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太子發作,良王就喝道:“耀之不得無禮!”又向太子衛宏拱手致歉:“臣弟管教屬下不嚴,致使他失禮於殿下,實在是臣弟的過錯,請殿下懲罰臣弟。”


    衛宏掃了眼良王,又掃了眼他案上的酒盞,淡淡一笑,開玩笑地道:“二弟是有罪啊,那就請自罰一杯吧。”


    良王看了看桌上的酒,一笑,拿起那隻秘釉蓮花盞,以最恭敬的姿勢,雙手端著,高高舉起,大袖飄飄間,將那盅酒一飲而盡。


    良王身材高大,他站著,坐著的人仰視也隻看到他遮在臉上的廣袖。


    良王飲了舉,將空杯子向眾人示意。


    衛宏看了眼空杯子,眼中閃過一絲狂喜的光,不由自主看向靳澤,想跟他交換一個勝利的眼神。


    靳澤卻沒看衛宏。他看著惟娉,見惟娉在良王飲酒的瞬間,臉色更加蒼白,驚懼和惋惜在那雙嫵媚的鳳目中閃動,人卻端坐席上,一動未動。


    靳澤不由得暗暗一笑。看來良王不知酒中有毒。這女子看著良王飲下毒酒,而未發一言,頗能沉得住氣。若她喊出來,事情敗露,那良王和東方熠斷難逃命。如此喝下毒酒,在三個時辰裏或許還可以找到解藥。她定是權衡之下才沒輕舉妄動。


    隻是這毒藥為他獨家配製,想要解藥,也不那麽容易。


    靳澤仿佛先一步得了良王的死訊,放心地端了麵前的酒慢慢啜飲。


    良王一除,太子通向帝位的路途就一帆風順了。


    東方熠對席間眾人心裏的暗暗算計毫無所顧,卻對太子的氣惱和良王的斥責置若罔聞。他站起來幾步跨到惟娉麵前,逼視著惟娉的眼睛道:“娘子的誓盟如在熠的耳邊,難道娘子竟然忘了不成?”


    惟娉低著頭,緩緩站起來,解下腰上官絛上結著的半圓形飛鳳佩,雙手遞過去,低聲道:“妾感君之意,隻是無法再帶此物,請君收回。”


    東方熠怔了半晌,忽然抓起玉佩,一言不發地向身後的太子等人一拱手,轉身就走。


    良王怒道:“這浪子!仗著臣弟的寵信越來越不知道規矩了!殿下息怒,臣弟馬上就將他追回來,給殿下磕頭陪罪。”


    說著,也施過禮,大步追了出去。


    太子想叫住他,眼光一瞥那隻空空的酒盅,便沒叫,心滿意足地笑著看向惟娉,道:“娉兒,想不到那蠻夫如此無禮,倒讓你受驚了。”


    原本還懷疑有人向良王和東方熠通風報信,才讓東方熠警覺借幫砸了那杯毒酒。如今良王喝了那毒酒下去,看來是他多心了。東方熠不顧禮儀地離去,也不過是氣盛之下的自然反應,殺他不過是因為美人心係他,如今美人對他心念已絕,倒不必非殺不可,過些日子他緩過勁來,再對他多加封賞,他自然為自己效力,成為自己手中得力的幹將……如此甚好!


    太子的心情如久凍的冰野掃過一抹春風,真是舒暢無比,隻覺得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惟娉輕輕一歎,含淚道:“妾忽感疲倦,請殿下允許,讓妾離席休息去。”


    太子隻覺得心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擰了一下,又疼又酸。想她大概是為東方熠哭泣,生中怒氣暴長,可看美人潸然欲泣,如梨花帶雨,楚楚憐人,這火又發不出去。


    衛宏正掙紮,就聽獨孤紅溫柔地道:“妹妹下去休息吧。殿下這兒,我自會代替妹妹敬殿下幾杯。”


    惟娉再施一禮,慢慢退下了。離開大殿的時候還聽良王妃輕脆的笑聲,道:“來來,咱們喝酒,妾祝殿下萬事稱心如意。”


    這兩個貴婦對剛才暗中的萬分凶險毫無所覺。


    衛宏見惟娉走了,心中不喜,臉色不由自主冷了下來。


    獨孤紅見了,借給他倒酒之機,低低地在他耳邊道:“娉兒與東方熠共患難過的,今日分離,若她還能無動於衷,殿下想,她又怎會對殿下有情?娉兒如此正說明她是有情有義的女子呀。”


    衛宏一聽,便轉怒為喜。


    靳澤慢慢喝著盅裏的酒,狹長的狐狸眼掃了身邊的空座一眼。東方熠桌上的桃子一個未動,他根本連碰也未碰那些水果……東方熠和莊惟娉這一出吃醋怒走的鬧劇是真的呢?還是做戲一場給太了看?


    如若隻是做戲給太子看,那說明東方熠已經知道席上的東西不能碰,隻是,他是如何知道的?


    這莊惟娉,還真有意思。


    惟娉一出曦和殿,就見潘紫站在殿邊的一角,焦急地伸著脖子向裏看,一看惟娉出來,立即臉露喜色,快步迎上前,扶了惟娉。


    兩人走出曦和殿的範圍內,來到無人之處,潘紫才低聲說:“剛才東方二公子出來的時候,怒氣衝衝的。過一會良王也出來了,也是匆匆忙忙的,臉色難看。”


    潘紫早發現惟娉一從那曦和殿出來,雖未見十分喜悅,神情間卻沒了進殿之前的緊張和焦慮。到底殿中發生了什麽事?


    惟娉認鄭重地道:“今日你見到的事萬不可說出去。隻做沒看見。”


    潘紫見惟娉神情鄭重,想起她當初告誡自己不提救良王的事,想是為她自己好,便認真地答應下來,心裏也立時把這事放下了,隻一心扶著惟娉慢慢走回小院。


    小院的門前早沒了那些看守的婆子們,又恢複了往日的情形。


    心裏懸著的事已經解決,惟娉頓時放鬆下來,隻覺得又困又疲,一回到居處,就散了發,換了家常衣裙歪在榻上,準備補眠。


    身體覺得疲乏,精神卻是亢奮的。她一會想著東方熠總算逃脫了一劫,隻是往後的路要怎麽走,還要謀劃才行,想來想去,隻覺得盡早離開太子府為妙,也不知母親想沒想出辦法;又想著良王喝了那酒……但願這解藥及時配出來,良王萬萬不能死,就等著他打敗太子,阻止太子登基為帝……


    這是惟娉在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良王策馬出了太子府,並沒去追東方熠,直接回了良王府。剛進府,驟夏就像個影子似的跟上來,低聲道:“東方將軍在書房裏。”


    良王翻身下馬,把韁繩甩給小廝,和驟夏沉默著走進書房。


    東方熠一見他,禮也未施,就拿著一張小小的紙片,急道:“殿下飲了有毒的酒,快著人配製解約。”


    良王接過紙片,見上麵絹秀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語含讚歎地道:“可是莊家女兒給你的?”


    東方熠抬起手中的半圓形飛鳳玉佩給良王看。那飛鳳玉佩直邊那裏有條暗糟,那條暗糟原本是與東方熠的舞龍玉佩相接的楔合之處。“娉兒把藥方塞在此處交給了我。”


    良王笑著讚道:“好個聰明的女子。”


    東方熠看著良王:“殿下似乎不為自己飲下毒酒而擔心。”


    良王哈哈一笑,爽朗地道:“耀之性情雖跳脫,卻不是魯莽之人,當眾不管不顧地發作,必是有因。你借故不動那席上的飲食,本王如何敢動?待太子讓本王飲酒,本王就知道那酒定有問題。”說著從大袖中掏出一團大帕子丟在地上。那帕子已經濕透,發出一股酒香。


    東方熠就明白,良王定是把這毒酒倒進了大袖中。心下這才定了。


    驟夏笑道:“隻是殿下還得中毒,否則太子還會再有所動,防不勝防啊。”


    良王一笑。“那就中毒吧。毒不死,毒個半死不活,太子放心了才會對我們掉以輕心。——耀之,你怎麽知道酒裏有毒。”


    東方熠眼中不由得閃出笑意來。“娉娘早就知道臣不吃桃,卻以桃獻席上,自是告訴臣要逃席。臣見殿下喝了那酒,就想試試娉娘是不是還有安排,果然,她心裏有計較。”


    說著,輕輕撫著那玉佩,眼裏的柔情似水般溢了出來。


    靳澤萬沒想到,他為恐嚇惟娉而報出的那些毒藥名被惟娉一字不落地記了下來,又當著他們的麵,光明正大地交到了東方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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