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華的腳步很是輕緩,她慢慢走來,凝望著眼前的護城河。


    江潯的腳步很是快捷,他快步走來,走到不遠處,卻停下了腳步,冷冷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姑娘,就跟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吳玉華轉過頭來,這就樣平靜地注視著他。


    “不好,我感覺怎麽象是特務接頭。”江潯繃不住,一下笑了。


    吳玉華也笑了,她是在山東長大的,隨著父母工作變動,全家遷往杭州,她的身上有小鳥依人,甜言軟語的時候,也有北方妹子的豪爽。


    “你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吳玉華見江潯這幅模樣,其實也想笑,一對戀人在護城河邊見麵,是美好的,這幅模樣,總不是她心裏想象的樣子。


    “那麽重來。”江潯的腿腳還是不利索,就是他強忍著,可是走快了也是一顛一顛的,吳玉華就又想笑。


    “姐,這戲沒法拍了。”江潯就是一幅導演的口吻。


    沒法拍,他又不能走遠,隻能回醫院。


    可是經過這麽一遭,兩人也比在劇組時熟悉多了,說起山東,說起上學的經曆,吳玉華的話就多起來。


    “我也考過北電和中戲,在朗誦一關上就卡了下來,”下了車進了醫院,吳玉華下意識地想扶江潯一把,“沒辦法後來就考了軍藝。”


    當時,評委們一致未通過吳玉華的表演,原因是她的聲音過於輕微且含糊不清。


    秋天的風掃過,地上的樹葉飄飄揚揚,吳玉華看著不遠處的樹木,秋天還是來了,當時考北電的時候,她朗誦的就是鬱達夫的故都的秋。


    “秋天,無論在什麽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這是有感而發,那一年的北平雖不是秋天,可是也是悲涼的。


    “我的不遠千裏,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嚐一嚐這“秋”,這故都的秋味。”江潯馬上接口道。


    哦,吳玉華定定地看著他,“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氣來得潤,天的顏色顯得淡,並且又時常多雨而少風……你喜歡讀書嗎?”


    美人在骨不在皮,吳玉華的美更在於她身上所流露出的氣質,她其實就是這個時代的女文青,喜歡小提琴,也喜歡口琴,“在南京前線劇團,國內外的名著,我幾乎都讀過。”


    她的風采更來源於她所讀過的書,加上從小就學習藝術,她的身上更多了讓人著迷的氣息。


    “喜歡詩歌嗎?”兩人似乎能聊到一塊去了。


    “喜歡,”江潯笑道,“這個年頭,誰不喜歡詩歌啊。”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隻顧風雨兼程……”


    吳玉華緩緩在病床上坐下,眼中的江潯不是王滬生,他就是江潯,詩歌真好聽,好象就是為她寫的一樣。


    當年,她就是毅然辭掉了前線劇團的鐵飯碗,揣著二百塊錢獨闖北平,北平就是她的遠方,從那時起她隻顧風雨兼程,籬笆女人狗,渴望……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既然鍾情於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誠……”


    江潯繼續朗誦著,吳玉華卻輕輕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拉住了他的手,江潯試探著想抽出來,卻發現隻是徒勞。


    “這男的可夠幸福的,女朋友真漂亮……”


    “我怎麽看,這女的象電視明星,男的,嗯,沒見過……”


    “對了,那是棗花啊……”


    ……


    一個病房裏的病友,都在觀看著,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碰到電視明星,立時病房門口都站滿了人。


    “同誌,這首詩是你自己作的嗎?”


    兩人回過身來時,才發現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圍了一群年輕人。


    江潯看一眼吳玉華,她臉色微紅,手悄悄地放開了江潯的手。


    “你是……”人越聚越多,江潯感覺自己在醫院待不住了。


    “同誌,這首詩是你作的嗎,你怎麽稱呼?我們剛才記了一半……你能全部朗誦嗎?”


    “還有下半段嗎?”吳玉華被江潯拉著往病床外外走去,卻也惦記著這首詩。


    “哎,同誌,你別走啊,下半段……”年輕人攔住他們,“我是中華青年報的記者,我叫秦友誼,你們就是江潯和吳玉華同誌吧……”


    哦,聽他來的目的是想寫一篇渴望的稿子,對這,江潯有話說。


    可是秦友誼的心思卻不在稿子上了,他現在隻對詩歌感興趣。


    “江潯同誌,請你告訴我,這首詩的名字是什麽,剩下的篇章能朗誦給我嗎?”


    詩歌的名字叫作熱愛生命,是九十年代最炙手可熱的詩人汪國真的代表作。


    不過,此時,秦友誼記者鄭重地把這首詩抄錄下來,在詩人名字的位置,他又鄭重地寫下兩個字:江潯。


    ……


    落日晚霞,醫院的台階泛著光澤,仍然能看到歲月的痕跡。


    “完全為你深深入迷,柔情萬縷傾你心底,萬花開放誰最美麗,紅塵獨愛一枝玫瑰……”


    百無聊賴,江潯坐在醫院門外的台階上,緩緩吹著口琴,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芸芸眾生。


    這是玫瑰玫瑰我愛你的曲調。


    吳玉華買了包子和稀飯,聽到這婉轉悠揚的音樂,她恍了一下神。


    “我不去想身後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


    留給世界的隻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隻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眼前的背影靜靜地坐在夕陽裏,讓人心動,就是這個吹著口琴的背影,讓與她合作過的所有男演員都黯然失色……


    對,隻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夥子,這世間,最懂她,沒想到是剛剛接觸幾天一個劇組的他!


    口琴的聲音還在奏響,吳玉華走過去,輕輕地坐在江潯身邊,就象劇裏的肖竹心一樣,輕輕地把頭依靠在江潯肩頭。


    ……


    清早,渴望十六年的班車又一次發往西山。


    江潯就坐在吳玉華的前邊,默默地熟悉著劇本。


    “這兩天,怎麽樣?”坐在吳玉華身邊的趙寶剛笑著問道。


    “找到感覺了,可以拍了,我想,我準備好了。”吳玉華也笑道。


    王滬生家的院子是一幢獨棟的二層別墅,別墅的牆上爬滿了爬山虎,院子外的植被因為主人的緣故已經好久沒有修理了。


    江潯落寞地從遠處走了過來,他的臉上看不出孤寂還是落寞,他隨手揪下一片植物的葉子,漫無目的地在嘴裏咀嚼著。


    在工廠裏,他是被人看輕與鄙視的,就是走起路來,他也是眼睛朝下,不敢輕易與人對視。


    一雙女式布鞋卻映入他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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