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卻沒看見,率先走過去。


    沈六娘收回自己的手,有一時的愣怔。看著景熙帝高大挺拔的背影,想起他溫暖有力的大手拉著她小手的感覺……不過幾個月,這感覺已經成了回憶。


    劉白見沈六娘隻顧呆呆出神,便低聲提醒:“娘娘,快跟上啊,這樣的機遇可不常有……”


    沈六娘謝過劉白:“……多謝力士提醒。”忙跟上了皇帝的腳步。


    惟娉認真地刷好最後一點調料,眼角的餘光見到大家全站起來,也沒在意,看著烤得焦黃的鹿肉,喜道:“我最愛吃肋肉了,聞著這香味,肚裏的饞蟲早造反了呢。可忍不得了。大家別笑話我嘴饞,就先讓我切這第一刀吧。潘紫,拿把刀來。”


    就有人從她身後遞了一把小刀來。


    惟娉接刀在手,見那小刀柄上雕著古樸的花紋,顯得陣舊,刀鋒也烏漆漆的,看著不太鋒利,也不知能不能割得下肉來。試著切上鹿肉,沒想到刀刃輕易埋入了肉裏。惟娉笑道:“好鋒利的刀。倒像切豆腐一樣。”


    背後就有人接口道:“這刀是朕十六歲擒蠻王的戰利品,當然鋒利。”


    惟娉一聽,大吃一驚,回頭就見景熙帝站在身後,滿麵含笑地看著她。


    惟娉下意識地忙施禮,手裏卻握著刀,褔到半途,刀尖就正對著皇帝。


    這姿勢定個大不敬罪是輕的,重的就可以說她心懷不軌,意圖欲謀刺聖上。


    惟娉一時間大急,但她反應機敏,忙雙手拿刀,高舉過頂。“妾不知陛下駕到,失禮之極,不勝惶恐。”語氣溫婉神態真誠,心裏卻把這任意妄為的皇帝怨了七八遍。


    劉白便要來接刀。景熙帝擺手止住了他。笑意在景熙帝臉上消失,嚴肅的神情漫上那張英武的臉。他本就氣勢非凡,這一嚴肅起來,當真威風煞人:“你真惶恐?朕怎麽覺得你很委屈?”


    惟娉舉著那刀,覺得胳膊酸軟,像那把小刀有千金重,隨時都會從她手中滑落似的。“妾不敢委屈。”


    又是不敢!


    “你委屈。因為你覺得是朕捉弄了你。皇帝駕臨,理應有內侍開道。我卻安安靜靜地走來了,使你不察才失禮……你便覺得你失禮,是我的錯。”


    惟娉本來在想聖上的自稱由“朕”變為“我”了,意味著什麽?卻聽景熙帝說中了她的心思,嚇了一跳,禁不住喃喃:“陛下怎知……”轉念一想這點心思也是大不敬,萬萬不能承認,忙改口:“此地本為陛下的家,陛下想怎樣都可以,又何錯之有呢?”


    卻也不說自己不委屈。


    景熙帝忽然朗聲大笑,親自接了惟娉手裏的刀,走向那隻烤鹿,笑向衛九道:“朕想著多日未看淑妃,今天就過來瞧瞧她,卻趕上了九皇叔在這裏烤鹿。淑妃素來愛吃這個,朕就過來叨擾皇叔幾塊鹿肉,借花獻佛,皇叔可不要怪朕。”


    衛九笑道:“陛下富有四海,這鹿也是陛下的,何來叨擾之說啊。”


    早有內侍拿了繡團龍的羽墊擺在雪地上。


    景熙帝笑著在羽墊上坐下。“都拿上刀過來。大家圍起來吃,才熱鬧,胃口也會大開。誰都不許拘禮。這次朕就帶著大家做一回野人。”


    皇帝既然這麽吩咐了,沈浪,衛九蔣碩和清平王世子,並著幾位女子,都拿出小刀來,按皇帝的旨意去割那油窪窪,噴噴香的烤肉。皇帝雖說要當一回野人,可當著聖上的麵,誰敢放肆?每個人都小心地割著那肉,小口小口地嚼,吃得無滋無味。


    隻有清平王世子,想起蔣碩說聖上若揮刀會很厲害的那句話,忍不住偷偷打量這位堂兄。


    清平王世子幾乎沒見過這位身為皇帝的堂兄,隻聽人說起他十六歲就帶兵打仗,十八歲就是兵馬大元帥,十年來征戰無數,威震四海……見他身材高大,健壯如虎,威嚴英俊,氣勢如龍,小小少年的心裏立即就把這位皇帝堂兄奉若天神,看聖上的眼神不自覺地露出崇拜的光芒來。


    惟娉卻見一直被聖上稱為愛吃烤鹿肉的淑妃並未上前,而說要借花獻佛的聖上似乎也沒發現他的愛妃沒在。


    惟娉眼風略略一掃,就見淑妃聊零零地站在百尺之外,一雙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景熙帝的背影,即含情脈脈又淒苦萬分。


    惟娉心裏一動。她還是春天時見過淑妃沈六娘,大半年沒見,沈六娘比以前更見清減,那雙大大的杏眼在瘦小的臉上顯得更大了,隻是失去了往日清澈孤高的神采,露出些許疲態和愁苦來。穿著緋紅披風的纖弱身影,在白雪枯林中,那樣的寂寞孤獨,哀婉楚楚。


    而淑妃過了年才十六歲,正是如花初綻的年紀。


    想起楊氏受寵前,正是淑妃新嫁,淑妃又是心儀聖上的,看這情形,真把聖上當了愛人。聖上冷落了她這些日子,對她的打擊定是不小。


    惟娉自己過得幸福,就受不得別人痛苦。她心裏同情,麵上卻不露出來,切了大大的一塊鹿肉,用甜白磁盤子盛了,走到沈六娘跟前,笑道:“娘娘嚐嚐妾烤的肉,很是酥嫩鮮香。”


    沈六娘早恢複了常態,此時看起來端莊淑雅,哪有半點幽怨?“謝謝忠勇伯夫人。隻是我吃得過飽,現在吃不下呢,叫宮娥拿回去,留著晚上吃。”


    惟娉知道她在宮中不自由,呼吸尚不敢太用力,哪裏敢說什麽心裏話?便說些歡快的家常閑話,希望她能自心裏高興些。


    景熙帝背著手走了過來,惟娉和淑妃忙施禮。


    景熙帝溫和地道:“淑妃何不進前去用?你家兄長和小妹都在,倒也能團聚熱鬧一場。”


    沈六娘麵上閃過一絲為難,隨即笑著躬身應是,拿了惟娉手裏的甜白磁盤,走向那些完全按著用餐禮儀野餐的人。


    惟娉行了禮,想跟在淑妃後麵離開。


    景熙帝卻道:“忠勇伯夫人留步。”


    惟娉隻得止步,低眉垂首地站在皇帝身邊。


    景熙卻隻是看著惟娉不做聲。


    叫住了人,卻又什麽也不說,這麽站著可真是怪異又尷尬。聖上那如同鷹眼般銳利的眼睛落到她身上,倒像被火熱的太陽烤著一樣,惟娉覺得渾身不自在。


    惟娉便想說點什麽打破這怪異的氣氛。沈六娘走前的那抹為難神情讓她印象深刻,緊張之下,張口便說:“淑妃或許不愛吃烤鹿肉。”


    景熙目不轉睛地盯著惟娉,淡淡地道:“朕說她愛,她怎敢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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