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穆崢也靜靜地看著桌子對麵的馮曉曉把一份牛排切得七零八碎,再用叉子一塊塊蘸著醬汁喂進嘴裏。


    馮亞茹給她杯子裏添了點果汁,憐愛地說:“你慢點兒,女孩子這麽吃東西儀態都沒了。不夠再點,沒人跟你搶。”


    她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穆崢道:“我做夢都想吃這家牛扒館,太好吃了!就是超貴的,以前還不覺得,現在我知道了……還是四哥對我最好!”


    穆崢神色不變:“你喜歡就好。”


    馮曉曉繼續低頭吃東西,他轉而看向一旁一直麵帶笑容的馮亞茹:“現在曉曉回來了,馮姨也應該安心了。”


    “是啊,兒行千裏母擔憂,她不懂事跑出去,天南海北地玩了一圈回來,最擔心的反而是我們這些守在家裏的人。我做什麽都是為她著想,不過她現在回來了,咱們都可以輕鬆一點兒了。


    他們各自都話中有話,彼此都聽得明明白白。


    穆崢盤子裏的鵝肝幾乎沒怎麽動,咖啡倒是已經續過一回。他端起杯子就口,等著馮亞茹的下文。


    果然,不一會兒她就說:“最近北京天氣好,秋高氣爽的,連霧霾都不見了。既然曉曉沒事,不如挑個日子把你倆的事兒先訂下來,其他的今後再慢慢商量。”


    他放下杯子:“你是說訂婚?”


    馮亞茹點頭。


    馮曉曉看看穆崢又看看她,有點窘迫地拉了拉她:“媽,這麽急幹什麽……”


    馮亞茹在桌下緊緊按住了她的手。


    穆崢鎮定自若地笑了笑:“好啊,我沒問題。不過曉曉這回在外麵好像吃了不少苦,人也累了,我看還是先讓她休息一小段時間調整一下,反正隻是一個儀式,隻要人在心在,什麽時候辦都是一樣的。”


    這話算是打臉,但馮亞茹了解穆崢的個性,他這麽說已經很客氣了,畢竟是她們理虧在先。


    她點了點頭。


    穆崢又道:“我還有條件。訂婚儀式不回北京,就在南城辦,馮姨你和我爸爸作為家長,都必須出席。”


    馮亞茹一凜:“這怎麽行呢,家裏其他人都在北京……”


    “就是因為他們都在北京,我才不願意回去大操大辦,興師動眾。老太太剛走,熱孝都沒過去,咱們做小輩的就要辦紅喜事了,還是盡量低調比較好,也免得人家說閑話。”


    說閑話三個字也戳中了馮曉曉的痛處,她忽然覺得食不下咽,把叉子往盤裏咣當一扔發脾氣:“我就說太快了,你們還非得現在討論這些!”


    穆崢像沒聽見,隻一味的盯著馮亞茹。


    她逐漸收起臉上的笑:“好吧,訂婚可以不在北京,但你爸爸的身體你也知道……”


    “不適合長途奔波勞頓,我知道。那不如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們直接到他那兒去辦。”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我媽媽去世早,婚姻是人生大事,我不想在這麽重要的場合,雙親一個都不在身邊。我相信曉曉也是一樣,對嗎?”


    馮曉曉不了解其中關節,覺得無所謂:“是啊,媽,這是喜事兒啊,您當然應該讓叔叔來了,說不定他一高興,病也好了呢!”


    馮亞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好,那我讓醫生最近注意一點,盡快接他回南城來。”


    穆崢眉目都舒展開來,把醒好的紅酒給她們再斟上:“嚐嚐這個酒,味道不錯。”


    吃完飯,他派人送她們回去,親自送上車,待關上車門,車燈轉瞬就在視野裏消失不見,才沉下臉,招手叫小曾過來,邊走邊說:“知會小五老頭子要回來了,跟人事部打招呼讓他們把他以前的秘書童令聲調到我辦公室來。還有江、陳、徐、王那幾個股東,穩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結婚的消息也放出去,叫公關去撰文,怎麽寫他們心裏應該有數。”


    小曾一一記下了,隻有最後一條有點猶豫:“結婚的消息……真的這麽早透露出去嗎?那就不管是誰,都能知道了。”


    穆崢停下腳步看他:“你想說什麽?”


    小曾低頭不敢說話。


    他自嘲地笑笑:“我是為什麽結這個婚,你們這些天天跟著我的人難道會不知道嗎?”


    馮亞茹步步為營,與他這場股權大戰正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馮曉曉突然回來了,就像突然多出的一枚砝碼,放在天平的哪一邊,哪一邊就更有勝算。但她身份又十分特殊,正如馮亞茹所說,無論做什麽她都是為了這個女兒在謀劃,因此人回來了她反而不著急爭搶打拚了,端看他的態度——假如他不計前嫌仍然履行婚約,那她甚至都沒有必要繼續跟他鬥下去。


    其實她想到的,他又怎麽會想不到?早前馮曉曉剛失蹤那會兒他就找過替身陪他演戲,一副念念不忘的樣子演給她和父親以及公司股東們看。可惜別人都信了唯獨她不信,因為她太清楚他跟梁知璿之間的糾葛了,瞞著的不過是父親那個糊塗蟲。他晾她也不敢告訴父親他最看重的人其實是邱月琴的女兒,否則還說不準父親會更樂見其成哪一邊呢!


    公司他親生媽媽也有份,他說什麽也不會拱手讓給馮亞茹,隻是這個女人也不簡單,不能掉以輕心,所以他跟馮曉曉的婚約沒辦法作假。


    消息放出去就所有人都會知曉,包括梁知璿。


    一想到那個女人抱著貓咪眼睛水汪汪的樣子,他心裏就莫名地拉扯著疼。他與她還有約定,好不容易,他們又有了新的約定和靜謐溫情的回憶,看起來似乎又無法實現了。


    …


    梁知璿跟梁文東一起到墓園看望父母親。


    對於梁文東來說,他隻是離開家幾百個日夜,就像所有外出尋找未來的年輕人一樣,怎麽都想不到會有生死永隔。原本鮮活的人再見麵時驟然就隻剩冰冷的石碑和照片,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梁知璿說:“爸爸生前一直問我媽媽到哪兒去了,我把他們安放在一起,今後就不怕再分開了。”


    梁文東放下手裏的黃白花束,吸了吸鼻子:“爸走之前……沒說什麽嗎?”


    她搖搖頭:“他眼前的事情都記不起來,遠的記憶又隻停留在我們還在上學的時候。好在他也不記得你離家出走這回事,不至於走都走得不安心。”


    “爸……”梁文東站在墓前,無聲低泣。


    梁知璿站在他身旁抿緊唇默默地看著,其實他今天所經曆的,她早就已經先經曆過一遍了。


    秋風蕭瑟,落葉在北風中打轉,馬上又是一個冬天。


    梁知璿拉起他:“走吧,你不是還要上班?”


    梁文東抹掉眼淚:“嗯,就是那個汽修店,老板聽說我要給父母掃墓,讓我明天再開始上班。”


    她點點頭。生活的磨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不僅是掌心長出厚厚的繭,態度也變得積極進取,至少沒有眼高手低的毛病了,什麽工作都願意做。


    以前一家人都擔心他長不大,現在見他這個樣子,父母也終於能感到一點安慰了。


    兩人一起往墓園外麵走,似乎都有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還是梁知璿說:“馮曉曉有沒有再找過你?”


    他搖頭:“她就要跟穆崢訂婚了,應該不會再找我了。這一年多我們漂在外麵,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跟我在一起讓她把這一輩子的苦都受完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何況你們還沒有夫妻的情分。”


    他苦笑一下:“我之前都是心甘情願的,即使躲躲藏藏,做再苦再累的活,從來沒怪過她,隻怪自己沒用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可她嗑藥越來越厲害,整天昏昏沉沉的,也不肯結婚好好過日子。我知道她後悔了,放棄在穆崢身邊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我一個窮小子跑出來,新鮮感一過就什麽都不剩了,再在一起隻是互相折磨。我看到新聞知道爸爸出事就想趕回來,跟她商量,她竟然……竟然說……”


    他說不下去了,仰頭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其實我知道我們早就應該分開了,隻不過直到這時候才真的下定決心。我是真的愛過她,但她大概從來沒愛過我。”


    “所以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不肯跟我走,我知道她要回穆崢那裏去,隻是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要訂婚。”他轉過來看她,目光裏有些擔憂,“姐,別光說我,你呢?你難道就一點都不介意?”


    他跟在穆崢身邊那麽久,對他、對馮曉曉,甚至對馮亞茹都很有幾分了解。穆崢絕不是心胸寬廣到可以接受馮曉曉這樣胡鬧之後又重回懷抱的那種男人,這麽快履行婚約,隻可能是因為利益相關。


    梁知璿笑笑:“我有什麽立場介意?我跟他……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錯了這麽久,也該回到各自的軌道上了。


    從墓園出來,要等公交車回市區。梁文東見她嘴唇都幹涸得起皮,四下看了看道:“姐,你渴了吧?我去那邊便利店買瓶水,你就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好,快去快回,公交應該快來了。”


    梁文東跑向街對麵的便利店,梁知璿裹緊了風衣站在公交車站,然而公交沒來,穆崢的銀色寶馬卻滑到她跟前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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