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好像隻不過剛剛發生,陸辰覺得時間好像凝固了,但是那種肅殺之意卻越來越重。


    “老先生,您也是得道這人,道家講因果,凡事皆有因果,這才是天道,你我之間並無瓜葛,而我與陸辰之間卻是血海深仇,您若是強行插手,斷了因果,對您的道行怕是會有所折損吧。”曹陽終於先打破了沉寂,他想了良久,還是不想去招惹老神棍,若是能就此將他勸退,剩下的一切便都好收場了。


    但顯然,老神棍似乎並不吃這一套:“伶牙俐齒,強詞奪理,你若講因果,我便與你說說這因果,你幾次三番欲害我徒弟的性命,這便是因,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必須護他周全,這便是果。你違背天道,殺害無辜,這便是因,我替天行道,送你輪回,這便是果,今天如若不除你,那豈不是壞了因果?墮了天道?”


    陸辰有些愣住了,他從未想到老神棍竟然還有這般口才,陸辰內心深處對張窺天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而曹陽顯然則有些動怒,這麽多年,他何曾如此放下身段,不想竟然被張窺天以同樣的因果之說喝退,現在的他,忍受不了


    當下曹陽怒道;“老東西,我敬你是道家之人才好言相勸,你難道認為我真的怕了你不成,既然你們都急著找死,那便讓你們見識下子母同心蠱的厲害!”


    話音剛落,地麵突然一陣強烈地震動,緊接著陸辰發現靠近長廊的地麵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黑暗之中。透過大廳內明亮的燈光,陸辰隱約地看見了曹陽口中所說的子母同心蠱!


    那......是怎樣的一個怪物啊,這具屍體伴著讓人窒息的味道,如今已經無法看出她生前的美麗,如若不仔細看都不能準確地識別出臉的存在——因為那被腐蝕的頭顱已經腫脹地像要爆炸一樣,淩亂彎曲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即便擋在臉前,也掩飾不住因為歲月的洗禮而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她的肚子被劈開成了兩半,這種殘忍,即便她是一個屍體,仍然讓人覺得膽顫可憐。從那肚子的縫隙中不斷的有蛆蟲和半個巴掌大的甲殼蟲爬出,陸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他在長廊中遇到的那種蟲子竟然就是屍蹩!


    而就在那屍體的肚子中還暗藏著一個蜷縮成一團的嬰兒,那居然是一個古曼童!


    子母同心蠱,原來是這樣一個子母同心!


    陸辰覺得有些惡心,他突然覺得,曹陽已經是不是單純地在報仇,曹陽甚至在用自己的母親和弟弟作為自己的殺手鐧,麵對自己的至親之人尚且如此,曹陽此刻的扭曲變態的心理可見一斑。想必是那個雨夜突如其來的變故才激發了曹陽內心那顆暴戾嗜血而又渴望保護的內心,他不惜親情,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母親與弟弟的魂魄,卻隻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再受別人欺負!


    “哈哈哈!看到了吧,這就是子母同心蠱!隻要有它在誰也不能傷到我絲毫!誰都不能!”曹陽揭斯底裏地吼道,麵目扭曲得讓人害怕,本就蒼老瘦弱的臉上,一根根青筋暴起,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孽障!你不尊天道,不敬生命,視天道如廢紙,視人命如草芥也就罷了,你......竟然連自己的親人也不放過,你應該清楚得很,子母同心蠱乃是天道不存之物,隻要不入輪回,你母親和弟弟的魂魄都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張窺天有些憤怒,雖然對於子母同心蠱,他多少有些了解,但是在親眼看到之後仍然是憤恨不已,早已入道多年的他知道,就算現在想讓這對母子的魂魄步入輪回,恐怕也是很難辦到的了。


    “老東西!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嗎?你三番五次執意送死,那我就成全你!母親、弟弟給我殺了他!殺了他!”曹陽咆哮著,現在的他已經絲毫聽不進老神棍的話語了,是啊,十年了,現在的曹陽就好像病入膏肓,再也無藥可救了!


    隻見那子母同心蠱一聲低吼,看上去笨拙臃腫的身體竟然卻靈活異常,轉瞬之間就出現在老神棍與陸辰的麵前,低歪著頭,目露凶色地盯著兩個人。


    “唉!”老神棍低歎了一口氣,顯然他並不想向眼前的子母同心蠱出手,畢竟這個母親和弟弟也都是可憐之人,“曹陽現在已經喪盡天良,人性盡失,難道你們還要助紂為虐嗎?”


    老神棍話音剛落,子母同心蠱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被老神棍的話觸動了內心深處潛藏著的靈魂。


    “我知道你愛子心切,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肚子裏那個夭折了的孩子,他還未見到過光明,就被永遠地鎖在了黑暗之中,不得輪回,你護不住他今生也就罷了,難道還要讓他永遠墮入無盡的痛苦中嗎?”老神棍,這幾句話說得正中要害,那子母同心蠱聽後,竟是一震,連連後退了幾步。


    曹陽一見形勢不對,愈發慌張,子母同心蠱這麽多年來已經成為了他的寶物,正是因為有著子母同心蠱的存在,曹陽在財運事業上才暢通無阻,但凡敢阻止他的人,無論是誰,曹陽都可以殺之於無形。傲慢,膨脹,嗜血,無情,這樣的曹陽令認識他的人無不聞風喪膽而卻敢怒不敢言,因為他們害怕下一個受害者就會是自己。


    “不要聽他的話,媽媽,難道你不愛我了嗎?你不是最疼愛我的嗎?我這麽被人欺負,你難道要袖手旁觀?你忘了?是我救了你,是我把你從火海中救了出來!”


    曹陽的癲狂讓陸辰有些害怕,對於曹陽,陸辰有著說不出的感覺,內疚,憎恨,厭惡,可憐。人啊,有的時候真的比妖魔鬼怪都要可怕,因為人是自私的,貪婪的,隻要有欲望,就能做出一切可怕的事情。


    子母同心蠱聽了曹陽的話,終於又恢複了原來的凶狠,而老神棍此時也如同秋風中的枯葉,不知何時會被吹走,形勢似乎又開始變得不明朗了。


    此刻的陸辰心中真是五味雜陳,猶豫了片刻,陸辰突然走上前去,抬頭看著子母同心蠱那扭曲的五官,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叫您,還是稱您一聲伯母吧,伯母,十年之前,如果不是因為我,曹陽或許真的不會成為現在這般模樣,一起的禍端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您要懲罰,還是衝著我來,不要傷害其他的生命,相信您活著的時候也絕不是那種濫殺無辜之人。但是,伯母,有些話我還是要說,您是一位好母親,為了孩子,就算受再大的苦也在所不辭,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在一次次幫助他的時候,您其實也是親手害了他,欲望是沒有止境的,而複仇之路也同樣是欲望之路,正是因為您的強大,所以才造就了曹陽膨脹的內心,天道因果什麽的,我不懂,但作為人,如果不能守護住自己最關心的人,如果不能讓最疼愛的人快樂,隻知道自私自利,那和鹹魚又有什麽區別呢?伯母,我求你放了我的親人,如果可以,我希望用我的生命來結束這段孽緣吧!”


    說罷,陸辰閉上了眼睛,此刻他的內心竟是出奇的從容,絲毫沒有因為馬上就要死去而感到害怕,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生命雖然可貴,但如果過於珍惜,卻也變成了一種自私,如果真的可以就這樣讓一切都重新來過,陸辰願意死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然而,死亡似乎並沒有降臨,當陸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異常平靜的子母同心蠱,在那一瞬間,陸辰真的恍惚的覺得她應該是一個特別慈祥的母親,就好像自己的母親那樣。這種感覺,讓他也感到很溫暖。


    子母同心蠱輕輕地從口中吐出一口氣,緊接著,陸辰便看到周毅賢、段思雨以及自己的父母都倒在了地上,像是昏迷了過去,陸辰知道,子母同心蠱已經把他們的魂魄還給了他們。


    “你......你在做什麽!你怎麽可以這樣,他們......他們!”曹陽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內心頭一次感覺到了害怕。他發了瘋似地想要向那子母同心蠱跑去,然而剛要踏出一步,他就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何時被老神棍控在了一個結界之內,動彈不得。


    “這是封魔符篆,你還是在裏麵老老實實地呆會兒吧。”老神棍背對著曹陽,淡淡地說道。


    “師父,接下來就交給你了。”陸辰突然之間覺得一陣心酸,這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但卻是一個命運悲慘的凡人。如果讓他親手把這對母子送往陰界,他的心裏總歸會有些內疚。


    老神棍點了點頭,掏出一張空白的符篆,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淩空在那符篆上畫下了咒語。


    “此符名為往生符,如若到了陰界難以輪回,便將這符篆拿給一個叫做鬼穀的人看看,他會助你們往生的,走吧,多眷戀一分,便會多一番風險,唯有步入輪回,你們才算逃離了天道的懲罰。”老神棍輕輕一指,那符篆就徑直飛到了子母同心蠱的麵前。


    子母同心蠱接過符篆,臃腫的身體艱難地向老神棍和陸辰鞠了一躬,眼中竟滑落了一滴眼淚。


    或許是感激,或許是悲傷,或許是懷念,或許是希望。這滴眼淚承載了這個不幸的母親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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