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亮處看不見昏暗的地方,隻看到他站在樓道的陰影裏,也自上而下地看著她。


    她渾身都緊繃起來,連帶著聲音都發緊:“你到這兒來幹什麽?我不是說了,請你不要再來騷擾我爸爸。”


    穆崢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來,冷雋英秀的輪廓終於一點點在昏黃的光暈裏清晰起來。


    梁知璿本能地退後一步,可身後就是牆壁已經退無可退,她隻能別過頭躲開他靠近的氣息,冷淡地說:“你想幹什麽?”


    她這麽抗拒他的靠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顯。穆崢不說話,隻是一味盯著她看。


    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隻是臉頰瘦得隻有巴掌大小,臉色也大不如以前紅潤有光彩。


    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終於開口道:“我知道孩子是自己走的,不是你打掉的。”


    她笑了一下:“所以呢,你現在是來寬恕我嗎?沒必要,我本來也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深吸了口氣,卻難得沒有發怒:“身體好了嗎就開始上班?”


    他的聲音冷冽幹淨,像冰冷的器械,讓她想起那天那種骨肉剝離的疼痛。


    她的手在身後相互纏繞握緊:“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不勞你操心。”


    “是嗎?那你為什麽哭?”


    她哭了嗎?梁知璿抬手抹了抹臉,從流產後她有時會無法抑製地落淚,程潔說這是正常的,大家都盡量避免在她跟前提起這個話題。他一來,她就又失控了。


    穆崢也伸手去抹她眼下的淚痕,被她躲開,他終於惱了,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擰過來,換另一隻手去給她擦。她撥開他的手,他整個人就俯身過去壓住她,狠狠吻她的唇。


    本來是有些較勁的意思,可是碰到她的時候他心裏就像有一塊地方坍塌了,一點兒狠勁也使不上。他吻她的唇、她的嘴角、她的臉頰,碰到她臉上鹹澀冰冷的眼淚,眼框裏也像有什麽東西湧上來。


    他跟她一樣疼,可是卻沒法告訴她。


    梁知璿力氣不如他,抵抗也沒用,幹脆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聽之任之。


    他壓住她的肩膀,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有一句:“拔管的事兒不是我做的。我做過我一定認,但沒做過的我也不願意背黑鍋。”


    “我說了,那不重要。”她依舊不為所動,“是不是你做的我媽媽都不會起死回生。但你恨她、恨我們家人是不爭的事實。事情過去那麽多年,我也沒有能力追究了,隻希望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和我的家人,否則我隻會覺得是你心虛。”


    他垂下手:“我這輩子還從沒試過心虛是什麽感覺,要真是我做的,反倒簡單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隻覺得好笑:“又是威脅?也對,我就是知道你什麽都做得出來,才把我爸爸從隆廷接出來。你最好企盼他平平安安的,否則我一定跟你拚命!”


    穆崢臉色變了又變,身後傳來梁國興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梁知璿立馬推開他,噔噔上樓:“爸,你怎麽下來了?”


    “家裏沒人,所以……”


    她輕聲安撫,攙著他就往樓上去了,沒再回頭看穆崢一眼。


    梁國興卻頻頻回頭,顯得很不安:“那個男人是誰,他剛才來我們家了……他來幹什麽?”


    跟他說得再明白他也記不住,轉身就忘了,所以梁知璿也隻順嘴說:“是我以前的同事,聽說我搬家了過來看看。他跟你說什麽了嗎?”


    梁國興茫然搖頭:“沒有,沒說什麽……但是,月琴呢,怎麽沒看見她?”


    她勉力笑了笑:“媽媽今天加班呢,晚點才能回來。”


    “那我去給她送飯去。”


    “不用了爸,有員工餐的。”


    “噢,是嗎?”梁國興悵然若失,“我總覺得沒見到她了,怪想她的……”


    梁知璿握緊他的手,哽聲道:“我也想她,爸……我也想她。”


    …


    梁知璿不知道穆崢來跟爸爸說了什麽,最近幾天他總是問起媽媽,她隻能編各種借口說她加班或者去進修了。有時他清醒一點想起來人已經不在了,會黯然神傷,甚至偷偷抹眼淚。


    老人到了這個階段真的像孩子一樣,梁知璿總覺得心裏不安穩,不放心,但必須堅持工作,否則這個家就沒有收入來源了。


    好在雷霄明很快有好消息,告訴她市北有家敬老院條件還不錯,他有朋友認識院長,最近剛好騰出位置來,隨時可以辦手續入院。


    梁知璿正好飛長春過夜,終於稍稍安下心來,打算回來之後跟爸爸商量一下就過去。


    她沒想到飛回來落地之後的第一個電話是和美打來的,焦急地告訴她:“小璿姐姐,你爸爸不見了!”


    晴天霹靂,梁知璿差點雙腿都站不穩,緊緊握住手機:“和美……你慢點說,怎麽會不見的?昨天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和美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上中班,護工也來了,我說好給他們帶晚飯回來,可是回來的時候梁叔叔已經不見了。”


    梁知璿趕回家才知道,護工發現父親吃的一種藥用完了,就拿了處方到藥店去給他買。藥店就在附近,平時來回也就一刻鍾左右,今天遇上有促銷活動要排隊耽誤了些時間。


    就這麽短短一段時間,梁國興自己從家裏走出去,就再沒回來。


    她急得快發瘋,憑著幫助程潔找孩子的經驗,拚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拿出電話打給所有能聯絡的朋友,請他們幫忙找人。


    她知道老人走失跟小孩子一樣,時間越短,找到的希望越大,因為他們通常走不遠,而時間拉得越長,他們就越危險,尤其是父親這樣神智不太清楚的老人家。


    程潔有飛行任務來不了,代她來幫忙的人是關隆,兩人的關係已不言自明。之前她也多少猜到一點,顯然程潔現在也不想再費心瞞著她。


    關隆有種江湖中人的豪氣,不拘小節,辦事能力很強且很有經驗,嘩啦啦一下帶來兩車人,安慰她道:“你先別著急,把你爸爸的照片發給我,他今天穿什麽衣服,有什麽特征也一起告訴我,我帶來的人會幫你一起找。”


    他似乎怕她因為穆崢對他有所顧忌,又補充道:“我不知道你跟老四怎麽回事兒,不過今兒是程潔叫我來的,一碼歸一碼,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不會坑你。”


    梁知璿點頭:“我明白,隆哥謝謝你。”


    他點點頭,安排手下分幾路去找人。


    雷霄明也來了,關切道:“找到伯父沒有?”


    梁知璿搖頭:“沒有,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那趕緊上車,我帶你去找。”


    和美焦急道:“我呢,我也要去。”


    雷霄明冷靜道:“我們不要傾巢出動,總得有人等在家裏。南城你不熟悉,就在家裏等吧!萬一伯父回來了,家裏也不能沒人。”


    梁知璿坐進車裏,急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裏?是不是應該去他可能會去的那些地方。”


    雷霄明沉吟,照理說老年癡呆患者到了這個階段很難有意識地到什麽地方去,他們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了,又怎麽會到其他哪裏去。


    但死馬當做活馬醫,人已經失蹤這麽長時間,什麽可能性都要考慮上。他對她說:“你們以前還住過哪些地方,我們都去瞧瞧。還有你媽媽住過的醫院,他們曾經各自工作過的地方……說不定他還記得怎麽去。”


    “嗯。”


    …


    穆崢是接到關隆的電話才知道梁國興走失了。


    關隆在電話裏說:“……我當你是兄弟,這事兒不能不告訴你。容昭說你們之間有誤會,越是這樣,她爸爸越不能有事,否則你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帶幾個人一起幫忙找找,人找到就沒事了。我這邊有消息了也會通知你,到時你趕過來,就說是你找到的,她也會感激你。”


    他不求她會感激他,但他記得她說過的話——假如她父親出事,她會把帳算到他頭上。


    車子停在白線後麵,連綠燈亮了他也沒察覺,直到後麵的車一個勁兒地摁喇叭才繼續往前行駛。車速不敢太快,他沿著路一路看過去,找一個他以為永遠不會放在眼裏的老頭兒。


    這樣不知持續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或者三天?他其實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相信梁知璿也是。


    她打過一次電話來,在她爸爸失蹤一天一夜之後,她跟雷霄明已經開始沿著護城河找人,大概是太絕望了,哭著打電話給他:“穆崢,我爸爸在哪裏?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對不對……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你有什麽都衝我來,不要為難他!……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胡亂懷疑你……當年你做了什麽我都可以不追求,求你把爸爸還給我!我已經沒有媽媽了,我不想再失去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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