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意深深深幾許


    候府本打著主意要為迎惟娉入府造足聲勢。


    因此,早早地派了十輛華麗的大車趕過來,天放明時,人們就看那十輛豪華的車醒目地停在白玉京的院子裏,護衛和仆婦們圍著車站了一溜。


    白玉京這場所,本是富貴鄉,來往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很多人看到烏蓋雕棚、青色車緯上那飛鶴祥雲紋家徽,便認出是景候家的車。


    就有人問:“一大早的,景候家這聲勢浩大的是接誰?”


    有認為知情的人就道:“聽說是景候養在邊疆鄉下的女兒接回來了,今日接了回府。”


    有那好奇的閑人雖不能上前圍了看,卻都暗暗地注意著。景候府迎回的嫡女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


    那天,惟娉扶著潘紫的手,被張媽媽帶來的仆婦簇擁著,從所住的院子裏走出來,到前邊的大院裏上車。


    一路上,她閃動妙目,四下裏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一溜由駿馬拉著的豪華馬車,站得筆直的仆婦和護衛;看到林安管家和白玉京的老板頡先生說著什麽,兩個人互相施禮,大笑;還看到一些人見到她時那驚豔的神情……可看遍整個院子,卻不見東方熠的身影。


    惟娉失落地想,他定是完成了所托,把自己安全妥當地交到候府,為了她的名聲,他不辭而別了。


    按著莊夫人的安排和用意,這很好,很妥當……可憂傷和失望還重重地堆滿了心頭。


    她沒想到,接下來她看到的畫麵會記了一輩子也無法忘懷。


    在上車前,她忽然看到了東方熠。


    東方熠背著手站在角落裏的一棵杏樹下,一身白色廣袖的袍子,腰間用三寸寬的黑革帶束了,長身玉立,俊雅瀟灑。朝陽透過滿樹杏花灑下細絲一樣的金光,灑在他身上,臉上,仿佛給他蒙了層金色。


    他看著她,笑著。


    他沒有不辭而別,他還是來送她了!


    惟娉想要走過去,想問他昨夜住哪裏?或是什麽也不問,就這麽在他身邊站一站。


    可這時東方熠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道,他是不讓她過去,讓她當沒看見他,就這麽上車走。


    惟娉依著他的意思,由潘紫和張媽服侍著上了車,隨後張媽和潘紫也上來了,在車簾放下的最後時刻,惟娉又看了一眼東方熠。


    那滿樹如粉雪的杏花,花下如玉的人,仿佛在金絲的光裏靜止了,如一副畫展在春風裏。那般靜謐而美好。


    所有的失意都消失了,惟娉的心裏忽然充滿喜悅。


    車輛在大街上行駛。十輛大車,加上惟娉帶來的沒有家徽標誌的那輛,在仆從,護衛的護送下,浩浩蕩蕩地穿街過巷。


    景候府就以這種方式把嫡女入府的聲勢造遍了全城。


    惟娉透過車簾,看著外麵大街上那繁華熱鬧的景象,不由想到,她的人生正以錦繡繁華的氣勢重新開始了。


    心內在充滿希望的同時,也湧動著些許不安。她準備迎接的原本是寄人籬下,委曲求全的日子,誰知道姨母和姨父給她的遠遠超出她的所求。


    惟娉心裏感動地想,她一定要視姨父母為親父母一般的待。


    張媽媽見惟娉雖是文文靜靜地坐著,可眼神深思,總是蒙著一層盈盈水光,知道她心緒不寧,便笑眯眯地告訴惟娉:“候府啊,就在昭春街的最裏頭。娘子喜歡花?咱們府裏頭花可多呢。娘子看,遠遠的櫻花撲滿牆的,就是咱們府了。”


    惟娉掀開窗上白色的半透明紗簾向外看,見遠遠的街道裏頭,果然有一溜粉紅的花海,像一層早霞凝在牆頭上,整整有半條街那麽長。又見這條街上不隻候府一家,還有三五家平民住戶,這些住戶的門楣雖是藍綠黑等顏色,但樓宇高聳,圍牆連綿,顯見得雖非權貴卻是富豪。


    馬車一路行來,這些住戶裏有些人家便出來與林安打招呼寒暄。


    林安也客氣熱情,一一答對,鄰裏相處的氣氛甚是融洽。


    馬車還沒駛到候府門前,早有守在石獅子旁觀望的小廝看見了,飛跑著向裏稟報。


    惟娉的車剛到有兩尊石獅子鎮守的朱漆大門前,大門旁邊的二門就開了,奔出一隊男仆來。這些健壯的男仆拉馬的拉馬,卸車的卸車,隻留了惟娉的馬車繼續向裏。


    馬車駛進府裏,繞過影牆,再進得一個二進院的垂花門前。門裏就是內宅了。


    惟娉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車。早有健壯的女仆抬了步輦來請惟娉坐。惟娉疑惑地坐了,心想難道姨母的住處還要很遠?


    惟娉帶來的人,另有人引著他們去了別處。


    六個仆婦抬著步輦一聲不響地沿著院子裏的石板路一路前行。張媽媽等人跟在後麵,人雖多,卻步伐整齊,無聲無息。


    惟娉便知道這候府的規矩大且嚴。抬眼慢慢觀看,見已經進了花園。花園裏巧石奇花,異樹美草,抬眼皆是。時有小獸俊鳥,隱沒花間樹影裏。


    惟娉心裏更忐忑了,姨母家的鼎盛超出了她的預想。


    候府的內眷們都住在花園裏。正東方的幾間屋子,就是候爺和正夫人的住所。


    遠遠地,惟娉就見一些衣著華麗的女子站在那間屋子的大門前向這邊張望。


    步輦再接近一些,惟娉一眼就看見人群中一個穿朱紅長衫,泥金寶石藍長裙的美婦,滿臉焦急地向這邊張望。那張豔若牡丹的臉,那雙明燦如星子的鳳眼,分明就是母親再現!


    淚水瞬間就湧上了眼睛,惟娉再也坐不住,叫停了仆婦,從步輦上下來,向那美婦跑去。


    在來之前,愉娉還想著麵對從沒見過麵的姨母,她會不會有陌生感。可看了那張臉,愉娉心裏再沒有姨母這個概念,一心隻想著那美婦就是她的母親,隻不過脫了蔽衣,換了華服!


    就是母親!


    惟娉有多少委屈,多少心酸要向母親訴。她邊跑,淚水邊不聽話地滾下麵頰,待到美婦麵前,已是淚落如雨。


    那美婦也禁不住,早迎上幾步,伸雙臂把惟娉擁在懷裏,一個叫母親,一個叫孩兒,娘倆個頓時抱在一起哭做一團。


    門前的眾女子一齊擁過來紛紛勸解,勸了半天,娘兩個才止住了哭聲。


    依雲姬邊用帕子替惟娉拭淚,邊哽咽道:“這一路,寶貝女兒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說著,自己的淚反而落得更凶。


    惟娉抽出自己的帕子給姨母擦臉,笑道:“縱使有再多的苦,見了母親也沒了。”


    “可不,從此娘子就苦盡甘來了。夫人該高興才是。”說話的人楊柳纖腰,膚色較黑,鵝蛋臉上嵌著細長的眉眼,挺直的鼻子,飽滿的紅唇,看著就像朵黑菊,說不出的嫵媚。


    張媽媽介紹道:“這是雪姨娘。”


    惟娉忙擦了擦臉,受了雪姨娘的禮,命潘紫賞。


    雪姨娘邊笑著接賞,邊細細打量惟娉。見惟娉美貌非凡,心內已是驚訝,見惟娉長得與莊夫人有三,四分相像,原本的疑惑也消失了幾分。


    又有一個麵如銀盆,身體豐腴的女子施禮下去,滿臉含笑,聲音甜膩之極地道:“柳氏給娘子請安了。”


    惟娉心裏一動,想這應該是柳姨娘了,不敢確實,向張媽媽看去,張媽媽笑道:“這是柳姨娘。”


    惟娉道:“柳姨娘好。”也命潘紫賞了。


    兩個姨娘都在這裏了,她們的女兒應該也在。


    惟娉悄悄抬眼看去,果然看到三個女孩子遠遠地站在門邊,向這裏看。


    身量高挑,長眉杏眼的女孩子定是蕊盈。她細細地打量著惟娉,神情戒備而冷淡。她左手邊站著一個眉眼跟她相似,頭綰雙環髻的小女孩兒,瞪著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惟娉,想必她就是菡曉;另一個女孩子雪膚花貌,雖未及笄,卻也頗有少女之姿,定是依綺了。


    惟娉正想怎麽上前相見,依雲姬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怎麽在門口兒就禮性個沒完了!惟娘定是餓了,我們屋裏說去。”


    邊說,邊攜了惟娉走入屋裏。


    屋裏的檀木八仙桌上早擺上了碗筷。


    依雲姬攜了惟娉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才道:“籬芝,去帶了三位姑娘來,讓她們姐妹們見過了好吃飯。”


    張媽媽答應一聲出去了,轉眼間帶回三個姑娘,正是站在門前的那三位。


    張媽媽請長眉杏眼的姑娘上前與惟娉介紹:“惟娘,這位是蕊盈娘子。”


    惟娉待要行下禮去,那邊蕊盈叫道:“慢著,可知我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這名份未定,行了禮也名不正言不順不是?”


    惟娉道:“我是冬月初九的生辰。”


    蕊盈咧嘴一笑,道:“那我可是姐姐,生受你的禮了。”


    惟娉也不爭這個,與她行了全禮。


    蕊盈心安理得地受了,敷衍著還了半禮,摘了腕上戴著的玉釧送了惟娉當見麵禮。


    這邊剛見過禮,依綺就要過來給惟娉施禮。不想菡曉從身後鑽出來,越過依綺,撲騰一聲在惟娉跟前跪倒,小嘴裏嚷著:“這個姐姐長得這般美,必是神仙,菡兒定要拜拜。”說著,當真咚咚地磕下頭去。


    惟娉忙也跪下準備還禮,菡曉伸出一雙小手,緊緊抓住了惟娉,著急地道:“神仙姐姐可別跪!神仙給凡人磕頭,凡人是要倒黴的!”


    一習話惹得眾人撐不住,都笑了。


    依雲姬笑罵道:“把你這猴兒皮的!馬上快十歲了,大姑娘了,還這麽皮可怎麽得了!”


    菡曉爬起來,小臉一揚道:“如若我長大不能像神仙姐姐這般好看,我就不要長大!”


    她的話又引來眾人笑聲一片。


    被這孩子一逗一笑,親人初見的傷感氣氛立即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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