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夕陽,從絢麗化為淡然,由七彩歸於蒼茫。


    這裏是一處小院,準確的說,這是一個東北的農家小院,夕陽餘暈透過層層枝葉撒在紅磚青瓦的房舍上,給它抹上一層黃燦燦的顏色,煙囪冒出縷縷炊煙。幾隻燕子在空中掠過,地上雞鴨在門前散步覓食,當最後一縷晚霞隱去,放眼望去,整個村莊暮靄繚繞。萬家燈火微微閃爍,忽明忽暗,烘托出美麗而又寧靜的夜。


    然而對於這個小院的主人來說,這個夜似乎遠沒有那麽安靜,因為此時此刻,在他的院子中還跪著五個人,而且是從這一天的清晨一直跪到現在。


    小院的主人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龐,冷峻如不聞人間煙火。他不斷地在房間裏踱步,旁邊的兩個童子看得都有些昏昏越睡,東倒西歪,隨時都有可能進入夢鄉。


    “他們......他們還沒有走?!”男子有些氣急敗壞地道,絲毫沒有外表那般看上去成熟穩重。


    “回......回尊上,一直在外麵跪著呢,我聽您的命令,每隔半個時辰就去勸一次,可一點用都沒有,尤其是為首那個老頭,更是油鹽不進,從早上到現在別說是飯,就連一口水都沒喝。我擔心,如果再讓他這樣跪下去,怕是要撐不下去了。”左邊的童子本來正向前傾斜著身子,眼皮馬上就要合上,一聽到冷峻男子的話,忙是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哼!這老不死的,這麽多年了,竟然還陰魂不散!”冷峻男子嘴中嘟囔道,猶豫了半晌,歎了口氣,走出門去。


    小院內異常得安靜,跪著的五個人中一個是身體有些佝僂的老人,兩個極為斯文的中年人,另外兩人中一個是身材極胖的青年,他的腦門上不斷地滲出汗珠,顯然他的膝蓋已經承受不住沉重的上半身,整個身體不斷地搖曳,但即便這樣,他還是在咬牙堅持,而另一個則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看上去讓人憐愛。


    這五人正是在龍泉山莊生還的老神棍、周毅賢、段思雨、以及陸辰的父母。


    “你......你你......你!”冷峻男子圍著老神棍走了好幾圈,手指狠狠地指著他佝僂地身體,嘴上卻遲遲沒有下文。


    “歐陽子,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十年前,若是我肯網開一麵,你的愛徒或許就不至於道隕,可是這一次,說什麽你都得幫我。”老神棍麵無表情地說道,仍是一動不動,好像一尊雕塑,屹立在歲月的侵蝕中。


    “哼,你倒還記得,拋開那件事不提,張駝子,憑什麽我就要幫你,我歐陽子早就隱居山林,不問世事多年,別說是你,就是你們陰陽門那個雲中君親自來,又能奈我何?”歐陽子大怒道,最後幹脆氣得在原地蹦了起來,看上去絲毫沒有外表上的冷峻帥氣,倒像是一個不重形象的小醜。


    老神棍絲毫不去理會歐陽子的氣憤,仿佛早已習慣了這個人的性格,隻是淡淡地說道:“邪神就要複活了。”


    “邪......邪神?”歐陽子張大了嘴,連連後退了兩步,隨機眉頭緊皺,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這怎麽可能?一甲子之前,他不是已經道隕不周山了嗎,怎麽可能.......”


    “而且幽冥七王如今也有了新的舉動。”


    “什麽?他們......竟然也,不對!張坨子,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哼,我早就不再管這些凡塵瑣事了,就算邪神......就算邪神真的複活了,那也是與我無關,再者說,你說的這些屁話和救你徒弟有什麽關係?你的寶貝徒弟你自己疼,我歐陽子,憑什麽要救他?”


    “就因為他姓陸。”老神棍風輕雲淡地說道。


    “陸?難道是陸景林那老頭子的後人?不可能,陸家的後人都已經不再染指陰陽,怎麽可能會是你這死駝子的徒弟?”歐陽子的眉毛已經皺成了倒八字,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隻可惜,他英俊的臉上卻沒有半根胡須。


    “前......前輩認識家父?”老神棍身後跪著的戴眼鏡的斯文中年突然開口說道,“還請前輩救救我的兒子,大恩大德我們陸家永生難忘!”


    “是啊,前輩,您救救我的兒子吧。”陸辰的媽媽哽咽地說道,眼角又一次濕潤了。


    “對啊,歐陽前輩,陸辰他是個好人,您救救他吧。”


    “您要是救了他,我周毅賢願意變賣家產,給您造個鍍金的雕像,就供在床頭,天天給您磕頭上香。”


    歐陽子沉寂了片刻,歎了口氣道:“他若真的是周景林的後人,你們不用求我,我也得救他,畢竟我還欠周家一個人情,而且周家......並不簡單,隻是......唉,如今他已經筋脈盡斷,這具身體早已經不能用了,而且就算我為他做好了新的身體,他如今也隻剩下兩魂六魄,隻能算是一個活死人了。”


    誠然,道家謂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靈,三曰幽精,道家謂人有七魄,各有名目。第一魄名屍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陰,第四魄名吞賊,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穢,第七魄名臭肺,三魂無論丟了哪一魂都會昏厥不醒,七魄丟了哪一魄都會呆滯無神。而若魂魄盡失,則活死人無疑。


    “陸辰的一魂一魄無法久留人間,必是會前往陰界,六界各司其職,陰界主轉生,我已經寫信一封燒給了鬼穀,相信他在那邊應該能照顧得陸辰周全,能不能回得來,也要看臭小子的造化了。”老神棍也歎了口氣,仍然無法從那天的事情中回過神來。


    “鬼穀?嗬嗬,虧你還能信得著他?這老家夥整日神誌不清,顛三倒四,你那徒弟,怕是要被他折磨死了。”歐陽子轉過身去,拂袖道,“行了,都起來吧,讓人家看到還以為我歐陽子死了一般。不過,話說在前頭,陸辰現在是身形俱滅,想要重塑身體絕非易事,需以我親自培育的蓮子蓮藕為媒,以十年陽壽為引,老駝子,人我是救了,這十年陽壽你可別指望我會祭獻出來!”


    “你便是想要獻祭,我還未必會同意呢,你那短命鬼的陽壽我徒弟都覺得晦氣!你便專心培育你的蓮子蓮藕就行,老夫陽壽多得是,這十年陽壽,算不得什麽!”老神棍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坦然說道。


    “老先生,怎麽能讓您折壽呢,陸辰是我的孩子,也讓我盡一份做母親的責任吧。”陸辰的母親也站起身來,急忙說道。


    “是啊,老先生,以前是我不識英雄,小瞧了您,陸辰也是為了救我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讓我......”周毅賢說著也要站起身來,可是這才發現,他的雙腿早就跪得麻木,再也無法支撐他全身的重量了。


    “你們不用再說了。”老神棍正色道,“陸辰是我的徒弟,我做師父的未能護他周全,區區十年陽壽又算得了什麽?而且陸辰的命數是歲運並臨之命,普通人的壽命怕是難以作引,老朽身為道家之人,以我的陽壽為引,也能多幾分成功的把握。”


    “哼,你倒是撐起英雄來了?若是能讓我徒弟活著,別說十年陽壽,就算二十年,老夫眉毛都不會皺一下。”歐陽子撇嘴說道,“現在眼看就要入冬了,蓮花盛開要等到七八月份,想要重塑陸辰的身體,怕是也要等到明年,我這地小,可容不下你們這麽多人,所以,我看你們還是哪來的回哪去吧,若是把我搞的心煩了,這人,我可不救了。”


    “這.......”陸辰的父母有些遲疑。


    “無妨,你們都回去吧,隻要我留在這裏就可以了。”老神棍抻了個懶腰,道,“我說歐陽子,咱們也好歹算是久別重逢,我這給你跪了一天才把你跪出來,你好歹也得給我接個風不是,我跟你說,千萬別弄得太奢侈,就隨便把那幾隻雞宰了,再把你藏了幾十年的那個女兒紅拿出來,你可別為了我再出去買菜添酒,外麵那些名貴的東西,咱可享受不起。”


    老神棍話音剛落,卻見得歐陽子竟然全身顫抖,那背影讓眾人看得都有些好笑,“那雞是老夫的純陽蘆花雞,那酒是珍藏了百年的佳釀。張駝子!你,欺人太甚了!”


    歐陽子暴跳如雷,與老奸巨猾的張窺天比,他倒是像是一個老小孩一般,頑皮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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