麽時候、在哪裏說,你可以回去了?」


    她對我投來非難的視線。還露出「啊啊,這家夥,真是沒用~」的表情。


    哎呀,難不成我這麽不會察言觀色嗎……?


    「聽好囉,賴鬥同學是我視為天狗的一員才帶回家的。如果你以為這是來朋友家玩之類的我就困擾了。怎麽能讓你隨便回去嘛。」


    「老實說我家有門禁時間——」


    「你是哪裏的黃花


    大閨女嗎?話說回來,處理跟異形相關的事本來就是咒師的職務吧,比起門禁時間請以自己的職責為優先。」


    「嗯,你說的真是一點也不錯……」


    我寫了封在殺死餓鬼後,回去會比較晚的訊息。先把這消息傳回給水主家。我因為有職務在身,當然不可能有什麽門禁時間。


    問題在於那之後,我個人心情的問題。與年紀相仿的女孩子睡在同一個屋簷下,總覺得很難保持冷靜。


    「身為天狗你有些事務必得學會。所以你要暫時留在這接受教育、指導、調教。這就是我的計劃。」


    「我沒有反對的權利嗎?」


    「你得在這邊連續服勤八十年。」


    看來我可能有好一會沒法在學校露麵了。


    幸好,明天是星期六,不必擔心。啊,這麽說來已經過午夜了,所以不是明天,是今天才對。


    輪月說了聲「我去鋪床」,於是就先離開房間了。這當中我有股想到處看看的衝動,但都以「不可刺探少女隱私」的規矩自製下來,隻能以發呆來度過。要是我發現什麽充滿少女情懷的東西也就罷了,假使是幹枯的首級那才恐怖哩。


    過了幾分鍾後輪月返回。


    「主、主人……已經準備好了,請、請移駕到寢室……啊,剛才我正在性妄想充滿期待、不安,滿臉通紅的女仆喔。」


    「你這家夥,說話時不順便玩點花樣就會不舒服嗎?」


    打開紙門後,在寬敞的榻榻米房間內放了一床棉被。水主家基本也是日式裝潢,所以我睡榻榻米比睡床更習慣。


    問題在於,那床棉被不知為何搭配了一對枕頭。


    還有,枕邊放著麵紙盒,枕頭上甚至還寫著「yes」的字樣,實在有超多想吐槽的地方,姑且先無視吧。


    「呃,這樣會讓我很困擾耶。」


    「該怎麽說呢,你想想,以練習製造後代的心態來做就好啦~沒有愛也不要緊。」


    「別再說了,不是任何事都能用沒有愛來當借口好嗎?」


    「不過,某本書上也建議過『第一次的對象最好是無趣又可以隨便甩掉的人』呢。」


    「總覺得你是在暗中侮辱人啊!」


    「啊,那我先去衝澡好了。搞不好身上有被濺到血。」


    「對喔!既然遇到那種事件衝個澡是必要的!不過請你別想歪!」


    「人家是第一次,請對我溫柔一點,賴鬥同學……」


    「拜托別再開那種玩笑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你!」


    「第一次是事實沒錯。要不要確認一下?」


    「就說了,別講那些多餘的話!」


    「哎呀呀,你臉紅了好可愛~下半身也變紅了耶~」


    「咦……喂,別胡說八道!我明明就還穿著長褲!害我一瞬間被嚇到!」


    看來輪月還是幫我準備了另一個房間。


    附帶一提這間有淋浴設備的浴室比水主家還寬敞。看來我可以稍微體會一下奢華的生活了。


    衝完澡後我馬上就睡了。大概是今天太多讓人震驚的事吧,我一下子就睡死了。就連運動會當天,我都沒有這麽疲累過。比騎馬打仗時撞成一團強烈卅倍的恐懼感,就在今天頻繁地襲擊我……


    這一晚沒夢到屍體,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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