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潯接過來,卷軸很輕,卻重俞千鈞。


    “快,打開看看。”何冰手忙腳亂,早把咖啡、餅幹接了過去,“看,寫的什麽?”


    江潯慢慢地打開卷軸,徐衛接著這一頭,四個大字徐徐展現在眾人跟前。


    “戲……比……天……大!”胡軍一字一頓地念道。


    戲比天大,這是人藝的座右銘,也是曹禺先生對江潯的期許。


    大家一時沉默了,全國那麽多戲劇演員,能讓先生題字的幾乎沒有,能寫下這四個字的獨此一份!


    “這得掛哪啊?”何冰看著史叔叔開車離開,打開一包餅幹,一邊嚼著一邊思量著,“我們宿舍?對了,潯子,你那幅人體圖掛哪了……”


    江潯到底是沒有讓同學知道自己還有一四合院,不過,曹禺先生給題的字,他還是想掛在自己四合院裏的正廳。


    “上聯清清白做人,下聯認認真真演戲,橫批戲比天大。”與楊哲一起,看著高高懸掛的曹禺先生的題字,兩人一時都很是鄭重。


    “我想,我想去完成一個心願。”楊哲輕輕地把頭靠在江潯的肩膀上,江潯撫摸著這一頭青絲,慢慢說道。


    “心願?陝北?”楊哲抬起頭,“……嗯,我跟你一起去。”


    桑樹坪紀事這部話劇,是從黃土高原開始的,江潯想念劉家畔,想念貴財哥,玉英嫂,還有小狗蛋……


    今年,小狗蛋也到了上學的年齡吧,可是村裏卻沒有一所學校。


    他老早就想建一所希望小學,就在村委會東,箍三孔窯洞,用燒製的紅磚,再圍一道院牆……


    說幹就幹,江潯跟朱彤老師請假,又去新華書店新買了圖書,訂上火車票,與楊哲就興衝衝地趕往陝北。


    春天的高原,仍是一望無際的黃土,當王貴財趕著馬車出現在汽車站的時候,江潯正衝著他笑咧。


    “潯娃叔……”小狗蛋衝過來的時候,皸裂的小臉上已是流下兩行淚水,江潯心裏一酸,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裏。


    王貴財憨憨地笑著,間或,轉過身去,擦擦被風吹濕的眼角。


    “這女子怪俊咧……”看著楊哲,王貴財隻感覺到眼前一團光明,這樣的女子,是大城市裏的人,潯娃子也隻能找這樣的女子。


    “這是我的女朋友,是海政歌舞團的演員,”江潯怕王貴財還不理解,又開著玩笑,“女朋友,就是未來的婆姨。”


    婆姨好!


    王貴財咧著嘴就笑開了,鞭子在空中劃過一道鞭影,清脆而響亮。


    “什麽是婆姨?”楊哲隱約猜出了婆姨的意思,可是還是忍不住問江潯。


    江潯笑了,大橋下,冰雪融化,春水直流,一群鴨子在河流中自在地遊來遊去。


    “婆姨啊,就是老婆!”江潯接過王貴財手裏的鞭子,大笑。


    “上河裏的鴨子下河裏的鵝,一對對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個錢錢呦,下了那個米,大路上摟柴瞭一瞭你……”


    江潯一揮鞭子,還不忘轉過頭來看看楊哲。


    陝北民歌!


    楊哲聽過,東方歌舞團和海政都有人會唱,可是聽著江潯的歌聲,滄涼粗獷,這個自己喜歡的青年,瞧他高興的樣子,象回到家鄉似的。


    ……


    “青水水的玻璃隔著窗子照,滿口口白牙對著哥哥笑,雙扇扇的門來呀,單扇扇地開,叫一聲哥哥呀你快回來……”


    村委會的大門暢開著,鄉親們見到王貴財的馬車,都熱情地圍了過來,江潯從包裏掏出香煙,熱情地遞給村裏的男人們,楊哲則把糖果小吃塞給怯怯的孩子們。


    羊肉麵,狗頭棗,還有那喝一口能燒到心頭的刀子酒……


    坐在王貴財家的土炕上,看著院子裏的大人小孩,江潯不時揮手招呼上兩句。


    楊哲就坐在他身邊,感覺他從沒有象今天這樣輕鬆,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吃麵時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還抽起了煙袋,她就想笑。


    “嫂子,我忘不了劉家畔,忘不了你們,”酒宴正酣,江潯卻已是淚灑高原,“我們在劉家畔體驗生活,不管走進哪個窯,大家都會捧上一碗熱乎乎的茶,抓過幾個棗,看著我喝下去吃下去……”


    從沒有見江潯哭過,楊哲很是心疼,她不由抓住了江潯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


    “我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你,你那句……”王貴財又把一袋煙遞給江潯。


    “穿林彬西服,不要太瀟灑。”小狗蛋已是喊開了,逗得大人們又是一陣發笑。


    “潯娃子,你婆姨真俊……”窗外,棗花嫂子笑著喊道。


    這一聲喊可把江潯的臉喊紅了,當年,他還讓這一幫嫂子把腰帶解了……


    親人們都來了,江潯豪爽地舉起大碗,每一次都是一飲而盡。


    一碗,兩碗,三碗……喝多了,真的喝多了,他依偎在暖暖的炕上,一如體驗生活的時候。


    情義,說不盡的情義,感恩,這些情義一直都埋在江潯的心底。


    “羊肉好吃嗎?”玉英嫂子端著羊蹄上來,期望地看著楊哲。


    這姑娘長得真好看,畔子裏的人就沒有看到過這麽俊的姑娘,也隻有這樣的姑娘才配得上潯娃子。


    “好吃。”楊哲不挑食,這裏的羊蹄煮得爛,入口即化的感覺。


    “想吃羊肉就來信,讓王貴財給你們寄去……”玉英嫂子開心地在圍裙上擦著手。


    哦,烈酒似乎就突然停留在了喉頭,江潯的眼睛濕潤了,哽咽片刻,他終於說出了此行的目的,“老書記,我想建一所學校。”


    建學校,那得多少錢,“潯娃子,你不結婚了?”老書記就同他開著玩笑,“放著這麽漂亮的姑娘,你不把她娶回自己的窯洞?”王貴財也開著玩笑。


    “嗯,我的劇獲獎了,梅花獎,對,就是開著的梅花……”江潯望著窯洞裏幾個半大的孩子,其中還有狗蛋,他們正應當是上學的年齡,“發了獎金,再加上一點我拍電視劇和廣告的錢……”


    “建學校,這得多少錢?”老書記算計著,“不成,不成,錢太多了。”


    江潯抽抽鼻子,他看看楊哲,楊哲起身從包裏拿出兩個存折來,眾人都看著江潯,看著他把兩個存折擺到了紅色木漆的小桌上。


    “老書記,這裏一共是兩萬塊錢。”


    “多少錢?”老書記的臉色頓時鄭重起來,嚴肅起來。箍三孔石窯是花不了這麽多錢的。


    “剩下的買點書,在院子裏打口井,還有課桌凳子,城裏的學校什麽樣,我們的學校什麽樣。”


    是高原,讓江潯走上戲劇的一個小高峰,有了人生的希望,“這座小學,就叫希望小學吧。”


    人啊,不管在北平還是在黃土高原,都是為希望活著。


    隻要有希望,前行就有力量!


    對,就叫希望小學,任何名字加上去都是累贅,希望二字最好,每個人都是為心裏的希望而活著。


    大家都在看著老書記,老書記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潯子來到劉家畔,就是老天爺的安排,這份心,我們領了……”


    窗外,玉英嫂等人已是掉下淚來,王貴財默默地給江潯倒上白酒,自己卻一口幹了。


    院子裏的幾個孩子都看著自己的母親,他們終於能夠上學了!


    ……


    終於又要遠行,一如幾年前離開一樣。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不知道翻了多少道梁,楊哲偶然回頭一看,她發現親人們還站在分別之地揮手呢,她頓時淚如雨下。


    “江潯,江潯……”她扯扯江潯。


    可是江潯卻不敢回頭,他怕他回過頭去,看到鄉親們那雪白的頭巾……


    滴滴滴——滴滴滴——


    江潯腰間的傳呼響了起來,這些天,傳呼一直在響,他摘下傳呼機,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滴在了傳呼機上。


    “潯娃子,”王貴財坐在車轅上笑道,“你象馬駒一樣,腰上還佩戴著一個鈴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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