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坊間,無盡巨響,震動八方。


    城防士兵在殺盡了屠宰場中的埋伏人手之後,奉命撤於外。


    孟爐倚在不遠處街道的殘牆邊,渾身浴血,已然脫力。


    他一手捂著腹部被長槍洞穿後的傷口,臉色變幻不定。


    外南衙門已經派人前來鎮壓,安撫街巷百姓。


    家家戶戶,點起柳枝照夜燈,辟邪祈福。


    外南司總旗使韓征與外南衙門城尉王淵,齊齊駕馬趕到,身後更是帶著近百名騎兵。


    其中三十餘人,是外南司的小旗。


    有七十人則是外南衙門的精銳。


    “散開!”


    王淵大吼一聲,以煉精境的修為,震懾八方。


    他執掌外南衙門麾下兵權,無論步軍還是馬軍,城防守軍等,都屬於他的麾下。


    待得他下馬而來,便看見整個屠宰場,所有的建築,都全數被摧毀。


    大地拱起,宛如一座巨大的山丘。


    但那山丘,卻遍布鮮血,但見筋肉扭動,布滿碎骨肉瘤。


    整個屠宰場,仿佛都是建造在祂的軀體之上。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王淵麵色大變,語氣沉凝。


    韓總旗使則取出一張靈符,口中念誦,旋即焚燒,火光繞過眼眸。


    便見他眼眸沉凝,似是看穿了那血肉。


    “甲子太歲的肉身!”


    “柳尊根須已經擊穿了祂!”


    “這甲子太歲已是存留不下來了,讓所有人散開,遠離這裏,疏散臨近的百姓!”


    韓總旗使聲音冰冷,旋即掃過一眼,喝道:“臨江司的人呢?”


    兩名小旗匆忙而來,赫然便是聞訊趕來的鄒進與鄭流。


    “你們負責屠宰場這一塊區域?”


    “回總旗使,負責這一塊的,是馮暉,但今夜失蹤了。”


    “嗯?”


    韓總旗使語氣變得愈發沉重,緩緩說道:“你們掌旗使人呢?”


    兩位小旗麵麵相覷,略感茫然。


    而在另外一邊,城尉王淵也抓起了身受重傷的孟爐,喝道:“你們大統領呢?”


    “在裏邊……”


    孟爐臉色蒼白,指向裏邊,說道:“五爺夜探屠宰場,與大統領相逢,我三人查出密道,由屬下守住出口,後來便遇襲了。”


    “大統領折返回來救我,但出現了二十餘位黎陽商行的武夫,我二人難以支撐,且戰且退,驚動了城防的弟兄。”


    “待得殺盡了敵方,整個屠宰場就都供起來了,大地裂開,底下全是血肉,逃不及的弟兄,都被血肉給吞沒在了裏邊。”


    “等我們撤出來,大統領又闖進去了。”


    聽得孟爐的話,王淵不由驚怒。


    便見這位蒼老的城尉大人怒喝道:“他一把老骨頭,還鑽進去幹什麽?”


    “他想救臨江司的五爺回來。”


    孟爐張了張口,目光看向那一大塊的肉山,不由得心中悲戚。


    他連番殺敵,眼下傷勢不淺,身心俱疲,正是虛弱之時。


    他父兄早亡,而今是孤家寡人,不由得想起五爺義薄雲天,連番救下自己性命,連其本身保命的靈符都能賜下。


    又想起近些時日以來,大統領將自己視如己出,一時間竟有些哽咽住了。


    “完了!”


    城尉王淵看了過來。


    韓總旗使麵無表情,直視前方。


    王淵沉聲說道:“就算伱我二人合力,也逃不出甲子太歲的腹中,兩個內壯武夫……”


    “用不著你提醒!”


    韓總旗使緩緩拔刀出鞘,扯下一根綁帶,將刀柄纏繞在手上,沉聲說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看向邊上的孟爐,問道:“大統領進去的缺口,在哪個位置?”


    “韓征,你瘋了不成?”


    王淵怒喝道:“整個高柳城都知道,你重視這個傑出後輩,可老夫的結義兄弟,同樣陷在裏邊,老夫的悲痛不比你少!前方這就是個火坑……柳尊已經到了,甲子太歲必滅無疑,眼下神光普照,誰進去都是死!你要把自己的命,也陪在裏邊嗎?”


    “老子自有保命的手段,死不了!”


    韓總旗使麵無表情,說道:“但他就算死在裏邊,韓某人也要親眼看見。”


    眾人麵麵相覷,周邊諸位掌旗使,也都沉默了下來,


    唯獨帶著文書,姍姍來遲的許青,眉頭皺緊,心頭生出不安之感。


    他知道總旗使,是如何重視無常的。


    總旗使自問前路幾乎盡了。


    臨江司的無常,就是他將來道路的延續,將要走上韓總旗使沒能繼續走下去的道路。


    尤其是在無常展露出了內壯巔峰的本領之時,韓總旗使愈發認定了這一點。


    韓總旗使此刻不敢相信無常死在裏邊,更是不敢相信,他寄予厚望的未來繼承者,折損在了裏邊。


    “魯莽至極!”王淵喝道。


    “韓某要是個審時度勢,能屈能伸之輩,也不至於被貶到高柳城,隻當這麽個總旗使了。”


    韓征臉上的刀疤,變得森然血紅。


    他看向趕來的許青,說道:“搜集劫燼的所有情報,一個也不能漏掉,等本座歸來!”


    他聲音落下,提著刀,順著孟爐指去的方向,大步往前。


    可就在此刻,轟然一聲!


    前方那肉山之下,一道身影悍然撞破了出來,幾乎跌倒。


    但一腳往前,勉強維持住了身形。


    “大統領!”


    城防士兵當中,有人驚呼出聲,連忙趕上。韓總旗使與城尉王淵,也大步迎上去。


    才見這位魁梧的老人,眼瞳恍惚,雙手齊腕而斷,渾身浴血。


    但身後逐漸泛起白煙,仿佛被烤得焦熟。


    嘭地一聲!


    便見老人鬆了口氣,往前倒了下去。


    直到此刻,眾人才看見,在他背後,趴著一個昏迷的男子。


    “是五爺!”


    鄒進和鄭流,大聲驚呼道。


    卻見這位臨江司的掌旗使,赤著上半身,紅得如血,白煙嫋嫋,熾烈至極。


    但還沒等著韓總旗使近前,卻又發現他的身上,恍惚間變得冰冷。


    寒氣驟然撲麵而來!


    冷熱交替,似冰如火!


    “都還活著!”


    韓征眼中閃過喜色,顧不得這冰火之狀,扶起了林焰。


    卻發現大統領的後背,已是糜爛不堪,似是燒傷,又有凍傷。


    他連忙伸手入懷,取出傷藥,往大統領後背撒上去。


    “究竟怎麽回事?”


    城尉王淵趕上前來,臉色極為複雜,眼中有著愧疚之意。


    卻也有因為大統領活著歸來的喜色。


    但看見老人雙手齊斷,心中又沉了下去。


    “救活他!”


    趙州大統領,勉強仰起頭,隻顫聲著說了這麽一句,便頹然無力,低下了頭。


    “大統領放心,你們都死不了!”


    韓總旗使伸手入懷,掏出一枚丹藥,喂入了大統領的口中,然後偏頭大喝道:“許青,命人取來本座的秘藥!”


    “明白!”


    許青連忙應了聲,匆忙而去。


    韓總旗使此刻低頭看向林焰,心中卻不由得沉了下去。


    此刻的林焰,渾身無力,時而冰寒,時而熾烈。


    這究竟是什麽異狀?


    這等狀況,絕不是藥物所能治療的!


    “氣機越來越弱,這究竟是什麽傷?”


    王城尉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這不是傷,怕是跟妖邪相關,得請陸公回來!”


    韓總旗使背起冰火交雜的林焰,看向其餘掌旗使,喝道:“你們協助王城尉,處理這裏的一切善後之事!”


    他躍上馬去,徑直朝著內城方向而去。


    而王城尉連忙命人,將趙州大統領安置好。


    還沒等準備好,收拾這裏的殘局。


    卻忽然抬頭,隻見前方的肉山,忽然伸出大量的觸須來。


    那血肉觸須,迎空飄舞,森然可怖!


    鮮血伴隨著碎骨殘肉,拋灑得到處都是。


    甚至落地的血肉,還在不斷蠕動。


    “柳尊出手,祂怎麽還沒滅掉?”


    王城尉麵上露出驚恐之色,大聲喝道:“火油!”


    他帶來的親衛,赫然是早有準備。


    大量裝滿火油的密封陶罐,從四麵八方拋來,朝著那肉山所在砸了過去。


    隨後又有三十餘名弓箭手,立時上前。


    張弓搭箭,箭矢鋒刃處,纏繞布帶,浸滿了火油,當即燃起!


    大量火箭,朝著那肉山射了過去!


    轟隆!!!


    火焰爆發!


    隨著接連不斷的火箭射出,那肉山身上的火焰,不斷燃燒!


    “柳尊神廟的燈油,摻了一半在火油當中,果然奏效!”


    王城尉長出一口氣,看著那些觸手不斷燒焦,掉落下來。


    他神色凝重,看著那一座巨大的肉山,也在蠕動之中,逐漸變成了焦炭。


    隨後才似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鬆懈了下來,偏頭喝道:“收拾殘局,安撫百姓,上報柳尊神廟!”


    ——


    馬車之上。


    呂堂親自駕車。


    陸公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你有沒有發現,這兩日以來,老夫仿佛被人牽著走?”


    “嗯?”呂堂有些茫然。


    “所有的線索,看似是咱們發現的,但此刻想來,似乎都是人家送上門來的。”


    陸公皺著眉頭,說道:“昨日老夫來了內城,是因為柳鏡危在旦夕。”


    “但後來擔心林焰,所以回到了臨江坊。”


    “大約是對方沒能料到,臨江司掌旗使無常,在老夫眼中,有這樣的分量,能讓老夫不惜奔波,在當夜就回臨江坊,應該是超出了對方的預料之外。”


    “所以在上午時分,咱們發現的線索,讓老夫憂慮柳尊的安危,不得不來神廟。”


    “由此,老夫又被牽著線,來到了內城,遠離了今夜生出巨大異變的臨江坊。”


    陸公這般說來,沉重地道:“老夫一直辨別那些源自於劫燼方麵的情報,不敢輕信!但這一次,將老夫牽到內城的線索,不是出自於劫燼……幕後之人,不是劫燼的人!”


    “陸公!”


    就在這時,一名外南司小旗,策馬趕來,大聲道:“臨江司掌旗使無常,身受重傷,命在旦夕,總旗使已親自帶著他,往這邊趕來!請您加快行程,匯合於養元坊,共同施救!”


    “什麽?”


    陸公麵色驟變。


    他知道臨江坊異變,但卻沒有料到,煉精境的無常,竟然會落到命在旦夕的地步?


    沒等陸公下令,呂堂便已經喊道:“坐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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