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澤城西北方向,千餘裏外。


    氣氛凝滯到了極點。


    林焰已然拔出刀來,靜靜看著前方。


    而就在此刻,小舟上的青年,驟然拔劍,刺向了大長老!


    可是他的劍,未及大長老身外一尺,就停頓下了。


    “你要造反?”


    大長老偏頭看了他一眼。


    “是大長老要造反!”


    青年臉色難看,沉聲道:“你說此人窮凶極惡,屠滅山王莊百姓,斬殺鎮魔司千戶以及人族數百精銳,他對人族造成巨大威脅!”


    “聖澤城沒有把握勝他,故而要借用我先祖之身!”


    “但你實則是要公器私用,以我先祖之身,達成你的私欲!”


    “他是人族聖師,你要用我先祖的劍,殺死創造新法的大氣運者!”


    “大長老……你瘋了!”


    青年咬著牙,道:“難怪整個聖澤城都不服你,都要將你的計劃,透露給聖師知曉!難怪你要帶上我,而不能信任當今聖澤城的大廟祝……”


    “不識好歹的小子。”


    大長老順手一揮,將青年砸了出去,淡淡道:“身入遺蛻,體悟武聖之威,對你將來的道路,有著無法想象的益處!”


    青年舉起劍來,卻發現手中法劍,竟已寸寸腐蝕。


    他臉色大變,退了半步。


    “念在蕩魔真人生前的功績上,老夫留你性命,滾罷!”


    大長老擺了擺手,旋即看向林焰,說道:“老夫今日,要麽被你所殺,要麽煉你為藥……若老夫功成,你這一死,新法失傳了。”


    林焰聞言,淡淡道:“所以你還想著,讓本座將新法留於此人?”


    大長老語氣平淡說道:“老夫對你下手,隻是想要保住性命,不是為了毀掉人族的新法……”


    “如果你也不願新法失傳,可以傳於這個小子,他是蕩魔真人的血脈,也算有資格撐得起你聖師的傳承。”


    “但若是你不願意傳法,卻也無妨。”


    “老夫雖也有意留下新法,但若為此,不能保住自家性命,那這新法是否存在,也不重要了。”


    他這樣說來,眼神淩厲,道:“世人都認為,我天爐聖地,繼承醫神道場,隻擅煉丹製藥,卻不知這丹道玄奧,醫人與殺人,也不過一念之間爾……”


    聲音落下,大地開裂,煙火升騰。


    煙塵所及之處,皆為劇毒!


    然而瞬息之間,天色黯淡下來。


    冥府內景已然張開!


    林焰順勢一揮,將小白猿與踏雲駒,以及那蕩魔真人的血脈後人,都拋到了遠處。


    “本座來此殺你,不是被你煉藥的。”


    林焰緩緩說道:“他要學新法,等本座前往聖盟的天命城,再去求學便是!”


    轟隆隆!!!


    大地動蕩不堪!


    地火浩蕩,洶湧起伏!


    而大長老微微張開雙臂,渾身氣血驟然爆發,說道:“知道你斬殺了山君,但老夫有膽量將山君視作藥材,自然也有采藥的本事!”


    “禁丹!他服下了禁丹!”


    遠處的青年,大聲喊道:“聖師小心,此乃我天爐聖地的禁忌丹丸,配合‘天地烘爐’內景,以己身為藥,是以死拚殺的手段!”


    “何須以死拚殺?”


    大長老哈哈大笑,說道:“烘爐之中,你我皆為大藥,融於一體,憑你這位聖師的年輕鼎盛,並具大氣運在身,所謂禁丹之遺患,不值一提!”


    聲音落下,隻見大地火焰升騰,於火焰之中,憑空浮現出大量圓狀之物!


    “火神珠?”


    林焰眉頭一挑,說道:“不對,是以煉丹之法,仿造火神珠,煉造而成的丹丸!”


    “聖師好眼力!”


    大長老說道:“萬丹聚陣,十方俱滅,烘爐之內,無一處可逃!”


    聲音落下,他手中一按。


    萬千丹丸,驟然炸開!


    火焰滾滾,覆蓋十方!


    但卻在大長老的身外,一枚又一枚丹丸浮現出來。


    每一顆丹藥炸開,便是一重水流,覆蓋周身!


    火焰蒸幹了水,化作了茫茫白煙!


    而下一顆丹藥,便又化作水流,護持自身!


    ——


    “糟了!”


    那青年驚呼道:“大長老有備而來,早已煉成諸般用以鬥法的神丹,即便不用我先祖遺蛻……他依然具備著,近乎人間武聖的戰力!”


    隻見前方,火焰無窮,上達雲霄,覆蓋了數十裏大地。


    內中光芒閃爍,刀光浮現!


    聖師顯然未死,還在苦苦掙紮!


    而大長老手段頻出,萬千丹丸,仿佛數不盡的一般。


    照此來看,聖師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這青年微微咬牙,看向踏雲駒,大聲道:“送我去聖澤城!唯有請出我先祖遺蛻,以香火金身,才能擊穿烘爐,斬殺大長老,解救聖師!”


    踏雲駒看了他一眼,旋即目光落在小白猿身上。


    小白猿點了點頭,說道:“你送他過去。”


    踏雲駒不敢遲疑,立時說道:“上來!”


    青年當即翻身上馬。


    旋即就見踏雲駒,一騎絕塵,朝著聖澤城而去。


    ——


    聖澤城,神廟當中。


    老廟祝被掐住了脖子,提了起來。


    “當了這麽些年廟祝,連聖地之令都敢違抗?”


    中年男子語氣森然,緩緩說道:“真以為除了你,就沒有人能夠調動這香火金身了?”


    嘭!


    老廟祝被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在他眼前的這位中年男子,乃是煉神境巔峰的修為。


    天爐聖地,主脈嫡係真傳,位列第六。


    其祖父乃是聖地第三脈首座。


    父輩是聖地執法堂長老。


    他天資卓絕,自幼獲得真傳秘法,憑著天爐聖地諸般丹藥,以及各類天材地寶,於二十五歲修至內壯巔峰。


    二十八歲晉升煉精境,拜入聖主門下。


    三十五歲,得以煉精化氣。


    四十歲,便能成就煉氣境巔峰。


    四十八歲,煉氣化神。


    五十七歲,煉神境巔峰。


    今年未滿六十,造景有望!


    放眼整個聖盟,其修行進境,也是驚世駭俗的一類!


    外界傳言,他極有可能將是天爐聖地的下一位聖主!


    “三十六個祭品,已經準備妥當……蕩魔真人佩劍,也已經送來。”


    這位第六少主,緩緩說道:“隻要你調用香火金身,鎮殺那人……便立下大功!”


    他伸出手來,拍了拍老廟祝的臉頰,說道:“此事若成,授你廟祝煉神的機緣!”


    “往後半甲子,這座神廟當中,所有的香火,盡數歸於你用。”


    “天爐聖地於三百年前煉就的那一爐九轉玄丹,僅存三枚,念你年齡已老,亦可賜你一枚,得以肉身延壽。”


    “也不要覺得真就非你不可。”


    “隻是你在這座神廟,擔任數十年廟祝,對於香火調配,以及蕩魔真人之遺蛻,更為熟悉,能發揮出更為出色的力量。”


    “可你若是不應……”


    第六少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老廟祝微微閉目,歎息道:“你知道他是誰。”


    第六少主平靜道:“若隻是一位造景巔峰的神主,何須如此麻煩?正因為是他,所以才顯得如此麻煩!”


    “所以從一開始,隻是個陷阱?”


    老廟祝低沉著道:“如果聖師此刻還在城中,活祭未必能順利進行,那就無法調用蕩魔真人遺蛻……你們是有意透露出大長老的消息,引他出城?”


    第六少主淡淡道:“若不是途中出了變故,在他入城之前,就應該調動香火金身,於城外鎮殺!”


    這樣說來,又聽第六少主感慨道:“不過,現在也好,他出了城,此戰就不至於禍及聖澤城的百姓,也算是積攢了些功德。”


    “聖師已經被定為聖盟高層,你們在此伏殺於他,置我天爐聖地於何處?”


    老廟祝寒聲道:“聖盟高層不會放過你們!聖主若是知曉,也定要清理門戶……”


    “執迷不悟!”


    第六少主冷哼一聲,將他扔到了一邊,道:“關起來!換人!”


    聖澤城的大城守近前來,沉聲道:“城中隻有兩位具備蕩魔真人血脈,並修成鎮物蕩魔劍的人物,眼下都不願配合,沒有其他人選了。”


    “誰說沒有?”


    第六少主看向遠方,說道:“人已經來了。”


    ——


    無盡火焰,仿佛通天徹地。


    這一大片火獄,仿佛燒融了一切。


    過得足足將近半個時辰,才隱約有了消退的跡象。


    這片火獄,終究是丹藥之火,如同篝火,而非烈日。


    丹藥之氣燒盡了,火便也熄滅了。


    聖師多半已經徹底湮滅,待得塵埃落定,天地烘爐之中,由聖師所化的藥力,將無處不在。


    隻須以秘法修煉,將這方圓百裏,所有的氣機,納入體內,便相當於吞下了一枚古今罕見的仙藥!


    “這本是為了煉化山君,而準備的手段。”


    大長老歎息了一聲:“就算山君祖血入聖,成就天妖,也躲不過去!”


    他眼神當中頗為複雜,暗道:“老夫備了百餘年的丹藥,一朝用盡,初成人間武聖的存在,都未必擋得住!”


    “可惜了人族新法,好不容易誕生,聖師正統嫡傳的這一脈,就徹底失傳了。”


    “希望聖盟能夠在南山聖地那邊,得到聖師遺留的新法……盡管沒有聖師真傳,道統傳承不正,但好歹新法能夠在聖盟當中傳下來。”


    “今次誅滅聖師,老夫過往舊事也瞞不住了,大約隻能投靠天門,成為一尊天人了。”


    他這樣想著,盤膝而坐,運使天地烘爐,將一切氣機,盡數容納於自身。


    片刻之後,他睜開了雙眸露出了驚恐之色。


    沒有藥力!


    沒有想象之中,助他超凡入聖的磅礴之力!


    服用禁丹的反噬,讓他皮膚變得愈發枯槁,發絲變得更為灰白。


    他瞳孔逐漸渾濁,充滿了茫然無措,以及無盡的恐懼。


    他看著飄蕩而來的一點灰燼,不由得伸手去碰。


    “紙灰?”


    “對!”


    冷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丹藥變成了火藥,一番狂轟濫炸!你天爐聖地的煉丹之法,衍化成了這等殺敵爭鬥的法門,果然是在丹道一脈,走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若非今日親眼得見,本座還真是難以想象……”


    大長老瞳孔一縮,不由得轉頭去看。


    頭顱卻忽然被按住了。


    金色的光芒,從背後照了過來。


    “在老夫的烘爐內景之中,在十方俱滅的萬丹火陣之下,你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你沒燒盡本座冥府內景的黃泉之水。”林焰輕聲道:“真身藏於黃泉之中,一具紙做的化身,就瞞過你這利令智昏的老東西了……”


    “冥府內景?黃泉之水?”


    大長老不由得茫然,但下一刻,已是心灰意冷,歎道:“動手罷!”


    “不用心急,本座剛才陪你玩了會兒,現在也不急著誅殺你。”


    林焰緩緩說道:“其實本座有很多的不解……例如,從你下令,讓聖澤城伏殺本座開始,整個聖澤城都顯得很不對勁……你真沒有料到,聖澤城各方勢力,會背叛你?”


    大長老麵色微變,眼神之中似乎有了些許異樣的意味。


    林焰繼續說道:“仔細算來,當代鎮南王繼任以來,與天爐聖地就疏遠了!你算計上代鎮南王的事情,當真是天衣無縫嗎?”


    “鎮南王城,知道你這位大長老,有算計上代鎮南王的舉動。”


    “甚至是知道山王莊,這十八年來的真相。”


    “可是鎮南王城,沉寂至今,視而不見,於是借我之手,掀翻了這一局。”


    “你雖貴為天爐聖地大長老,但憑這種種算計,定你一百次死罪,都綽綽有餘!”


    “鎮南王城,兩代王爺,能夠容忍這麽多年,隻因為你是天爐聖地大長老?”


    林焰微微搖頭,說道:“你還沒有這個份量!”


    大長老沉默了下來。


    若是連他都沒有這個分量。


    那麽天爐聖地境內,誰有這個分量?


    下一刻,大長老自嘲地笑了聲:“原來,老夫也是一枚棋子,或者說一株大藥而已……不對,如今有了你來,充其量算是一劑輔藥!”


    “當初南山聖地的大長老,臨死之前告訴過我一句話。”


    林焰捏碎了這位天爐聖地大長老的頭顱,旋即看向天穹,說道:“凡超過百歲的聖地之主,皆不可信!天爐聖主繼位至今,大約已有二百餘年了……”


    “唉……”


    蒼穹之上,傳來感慨之聲,說道:“如果你死在萬丹火陣之下,本座便會清理門戶,誅殺這位師弟,為人族聖師報仇!”


    “而此事之後,聖師不幸被煉化為藥,本座不忍聖師白死,忍痛吸納藥力,繼承聖師遺誌,從而一舉打破九重天,將來繼任下一代聖盟之主。”


    “這將是流傳萬古之佳話。”


    “一場體麵的死法,你非要撕破了顏麵,何必呢?”


    聲音落下,一尊遮天蔽日的火爐,自大地而起!


    百裏大地,皆入爐中!


    蒼穹之上,爐蓋自雲霄而落,將風雲盡數壓落,合而為一。


    仿佛將百裏範圍的天地萬物,盡數封禁於內……其中就有身具大氣運的人族聖師!


    幽幽的聲音,仿佛無處不在,神威浩蕩,鎮壓心神。


    “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眾生為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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