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暮夜沉沉。


    地牢外守兵十餘人,戒備外緊內鬆。


    地牢內一燈如豆,四野靜謐。


    長歌抱膝坐在棉褥上,盯著旺盛的爐火發呆神遊。


    記得小時候犯了大錯,孟蕭岑會罰她抄寫兵書;長大後則罰她三日不許出門玩耍憋得她老老實實。而今,她竟被關入了地牢。


    由此可見,今日她犯下的錯,已不單純是錯誤,而是彌天大罪。


    的確,愛上仇人之子,必遭千夫所指。所以走到今天這個結局,都是她應得的,怪不得孟蕭岑狠心。


    牢門外三丈之處,離岸心焦如焚,卻未敢開口求情,他靜立於孟蕭岑身後,星眉冷目,雙拳緊握。


    秋夜寒涼,時有風肆虐而過,吹動袍角飛揚。


    孟德奉命探監,卻铩羽而歸。


    “主子,長歌小公子年少輕狂,他正在氣頭上,根本不領主子的情啊!”


    “再送。”


    “是!”


    但是不過少頃,孟德再次沮喪的走出牢門,並且當胸挨了一掌,他滿臉鬱色的勸諫孟蕭岑,“主子,請恕奴才鬥膽一言。玉不琢不成器,您既懲罰小公子,又心疼小公子挨餓受寒,如此給一巴掌賞一甜棗,小公子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更加肆意妄為……”


    “閉嘴。”孟蕭岑煩燥的打斷,指著家丁手中抱著的棉被和宵夜,沉聲道:“離岸,你去送!告訴她,若她還要耍性子,本王陪她一起絕食!”


    離岸拱手,“屬下遵命!”


    ……


    離岸出現在地牢的時候,長歌正盤腿靜坐,她雙目大睜的盯著燭火,瞳孔中卻看不見焦距。


    “滾!”


    突來的腳步聲,擾亂了長歌的思緒,她一動不動的吼出一個字,可是來人並沒有停止,反而愈來愈近。


    “孟管家你還想挨揍是不是?小爺叫你滾……”


    “是我。”


    長歌倏地扭頭,離岸推開鐵柵欄的牢門走了進來,他臉上的表情是千篇一律的冷漠,但長歌眼眶卻迅速的濕潤,她朝他張開雙臂,像孩子似的撒嬌,“我好困,離岸。”


    離岸擱下東西,蹲在地上將長歌抱了個滿懷,他大掌輕拍她的背心,責備的語氣,“那你還鬧脾氣?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不鬧,你能進得來麽?”長歌趴在他肩頭,感受著熟悉的氣息,方才覺出幾分暖意。


    離岸難得笑了一聲,取笑她道:“共富貴沒問題,共患難我可不願意。”


    “嘖嘖,出息了嘛,那行啊,你趕緊走……”


    “啪!”


    長歌屁股上挨了一記,離岸鬆開她,把棉被抖開蓋在她身上,然後取出膳房精心準備的糕點和燕窩,“少羅嗦了,快吃。”


    “沒胃口。”長歌搖搖頭。


    離岸道:“你不吃就是逼著王爺陪你餓肚子。”


    長歌咬唇,失魂落魄的低語,“離岸,我心裏難受,感覺活著特別痛苦,還不如死了的痛快,一了百了。”


    “死了就能解脫麽?”離岸不置可否,他拿起一塊糕點塞進長歌口中,他道:“若你死了,你考慮過愛你的人將會怎樣麽?靖王對你是真心的,你被關進來多久,靖王便站在外麵陪了你多久,或許他過於看重權利,但身在其中的人,又有幾個不心存霸業?包括尹簡,不也是一樣麽?你既已決定放下仇恨的執念,又豈能舍得賠上自己性命,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長歌嚼著點心如同嚼蠟,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哽咽的說,“可我還有什麽退路?你看看,我被折斷了翅膀,飛不起來了……離岸,我如今隻有一個願望,義父、鳳寒天、尹簡,我希望這三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能夠和平相處,哪怕用我自己的命去交換……”


    “很難,或者說絕無可能。”離岸殘忍又客觀的道:“如今鳳寒天與尹簡兩軍勢如水火,靖王則黃雀在後,一旦取得大楚的至高權利,我想靖王定會趁著那二人大傷元氣之際,揮師南下。”


    長歌呆怔,她退不出,被迫麵對,卻又無能為力,這是何等的悲哀?


    離岸伸指拭掉長歌眼角的淚痕,柔聲道:“聽我說,既然改變不了,不如順其自然,不管怎樣,先保重自己最要緊,否則你餓死凍死了,一切都是空談。”


    孟蕭岑一夜未眠。


    黎明時分,他派人請來離岸,詢問長歌的狀況。


    離岸如實作答,“勸了很久,多少吃了些東西,然後睡著了,此刻還未醒。”


    “幸好。”孟蕭岑的擔憂總算鬆懈了許多,他端起茶碗輕抿一口,忽地想起什麽,聲色嚴厲道:“長歌身在大秦時,她多數時間宿在何處?”


    “回主上,長歌考入了羽林軍,自是宿於宮中。”離岸謹慎的答道。


    孟蕭岑墨色瞳孔中藏匿著銳利的鋒芒,“本王所問何意,你應該明白!先前你傳回的密信中曾提及,長歌被尹簡提拔為禦前侍衛,那麽她與尹簡發展到了何種程度?尹簡是否知她女兒身?她宿於哪個宮殿?”


    “主上,長歌換過幾處住房,最先在羽林軍營,後宿於帝宮偏殿,她的女兒身已暴露,不過隻有尹簡近身的人知曉,屬下隻知這些,至於……至於他二人之間的事情,屬下不清楚。”


    “帝宮偏殿?長歌與尹簡同宿一宮?”


    “主上息怒!”


    “哢嚓!”


    孟蕭岑手中的茶碗陡地摔落在地,離岸急切的跪地磕頭,“求主上莫怪長歌,為了探得軍機,她費了很大的心力才混到尹簡身邊,帝王命令,她亦身不由已啊!”


    孟蕭岑揚長而去!


    長歌在睡夢中被人喚醒,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麵前矗立的男人,腦袋一時轉不過來,“義父?”


    地牢內看守的侍衛,全被遣退了,空蕩蕩的備顯陰森。


    孟蕭岑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單刀直入的問,“長歌,尹簡因何知曉你是女兒身的?”


    “他……他打了我一頓,屁股被打得開花了,他替我上藥,所以……就知道了。”長歌吞吞吐吐的答道,說完後為免孟蕭岑生氣,她又多嘴的補充了一句,“不怪尹簡,是我太混了,我去青樓玩兒,還鬧脾氣砸了他的宮殿,事後不但不肯道歉,而且還罵他,所以他一怒之下就……”


    孟蕭岑猛地俯身,大掌捏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扯坐了起來,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眼,透著淩厲的怒氣,“尹簡打了你?他看了你的身子?”


    聞言,長歌後知後覺的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她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果然孟蕭岑下一句便追問道:“你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麽?是否恪守禮法?回答我!”


    “我,我們……”長歌害怕了,她緊張的額頭漸漸滲出汗珠,她不怕死,隻怕為尹簡招來孟蕭岑更深的恨意,可孟蕭岑逼迫的眼神,令她避無可避,她幹脆一咬牙,全部攬在自己身上,“是我主動的,是我先喜歡上了尹簡,義父要怪就怪我吧!”


    孟蕭岑扣在她肩頭的五指,驀地掐住了她的喉嚨,他眸中噴著火焰,一字一句,“你說,你的清白還在不在?”


    長歌呼吸不暢,臉色泛白,出於求生的本能,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可心裏卻想,若這般死了,死在孟蕭岑的手中,也算是報答了他的養育之恩吧……


    “長歌!”


    離岸隨後趕來,這一幕令他驚喊之餘,想也不多想的出手攻向孟蕭岑,而長歌一震,生怕他以下犯上死罪難逃,她不得已用著殘存的力氣偏頭一躲,孟蕭岑同時鬆了手勁兒,一掌迎向離岸!


    “咳咳……住,住手!”長歌一邊咳,一邊喊停,想死死不成,她還得考慮怎麽保住離岸的命。


    她無事了,離岸也自然立刻收手,惶恐的跪下請罪,“主上開恩,屬下死不足惜,願代長歌一死!”


    孟蕭岑並不理離岸,他一瞬不瞬的盯著長歌,“你若不說,我會找嬤嬤為你驗身!”


    長歌爬起來跪在地上,她平靜的說,“義父,你殺了我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情不自禁不知廉恥,是我自願獻身給尹簡的。我該死,懇請義父成全!”


    聞聽,孟蕭岑高大的身軀無法控製的顫抖,他痛心失望又嫉恨的眼神,紮得長歌忽然淚流滿麵,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等死。


    “啪!”


    孟蕭岑揚手,重重的一記耳光,震得長歌跌趴在了地上,嘴角鮮血溢出!


    離岸僵硬著身體,一動不敢動,他呆木的看著長歌,心中有種想將尹簡千刀萬剮的急迫。


    “鳳長歌,他日下了地府,你有何顏麵見你族人?你又如何對得起我這多年對你傾注的感情!”


    孟蕭岑摔門而去,他字字戳心的話,卻在空氣中久久回蕩,長歌扯唇笑,笑著笑著,抬起一掌拍向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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