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個……請問水主先生在嗎?」


    星期三,放學前的導師時間剛結束愛良就闖進教室。


    不用說,教室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詭異起來。


    「太好了,水主先生,你在呢。要是搞錯班級人家就丟臉丟大了。真是好險呀……」


    「喂,水主,你的人脈到底是怎麽經營的!這就是上天選中的勇者之力嗎?教教我吧,該如何使用你那種力量!」


    「橋本,這樣很惡心快放開我。」


    「我也想認識其他高中的女生啊!」


    是啊,愛良她的確是身穿類似女子高校的製服,不過她根本沒上學。事實上我連一個女高中生的朋友都沒有。


    「為什麽,你要來這裏啊……?」


    如果她不問其他人應該不可能知道我的學校在哪啊。


    「是那位很下流的天狗小姐,叫我來這個地方的。」


    果不其然,又是那家夥幹的好事。此外,愛良已經給她安上了「下流」這樣的封號。輪月啊,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也沒法幫你否認。


    「還有,我得對水主先生正式地表達謝意才行……」


    「不,道謝就免了……」


    畢竟該怎麽處理愛良我都還沒完全決定哩。


    深卜應該不會霸王硬上弓殺死愛良才是……但剛當上咒師的人心裏在想些什麽我實在猜不出來。


    就算他是絕對無法容忍異形的基本教義派也不足為奇。假使單純將異形視為一種蟲子,彼此溝通的可能性就隻好排除了吧。


    「昨天夜裏,輪月小姐打電話告訴我,我的清白已經被證實了。當時,她還要我來這所學校。」


    「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她昨天已經去過了啊。」


    雖然不知道輪月是怎麽證明的,不過依然是個好消息。


    「如果不是這件事,我就不會來找水主先生了。這種時候我絕對不能做出會害輪月小姐心情不爽的舉動。」


    「你不必刻意說這種話!」


    「不過,水主先生如果不願意當我的男友我也會很困擾……還真是兩難呀。啊,我對牡丹小姐可是沒有任何戀慕之情唷。」


    「你的反應簡直是太容易看穿了。」


    「總而言之我們去約會吧。車站前有咖啡廳、麥當勞,就去那裏。我點小杯的飲料就夠了。」


    「你打算用區區五百元打發約會嗎?」


    就算沒有愛也不必節儉到這種地步吧。


    「有什麽關係嘛!約會還是約會呀!另外我還要收取一萬零五百元的服務費!」


    「就說了,別三句不離錢好嗎!」


    「如果你出五萬元,我願意做更多的事唷……今天還特別穿了可愛的內褲呢……」


    「其他的話題出去外麵再講吧。嗯,快離開這。不要在學校討論比較好。」


    我可能快要被老師抓去輔導室了,先溜為妙吧。


    「嗯,其實也沒什麽其他事可說了。」


    坐在麥當勞的椅子上,愛良這麽對我說。


    「包括我出生的秘密,輪月小姐也吩咐要對你保密。更正確地說,她根本就還沒告訴我。她說如果少了驚喜人生就太無趣了。」


    「那家夥,都這種局麵了還在胡說八道……」


    能把根本不是玩笑話的事胡鬧到這種地步,也算是某種強者了。隻不過會給周遭帶來莫大的困擾就是。


    「因此,我也沒什麽內容可以告訴你……呃,請問你有幾位兄弟姊妹呢?」


    「有一個小一歲的妹妹。」


    「呼嗯。」


    根本聊不起來。


    喂喂,才開始約會一分鍾氣氛就開始變僵了,這也太慘了吧……無奈之下,我隻好喝起柳橙汁。


    幸好,對方再度主動開口了。


    「對了!牡丹小姐喜歡的食物是什麽?」


    「這個嘛……我沒跟她一起吃過飯耶。」


    倒是有一起在放屍體的房間裏聊天,明明連飯都沒一起吃過,這也太說異了吧。


    「那麽,她的興趣你知道嗎?」


    「不,那我也不清楚。那個人,平常都在做些什麽啊。這麽說來,我連她住在哪裏都沒打聽過哩。」


    「討厭!你什麽也不知道嘛!我要把柳橙汁的五百元還你!」


    「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吧!還有,五百元我還請得起!這點錢根本不痛不癢!」


    「最好是……等過了幾年以後你就會說連本帶利變成十萬了……」


    「我是這麽小氣的人嗎!絕對不會說那種話啦!」


    「這我知道。水主先生畢竟是個很溫柔的人。」


    盡管嘴巴這麽說但她的臉色卻很陰鬱。


    「剛才你跟我點一樣的柳橙汁時不知為何我心情突然很差。真希望你可以不要一直打斷我說話……」


    「這隻是小事一樁吧!巧合,單純的巧合而已!」


    「我知道啦,因為水主先生是個很溫柔的人。」


    聽了如此讓人不開心的誇讚,我搞不好還是第一次碰到。


    「因此,我對你請求這個或許是有點超過分寸了,不過可以請你高抬貴手原諒那位跟蹤狂漢神小姐嗎……」


    愛良放在餐桌上的手因怯懦而縮了起來。


    結果她才是個會擔憂加害者安危的溫柔女孩啊。


    「我聽了輪月小姐的說明,曉得跟蹤狂小姐過去其實也過得很痛苦……雖說如果又被她盯上我也很困擾就是了……」


    「如果可以不必殺人就解決,那還是不要殺比較好。就算可以賺錢我也不幹。你應該聽說過作用力跟反作用力的關係吧,把另一個人強製從這個世間驅逐出去,下手的人就會遭受到同等的衝擊。人生觀為之大變也是很稀鬆平常的結果。」


    「水主先生之前也遭遇了什麽事嗎?」


    「從這裏步行十分鍾有間叫『久多良庵』的餐廳。雖說現在已經歇業了。」


    有些事就算想忘記,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人遺忘的。


    「那裏的老板女兒是連續殺人事件的凶嫌,本來也想殺了我,結果先被我殺了。」


    不論對方是多麽的罪惡,但我也不可能對殺人這件事等閑視之。


    愛良以雙手捂著嘴。


    「當時的場景我還記得非常清楚。甚至做過兩次惡夢。兩次我都是被嚇醒的。不是被殺的夢恐怖,反而是殺人的夢比較可怕啊。睜開眼時渾身都是冷汗。就算在夢中我也覺得自己做了無可挽回的事。」


    啊啊,剛才不該點柳橙汁的。感覺喉嚨渴得要死。沒想到光是聊這種話題就能讓人覺得這麽渴。


    「我畢竟是個現代人,無法忍受自己殺死人類外表的生物。我從小就是在這種道德觀存在的時代被灌輸長大的。因此如果可以不殺我就絕對不殺。不論狀況如何對我有利我所抱持的觀念都不會改變。」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盡管表情還是有些僵硬,但她的這句「謝謝」還是多少緩和了現場的氣氛。老實說,我覺得自己今天講太多話了。光喝五百元的飲料根本劃不來。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如果要拜托水主先生饒過跟蹤狂小姐,勢必要提出一些條件來交換的,結果什麽條件都不用……這反而讓我很惶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反而是你好不容易才保住自身的安全,應該要鬆了口氣才對。」


    「水主先生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呢。」


    與其說我溫柔,不如說我寧願選擇人道主義這條光明大道吧。但,這或許正是溫柔的確切意義。


    異形多多少少都是活在極


    限狀態下的風險當中。這種環境要強迫異形們表現得很溫柔,恐怕是有點強人所難吧。


    「還是說,水主先生是打算用甜言蜜語釣我上鉤……?」


    「我才沒想那種事咧!請相信我!」


    「人家可不是那麽水性楊花的女人唷!就算肉體可以賣心靈也不會任意出賣的!」


    「拜托,肉體也不要賣吧!」


    「不過,如果客戶是水主先生的話第一次可以打半價……」


    就算半價也不行吧。


    不知為何,我又開始覺得店裏其他人的視線很刺痛了……再這樣下去,我能光臨的飲料店會越來越少啊……在這種地方都市,光是男女放學後碰麵就已經很顯眼了……拜托店裏千萬不要有跟我念同一所學校的家夥……


    「你的肉體還是奉獻給牡丹小姐吧。」


    「嗯,就是說呀……耶耶!?您在說什麽呢?為什麽我非得獻身同樣是女性的牡丹小姐不可呀。哈哈哈,真死相,哈哈哈……」


    奇妙的事物我已經看得夠多了,如今性癖好這種東西應該已經沒什麽大不了才對吧。


    「既然這樣,你就幫忙祈禱明天能一切順利吧。」


    「人家最擅長祈禱了,這個交給我剛好。」


    「是這樣嗎?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厄神的能力也包括這個嗎?


    「對呀,我還在寺裏的時候,就經常聽經文這種咒語呢。所以我也知道一些讓各種願望實現的咒文。」


    「舉例來說,像是哪種?」


    「這個嘛,首先是騎狐狸佛像的經文內容。」


    「……耶?」


    「那尊佛像右邊有一位大象臉的佛,左邊則是女性的佛——記得那張臉應該是弁才天女神吧……」


    喂喂,荼吉尼相關的修行,竟然跟歡喜天及弁才天混在一塊……這種組合不會太過頭了嗎……赤裸裸地呈現出想在現世獲取利益的欲望啊……如果方向稍微走錯一步就會變成邪教了……(注25騎狐狸的佛像是「荼吉尼」,又稱狐仙。大象臉的佛是「歡喜天」,日本視為帶來財運福運的神。「弁才天」則是日本的七福神之一,象征口才、音樂及財富。)


    「哎呀,您的臉色發青呢。聽我說這個很無趣嗎?那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記得那座山上生長的樹木……」


    話題一下子就轉向了,不過我總覺得厄神不單純隻是除厄的神明而已。


    翌日,我佇立在三天前與難波粉魂戰鬥過的鞍部附近。


    這裏距離山頂非常近,但由於高大的杉樹遮擋使得光線還是很昏暗。因為要偏離登山道才能抵達這,所以也不必擔心路人的目光。


    當然我不是單刀赴會。接下來包括深卜在內,所有相關者都會到場。難波粉魂也會被帶來,隻不過依舊是在結界的束縛下。


    跟上回與粉魂戰鬥時相比,牡丹在場可算是一大優勢。光是有她的存在,就對我方的精神衛生有相當大的助益。作為萬一時的保險來說久多良沒有什麽比她更重要的了。


    「呐,大哥哥,這裏太遠了火明家的人要過來很不方便吧?」


    正當我在思索要怎麽打發時間時,知理來到我身邊說道。


    「況且,這裏又沒什麽人,難道不會引起對方的戒心嗎?」


    「你擔憂的這兩點都很有道理,不過選在一開始起爭執的場所就不需要額外說明了,可以很方便地讓對方點頭同意。此外,雖然搭公車得花一點時間,但這裏也不是完全無法抵達的地方。」


    就算交通不便好了,隻要是跟漢神相關的事,對方也不可能不來。深卜的性格,並不是那種會無故爽約的人。


    「還有就是,關於那個漢神呀。」


    知理手指站著不動發呆的漢神。


    「一開始以為她隻是睡著了,不過總覺得眼神好像越來越犀利。是不是快覺醒啦。那樣子放著不管真的可以嗎?會不會突然襲擊大家?」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更何況,那本來就不是會剝奪意識的強力結界。一開始她的模樣會好像睡著,恐怕是突然進入結界所帶來的震驚之故。」


    或許漢神原本就是個愛發呆的家夥也說不定,從平常她的溝通方式應該可以看出個端倪。


    「知理好擔心呀……對知理來說,不確定的要素太多了。人家明明不想冒不必要的風險呀……」


    知理似乎相當不安的樣子,不過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真要說起來,能冷靜以對的我還比較奇怪。


    但反過來說,盡管沒有不安的理由,但要證明絕對沒問題也毫無根據。


    「哎呀,你是用哪張嘴巴說不想冒不確定的風險哩?是上麵的嘴巴,還是下麵的嘴巴,拜托教教人家嘛。」


    輪月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插入話題。


    「當然是上麵的嘴巴囉!別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了!」


    「哎呀,自爆了。既然如此那下麵的嘴巴在哪裏呢?」


    「呃,這個嘛……肚臍,對了,是肚臍!肚臍、肚臍。」


    知理很勉強地逃過了。


    她的臉又漲紅起來,不過還是不要吐槽這點吧。畢竟那樣對一位淑女太失禮了。


    「哎呀,你的臉好紅啊,這不是擺明了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結果某個下流的女人正在對淑女說很沒禮貌的話。


    「那種事根本不重要吧!況且避免不必要的風險到底哪裏不好了?」


    「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下麵的嘴巴在哪裏呢!」


    看來,已經沒有我介入的餘地了。


    「你這家夥,先回答知理的問題!不準逃避!」


    「那可是人體很重要的部位哩!如果人家說要親嘴,是上麵或下麵可會讓這句話的意義變得截然不同!」


    拜托,誰快來阻止這家夥啊。咒師已經沒能力對付了。


    「吸血鬼,你(由於一味認定天狗是連續殺人事件的凶手而出醜)跟我不是曾壯烈地打過一架嗎?那時候也是冒了極大的不確定風險吧。不論你當初以為自己有多強,畢竟你完全不知道我的能力為何不是嗎?」


    「唔,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那時我實在是氣炸了……」


    「什麽嘛~隻不過是腦袋稍微充血就渾然忘我,單純到這種程度不也很好嗎?這回的勝算可是比你那次要高多了。況且我也在這裏,我們根本不可能會輸的。」


    輪月自信滿滿地挺起胸。


    她能這麽堂堂正正地宣言,我也安心多了。


    像這樣透過異形的存在來安慰自己的心靈,搞不好正是身為咒師的我所不得不采取的行動哩。


    真要說起來我已經非常依賴輪月了。


    「這種程度的麻煩,我一定可以順利解決的。畢竟我可是打算要掌握久多良的權力寶座呢。」


    「就某種意義來說,像你這種完全憑世俗欲望行動的家夥,在這種時候反而更值得信賴啊。」


    比起漠然靠正義感行動的人,輪月的動機要好懂多了。


    「你要掌握權力隨便你,不過可不能給周遭帶來困擾啊。」


    牡丹大概是覺得不舒服吧,用這句話刺了輪月一下。


    「我明白了。如果無緣掌握權力我就去掌握賴鬥同學的家夥吧。」


    「你又開始了!還想展開黃腔攻勢嗎!」


    這算什麽嘛,她的執著簡直是無窮無盡。


    「你們看,最後一個人好像也來囉。」


    輪月的目光朝向森林外。


    火明深卜正以冷漠的表情走來。


    「讓各位久等了。希望各位已經做出妥善的結論。」


    「很感謝你特


    地遠道而來。我是負責主持工作的愛宕輪月。」


    這回輪月也沒有突然耍怪招而是好好按照腳本來跑。


    「從誰的口中說出來都可以,我隻要能聽到結論就好了。」


    「那麽,重點就是呆呆站在那邊的那位漢神吧,關於她的處置有請賴鬥同學說明,不過在那之前讓我先聊聊愛良小姐做為開場白。我因為有點好奇所以稍微試著調查了一下,結果證明愛良小姐是完全清白的。她不但對人類無害,而且甚至還能帶來好處。」


    「原來如此,可以說說你的根據嗎?」


    「當然。簡單說,她隻是自稱厄神而已,本人似乎完全如此認定,不過那孩子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厄神。不,與其說她不是厄神,不如說是跟我們以為的厄神截然不同吧。」


    擔任解說工作時,輪月總是顯得生氣勃勃。今天依然如此。


    「你那是什麽意思?是指完全善神化的厄神嗎?」


    「不,單純就是另一種存在。我們彼此都對她供稱自己是厄神的描述太相信了。」


    輪月的視線從深卜移到愛良身上。


    「愛良小姐,你在寺廟裏平常都被人稱為厄神對吧。此外,你還被取了龍津愛良這個名字。」


    「是呀,確實是這樣沒錯……」


    「問你一個問題。假使這裏有藥師如來,你會怎麽稱呼祂?」


    「咦?」


    「當然,我不是指佛像,而是跟你一樣以活生生的人類樣貌出現。那麽,你會如何稱呼對方呢?」


    「藥、藥師小姐?」


    愛良困惑地回答道。我也一樣不懂輪月這個問題的用意。


    「的確就如你的稱呼方法。應該不會有人叫如來大人吧。因為那麽一來,跟釋迦如來、大日如來、阿彌陀如來等就會無法區分了。就算是信仰這種佛的信徒也會稱對方為藥師大人吧。假使是信仰不動明王的人,就會稱對方為不動大人,信仰地藏菩薩的人,就變成地藏大人了。」


    「那個,請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輪月的視線重返深卜那邊,不,應該說輪月正環顧在場的所有人。


    「我去了她以前住過的寺廟一趟。因為沒有公車通往那邊,隻好砸大錢搭計程車去了。司機先生也對我去那邊的目的感到很訝異。當然我可不是去山上開雜交派對,而是很健全的寺社參訪。」


    雖然不確定哪一部分是在開玩笑,不過她親自跑一趟寺廟去確認總是好事。


    「那個地方要稱為寺廟實在有點困難,不過就是一間深山裏的古老民宅。以前照顧她的人好像也離去了。大概是害怕自己會遭到天譴的緣故吧。那個人似乎是某種特殊信仰的信徒。」


    我正在懷疑所謂的特殊信仰是指什麽時,恰好與輪月的目光對上了。


    「那麽,問賴鬥同學一個問題,提到真言宗係統的特殊信仰會令你想到什麽?沒錯,答案正是真言立川流。」


    「我根本就還沒回答耶。」


    「既然如此,可以請賴鬥同學代我簡單說明一下立川流是什麽嗎?我太害羞了不好意思解釋那個。」


    「騙鬼啊。」


    不過,現在不是跟她嬉鬧的時候了。


    「所謂的真言立川流,是在佛教中非常肯定性行為的一派。所從事的行為也很類似咒術……例如把精液與愛液混在一塊塗在骷髏頭上用於儀式中等等,反正有很多怪誕的做法。不過,密宗本身也是一種咒術吧。」


    「真沒想到你會這麽輕易地帶過去哩。原本我還希望你能說些更具體的內容。」


    「多管閑事。結果,因為對這種宗教的鎮壓很激烈,關於教義的資料幾乎全被燒光了。所以後人又是怎麽知道這種宗教的內容呢,那是因為在邪宗鎮壓的相關史料中有記載的緣故。當然,那是出自鎮壓方的手筆,所以對這種宗教的描寫充滿了令人不快的惡意。很諷刺的是,為了批判所撰寫的文章,反而成為日後人們試圖理解它的管道。」


    「好,謝謝。既然大家都已經對這種教派有初步的了解,我就可以繼續解說下去了。不過各位千萬不要去找骷髏頭,把奇怪的液體抹上去喔。」


    誰會做這種事啊。


    「那間『寺廟』似乎暗中在進行立川流的秘密儀式。雖然不知道是從哪弄來的,但寺裏還殘留著可能是人類的頭蓋骨。」


    因此,愛良的出處才會在那種偏僻遙遠的深山吧。這種儀式可不能在人多顯眼的地方進行。


    「那麽,接下來是猜謎了。佛教中有許多各種不同的佛。尤其是密宗裏數量最多了,多到讓人厭煩的程度。如果把大曼荼羅(注26此指密宗以繪圖方式製作的宇宙模型,圖內有許多佛像。)角落露臉的也加入廣義的佛,那恐怕還不隻三、四百位呢。」


    恐怕如果不是真正的僧侶還無法細分那些神明是誰哩。那已經超乎信仰,進入純為自我滿足的領域了。


    「問題來了,這個是什麽佛像?」


    輪月冷不防從口袋摸出一張紙,攤開給大家看。


    上頭雖然描繪著佛像的圖畫,但我幾乎沒有印象。


    兩顆表情憤怒的腦袋長在同一個身體上。


    「這是,什麽……?從表情判斷,應該不是如來或菩薩,而是明王或什麽天之類的吧。」


    「因為這個太偏門了,大家大概喊不出名字吧。哎呀,深卜先生,您好像知道答案呢。」


    深卜的表情確實透露出他好像知道些什麽。不如說,那種表情很接近看到熟悉事物時的驚訝吧。


    「這是,兩頭愛染……」


    「正確答案。太了不起了。咒師就應該要有這種素養才行。那麽,叫這個名字的人是不是在我們當中呢?」


    大家都望向愛良那邊。


    ——龍津愛良。


    「耶……我,是佛嗎……?」


    「兩頭愛染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可愛,所以寺廟的人才會幫你取比較有女人味的名字吧。根據資料立川流中經常出現這個佛。他們從愛染明王這個名字將其解釋為肯定愛欲行為的佛,所以才加以信仰。畢竟,供奉含有其宗教要素的佛才能信服他人嘛。兩顆腦袋這種外觀,或許也象征著男女合而為一吧。」


    大概是接近問題的核心了,輪月變得愈發饒舌起來。


    「這尊佛像還有一說,那就是代表不動明王與愛染明王的合體。至於愛良小姐當武器的東西,看來就是不動明王的俱利伽羅劍了。」


    不動明王的姿態通常被塑造成單手拿俱利伽羅劍這把筆直的劍。


    不過偶爾也有龍攀附在劍上的例子,這麽說來龍津這個姓氏裏的龍應該也是出自這個典故吧。


    「愛良小姐似乎也可以拿弓矢,那個就是愛染明王這邊的武器了。愛染明王與其說是求姻緣,原本不如更接近是戰爭之神吧,所以這也很自然。絕不是什麽愛神邱比特喔。」


    「我現在知道愛良就是那個兩頭愛染了。」


    「叫出兩頭愛染的咒法,即使是立川流中應該也不知道詳情才對。那間寺廟的人大概是一直試圖讓這種儀式複活吧。結果,竟然真的召喚出已經被長期遺忘的兩頭愛染了。」


    「所以說,他們才把異形……不對,把佛視為人類嗎?」


    「如果是他們原創的佛應該行不通,不過長期被信仰遺忘的佛還是擁有力量。場所又是深山那種類似境界的地方,條件可說是完全湊齊了呢。隻不過我猜他們也沒料到出來的會是一個女孩子就是了。」


    「因此那些人就幫她取名、買衣服,並加以崇拜囉。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嘛,佛都降臨了,肯定要捧在掌心上對待。」


    不過,我還是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


    「這麽說來,厄神又是怎麽扯上關係的?」


    她會被那些人喚為厄神的理由輪月尚未解釋。


    「接下來的部分證據比較薄弱要靠寺史來補足,還真的有寺廟是把愛染跟不動合起來供奉的喔。」


    「所以,就叫兩頭愛染嗎?」


    「話說回來,名稱倒是別的就是了。在兵庫縣的西宮市,有座一般稱為門戶厄神的寺廟,這個名字你應該至少有聽過吧,賴鬥同學?」


    「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那邊也有厄神對吧。」


    「這位門戶厄神,根據寺廟的緣起——是空海(注27日本佛教真言宗的開山祖師。)將愛染與不動合雕成一尊來供奉的,據說他把這稱為厄神明王。也就是說,曾有一種信仰將兩頭愛染喚作厄神明王沒錯。不過那尊佛像是秘佛不能出來見人,這就有點遺憾了。」


    「所以說,愛良會被那些人叫作厄神,其實就是厄神明王的簡稱囉……」


    「就是這麽回事。其他還有一些供奉厄神的寺廟,例如通稱為尊缽厄神的,就位於大阪府池田市的釋迦院。那裏似乎也在祭祀厄神明王,不過有趣的是,這裏的厄神明王,根據寺廟的曆史原本好像是供奉在八幡宮的旁邊。之前我已經說明過八幡與厄神間的關聯了,看來跟厄神明王也脫不了關係呢。」


    既然謎題都解開了就可以順利下結論。


    大家的視線再度集中在愛良身上。


    「正如不動明王會被稱為不動大人一樣,把厄神明王稱為厄神大人也是很自然的吧。另外因為愛良小姐很可愛所以大人兩個字就被省略了。就是由於這種容易被搞混的名稱,才會讓她誤以為自己就是某種厄神吧。」


    原來如此,一旦調查過後就會發現事實很單純。線索根本就是散落在各處嘛。問題在於要找到那些線索需要具備一定的知識,而輪月正是最有資格的人。


    「聊點閑話吧,這位厄神明王,根據我的調查所知,好像隻有在攝津國的某寺廟信奉而已,不過這也算是某種的地方信仰吧。順便說一句,瘟神信仰與厄神信仰經常被混淆的多井畑厄除八幡宮,剛好就在攝津的西端喔。厄神與厄神明王之間,總覺得存在著某種無法否定的關聯,這個就當作我以後的研究課題吧。」


    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輪月用力伸了個懶腰。


    「以上,就是愛良身為厄神明王完全無害的證據!」


    「那個……真的很感謝您!太謝謝了!請接受我的謝禮吧!我願意出七十五萬元!」


    雖然發言內容很詭異,不過愛良已經快哭了出來。一旦明白自己雖是異形但卻比什麽怪物要高等得太多,她想必很開心吧。


    「好,那麽接著賴鬥同學,漢神那邊就拜托你了!」


    嗯,終於輪到重頭戲了。


    我能順利解決嗎?總之非順利撐過去不可。


    那麽就來貫徹我個人,以及咒師應有的正道吧。


    「深卜,漢神的事花了我不少時間,有些地方我一直覺得很難苟同。不過,那些問題終於都解決了。」


    「所謂的難以苟同是指什麽?」


    深卜冷靜的表情依然沒有崩潰。


    雖然這隻是猜測,不過搞不好不論我說什麽深卜都不會產生動搖吧。


    在這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下,深卜已經度過了一周的時間。或許現在不管冒出什麽訊息都無法讓他感到震驚了吧。


    「你們火明一族的人,對漢神的了解詳細過頭了。漢神是一種隻在文獻資料中難得出現的存在。結果,你卻能以理所當然的態度直接用繪馬封印她。這種知識究竟是從何累積而來的?」


    「在我們住的地方並不稀奇。」


    「少騙人了。」


    我朝深卜踏出一步。


    深卜則退後一步。


    「不稀奇?怎麽可能。具備人類外貌的異形要是經常出現的話,不管是我或過去老爸當久多良的咒師,應該都會獲得你們那邊的資訊吧。這種程度的情報交換是從以前就在進行了。」


    我幾乎是用瞪著深卜的表情在說話。


    「況且,根據現有的紀錄,朝見市經常感冒大流行。再加上這種現象也隻局限於朝見市周邊。過去我一直沒留意這點,不過這想必是異形幹的好事吧。剛好就在目前,朝見附近也發生了一樣的感冒擴散。」


    「就說了,我們那邊經常有漢神出沒。因此我們才會知道對付她的方法。」


    「既然如此,為什麽這件事不讓我們這邊的咒師知道呢?你們可是一直守密到現在啊。」


    當然也不是所有情報都得送給其他同行的家族才行。不過,身為同業者,我們雙方又從祖先時代就有密切的交往。更何況異形本來就有可能移動到隔壁的境界去,既然有這種危險性就該提醒鄰居注意才對。


    所以,火明家是故意不把漢神的事說出來,產生這種結論也很自然了。


    「我直接說結論吧,你們早就很清楚漢神的事了,隻是一直隱瞞到現在罷了。不,還是讓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吧。」


    我得要趕緊把大家引導進正題才行。


    跟輪月不同,我可沒有她那麽悠哉愉快。


    「你們火明一族是信仰漢神的家族。」


    「感覺是很拙劣的推理小說,不過我姑且聽之吧。你的證據在哪裏?」


    「深卜,你手上拿的劍,怎麽看都不像日本原創的產物。那玩意就形式來說,應該是出自中國的南北朝時代。為什麽那樣的武器會在你家流傳下來咧?」


    這部分的線索,我是得自輪月的提示。光憑我自己腦袋可沒這麽靈光。天狗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覷。


    「誰曉得。這是很古老的東西了,我也沒去研究。」


    「如果視為跟漢神一同獲得的情報就可以解釋得通了。此外我也確認過你們這族還有其他一些並非出自日本的武器。」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不必負責吧。」


    「的確不必。重點在於,火明家習慣使用從大陸傳來的武器。信仰漢神也是一樣。一直維持這種傳統會失去周遭的信任,但你們又無法放棄,所以最後隻好搬去邊境的鞍部了。」


    深卜什麽也沒反駁。我很感謝他的這種反應。畢竟我不想把解說拖得太長。


    「此外,假使漢神是最近才過來這個世界的,我的『預兆』一定會發出警告。不過,它卻毫無反應。因此可以推估她一直都沒有被趕走而是待在堂總鞍部附近。」


    假使有一個跟咒師完全無關的異形在活動,而且對當地帶來壞處的話,火明家一定無法坐視不管。倘若被對方破壞了均衡,咒師的性命也會有危險。


    從這裏導出的結論,就是我們沒有必要殺紅了眼去尋找原因。


    既然漢神被咒師家族團團圍住,就一點也不可怕了。


    深卜的表情盡管沒變,但感覺眼力比剛才減弱許多。要接受自己正在聽取的內容,果然需要額外的氣力。


    「重新翻一遍《日本靈異記》吧,被漢神詛咒的那個人為了治好自己,去找了一個書上寫叫卜者的人。恐怕那應該是某種巫師。但話說回來,日本自古以來又沒有類似薩滿的職業。」


    早知如此,就算是摘要也好,我應該把書的內容影印帶來才對。不過,照本宣科好像就失去說服力了。況且這種場麵製造出壓迫對手的氣氛也是勝負的關鍵。


    「然後再把以《日本靈異記》為基礎的《今昔物語集》找來翻翻看吧,同樣的故事人物卻換成了陰陽師。也就是說,卜者其實就是一種精通陰陽道的人。這些家夥必然也知道中國的陰陽五行學說,那麽一來卜者很理解道教也說得通囉。此外,漢神是源自道教的神


    明。而你們這一族,就是精通上述知識的卜者後裔,所以才會一直在名字裏使用『卜』這個字。」


    感覺像是在走鋼索的邏輯推理,不過深卜什麽話也沒說。


    恐怕是被我猜中了吧。好,那就繼續。


    「結果,你們卻讓漢神逃掉了。當然,這種事一旦被拆穿那可不是好玩的,得知漢神存在的人類會勃然大怒。卜哉之所以會固執地追逐愛良,用這個觀點也能得到解釋。讓知道漢神存在的家夥逃了,且讓她接觸久多良的異形與咒師,鐵定會把問題鬧得更大。再加上,漢神也追著愛良不放,所以疾病才會傳染開來。即便明知這樣是違反咒師間的規定,卜哉還是決定以封口為優先。」


    我說得比想像中還順,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短短的時間內我已經曆過許多性命交關的場麵,大概膽子也練粗了吧。隻要是能聽得懂日文的家夥我都覺得自己不會輸了。


    「可是,結果不但漢神的存在無法隱瞞,就連卜哉也被殺了。因此你們才決定把漢神汙衊成奇怪的異形,透過久多良這邊借刀殺人。這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不過也算是第二好了。」


    有邪惡的異形跑出來了,正朝你們那邊過去,拜托幫忙排除掉吧——對方就是想利用這種借口。即使漢神被殺,也比秘密曝光要來得好一點,對方最後達成的結論想必就是這個。


    「以上,我的說明結束了。那麽,關於我的提議嘛——」


    我要求自己盡量擺出誠懇的態度,所以故意暫停一拍。


    「那就是請你把漢神帶回去。」


    這毫無疑問,是可以讓一切都圓滿收拾的方法。


    隻不過,還要加上「在咒師之間」的括號就是了。


    「我知道你們火明一族也不是全都團結一致。應該也有成員認為不應該殺死她吧。至少,如果現在就急著殺了,幾年以後也許會後悔也說不定。我對這件事決定睜一眼閉一眼,讓你能順利收手。至於被害者就隻有不幸染上感冒的不特定多數居民及卜哉而已。」


    突然,我覺得有視線傳過來。


    感覺粉魂好像在看我這邊。


    當然,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她還活著嘛。


    「是我太小看您了。沒想到您了解得這麽透徹。」


    深卜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這家夥,明明還隻是中學生會不會太淡然了一點啊。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麽行動?


    「然而這個提議卻有一點問題。」


    深卜用沒拿劍的那隻手擱在胸前。


    「火明一族是否會發生混亂,並不是我關切的重點。現任的咒師是我。我決定要消滅那個漢神。因此,當我抓到她的時候,『消滅』她的情緒就無法遏抑了。」


    原來如此,當時粉魂突然大叫「我才不要消失!」,並不是針對正打算擊發天弓的我而喊的,而是針對殺氣更加強烈的卜哉那邊。那甚至明顯到會讓粉魂大叫出來。


    「因此,我並沒有打算聽從,你說要讓她活下去的提議。在這裏就算我得服從身為久多良咒師的你,一等到返回朝見市我就會以咒師的權限馬上解決她。」


    原來他打算在規範內采取行動。這種程度還真是夠成熟啊,深卜。


    「這樣子,未免太過分了吧!」


    愛良冷不防朝前站出來。


    她這時的表情比自己被死纏不休時更為焦急。


    那也是當然的。隻要是討論一個生命的消滅與否任何人都會嚴肅起來。畢竟等死了以後才後悔就絕對來不及了。


    「那女孩雖說的確做了很離譜的行為,搞不好還有一點溝通障礙,不過她也是努力活到了今天,況且你們過去不是也很努力地保護她嗎?隻要以後好好守護她別讓她再逃出去不就得了!我們這裏的人誰也不會泄漏出去的!拜托你!」


    「你之前不是也被這隻異形追得很慘。」


    「是沒錯!不過我現在已經很安全了,不必把她消滅也沒關係!拜托你,求求你!」


    愛良不知低了幾次頭。


    大概是已經沒有其他手段了吧,她隻能拚命拜托對方。


    「很抱歉,我身為咒師還是得殺死這個異形。那是恢複我故鄉平靜的最佳手段。而火明家也該從這種玩意的束縛中解脫了。為了自身的利益而飼養有害的家夥,我覺得該停止了。」


    深卜的言語中似乎夾雜著些許熱情,但他的想法還是沒變。


    老實說,他如果能被我說服當然好,不過事情本來就不可能這麽順利。


    輪月這時以眼神向我打暗號。


    意思是,上吧。


    知道了。進入第二階段。


    「深卜,你不要再逞強了。」


    如果可以我盡量裝出咒師前輩的立場,繼續說服他。


    「你的本意也不是想殺死這位漢神吧。甚至該說,你根本沒有勇氣那麽做。」


    「別故意賣關子了。你的說法到底有什麽根據?」


    「如果你是真心想殺死她,以繪馬封印後就會直接下手了吧。為什麽你那時不采取行動?」


    我用銳利的眼神盯住深卜。千萬別想蒙混過去。


    深卜這時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馬上縮短雙方的距離。不會讓你逃跑的。這是我們兩人間的抗戰。


    「那是因為,這塊土地是在你的管轄之下……」


    「正常的想法是那樣沒錯。你這麽說也不算有誤。不過,當我為了排除異形而準備擊發天弓的彼時,你若有消滅異形的意誌大可坐視我下手。這麽一來,殺死漢神就不會是你的過失,而你的目的也達成了。倘若你真的那麽憎恨漢神,非得要消滅她不可,當場讓我處刑不是最確實的手段嗎?」


    這招好像正中紅心了。那家夥也很清楚自己的弱點完全被我逮著了。


    甚至該問,明知我可以繼續深入追究深卜還是不願意退讓嗎?


    「不,我的殺氣在那之前一直都存在。真的是到那一刻之前。所以,粉魂當時才會大叫我才不要消失。不過,當我想動手消滅她時,你卻躊躇起來。我覺得那樣也比較好,所以我的決定再正常不過了。」


    很抱歉,這樣我就無法再放過你了。


    「畢竟,應該沒有任何一個孩子會想殺死生下自己的母親吧?」


    這句話的效果著實驚人。所謂的致命一擊就是這個意思吧。深卜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好幾步,一直到撞上樹木才停下雙腿。


    「嘎……啊,為什麽你會知道那個……為什麽!」


    深卜淚眼汪汪地呐喊道。這是他絕對不想讓外人知道的出生秘密。然而,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拿來當終極武器。


    「這有什麽好懷疑的,當然是問出來的囉。牡丹小姐為了殺害深卜的事過去致歉時,你的父親——也就是上上代的咒師主動揭曉了內幕。他以粉魂為妻,生下了兩個兒子,那也是繼承咒師的火明直係傳統。」


    火明家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應該可以這麽說吧。


    與漢神的命運共同體。


    火明一族起初也無法舍棄信仰,因此,才會輾轉逃到朝見定居。事實上那已經遠遠超過信仰的等級了,而是一旦舍棄掉漢神就等於是否定整族人的存在價值一樣。


    火明命原本是多數海民一族的共同始祖神。如果火明的祖先也是以海濱為根據地,會在某天得知漢神的存在一點也不稀奇。或者他們最初就是擔任漢神的祭司也說不定,為了虛張聲勢才會妄稱火明命是自身的始祖。粉魂的姓氏難波跟難波宮應該也有關聯吧。


    「我已經找到跟你們類似傳承的神社囉。在丹後國一宮的籠神社,所祭拜的神就是火明,此外當地還有傳說神會化身


    為龍的姿態,為人們驅除瘟疫。另外似乎也有拿太刀與惡神戰鬥的傳說保存下來,這跟你們家的情況幾乎是一模一樣。搞不好所謂的瘟疫就是來自海民的異端,也就是你們的祖先?」


    真相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跟深卜他們毫無關聯的一族。不過,至少可以確定海民當中確實有些家夥跟疾病總是走得特別近。


    其中也會有人跟漢神這種瘟神結合起來吧。


    至於會擔任咒師,則是很久以後的子孫所為了。隻要有漢神在,就能生出繼承了神明之血的優秀後代,能半永久性地製造生產咒師的適合人選。


    「當然,為了不讓你們察覺你父親也做了相當大的努力。除了另外找個冒充的老婆外,還為了避免穿幫而讓那位冒充老婆在應該要懷孕的時期故意離開家裏。知道這個真相的隻有一部分成年人,與已經當上咒師的家夥而已。」


    那是理所當然的,遲早會變成自己妻子的對象如果還很陌生就糟了。


    然而,當上咒師的人同時也會知道她就是自己的真正母親。這是多麽惡質的係統啊。隻有在缺乏人權概念的時代才能成立吧。


    「卜哉經常使用這個詞匯——一切都是宿命啊。為什麽不說命運而用宿命,我以前始終想不透,等知道這個內情後我終於理解了。」


    假使我是輪月的話我還能抱持半開玩笑的態度說這件事,隻可惜我的心態跟她截然不同。


    那就是我的弱點吧。


    自己明明不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卻還要配合身為人的道德觀。


    真要說起來,就像輪月一樣把那些都舍棄就好了啊,不是嗎?


    「宿命,就字麵也可以解釋為生命居住的場所。粉魂是生命所居住的場所,意思就是她生下了自己,而遲早有一天自己也非得成為父親不可,所以卜哉才寧願用宿命這個詞來取代命運,這完全可以理解。」


    「哈啊、哈啊……」


    深卜好像有點過度換氣的症狀了。不論身為咒師的能力有多麽優秀,一旦聽到這種事情緒還是無法控製。畢竟,他也才剛當上咒師沒多久。也就是說……


    「你得知粉魂是自己的母親,應該還沒有幾天吧。搞不好,大致就是粉魂在這裏被抓到的翌日?」


    事到如今,深卜也隻能把冷靜完全拋棄掉了。他連控製自我的餘裕都失去了。這也是很正常的。他過去始終相信自己是人類的後代,驅除異形這種怪物則是天賦的使命,結果不但自己的母親是異形,父親與祖父也全是同一位異形所生的「哥哥」,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會發瘋吧。


    我們或許經常可以聽到常識與倫理一點用也沒有這種說法,不過像這樣血淋淋攤開在眼前還是讓人很難承受。


    「你現在的狀態還無法做出正常的判斷。因此,就算你抱持殺意把她帶回去,結果也無法下手,最後隻好讓步於久多良咒師的決定了。中學生,你還是回老家跟家人好好討論吧。不過,要不要跟家人討論也是由你判斷,畢竟你已經當上咒師了。」


    「這全部、全部,都是我哥哥不好……要不是他放漢神逃走,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是嗎,原來你也知道卜哉做了什麽啊。」


    在火明一族的年長者中,殺死漢神的意見逐漸成為主流。


    還是不要再借用這種異形的力量了吧。應該要活得更像人類,這樣才能持續咒師的工作。尤其是體內沒有漢神血統的家夥大多都這麽認為。


    我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麽錯。那可不是外國人的血統,而是根本不屬於人類的某種生物。會產生這種看法也是十分自然的。


    不過,卜哉想必無法容許這種事發生吧。


    那家夥本身對粉魂有何看法我不清楚。把母親當妻子這種事,簡直就是禁忌中的禁忌。他到底是以唾棄的目光看待,還是詆咒自己的「宿命」,或者說覺得這一切都太混沌了到連卜哉都無法以言語表達的程度呢。


    反正,最終我覺得那家夥還是愛上了粉魂。聽到周遭不斷響起要除去漢神的論調,恐怕反而使他的這種心情更加強烈。


    於是,他就除去粉魂的封印放她逃跑了。即便他也明白這多少得冒一些風險,但戀愛不就是這麽回事嗎?感冒即使擴散開來好了,大半感染者也不至於病死。也有些人會覺得這樣的結果還算可以接受吧。


    結果,重獲自由的粉魂,卻愛上了一名被稱為厄神的少女。


    粉魂認定對方跟自己有相同的境遇,且具備一樣的力量,所以表現出好感。而對方逃之夭夭後,她又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粉魂過去生孩子都是製度下的產物,根本就沒有戀愛的情感在內。甚至該說如果她具備正常的戀愛情感,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持續下去。


    「接下來就完全是我的推測了,卜哉追蹤厄神愛良來到這,有一半是出於嫉妒之故。為什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孩會奪走我的心上人呢——他可能產生了這種不平吧。」


    卜哉,如果我解釋錯誤先跟你道個歉。幸好,死人已經無法開口了。


    「好,想說的都說完了。漢神的事就談到這裏為止。假使,火明家想把她驅趕出來,就直接跟我說吧。偶爾感冒大流行雖然有點麻煩,不過我還是願意接納她。我想我們這邊的異形同伴們也會欣然讚成。」


    深卜大概是還沒冷靜下來吧,嘴巴正激烈地喘著氣。


    「既然決定了,可以一起把粉魂帶回去了嗎?我跟……對了,就請牡丹小姐同行吧。」


    我心想應該沒問題了,隻要深卜不會突然動手殺粉魂的話。


    一旦發生那種結果我一定會感到良心不安,將來也會在深卜的心中永遠留下疙瘩。


    「堂總鞍部那邊也覺得粉魂回去會比較和平吧。像粉魂這種等級的異形突然離開想必會引發激烈的混亂。誰敢保證不會有趁機想鬧事的家夥出現。」


    「很遺憾,身為管轄朝見的咒師,我不能讓這種瘟神輕易回去。請讓我在這裏……殺了她。」


    深卜低著頭,臉上是一副快嘔吐出來的表情。


    「留下這種東西,會給人類社會埋下龐大的禍根。請讓我在這裏殺死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為這個異形而染上疾病的。」


    「別想蒙混過去了,你才是異形。」


    我以眼神凝聚成的殺氣死盯著深卜。


    這番話把我留給深卜的最後一個台階破壞掉了。


    「你們一族過去一直跟同樣的漢神交配。外表雖然裝作是人類,但體內的血已經幾乎全屬於漢神了。甚至可以說,你們家每一個人都是會散布感冒的障礙神。」


    粉魂過去是被火明家管理、監禁起來。因此,把粉魂當作感冒流行的元凶也很怪。


    那一帶之所以經常流行感冒,根本是繼承漢神之血的火明一族擺出人類的模樣到處徘徊之故。


    這麽一來平衡會受影響也是必然的。因為他們持續在跟外來的異形爭權奪利。異形深卜既然展開行動,平衡要恢複安定就得花上一點時間。


    「我明白了。今天已經聽得夠多了。」


    深卜雙眼噙淚,一邊拔出武器。


    「用這把大夏龍雀刀的複製品,我身為異形要殺了你這咒師。」


    「我先說好喔,你的行為根本是徒勞無益。」


    「那點道理我當然明白。」


    瞬間深卜整個人爆發出殺氣。


    伴隨殺氣而來的則是那把妖刀。


    深卜手持那把彎曲的刀,朝我突刺過來。


    如果我在此擺出逃跑的姿態,那就必死無疑了。攻擊才是最大的防禦,於是我也拿出了近戰用的匕首。


    深卜的動作更加迅速了!我勉強才用


    小刀擋下他最初的一擊。


    即便要防禦,用這種可憐兮兮的短兵器要阻止大刀根本不可能,所以身體也要跟著閃避才行。此外。隻要我能善用閃避的動作連結下一步,就能持續與對方抗衡。


    下一擊是從正右方橫掃過來。我以短刀減緩其衝擊力,同時利用敵人的氣勢拉開雙方距離。


    「你這家夥,使劍的技術姑且不論——根本一點特殊力量都沒有嘛。」


    跟我的天弓或卜哉會發光的劍不同,深卜完全不具備克異形的能力。


    「因為我才剛當上咒師不久啊。不過,那種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或許不必吧……」


    就算是異形,身體被四分五裂了一樣會死。雖然搞不好也有我們不知道、即便這樣也不會死的家夥存在,但原則上特殊力量也不是必須的。


    不過啊,我可不想輸給隻有劍術過人的家夥。畢竟我可是繼承了遠超乎人類的能力。


    身為咒師前輩,就讓深卜見識一下我的手腕吧。


    ——不過,這要怎樣才能轉為攻勢呢。


    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那就是距離深卜如此近。


    要是能離他遠一點,我就能設法想出應變之道。至少也要給我一秒鍾,或是兩秒鍾思考行動的時間吧。


    對方是使用刀劍這種典型的近戰兵器。


    而我則是使用弓這種典型的遠距離武器。


    明知如此,我還一開始就進入對方的攻擊範圍內,簡直是蠢到家了。這就叫笨得要死吧。


    慘了,幸好我使用的家夥還不賴,可以多少抵抗一下,如果是便宜貨的短刀,現在恐怕早就損壞,而我也被對方斬殺了吧。不過即便如此能撐五個回合也要偷笑了……


    深卜的攻擊動作很雜亂。他的情緒應該還沒平複吧,開打前的對話也幾乎是以最糟的情況收場。


    不過,他的速度還是很快。對身上隻有一把小刀的我來說,光是這樣就十二萬分棘手了。他那把即便是複製品也是抄襲自名刀,品質果然很高。


    對準肩頭的斜砍第三度朝我襲來。我隻能朝後跳開躲避了,當我心想一旦閃不掉就得死的時候——突然,深卜的身體被外力拉回後頭。


    大量的「手」自背後揪住了那家夥,把他持續往後拖。


    「大哥哥!你不可以死!」


    「謝謝你,知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對喔,我還有同夥在場啊。雖然不知道是否可以稱之為好友,但並肩作戰應該還沒有問題吧。


    「知理可不想經曆男朋友被殺這種異常的事態呀!被殺的人葬禮要怎麽辦知理也無法想像!」


    「你不必把理由明講出來沒關係!還有,多謝了!」


    乍看下難以計數的手纏上來,逼使深卜退縮回去。


    「混帳!這是什麽玩意!」


    咂舌一聲後,深卜勉強躲過那些魔掌。要順利逃過那些手,想必已完全占據了他的注意力。


    這樣就很夠了。隻要爭取到五秒鍾的時間,就能讓攻守易位。


    當然,我也可以趁機瞄準天弓。


    「這一次,言語道斷,一名異形做出了卑鄙的行為,天理不容。因此,求天神地祇之助,望能逐其於隱世,對我的請求寬容聽取。」


    在我好像演默劇的空手動作上,冒出了一組金黃色的弓矢。


    雖說我也很想搞一套像樣一點的咒文,並透過紙本資料固定下來,不過既然這樣也能叫出天弓,那其實也無所謂了。


    在這世上,結果就是一切。不論如何善戰一旦死掉就全部結束了,半死不活的像夥等到援軍來個大逆轉,那依舊算勝利者。


    「來吧,我準備好了,深卜。」


    「竟然用那麽隨便的咒文就了事,看來你很鬆懈啊。」


    對方說了讓我很在意的話。


    「靠我的血統就夠了。雖然不知道是幾代以前的事,但從那時候起我們這族就能使用天弓。」


    「你有自信射中我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你繼續胡鬧下去我也非射不可了。」


    「你是這裏最弱的家夥,最好不要太勉強自己比較好。」


    深卜再度舉好劍。


    「你啊,我老實說一句吧——」


    這種時候身為前輩就得主動告知對方才行嗎?


    「明明沒有任何勝算,就別再演這種無聊的鬧劇了。」


    這可不是什麽單打獨鬥,而是眾人圍毆他一個。


    假使他想朝我衝過來,但途中又被知理的「手」妨礙,那他打算怎麽辦。我隻要對準他這個無法動彈的目標射擊就夠了。況且,這裏還有輪月跟牡丹在,深卜想打贏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一旦牡丹出手,每個動作都能致人於死地,另一方麵輪月則露出沒自己什麽事的表情打嗬欠。愛良邊顫抖邊拿著劍,大概是打算視戰況加入吧。


    所以,與其說這是消化賽程用的戰鬥,還不如說是深卜的退休賽。


    當然,咒師的退休=死。


    「哈,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深卜露出了與年齡相稱的軟弱表情。


    「突然被人告知哥哥死了,緊接著被拱上咒師的位置,而實際上的母親又是漢神,自己其實根本不是人類,像這種意外的消息接連不斷傳來,我到底該怎麽麵對才好!」


    無法扛負的重擔強迫推上他的背,令他發出了充滿怨恨的說話聲。


    這種沒道理的發展想必讓他充滿怨言吧。因此,我也不能怪他做出這種反應。


    「我才不要這種以異形身分活下去的宿命。就算一族會因此四分五裂,我也不在乎了。就讓我為宿命殉死吧!」


    這位少年的言語突然被大笑聲打斷了。


    「啊哈哈,你是笨蛋嗎?本來看你長得還挺可愛,沒想到就連腦袋都很幼稚啊?拜托,別再說這種話了。雖然是個中學生但內心好像還沒從小學畢業啊。你是買兒童票來這裏的嗎?」


    輪月露出捧腹哈哈大笑的動作。


    「你又懂什麽了……」


    「嘎?我當然什麽都不懂囉。此外我也不想懂。不過,我不會在知道自己體內有異形之血後就悲歎地去自殺。」


    輪月似乎打算盡情愚弄深卜。


    望著她的眼眸,可以清楚感覺到這點。


    她完全不認同深卜感歎自身悲痛宿命的這番話。


    「我做為天狗可是活得非常開心啊。從來沒想過要因此去死。吸血鬼應該也是一樣吧?」


    「那是當然的囉。此外,知理還是千賀矢家的千金小姐。算是個現充呢。根本沒什麽好悔恨的。就算下輩子重新投胎知理還是想當知理,就是這麽喜歡自己。」


    「什麽嘛,吸血鬼那樣太犯規了吧,不過大家都能找出做自己的愉快之處。你可不可以不要因為自己的想法而搞得意誌消沉啊?」


    哭著逃跑這種事輪月是絕對不容許的。就算對方還有逃避的管道,她也會設法堵死。


    「夠了,真是的,我管你們這麽多!」


    深卜朝向我展開衝刺。可惡,我真的要射囉!天弓可是無法手下留情的啊!


    但即便如此,將弓拉到極限預備要擊發之前我的良心還是在阻止我。


    可是啊,我的良心也隻有在自己不會死的前提下才能起作用啊。


    過度嚴肅的人一旦失控果真會失控到死。這個大蠢蛋。


    這跟人道主義已經沒什麽關聯了,我明明不想殺人的啊!


    雙方的距離持續在縮短。可惡,就算是兩車對撞比膽量這也到極限了!


    安心成佛吧,朝


    見的異形。


    天弓,發——


    就在這一刻,有什麽東西闖入了我的射界。


    「啐!」


    我趕緊把弓的射擊軌道拉向天空。這是對付有第三者擋路的緊急措施。臨時改變角度的後座力害我狠狠摔在地上。


    背部遭受猛烈撞擊。這幾乎算是一種車禍了。


    隻不過,我現在沒空喊疼。到底是誰擅自跑進來啊?


    我有一種四周空氣被整個偷換掉的感覺,環境完全變了。我的直覺讓我理解有某個妖異的對象正在展開行動。


    我的這種直覺通常很準確。


    有某個驚人的異形擋在我的射程上。


    那是粉魂。


    之前一直沒有清楚表達意誌的粉魂,如今正瞪大眼望著深卜。


    她想幹掉深卜嗎?不,動作看起來不像。她隻是跟先前一樣呆呆站在原地罷了。所以,她到底想做什麽?


    打算被兒子砍死嗎?


    我不允許!這麽一來沒有人可以得救!


    「唔啊啊啊啊!」


    即便對象換成我以外的人,深卜還是揮下了劍。


    甚至,他的劍還比剛才更快。


    對方正是他之前一直說要殺死的異形。難道是想用這一擊斬斷自己身上的詛咒嗎?


    「去死吧,漢神——!」


    然而,那一刀在斬斷粉魂的肉前就緊急刹車了。


    是因為砍不斷粉魂嗎?不,是深卜自己停止的。


    畢竟,對方可是他的母親啊。


    「不可以,深卜。你不可以這麽做。」


    粉魂呼喚深卜——兒子的名字。


    原來粉魂還牢牢記得他叫什麽啊。


    「啊,啊啊……嗚嗚……」


    深卜發出嗚咽聲,一股腦在粉魂的麵前跪下。


    鼎鼎有名的那把劍,也從手中滑落。


    即便對方是異形,但根據方才自己突然得知的內幕,她可是自己的母親啊。果然,人是無法對自己的母親兵戎相向的。


    不,就算不是親人也很困難吧。


    人類是沒法那麽輕易殺人的。深卜也隻是為了讓自己被殺才勉強去做罷了。


    就算會被人殺,也無法隨便動手殺人——如果是個有良知的人的話。


    「你不要哭。」


    粉魂輕輕把手放在深卜的頭上。這個連誕生時間點都搞不清楚的怪物,如今看起來卻充滿了神性。


    那也是當然的。畢竟,這家夥原本是神啊。隻不過是從人類的信仰中被淘汰罷了,但毫無疑問她依然是神。


    「嗚嗚……嗚哇……啊啊……」


    深卜嚎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唏哩嘩啦。就算我想對他說些什麽,我的本能也告訴我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反正,就連他本人也搞不清楚,自己現在這種情緒算什麽吧o


    綁著大量繪馬的結界繩環已經被切斷了。


    就是因為突破那個,粉魂才能重獲自由吧。


    恐怕在一般的情況下,那玩意應該不會隨便斷掉才對。就連在火明家裏,也是用那個把粉魂軟禁在地牢裏啊。


    所以說,動機是出於粉魂心中有什麽逼使她非得要掙脫束縛不可囉。輕鬆活過千年以上的異形一旦認真起來,隻能活數十年的人類恐怕根本無法匹敵吧。


    「看來是順利解決了呢。」


    輪月又伸了個懶腰。


    「是啊。小孩子打架遇到媽媽跑來管,就沒法繼續下去了。」


    「幸好敵人是個媽寶。」


    「你這句話惡意太強烈了吧。」


    「那有什麽關係。中學生當媽寶還可以容許吧。況且,我們也欣賞到為母則強是怎麽一回事。」


    的確我看了這感動的重逢也很欣喜。這樣的代價太值得了。


    「那個,我可以叫您媽媽嗎……?」


    深卜似乎很害臊地說道。


    不過,對方沒有回答。


    深卜抬起臉,粉魂早已消失了。


    難不成,是因為氣力放盡,所以無法維持身體的存在?應該不可能會這樣才對啊——


    「呀啊!不要黏人家啦!你快過去那邊!」


    原來粉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了愛良。


    啊,結果思念孩子的心情跟戀愛情感依然是各自獨立的啊


    「我喜歡你。從兩千年前就愛上你了。」


    「那個時候我還沒存在於地球上!」


    「率直接受吧。」


    「我很率直呀!請住手!我要索求慰問金!」


    「之後給你十萬。」


    「既然這樣,那好吧……不,不行!不是錢的問題!」


    愛良終於察覺到不是錢的問題了嗎……


    不過,這麽一來又該怎麽收場才好。


    「深卜,你還有繪馬的結界嗎?好像已經失效了。」


    「不,已經用完了……」


    「那該怎麽辦。」


    「天曉得……」


    聽著愛良的慘叫聲傳來,我也束手無策。


    看來她這回麻煩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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