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紅色的霞光中,一輛綠色的火車馳騁在冬日江南的原野之上。


    火車車廂裏的嘈雜,讓江潯慢慢睜開眼睛。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照在了綠皮火車上,也透過車窗,映照在他的臉上。


    車廂外的風景在緩慢移動,充滿了一種另類的煙火氣,這種九十年代初的不急不慢、不慌不忙讓他感覺到一絲溫暖一絲平靜。


    手拿牙刷、牙缸、毛巾,穿過狹窄的過道,江潯看到,前麵車廂交接處的衛生間前,已經擠了一堆人。


    進入衛生間,鏡中立時出現了一個膚色白皙、麵容清秀的小夥子。


    “小夥子賣相老好額,象電影明星哦。”身後,一位上海口音的阿姨忍不住誇獎道。


    周圍的人也忍不住笑起來,幾位打扮時髦的姑娘好象這時才回過神來,七八雙眸子裏的小火花瞬間一閃,眼睛都在盯著鏡子裏的麵容,看著江潯快速刷牙洗臉。


    阿姨說著,比劃著,卻吸引了更多的姑娘朝這裏張望。


    江潯趕緊地說聲抱歉,低著頭擠出了衛生間。


    尋了一車廂連接處,他掏出口罩戴上,這才走回自己的硬座。


    他倒不是舍不得花錢,而是在這個天南海北的火車上,他是想看看人家是怎麽走路的。


    男人,女人,老人,兒童,青年,婦女……


    看著一漂亮姑娘過來,進了自己不遠處的包廂,江潯的眼光卻尾隨而去,哦,姑娘正在換秋褲呢,江潯趕緊就收回了目光。


    這事鬧的,如果不是看他長相帥氣,姑娘差點喊流氓了。


    眼瞅著一小夥子走過來,又走回去,江潯心想,也罷,四處走走,看看火車上的人間百態。


    前麵的小夥子走得不緊不慢,他四處打量著,好象對什麽都感興趣。可是他又不時回頭看看,看到江潯,他有些詫異,再回頭時,江潯還是在身後,他的眼神就變得凶惡起來。


    他腳下陡然加速,一路小顛步跑過幾節車廂就不見了。


    這小顛步,有意思,卻跟小跑又不一樣,江潯正琢磨著,也正學著的功夫,冷不丁前麵有人攔住去路,他抬頭一瞅,是一位乘警。


    “同誌,你跟我們來一趟。”


    哦,江潯感覺有些不對,可是他是中戲的學生人藝的演員,不對又能不對到哪裏。


    往乘警室走的功夫,他還在觀察著乘警走路的姿勢。


    乘警辦公室,一位老乘警態度和藹,“小夥子,拿出來吧。


    什麽?江潯一臉懵懂。


    “錢包,貴重物品。”帶他過來那位中年乘警態度可不好了,他一瞪江潯差點要拍桌子了。


    “我沒帶什麽貴重物品啊,怎麽,同誌,這火車上有小偷?”江潯已然明白,這怕是有誤會,可是自己這身行頭,自己這長相,怎麽會讓他們以為自己是小偷呢?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做案了,”中年乘警打量著江潯,轉頭就跟老乘警說,“我看他麵熟,我肯定抓過他。”


    抓過?


    江潯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還麵熟,仔細打量,江潯卻不認識他。


    “小夥子,你是慣偷吧,瞧你那走路的姿勢,”老年乘警想給江潯下馬威了,“得手後一溜煙那小顛步,偷東西時左顧右盼那眼神,說吧,在裏麵待過幾年?可惜你這麽好的長相了。”


    誤會!


    江潯情知,再不說話,怕是要上手段了,“我在學前麵一人……”


    “他也跑不了……”中年乘警打斷他,“你說你的問題。”


    “我啊,我是中戲的學生,去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戲,聊齋電視劇,謝晉導演的電視劇……”江潯一口氣說了許多,又把學生證拍到桌子上。


    抓錯人了?


    老年乘警和中年乘警一個勁地研究著江潯的身份證,“那,我怎麽看著你麵熟?”中年乘警一臉的疑惑,會不會這小子以前是扒手,後來考上中戲了?


    去!


    老年乘警打斷他這不切實際的想法,上大學是要政審的,有問題能上大學嗎?


    “高翔……”


    一乘務員進來,卻打眼就看到了江潯,要麽說年輕人腦瓜子好使,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對,廣告裏整天看見你,我媳婦都煩了,開玩笑,她愛看著哪……”中年乘警終於露出了笑容,可是人給抓錯了,他也得補償著點人家。


    “江潯同誌,這樣,你就在乘警室休息,中午,我們請你吃飯。”


    餐車裏幹淨衛生,白白的窗簾和桌布,服務員也是清一色的白大褂。


    “服務員,麻煩您,來二斤餛飩。”江潯就這一點最好,永遠也不見外,聽他這飯量,中年乘警差點樂嘍,滿餐車的人都笑了。


    “白涯涯的黃沙崗挺起棵鑽天楊,隔著籬笆有一座海青房,沒有的總想有哇得到的還盼望,盼來盼去誰願盼個透心涼哦透心涼……”


    中午的火車上總愛播放一些熱門流行歌曲,西北風的歌聲中,江潯大口地吃著餛飩。


    “自從踏進茫茫人世間,穿過了春天到秋天,人生有多追求,人生有幾多夢幻……”


    “哎呀,我記起來了,”突然,一聲叫喊嚇了大家一跳,江潯一抬頭,還是那位阿姨,她激動地站在江潯麵前,“你就是公關小姐裏的高翔……”


    ……


    今天,上海又下雨了,冬雨。


    江潯走上一輛老式客車,車廂內還是木板地板,車上沒多少人,不像現在那麽擁擠。


    他不急著去上影廠,感受一下這個城市的氣息,再找個地方吃點小吃,他是最樂意的。


    雨刮器把玻璃上的雨水掃掉,再掃掉,透過車窗望去,模模糊糊就呈現出雨中的上海來。


    90年代初的上海,還沒有禁摩,街頭隨處可見三輪摩托車。


    90年代初的上海,好象四處都在動遷,整個城市都是在產生著天翻地覆的轉變。


    這座城市,在平靜與祥和中蘊藏著的勃勃生機!


    “師傅,那裏怎麽排那麽長的隊伍?”南京路上,江潯看到了長長的隊伍。


    “哦,賣西裝的,最近,林杉西裝火了,穿林杉西裝,不要太瀟灑。”


    江潯笑了。


    上海是什麽地方?中國最挑剔的目光、最精明的算計、最排場的作派都集中在這裏,一種新貨進入大上海,九死一生。


    可是,上海人是穿西裝的‘老鬼",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什麽是好東西。


    江潯沒急著走,他下了公交車,走到隊伍的中間。


    上海話他大多聽得明白,這裏全是來買西裝的。


    當初,鄭廠長到中央台打廣告,當時的電視台不相信他們是真來打廣告的,都說‘沒聽說衣服還要打廣告的",認為他們是一群不知打哪來的騙子。


    直到鄭勇鋼拿出了營業執照給他們看,電視台才相信,真的有人來給衣服打廣告了。”


    廣告發出去了,中央電視台廣告部的董主任,還是再三提醒鄭勇鋼做好心理準備:“從來沒人給衣服打過廣告,你這錢很可能打水漂了。”


    現在看來,這錢沒有打水漂。


    林杉西服,不要太瀟灑!


    江潯看著大幅的廣告,上麵有自己的形象,再看,服裝店的門口,林杉員工信手把一件西服扔進邊上的洗衣機裏,讓它翻卷滾動、上下折騰……


    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洗衣機裏,江潯也在看著洗衣機裏的西服,冷不丁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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