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結束,眾夫人們又回到偏殿休息處,服侍的丫頭們紛紛扶了自家夫人回隔間,又捧上茶來,夫人們才算喘勻了一口氣。


    黎夫人接過大丫頭靈芝奉上的越窯青瓷茶碗,戴了銀鑲玳瑁的護甲的兩指輕輕捏了碗蓋上的瑞獸鈕子,用蓋沿打了打茶湯上並不存在的沫,才有姿有態地端到唇邊抿了一口,斜眼一瞥間,見坐在下首的惟娉長睫微垂,不但沒有一絲受寵的喜色,神色似乎還有些鬱鬱,一絲不滿就漫上黎夫人心頭,她當即冷了臉道:“聖上恁大的恩典,多少人求還求之不得,你怎可擺出這等神色!”


    惟娉慢慢扇起蝶翅般的長睫,明眸向黎夫人臉上看了看,低聲道:“聖上威儀懾人……”


    黎夫人想了想,明了地點頭道:“可憐你自小在鄉間長大,世麵見得尚少,何曾見過皇帝的威儀?想必是嚇著了。”


    惟娉心裏一動,立即柔聲細氣地道:“兒媳是嚇得不輕,心內很慌。不知明日可否稱病不來?”


    黎夫人一聽,臉一沉,精畫的長眉一挑,將手裏的茶碗重重地撴地小幾上,咬著牙從牙關裏擠出一線聲音,切齒地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聖上恩典你不用跪拜,站在那就代表著聖上的看重!就是東方家的榮耀!別說隻是心慌,隻要不是病的爬不起來,就天天給我來這站著!不識抬舉的東西,不要讓我再聽到這些話!”


    惟娉無聲歎了口氣,柔聲道:“是。”便再不多說。


    這黎夫人本來也是心眼多的,不知是那心眼都用在了歪處,還是被皇帝的恩典喜昏了頭,竟然看不到越來越近的危機。惟娉隻是覺得無奈。


    少時,就有宮中侍者送上飯食來,俱是精美之物,可惜都是冷的,吃起來也不甚可口。好在莊夫人派丫頭綠蔭送了點心過來。惟娉便吃了些點心裹腹。


    夫人們剛用過餐,就有一隊宮中力士腳步匆匆而來,打頭的那個雙手高高舉著一道聖旨高聲宣到:“聖旨到!夫人們接旨。”


    聽了這一聲,眾夫人紛紛從隔間裏出來。大袖飄飄地在偏殿中跪倒一片。


    那力士宣旨道:“聖上有旨,令諸位夫人到刑場觀刑。”


    王爵夫人們燕語婉轉地齊齊答了聲是,恭送力士捧旨而去,才在自家婢女的攙扶下紛紛起身,略有些忙亂地快步走出偏殿。坐車去刑場,心裏都驚疑不定。


    昨日刑部寺就將妖僧受刑的通告貼滿京城。京城各色人等都知道昔日的聖僧智蟬子大師將於今日午時在泰安街廣場進行千刀割體、烈焰焚體之刑。


    此事告示一出,天下聞之無人不驚懼!


    中周帝國上至天家貴胄,下至庶民百姓,都篤信佛法,禮敬沙門。全國寺院林立,僧尼俱受到世人的敬仰。昔日的智蟬子大師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智蟬子大師於十幾年前雲遊來到京城,就在大佛寺掛了單,憑著佛法高深,醫術高超。又喜救貧扶難,不久其德名就在京城廣為人知,京中各色人等都爭相與之交遊,其中不乏位尊權重之家,前太子安王和魏王更是其俗家弟子。太上皇被夢魘折磨得病體支離之際,清平王就推薦了智蟬子為太上皇調養身體。不想就鬧出了妖僧妖言惑眾誘殺太上皇一事。


    智蟬子在民間有聖僧一說,威望甚眾,忽遭橫禍,且時隔不到一日,就被判下重刑。對此民間大多難以置信,都覺內情必不如此,大師定是受到奸人陷害,兩日裏就有士子及一幹民眾聯名上書。替智蟬子鳴冤,要求朝延對此案重審慎查。


    從刑部發出通告到這些鳴冤的書表遞到景熙帝書案上,不過半日。


    景熙帝看完其中的一篇鳴冤書,又掃一眼書案上成堆的奏表,薄唇微啟間隻語音渾厚低沉地吐出一句:“豎子該殺。”


    一旁侍立的劉白低垂著眼睛半點不敢直視這位年輕的皇帝,卻分明看到那張英俊剛毅的臉上冷戾的殺意透骨寒心。


    為智蟬子奔走的士子們和民間義社組織不知怎麽探得了皇帝的那句“豎子該殺”。俱悲慟義憤,就有人痛哭流泣,聲稱皇家須敬佛,沙門不可欺,以一些學子名家為首的一幹人做文上書頌揚智蟬子之德,抨擊奸佞之陰險,還有人聲稱哪怕死諫也要阻止皇帝犯下大錯。


    皇宮外最寬闊的泰安街廣場上就在這眾說不安中搭起一座高大的刑台。甲胄明光,刀槍刺眼的羽林衛圍台而立,將刑台圍得水泄不通。帶著各種目的來觀刑的京中人士又將包括書林衛在內的廣場圍個滴水不泄。


    眾王爵夫人們的寶馬香車抵達皇城下的泰安街廣場時,就看到人頭熙攘,擁擠不堪的人群,人人臉上帶著不安和驚懼。


    維持秩序的羽林衛看到夫人們的車仗到了,自動分開人群,分兩列站立,排成兩道人牆,夾出一條人巷。


    人巷狹窄,不足以通車,貴夫人們就下了車,在眾人矚目下扶著丫頭的手,款款走向刑台之下,那裏有羽林衛守出一片空地。


    在刑台的另一邊,滿朝文武都已經站齊了。


    看起來奉旨觀刑的不隻是夫人們,她們的丈夫早已經到場。


    惟娉夾在夫人們當中,凝目向那班文武中去找,隻看到一身身素色的袍子和一張張麵無表情的麵孔,並無東方熠。


    耳邊忽然傳來黎夫人壓低的聲音:“渁兒那一身戎裝倒是正配他。”


    惟娉順著黎夫人的眼光看過去,就見東方渁背對刑台而站,他穿著一身羽林衛右翊衛將軍的戎裝服飾,手扶儀刀,盯視著圍觀的民眾,麵含威煞,眼露獰戾。


    再放眼望去,便見數以幾千記的羽林衛們都凝神屏氣,嚴陣以待,不像是監刑,倒像兩軍對陣。


    惟娉正尋思間,就聽一聲宣:“聖上駕到!”


    人們忽地一怔:怎麽?皇帝親自來監刑嗎?


    一隊鐵甲銅盔的侍衛快速走來,迅速地人群中清出一條路來。然後這些侍衛就人前相對著站成兩排,在人群中站出兩道鐵牆來。


    皇帝沒用全套儀駕,隻帶著靳澤、驟夏和幾個護衛,從遠處大步走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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