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銀一黑,兩匹馬往前疾馳。


    也許是劇毒的效用過去了,也許是災厄消失了,傅仲恢複得很快。


    他修為本就不低,足以斷肢接續,當他恢複正常之後,生機強盛,時至此刻,傷勢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在此期間,傅仲多次看向林焰。


    他總覺得,冥冥之中的大氣運,庇護了自己,免受了災厄。


    否則,他現在還在厄運當中,不可能恢複過來。


    “聖師,我感到有些不安。”


    傅仲遲疑了下,低聲說道。


    “什麽?”


    林焰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


    “天機旗的反噬,來得過於古怪,總讓我覺得,錯過了什麽。”


    傅仲低聲道:“我的本意是,在臨行前,為遠山城測算一次……以此來推斷太玄神山防線,在不久後的結果……”


    林焰似乎明白了什麽,沉吟道:“你不能直接測算太玄神山的運勢?”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傅仲說道:“聖地以及三府之地,最頂尖的強者,都在那裏抵抗妖邪,其中有眾多的煉氣境、還有部分煉神境,甚至還有成功造景的神主……另外也有著不少人族搜集多年的舊神法物,以及三十六天罡旗,七十二地煞旗。”


    他歎了一聲,說道:“光憑我一杆天機旗,無法測算。”


    停頓了下,他似乎想到什麽,說道:“這是我本事低微,並非天機旗的極限……也許上一代天機旗主,有這個本事,但至少現在的我,還沒有這個資格。”


    林焰點了點頭,又沉吟道:“所以你因為沒能測算遠山城,因此對太玄神山的態勢,感到不安?”


    “隻是一部分原因。”


    傅仲低聲道:“更大的原因是,我本想測算遠山城,但最終測不了,而感到不安!”


    林焰皺眉道:“等你恢複過來,不就好了?”


    傅仲搖頭說道:“不在遠山城,測算遠山城的天機,會更為艱難。”


    他遲疑了下,又再度說道:“按道理說,沒有測算,就不知吉凶,也未必是凶兆!”


    “但現在,令我感到不安的,已經不是卦象的吉凶,而是……無法測算!”


    “冥冥之中,仿佛注定了。”


    “至少這一次,我測不得遠山城。”


    “按道理說,聖師降臨遠山城,遏製了災厄。”


    “如今遠山城,尚有聖師殘存的痕跡,那裏應該不會出現什麽問題了。”


    “可為什麽,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隻手,壓著我的天機旗,不讓我去測?”


    停頓了下,傅仲低聲道:“不對勁。”


    林焰沉吟道:“回遠山城一趟?”


    傅仲搖頭道:“我想直接去太玄神山,去天機旗主應該負責的防線,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接下來的路,聖師自己去罷……”


    林焰靜靜看著他,說道:“你這一身災厄,會要了你的命。”


    傅仲出聲說道:“離開遠山城後,就逐漸消了,即便離開聖師身邊,也不至於惡化。”


    歎了一聲,他說道:“正是因為離開遠山城之後,災厄消得快,所以我才懷疑,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在阻止我!”


    “回到天機旗的位置上,沿著前麵幾代旗主的道路,是成長最快的方法!”


    “等我盡快成長,徹底掌控天機旗,遠山城的事情,就再也瞞不過我了。”


    “聖師身具大氣運,聖地乃是仙神道場,都不在我測算範圍之內。”


    “但是剛才,我測了一下蛟鱗馬,它會安然無恙。”


    傅仲正色說道:“聖地之行,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波折,如今聖主情況古怪,誰也不知端倪……希望聖師,能夠確認他老人家的狀況,以安眾人之心。”


    ——


    棲鳳府城。


    陸長生微微閉目。


    他沉默了半晌,才歎了聲。


    “老師確定是要去太玄神山?”


    “你是不是有點兒目中無人?”呂堂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也要去的,怎麽在你嘴裏,好像就陸公單槍匹馬去的?”


    “我也去!”聖女大人舉起手來,說道:“我現在變得挺厲害了。”


    “你不能去。”


    陸長生目光掃了她一眼,然後落在陸公身上,道:“妖魔域這一次的猛攻,堪稱前所未有!”


    “過往妖魔域,隨著詭夜降臨,會有大量妖邪,入侵太玄神山。”


    “但那都隻是最為常見的浪潮。”


    “是站在海岸邊上,時時刻刻都有的海浪。”


    “可這一次,是整座大海,都撲了過來,是前所未有的海嘯。”


    隨著陸長生的話,其餘三人都陷入了沉默當中。


    過往時候,太玄神山的情報都是送往聖地。


    但是聖地出了變故。


    而分布在三府之地的聖地高層,有很大一部分,因為聖師的緣故,匯聚於棲鳳府城。


    所以太玄神山的情報,多次送到了棲鳳府城。


    大廟祝陸長生,還有神廟聖女,以及陸公,都是府城高層人物,所以他們都知曉如今太玄神山的狀況。


    至於呂堂,他一直跟在陸公身側,便也知曉了如今太玄神山的情況。


    以往的太玄山脈,雖然麵臨妖魔域的威脅,但是出於各類原因,那些超越品級的妖王邪尊,未有達成共識,沒有齊心協力的舉動。


    可這一次,所有超越品階的妖邪,傾盡全力,鐵了心要打破太玄山脈。


    祂們非但自身出麵,連同麾下的眾多妖邪,甚至是祂們圈養的人族奴仆,都撲向了太玄神山!


    “太玄神山目前動用的方法,是無法抵禦妖魔域的。”


    “他們隻是在用人命,築起堤壩,遲緩浪潮。”


    “但不久之後,巨大的海嘯,會衝垮堤壩。”


    陸長生歎道:“您老人家,雖然修成煉神境,但畢竟不是真正的武夫煉神,弊端太大,短板太多,會葬送在那裏的。”


    陸公撫須而笑,說道:“前線時刻都在死人,不少年輕熱血的將士都葬送在那裏,我這麽一個老東西死了又有什麽可惜的?”


    陸長生沉聲道:“留在府城,可以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你當真這麽認為麽?”陸公淡淡道。


    “……”陸長生沉默了下來。


    “老夫在你這個年紀時,不如你聰慧,本事也不如你強。”陸公感歎道:“將來你到了老夫這個年紀,定然徹底勝過了我……可是你這麽聰慧的人,也容易感情用事。”


    “……”陸長生沒有回應。


    “聖地的太上玄道至聖功,讓人失去七情六欲,諸般雜念,能夠讓人更為冷靜,更為理智,堪稱冷血無情。”


    陸公說道:“老夫一直以來,對於這一門功法,帶有很大的偏見!但今日看來,太上玄道至聖功的存在,確實很重要……”


    他歎了聲,說道:“你明知道太玄神山需要增援,但還是怕你的恩師死在太玄神山,而選擇阻攔!作為一個對人族命運,有著重大決策權力的高層,你做得很不好!”


    陸長生默然片刻,說道:“太玄神山目前也不差你這一個年老體衰,缺陷極大的煉神境。”


    “太玄山脈確實不缺一個衝鋒陷陣的煉神境,但缺少一位出謀劃策的軍師。”陸公說道。


    “天機旗主很快就歸位了。”陸長生平靜道。


    “他是新任旗主,太過於稚嫩。”陸公微微搖頭。


    “他成長得很快。”陸長生應道。


    “但在他成長的期間,會死很多人的。”陸公說道。


    “所以你打算,在天機旗主成長起來之前,替他籌謀?”陸長生默然片刻,再度問道。


    “老夫自然不如天機旗主,但是散在三府之內的聖地高層,已經去了一小半,我們合力籌劃,應該能爭取更多的時日。”陸公沉聲道。


    “府城這邊需要您老人家。”


    “但太玄神山更需要老夫!”


    “……”


    氣氛沉寂了下來。


    聖女和呂堂對視了一眼,都沒有開口。


    “棲鳳府內,劫燼遭受重創,短時日內成不了氣候,造不成威脅!”


    沉寂片刻後,陸公再次開口:“而各方城池當中的各方勢力,雖然難免私心,有爭權奪利之念,但以你眼下煉神之威,掌控神廟,得神母信任,受聖地器重,得大城守配合,加上你的智慧……根本不會有任何亂象。”


    “你心裏明白的,留下老夫在這裏,不過是個飲茶看書,養老等死的閑人罷了。”


    “隻有去了太玄神山,老夫才能有些用處。”


    隨著陸公聲音落下。


    陸長生沒有回應。


    就在呂堂和聖女,都覺得氣氛極為壓抑的時候,才聽得陸長生再度開口。


    “您老人家去了,聖師一定會去的。”陸長生說道:“他不能涉險。”


    “老夫不去,聖師也會去。”陸公撫須道:“你知道的。”


    “所以您老人家,是希望先去太玄神山,為聖師造勢?”


    “差不多。”


    “您老人家,對他還真是縱容。”


    “他有讓老夫縱容的資本。”


    “……”陸長生沉思了下,問道:“您老人家當真覺得,他可以闖出一片天,讓人族安穩立在這世上?”


    “他不是已經打破了一次枷鎖,身負大氣運,成為聖師了嗎?”陸公反問道。


    “神母說過,在聖師之前,也有過身負大氣運的生靈,但歲月至今,又留下了誰的痕跡?”


    陸長生搖頭說道:“我從沒有想過,將整個種族的希望,放在一個人的身上!”


    “他有搬山的力量。”陸公平靜道。


    “他確實把人族這座山抬起來了,但能扛多久?”陸長生問道。


    “……”陸公思索著,沒有回應。


    “等他撐不住了,就會壓死他,然後整座山砸下來,摔得粉碎。”陸長生語氣極為凝重,沉聲道:“待到那時,人族又將是一盤散沙,任由妖邪肆虐,或許不會滅亡,但又要曆經不知多少代人,才能逐漸重聚。”


    “你啊……”


    陸公歎息說道:“分明正值壯盛之年,卻比老夫暮氣更重!”


    “希望破滅了太多次,我想不到人族的出路在哪裏!”


    陸長生歎息道:“在古老歲月之前,曾經承載大氣運的人族領袖,也沒能維持住人族的盛世,反而讓局麵變得更加惡劣!”


    他吐出一口氣,低聲道:“這一生,我不求當世,隻在將來!”


    “你的意思是,將希望留給後人?”


    “不錯!”


    “但在老夫眼中,你隻是將災難留給後人。”


    “因為這個時代,解決不了災難,也不具備希望。”


    “去往高柳城之前,老夫也這樣想的,但是從高柳城之後……”


    陸公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也許我們解決不了災難,但我們不能放棄希望!”


    陸長生沒有回應。


    而陸公往外走去,繼續說道:“如今的時代,當今的文明,是人族不知曆經多少代,才傳承下來的結果!”


    “從對抗妖邪的武夫、到供奉神靈的廟祝、書寫傳承的文人、乃至於修造房屋的工匠,鑽研食譜的廚子……”


    “從無到有,他們打破了枷鎖,然後在初始的一切基礎上,經過了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去變得更好!”


    “在我們之前,任何一代人,都比我們艱難。”


    “因為他們沒有放棄,才能傳到我們這一代。”


    “你看淨地之中的流民……”


    “老夫過往總想著,這樣的時代,城池之外,他們自己都活不下去,怎麽還會想著繁衍後代?”


    “後來……老夫才明白了,不想繁衍後代的,在他們死後,就已經沒有後代了!”


    “隻有想要繁衍後代的,才留下了後人!”


    “老夫不知道你近來做了什麽事情,導致如此絕望,但是……”


    陸公停下了腳步,說道:“老夫已然年邁,雖煉就元神,但弊端太重,壽元增長不多,看不見過於長遠的未來!至少,在當下的晚年,老夫願為人族,盡所有的力……”


    聲音落下,陸公往外走去。


    呂堂沒有說話,大步跟隨而去。


    氣氛凝滯。


    聖女沉默片刻,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麽?”


    陸長生抬起頭來,眼裏滿是血絲。


    “天魁星打算拚盡太玄神山的所有人,為三府之地,爭取一年半載的喘息之機,尤其是聖師!”


    “此事陸公也知曉,並通過了諸位聖地的高層。”聖女說道:“當時我也在場!”


    “那天夜裏,我起壇作法,占卜天機。”陸長生低沉著道:“聖師年紀輕輕,便氣勢衝霄,短短時日,修為一日千裏,我想在一年之後,他也許可以撐得起整個人族!”


    “你不要命啦?”聖女大驚道:“他身具大氣運,也是你能算到的?反噬之下,你要灰飛煙滅的!”


    “可我沒死啊。”


    陸長生笑得很難看,澀聲道:“我已經準備好了後事,可是……我沒死……”


    “聖女,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嗎?”


    “這代表著,一年後,身具大氣運的聖師,不存在了啊……”


    “你們總覺得聖師帶來了希望,可隻有我知道,短短一年,聖師沒了,希望也沒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淚流滿麵,慘笑道:“可我不敢告訴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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