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崢抿緊了唇,唇色微微發白。


    他慢慢直起身,手插在褲袋裏,又恢複了以往居高臨下的模樣:“我沒義務跟你解釋那麽多。今天叫你來無非是告訴你,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


    她很平靜:“我明白,誰都不願意自個兒受委屈、背黑鍋。就算沒有你,我媽媽肝癌晚期最多也就再撐十天半個月;沒有你,我爸爸老年癡呆也會越來越嚴重,可能在任何一個我不在家的日子裏走失,找的回第一次,未必能找回第二次。”


    “你明白就好。”


    其實她一直都明白,可她跟他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止這樣而已,她不想再鑽牛角尖了。


    她點點頭,站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什麽恨我的,但現在他們都不在了,我跟你之間也該做個了結。”


    他挑起眉峰,像是覺得可笑:“了結?你覺得我們可以就這樣了結?”


    噢,對,還有馮曉曉和阿東的事。她笑笑:“穆崢,經曆了這麽多事,你應該明白,一個成年人要做什麽樣的選擇,外人是很難左右他的。不管你對馮曉曉的感情是什麽樣的,你曾經疏忽了她是不爭的事實,怕她寂寞想要拴住她叫阿東去陪她照顧她也是事實。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有什麽能瞞得過你?你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為你自己的利益考慮,隻是沒想到事情發展得跑偏了,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我知道你想要阿東好看,他沒什麽本事,如果你隻是想讓他無法立足而不是要他的命,那隻要他回來我就帶他離開南城,到別的地方去生活,再也不會礙著你的眼了。”


    沒有父母牽絆,她跟阿東姐弟兩個人到哪裏去重新開始都不至於太艱難。


    穆崢麵色陰鷙,冷笑道:“你想走?你想走哪兒去?”


    他看起來很生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其他人跟前淡定自若,卻總是很容易被她激怒。或許這回是因為不得不放開一個稱手的玩具,心有不甘。她沒告訴他,其實她自己一個人也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打算,對於找回弟弟阿東這回事,她懷抱的希望已經越來越小了。


    …


    王嫂找到了海盜,把它放在籠子裏遞給梁知璿。也許它自由慣了,幾時受過這樣的拘束,很不樂意似的在籠子裏竄來竄去,喵喵叫個不停。


    它沒吃完的妙鮮包,魚幹和餅幹都還有好多,王嫂也全都塞給她。東西太多了拿不下,就理所當然地讓小曾送她回去。


    穆崢沒再露麵,兩個人每次不歡而散,他都有一種決絕的姿態,仿佛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海盜跟她回到她的住處,從籠子裏放出來就沒再吃過東西,專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躲了就不肯出來,實在口渴才跑出來喝幾口水。


    梁知璿給它買了新口味的妙鮮包和餅幹,用它原本在穆崢那裏睡過的墊子給它重新搭了個窩,它都一點不肯賞臉,仿佛又回到最初在外流浪時的那種倨傲和戒備,不肯再親近人。


    她不懂它是怎麽了,以為它隻是到了一個新環境難以適應才鬧別扭,直到偶然看見它站在穿衣鏡前靜靜地看著鏡子裏的倒影,入了神似的,一動也不動,她才明白它是想伴侶了,見不到麵,隻得在鏡子裏看自己。


    穆嶸跟它說過的,它好像有了約會的對象,就快要當貓爸爸了。


    梁知璿端著貓碗,把新開的罐頭和魚幹放在裏麵,用勺子輕輕敲了敲碗沿,招呼它:“出來吃點東西吧,今天都第三天了,再餓下去,你寶寶出生都要不認識你了。”


    海盜今天躲在梁國興睡過的床底下。兩居室的房子,自從梁國興去世之後,他住過的那間就一直空關著,她收拾好床鋪和他的遺物之後,就再沒進去過。


    和美陪她一起治完喪事之後也很鄭重地向她辭行,說要回日本一趟,因為她失去父親的悲痛讓她也忍不住想起在劄幌生活的父母。


    “中國古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媽媽是中國人,但我中文學得不好,以前也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現在我懂了。這句話,說的真好。”


    是的,說的真好。她輕輕擁抱和美:“請代我問候你爸爸媽媽,你爸爸親自做的味噌真的很好吃。”


    爸爸的手藝,是家的味道,隻可惜她以後再也嚐不到了。


    她又變成一個人生活,如果不是海盜,她不知什麽時候能有勇氣再踏進這個房間裏來。


    海盜趴在床下不出來,黑暗中僅有的那隻眼睛幽幽地看著她。她把碗放在地上,就勢坐下來,拿勺子輕輕戳碗裏的貓糧:“對不起啊,是我好心辦壞事,把你和貓太太分開了。你出來先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我就送你回去。”


    不知它是不是聽懂了,在床下喵了一聲。


    她苦澀笑了笑:“我是怕穆崢真的會把你扔掉,其實你不怕對嗎?你本來就在外麵流浪的,苦日子好日子都過了,什麽都能適應。他就算真把你扔了你也能找回去,畢竟你的貓太太還懷著小寶寶呢,你舍不得它們吧?”


    它不吭聲了,關鍵時刻它還玩深沉,德行有點像穆崢。


    她抱著膝蓋蜷坐在地上:“是我太自私了,沒有問你的意願就貿然接你過來。爸爸也是一樣,我該問問他的意思的……不過他那個人,肯定拿不了主意,最後還是聽我的。”


    她的手撫在床榻上,眼淚不知怎麽的就湧上來:“雖然我說的做的也不一定對,可他總是要聽我的……他覺得虧欠我,對不起我,到頭來還是我對不起他。”


    海盜從床底下走出來,走得很慢,到她腳邊抬眼看了看她,低聲喵喵叫了兩聲,就著碗狼吞虎咽地吃它三天來的第一頓飯。


    梁知璿伸手順它背上的毛,眼淚落在它碗裏:“這樣才對……吃飽了,才有力氣回去看它們。它們一定還在那個院子裏等你,不會走遠的。有家人還是比一個人要好對不對……你就要當爸爸了,真好……”


    她哭到不能自已,竟然那麽羨慕海盜。它曾受過重傷,它倨傲又充滿戒備,它跟同類爭搶地盤和食物,不肯輕易信任人,可它現在找到伴侶有了家庭,好過她在這世上孤零零的一個,接二連三失去媽媽、弟弟和爸爸,甚至連肚子裏的孩子也留不下來。


    也許從此她在這世上都是一個人了。


    …


    海盜被裝進籠子裏,又一次送回穆崢的別墅去。


    它的傷已經養好了,就算穆崢不願意養它,讓它回到外麵的世界去也沒關係。它有它的生存方式,何況現在又有了牽掛。


    王嫂來開的門,見到她很高興,看到它手裏的籠子又有些詫異:“咦,這小家夥怎麽又回來了?”


    “它在我那兒不肯吃飯。”梁知璿把海盜的執拗跟她說了說。


    王嫂聽完衝她招招手:“來來來,你來看看這個。”


    她把梁知璿引到側門去,遠遠就聽到低沉的貓叫聲。她把海盜放出來,它一下子就飆出去。門外屋簷下隱蔽的角落放了個紙箱,側麵掏了洞,裏麵墊了軟布,一隻白貓窩在裏頭,大腹便便,看起來像是要生了。


    海盜跑過去圍著紙箱轉了轉,白貓叫得更起勁了。


    看來這就是它的貓太太了。


    梁知璿忍不住蹲下去看,白貓的眼睛在暗處亮亮的,警惕地盯著她。


    王嫂說:“我早就留意到這隻貓了,最近到處在找窩,怕是要生了,就給它搭了一個。今天叫的厲害,進去就一直沒出來,可能要生,正好小璿你在這裏,要不要幫幫它?”


    梁知璿沒有多想:“好。可我還是小時候見過我幼兒園裏捉老鼠的貓貓生過小貓,沒有幫貓接生的經驗。”


    “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剪刀、熱毛巾、酒精這些東西家裏都有,準備著就好。要順產就不太用得上了,萬一難產咱們再幫它。”


    梁知璿點頭,心裏莫名地緊張起來。


    王嫂說海盜也不能在這兒,拿籠子把它給隔離了,遙遙能聽到它的叫聲,跟紙箱裏白貓的叫聲呼應著,揪心。


    白貓確實是要生了,側躺下來舔身下,身體也開始用力。梁知璿聚精會神地守著它,手裏緊緊攥著幹淨的毛巾。


    “你怎麽在這兒?”


    穆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的時候,她嚇得幾乎跳起來,問了跟他一模一樣的問題:“你……你怎麽在這兒?”


    他看她一眼,“今兒本來就在家休息。”


    可他身上有酒味,正裝襯衫的袖扣還沒解,領口扯得大開,應該是中午剛應酬過。


    她沒拆穿他的自相矛盾,反正這本來就是他的別墅,王嫂也沒提他在不在家。


    他低頭看了看紙箱裏的動靜,又看看她腳邊盆裏的酒精剪刀,蹙起眉頭道:“這是幹什麽?”


    “海盜在我那兒不吃不喝,我送它回來。正好貓太太要生了,我想幫幫忙。”


    他一哂:“貓太太?”


    “嗯。”她低頭看紙箱,“它跟海盜是一對,這是海盜的孩子。”


    穆崢沉默了一瞬,正要開口說話,梁知璿壓低聲音驚喜地喊了一聲:“出來了!”


    紙箱裏白貓的身下,果然已經擠出一隻小小貓的身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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