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台詞,很圓潤啊,臨了,聲音悠長,還有韻味。


    聲音本身足以能撐住這個角色。


    丁老頭馬上給了江潯評語,可是不對啊,這就是曹禺先生說的那個塌腰的學生?


    不能夠啊,這台詞,比不上老演員,可是比年青演員也差不了多少……


    “今天下午我腳沒沾地,來回跑了三十裏,酒沒喝你一口,水總得叫我喝一口吧,……哎,你怎麽不進來,進來,哪,這就是你的家,他就是老許,大名叫許靈均……”


    “哎呀,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江潯作勢把韓青拉到一邊。


    “……好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吧。”韓青說完,轉身離開,“明年生個胖小子,可別忘了補請我喝喜酒啊。”


    台上隻剩下了江潯與劉紅梅,兩人一時都有些尷尬。可是電影裏此時也是尷尬的,尷尬的許靈均與李秀芝二人相對無言。


    “你吃飯吧,我煮的粥……”江潯親切而又陌生地看著劉紅梅,“哦,伱吃吧,我不餓。”


    這可不是人藝演員的發聲!


    老頭兒笑了,象是逮住了江潯的什麽把柄,洋洋自得。


    這孩子不是蘇民的得意弟子嗎,怎麽蘇民沒把人藝的發聲教給他?


    北平人藝發聲派叫“野驢派”,對,你沒看錯。


    演員們的嗓子沒有幾個好聽的,但都是聲音特別大,可以從沒有麥克風的劇場舞台打到觀眾席最後一排去。


    人藝演員從來不戴麥克風,就是舞台台板上有那麽三個麥克風,他們都視戴麥克風為恥辱。


    作為演員,聲音都沒有,怎麽可以呀!


    但現在江潯的聲音如此之微弱,老頭的心思轉得很快,明白了,江潯的聲音還是本聲原音,但已是“化過妝”的聲音,化過妝的聲音與本音應用自如。


    可是他的聲音裏,一名善良的老右的人設,已經穩穩立住了。


    不能夠啊,這台詞,就是在年輕演員當中,也是差不多水準……丁老頭拿起筆,幾次想給許靈均打分,哦不,是給江潯打分,可是都落不下這個筆。


    “你吃,你幹了一天活了。”劉紅梅考試時很拘謹,可是這份拘謹,讓她的台詞看起來更象是劇裏的叢珊。


    “你吃嘛……”江潯似乎有些不耐煩。


    你,吃,嘛——


    最後一句,丁延中要看的就是最後一句,這裏,許靈均的好意在遭拒後,有堅持,也有些自卑,還有自卑帶來的不平……


    這複雜的情緒就積結在三個字“你吃嘛”當中!


    可是他是被打倒多年的老x,還是知識分子,要表演出那種清高那種書生氣來。


    原來電影中的配音是朱時茂自已,他是電影演員,他的語音、語速電影節奏比較強,幾個月的拍戲加上謝晉導演精細的指導,他在這部電影中的台詞可以說是一流的。


    可是現在,丁老頭在內心裏又一次喊起了不能夠啊,這台詞,這小夥子的台詞,直追朱時茂了……


    “我就這一個碗,我就用這個吧……”電影中,是許靈均從刷鍋的家什上取出兩根苗子,權當是筷子了。


    “你這人啊,還真能將就。”劉紅梅笑道。


    兩人同吃一碗飯,同洗兩隻碗,可把門外的何冰等人給看傻眼了,“沒想到潯子跟紅梅還挺有默契……”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


    陳小藝直接瞪了他一眼。


    ……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李秀芝。”


    “秀芝,我是犯過錯誤的人。”


    “犯過錯誤,我們以後不犯就是了。”


    看著這兩個學生的表演,丁老頭突然發現,自已忘記給這兩人打分了。


    “我這人,注定是要在這勞動一輩子的。”


    “一輩子有什麽不好,我陪你在這勞動。”劉紅梅真的進入了角色,說這話,她的臉都紅了。


    “那,你太可憐了。”……


    江潯隻感覺自己的氣在胸中直轉,可憐時,他有意用了托氣。


    托氣,就是語言聲音停止時,氣不能馬上放鬆,輕輕托住,隨著氣息變化,用氣把字吐出來。


    丁延中的笑容收斂了,他想到了曹禺,想到了自已,想到了歲月……可惜,那時的自已沒有遇到這樣一個姑娘……


    “我看出來了,我遇到個好人……”劉紅梅眼神清澄,堅定地看著江潯。


    “是嗎?”江潯滿眼複雜的目光看著劉紅梅,此時他不再是唐茂昌,也不再是江潯,他就是許靈均。


    “老師,演完了。”


    窗外,也不知誰喊了一聲,丁延中猛地醒悟過來,這還在考試哪……


    唉,怎麽這小夥子,挑的台詞全是這種簡短的高難度的,可是他又完成的那麽好,這,是為了在我老頭子跟前炫技?!


    “老師,您現場打分吧。”


    老頭子雖然下手狠,可是麵容慈祥,學生在他跟前也敢說話,眼瞅著表演結束,先是一陣沉默,接著江珊就嚷了一句。


    都知道老頭的分數不高,可是她總感覺這個在大雨中背誦海燕的同學,一定能突破老頭子的最高分。


    這丁老頭,從五十年代起,中戲曆屆學生,他台詞課上的最高分隻有六十八分!


    丁延中不說話,是嗎?這兩字,說得太好了!


    語速快,節奏強,用稍快一點的節奏用托氣的方式,用氣把字吐出來……


    氣用到了,江潯臉上全是戲!


    雖然節奏稍快,但是托氣吐字,氣息悠長,他,還是那個老x,一肚子悲憤現今卻又平靜麵對生活的老x。


    “丁老師,多少分?”胡軍也繃不住了。


    “你們說,多少分?”老頭子一邊笑著,一邊打了一個分數。


    幾個同學搶上前去,江珊立馬撒嬌道,“老師你偏心。”


    “多少?”何冰擠在後麵看不見,“說說,多少分,老師你可不能夠不一視同仁……”


    “69分。”


    唉!


    眾人齊歎一聲,得,還是沒超過七十分。


    啊?


    不過,這在丁老頭這裏創造了一個新的紀錄,打破了自一九七二年以來的紀錄!


    什麽紀錄?


    台詞課得分不超過68分的紀錄!


    ……


    天下第一樓的第五次聯排,曹禺先生終於帶病參加了,演員們一氣嗬成,曹禺先生當場拍板,可以正式演出了。


    至於年輕演的表演,他沒有再看。


    江潯感覺頗為遺憾,他想在這個舞台上,讓曹禺先生再看一次他的表演,看看了是不是還是一個塌腰的演員。


    可是,不能夠了。


    一九八八年六月初,天下第一樓正式登上了首都劇場的舞台。


    一時間,滿城說烤鴨子,媒體盛讚第一樓。


    人藝每天的票都不夠賣,往往早上開票,不到半小時,熱情的北平市民就把票全搶光了。


    從六月初到六月底,北平人藝的天下第一樓連演三十場!


    演員們都已經疲乏了,可熱情的北平市民仍然希望在首都劇場的舞台上看到這出戲。


    “這樣,讓青年演員上場……”曹禺親自給夏淳打了電話,“也稱稱這些青年演員的斤兩,給他們過過篩子……”


    夏淳明白他的意思,舞台就是考場,哪位年青演員表現好,後麵就不用戳大杆了,直接有台詞,或者直接當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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