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醫生辦公室裏出來碰見容昭,他抱手看著她:“你費這麽大力氣就是為了查你媽媽的死因?”


    程潔請人幫忙居然找到他,可能這世界真的太小,又或者他的人脈真的太廣,畢竟兩個陌生人之間也就隔了另外七個人。


    她有些惘惘地看著他:“你是穆崢的朋友,但你首先是個醫生對嗎?所以你應該不會騙我……我媽媽真的是死於消化道大出血嗎?”


    容昭怔了一下,說:“肝癌末期的病人死於消化道大出血、多髒器衰竭甚至心梗的人都有,你媽媽的病曆和搶救記錄我都看了,沒有可疑,你在懷疑什麽?”


    “反正末期癌症都要死,所以拔掉她的儀器讓她走得早一點、更痛苦一點也沒關係對嗎?反正也看不出來……”


    容昭蹙起眉頭:“你在說什麽呀,別胡思亂想了。那些生命儀器顧名思義到最後就是維係她的生命,盡量減輕她的痛苦,不是治病用的。有的病人想拔掉早點解脫,也可以理解啊!”


    “不會的,我媽媽不會這樣的……”她近乎虛脫地坐在那裏,喃喃低語。


    容昭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現在看她這樣也有點擔心了:“你沒事吧?你們最近都怎麽了,一個兩個都神秘兮兮的……這事兒跟穆崢有關嗎?”


    這次拜托他幫忙的人是關隆,似乎也是受人之托,還諱莫如深地說暫時別告訴穆崢。以關隆跟穆崢的交情,居然要瞞著他看來真的茲事體大且不是什麽好事兒。


    他生平最喜歡看熱鬧管閑事了,不怕蹚渾水,他隻是有點同情這幾個好朋友,個個英雄難過美人關。


    梁知璿沒有回答,眼睛盯著水磨石地麵:“謝謝你容醫生,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容昭不太放心,還想勸,但想到自家太座說的:隻要不是你的女人,她說要一個人就是真的想一個人,你就安靜走開,別給人添堵。


    他摸了摸鼻子站起來:“好吧,那你自己當心點,別想太多了。這件事我可以不告訴穆崢,但你聽我一句,他再怎麽狠心,基本的是非觀還是有的,傷天害理的事他不會做。”


    她沒回應,獨自又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直到腰疼得有點坐不住,才緩緩站起來準備回家。


    有熱流從身體裏湧出來,小腹也隱隱往下墜著疼,有點像每個月的那幾天最不舒服的時候。可她此時的身體狀況又怎麽可能會這樣?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她穿著裙擺前短後長的裙子,裙下露出光潔的腿,果然有蜿蜒的血跡順著腿側流下來,染紅了腳上白色的平底鞋。


    她幾乎立馬就知道那是什麽了,可她卻沒有哭,也並沒有覺得很痛,反而覺得好像解脫了,因為身體突然間變得很輕,意識裏那些紛紛擾擾也不見了。


    媽媽當時被拔掉維係她生命的儀器時,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


    窗外又在下雨,南城的夏天雨水就是多,滴答滴答的,像是時間流走的聲響。


    梁知璿躺在床上,兩眼看著雨珠砸在玻璃上,碎成看不見的水花,一下又一下地重複,像是催眠,剛睜開的雙眼又有了困意。


    “小璿,別睡了,起來吃點東西吧!”程潔知道她醒了,“天氣不好也別總是睡,越睡越沒精神的。”


    她沒回頭,輕聲問:“程姐,現在幾點了?”


    “兩點多了,你還沒吃午飯,快起來好歹吃一點吧,光睡也養不好身體的。”


    原來已經這麽晚了。


    梁知璿撐著坐起來,一菜一湯還有一盤飯團已經放在茶幾上,和美跪坐在旁邊的椅墊上:“我知道你又要說沒胃口,所以做了點飯團,湯是我帶來的味噌加了魚和豆腐做的,對身體有好處。我爸爸在家裏習慣自己做味噌,味道特別好,別的地方都吃不到。我聽程姐說你爸爸也很會做菜,你嚐嚐,看我爸爸的手藝有沒有你爸爸的好。”


    梁知璿看她一眼,知道她是為了讓自己吃點東西,感激地笑了笑:“和美,謝謝你。”


    她在醫院做完手術,又吊了水,程潔陪她一起回來,就看見和美坐在她的小公寓門口。經曆了幾天過山車一樣的日子,她已經看見什麽都見怪不怪了。和美倒也非常坦率地說:“我有求於穆嶸,但他說他從不隨隨便便幫人,所以我願意做一些事跟他交換。他說他很喜歡你,我想撮合你們兩個人,希望他看在這個份上能答應我的請求。”


    梁知璿失笑,和美還太年輕太單純,但如果可以的話,她倒希望每個人都能自始至終保有這樣的單純,初心不變。


    和美就在她的小公寓裏暫住,得知她剛剛流產,一時神色也凝重起來,反倒來照顧她。程潔不放心,也會過來看看,兩個人都很會做吃的,就在廚房換著花樣給她熬湯做菜補身體,隻不過她真的什麽胃口都沒有,辜負她們一片心意。


    有時覺得生活還不至於太過絕望,也就是在最艱難的時候還有她們這樣的朋友不離不棄。


    和美家獨有的味噌湯真的很好喝,飯團也非常美味,梁知璿終於打起精神多吃了一點。和美見她翻開本子寫字,不由好奇:“你在寫什麽?”


    腹腔裏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身下的血還沒有幹淨,她筆走龍蛇,盡可能輕描淡寫道:“記錄一下身體的情況,希望能早點好起來。”


    七月七日晴。她失去一個孩子,又失去一個家人。


    和美中文能說不能讀,也不能寫,但她明白梁知璿在幹什麽,從雙肩包裏拿出一個精美的本子:“我也有做手帳的習慣。”


    她還隨身帶很多漂亮膠帶的分裝和貼紙,手把手教梁知璿怎麽把筆記裝飾得漂漂亮亮。


    本來覺得有點孩子氣的愛好,卻意外地感到很喜歡。最重要是兩個女孩子湊在一起拚拚貼貼、畫圖排版,好像找到一點樂趣,可以分散一下精力,這樣她不會那麽難過,難過到胸口像塞滿了棉花一樣堵得難受。


    手術已經是昨天的事,可她閉上眼睛仿佛還能看到那些血從她身體裏流走,醫生的話清晰地在耳邊回響:“自然流產是優勝劣汰的過程,證明胚胎質量本來就不好,加上你之前身體剛大病過也用了不少藥,留不住也很正常。你也不要太難過,年紀不大將來還可以再要的。”


    其實怎麽可能不難過,這個沒有成形的孩子也是骨肉血親,是她的家人,卻終究還是留不住。


    下午和美跟程潔一起出去了,梁知璿靠在沙發上繼續貼手帳本,聽到有人敲門以為是和美她們回來了,隨手合上本子拿在手裏就去開門。


    她沒想到門外站的人是穆崢,愣了一下。兩個人都沒動也沒說話,穆崢像是很急地從什麽地方趕過來,襯衫的前襟都被汗水浸濕了急促地喘著氣。噢,對了,她這公寓很老了沒有電梯,四層樓他如果一口氣跑上來大概就是這樣了。


    她知道他會找到這裏來,一點都不懷疑,甚至她其實也在等,就等他來。


    “是不是真的?”他看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眼睛死死盯著她,語調卻平靜得可怕。


    梁知璿慶幸終於不用再跟他打啞謎,很幹脆地說:“是真的。我懷孕了,但孩子已經打掉了。”


    穆崢的手在身側用力握緊,用力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深吸了口氣,梁知璿就知道風暴要來了,本能是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再閉上眼睛的,就像小時候過年時害怕鞭炮一樣,隻要不聽不看就好了。但她知道那樣沒有用,媽媽告訴她逃避從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何況她現在處於風暴中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穆崢果然發了狠,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推到牆上,咬牙一字一句地說:“你憑什麽……梁知璿,你到底憑什麽……”


    也許是因為太用力,他的聲音像是哽在喉嚨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


    她的手腕像要碎裂一樣的疼,背後是冰冷的牆,可她竟然覺得沒什麽——如果他也經曆過躺在手術台上任由那些冰冷的器械穿過身體刮走一層血肉,也會覺得眼下這點疼真的不算什麽。


    但眼淚還是漫過眼眶流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疼的……可能隻是一種條件反射,或者那個無緣的孩子還有一點靈魂沒有消散,感應到親生父親來了,忍不住又哭一場。


    是啊,她憑什麽,這回不過又是憑運氣,而她的運氣一向並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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