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格外豐富,十八道菜,六個丫環侍候,用膳的卻隻有兩個人。


    長歌深深覺得浪費,她幾次想說話,可孟蕭岑的規矩是食不言寢不語。是以,她故意弄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聲音,比如“吧唧吧唧”的咀嚼聲,踢椅子蹬地板、幹咳打嗝等,諸多的噪音令孟蕭岑劍眉深蹙,無奈之餘又覺好笑,“說吧。”


    “今兒是什麽日子?”長歌用筷子指了指滿桌的菜肴,狐疑的口吻,“這麽隆重肯定有問題。”


    孟蕭岑莞爾,溫潤笑顏,如沐春風,“哪兒有?隻是想給你補補身子。”


    “好吧。”長歌想了想,擔著逆鱗的危險,提議道:“不如請各院的側妃夫人一起用膳吧,這麽多菜吃不完挺糟蹋的。”


    孟蕭岑挑了挑眉,未曾言語。


    長歌翻個白眼兒,感覺自討沒趣,她實在不明白這人對姬妾如此冷淡是為何?難道至今仍對夙雪念念不忘?可母親已故十八年了……


    看她神遊太虛的模樣,孟蕭岑不悅道:“用膳。王府後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才懶得管你,我……”長歌脾氣上來,嗆了一句後,到底不敢太過放肆,便又軟了聲音,“我隻是擔心您對我太好,引人非議嘛。”


    “行了,本王自有分寸。”孟蕭岑夾菜給她,神情略顯嚴肅,“你以前從來不在乎聲名,從不怕遭人猜忌,如今這是為何?”


    長歌嘴唇蠕動了下,卻是什麽也沒有說,低下頭大口吃菜。


    孟蕭岑麵色一冷,“孟德!”


    “奴才在!”管家立刻近前。


    “是不是有人亂嚼舌根子了?”


    “這……”管家一驚,搖頭道:“奴才未曾聽聞。”


    孟蕭岑眸底透著寒,“請各院的主子來一趟!”


    “是……”


    “哎,等等!”


    長歌越聽越覺不對,她皺眉道:“王爺,您想幹嘛呢?若請來用膳,那敢情好,若是問罪,您可算了吧,沒有人欺負我,各院夫人與我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的大不敬言辭,著實嚇到了管家,往日雖說她恃寵而驕頑劣混賬,但在王爺麵前還算收斂,從未像現在這般敢質問王爺!


    聰慧如長歌,豈會猜不出管家心裏的小九九,她不由失笑,揮揮手道:“孟管家,你們都下去休息吧,讓我和王爺安靜的吃會兒飯。”


    管家一聽,花容失色,“小公子,你可不能太過放肆喧賓奪主……”


    “嗯?”長歌一道尾音揚起,歪頭斜睨孟蕭岑,“不然我去找離岸了。”


    孟蕭岑扯了扯唇,眉目間流露出刹那的失落,但他隱藏的很好,言語冷淡道:“孟德,全部退下,不許任何人來擾。”


    “是,奴才告退!”管家不敢再多言,連忙帶著丫環退出廳堂。


    諾大的花廳,忽然空蕩蕩的令人感到不安,長歌默默的把心裏想要跟孟蕭岑談的正事演練了幾遍,但一時還是說不出口,因為她無法估量孟蕭岑的反應。


    而孟蕭岑一瞬不瞬的望著她,心思亦是百轉愁結。


    此次長歌歸國,她細微之處的變化,即便不明顯,他也有所覺察,她不再像曾經那般對他黏膩撒嬌,她正在不著痕跡的疏遠他。


    “義父。”長歌忍不了壓抑,終是先開了口,“我是考慮王妃馬上要入府了,我可以仗著義父的寵愛,在靖王府橫著走,但王妃乃左相長女,左相又是大楚皇帝最信任的重臣,我這沒規沒矩的,又不合理法的與義父同席用膳,規格還如此之高,恐怕……習慣若成自然,將來必定惹禍,給義父平添麻煩。”


    孟蕭岑眸底漸起冷意,“所以,你預備如何?戒驕戒躁謹守尊卑禮法做個循規蹈矩的食客麽?”


    “不,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做不到。”長歌搖頭,內心竟平靜了下來,她唇角揚起微笑,“義父,你不要生我的氣。俗話說,養大於生,這十五年以來,你待我情同親生父女,在我心裏,義父亦是我最敬重的長輩,是我不可替代的親人。現在,義父要成婚了,不論義父對王妃是否有情,我都衷心的為義父高興,所以我斷不能讓義父難做……”


    “長輩?親人?”孟蕭岑神色突染戾氣,他盯著她的目光鋒利含怒,“我成婚你高興?你不是恨不得殺了左相女兒取而代之麽?”


    長歌一凜,笑容漸漸僵凝,“義父,以前是我不懂事,給義父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對不起。我保證今後不會再……”


    “孟長歌!”


    孟蕭岑陡地一聲厲喝,“你這是欲擒故縱麽?”


    長歌的話生生的被卡回了喉嚨,她呆了呆,才微帶怯意的小聲說,“不是,這是我的真心話,請義父相信我。”


    孟蕭岑怒火中燒,他一瞬不瞬的盯著長歌,語氣十分嚴厲,“收起你的歉意和保證,我不需要!長歌你聽清楚,在這個靖王府中,除了我,沒人敢對你怎麽樣!不論我娶哪個女人做王妃,都不過是我成就大業的棋子而已,即便我還需仰仗左相,但保護你是我的底線,誰都別想打破我的原則!出了靖王府,放眼大楚國,上至皇帝皇子,下至黎明百姓,誰人不知你對我的重要性?我不許你委屈求全,我要你保持天性,善良但不懦弱,嬌縱但不狠毒,身在敵營收斂鋒芒,回到王府理直氣壯,你還是你,無須為了任何人而改變!”


    聞言,長歌感動至極,不覺熱淚盈眶,“義父,你對長歌的恩寵,長歌記在心裏了!這一生能得義父,是長歌之幸!”


    見狀,孟蕭岑冷峻的容顏微微緩和,他從袖袋中取出一方雪白錦帕,動作輕柔的為長歌拭淚,他輕聲說,“歌兒,你放心,將來站在我身邊的人,一定是你。”


    一聲久違的“歌兒”,一句滿含深意的話,震得長歌心中大亂,她捉住孟蕭岑的手,著急的剛想說話,眸光卻被絹帕吸引,她楞了楞,從他手裏抽出絹帕,展開在眼前,整塊帕子幹淨得連半分裝飾都沒有,唯獨右下角繡了歪歪扭扭的兩個紅色小字:長歌。記憶紛遝而來,長歌未曾幹涸的淚目水光又漸洶湧,她嘴唇蠕動,訥訥的開口,“義父,這帕子怎麽會……”


    “這是你送我的生辰禮物,那年你才八歲,為了繡這方帕子,手指被針紮了很多次,你嫌繡得難看,不好意思當麵送我,便偷偷夾在了官員們的壽禮當中,後來孟德清點時發現了送來給我,我特別驚喜,小長歌的心意彌足珍貴,我備覺安慰,是以至今帶在身上。”孟蕭岑憶及曾經的點滴時,眉眼漸漸舒散,甚至罩了一層柔光,溫潤如玉。


    長歌情緒崩塌,她起身繞過餐桌,自背後深深的抱住孟蕭岑,把臉貼在他寬闊的脊背上,她哽咽著嗓音喃喃輕喚,“義父,義父……”


    她缺失的父愛,成長的無憂,全是他給予的,這個男人之於她的重要性,又何嚐不深?


    孟蕭岑握住她的手,輕拍了拍,墨色的瞳孔中滿是寵溺,他柔聲笑著道:“先用膳吧,呆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長歌點點頭,想起她欲歸隱的決定,想起今後再不能陪孟蕭岑用膳了,她鼻尖又是一酸,摟住他的脖頸,撒嬌道:“我要義父喂我吃。”


    她的舉動,孟蕭岑格外受用,他臉上的笑痕不斷擴大,心情激蕩之餘,竟拉著長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長臂環住她的腰身,然後舀了一勺燕窩送到她嘴邊,“吃吧,這個要求義父滿足你。”


    可是這般親昵的姿勢,令長歌不禁感覺超出了親情的曖昧,她氣息有些急促,本能的想要脫離孟蕭岑的懷抱,遂尷尬的小聲說,“義父,我畢竟是姑娘,我們又是父女關係,我還是坐在椅子上比較合適。”


    “沒關係,不會有人看見的。”孟蕭岑以為她在害羞,笑著安撫她。


    長歌一急,有些語無倫次,“不,不是,是我,我們……”


    “丫頭,我知道你對我娶妃之事耿耿於懷,但為了順利登上太子之位,我沒有其它的選擇,你能理解麽?”孟蕭岑擱下勺子,長指輕抬起長歌光潔的下巴,在她驚愕的目光中,他溫涼的唇貼上了她柔軟的唇瓣!


    長歌一個激靈,無法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孟蕭岑第一次吻長歌,以男人的身份吻她的唇,她僵硬的身體,呆滯的表情,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的吻很溫柔,帶著如獲至寶的歡喜,他說,“歌兒,你可以繼續喜歡我,但得江山大業成,我定娶你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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