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日久見人心


    傑西先帶著童一念去了醫院急診科,給她手肘和膝蓋上的外傷做了處理,還拍了片,好在腳踝隻是扭傷,並沒有骨折,但腳踝處腫得老高,估計幾天之內也是行走不便的。


    拿了藥,傑西溫柔地抱起低垂著頭的童一念,走出急診科。


    外麵的風有點冷,傑西見她的手臂上爬上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輕問,“很冷?”


    童一念在經過眉山山頂這一場變故之後,已經筋疲力盡,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依賴在傑西肩頭,神情也有些呆滯。


    傑西便快走幾步,急忙走到車邊,小心地將她放進車裏,自己上車後,就稍稍開了點暖氣。


    “現在好些了嗎?”他輕輕地問。


    童一念軟軟地靠在車座上,其實並沒有隻覺,本能地點點頭。


    傑西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知她現在需要休息,卻不知該把車開往哪裏,但瞧她這個樣子,是不想回家去的,便問,“念念,是去你的新公寓還是我那裏?”


    新公寓?陸向北是有鑰匙的,而她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他……


    “去你那吧!”她啞著聲音說,說話的時候,喉嚨還有點疼。


    傑西便發動了車,半小時後,他們到達傑西的公寓。


    傑西下車去抱她的時候,她依然是茫然不知的模樣,木然靠在車座上,直到傑西將她抱起,輕喚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


    傑西難免又是一陣心酸。


    回到公寓後,他直接將她抱進臥室,雪白的床單和被子,她一躺上去立刻就沾了汙泥和血跡。


    傑西自然毫不介意,她卻有些歉意,死灰一樣的眼神也有了點點生氣,“對不起,傑西……”


    他摸摸她的頭發,“傻,居然跟我說這話!”


    童一念眼眶一熱,心中酸酸的,可是也湧動著溫暖,什麽時候,傑西也長大了,居然摸著她的頭發說她傻,這個看起來自然不過的動作用在女子身上,他難道不知道代表著寵溺嗎?


    “是現在就睡了,還是先靠一會兒?要不要洗澡?”傑西又問。


    洗澡?她緩緩搖頭,此時的她,連動一動都不想了……


    “我先靠會吧,謝謝你。”她嘶啞的聲音聽在耳裏,讓人感覺好像一個毛刷在掛著心一樣難受。


    傑西歎了口氣,起身,去餐廳轉了一圈,回來時手中捧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喝杯蜂蜜茶潤潤喉,小心明天話都說不出來了!”


    童一念從他手裏接過玻璃杯,茶水溫熱溫熱的,她涼涼的手心瞬間便暖了起來,熱茶的蒸汽噴在臉上,滲透進緊繃的臉部皮膚裏,毛孔舒張開來,溫暖一直滲透進心裏。


    她喝了一口,澀疼的喉嚨頓感甜沁的潤澤,心中的暖意又多了幾分,傷痛的終點,終是這些知根知底的發小才讓人可以放心地信任和依靠,中國那句古話,日久見人心,是前人總結的真理……


    “念念,是不是一天沒吃東西?”傑西盯著她的臉,問道。


    她有些驚訝,抬起頭來,他怎麽會知道她沒吃東西?


    傑西拿眼角瞪她,幾分寵溺,“看著我幹什麽?我跟你多少年了?還不清楚你?想吃點什麽,我去買。”


    那種叫做感動的情愫再度惹紅了眼眶,可是,此時此刻,她什麽都不想吃,她害怕獨處的感覺,害怕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


    就像那年媽媽去世時一樣,她什麽都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媽媽再也不會醒過來了,無論她怎麽叫,媽媽都不會再理她,而全世界在那一刻都那麽忙碌,無論她走到哪裏,都隻會有人嫌棄她礙手礙腳,隻會對她說,自己到一邊玩去,別在這添亂……


    於是,她把自己藏在黑暗的角落裏,看著全世界都變成了黑白兩色,大人們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白色的花,每個人都腳步匆匆,誰都記不得角落裏還有一個她,那一天,她也是整整一天沒吃飯,可是都沒有人知道……


    今天,這種感覺又來了……


    不過是一個陸向北而已,為什麽她會有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難道,因為有了陸向北的日子,她便把他當成了她的世界嗎?


    抑或,是因為陸向北給了她虛幻的世界,而她卻仰仗著這世界而呼吸了呢?


    總之,此時此刻,她不想要傑西離開她半步……


    她真的害怕,再次被世界所遺忘……


    “傑西,你別走,在這裏陪我……”她捧著水杯,手微微發抖,一雙眼睛含了淚,楚楚可憐地望著傑西。


    這樣的她,已是脆弱到了極點,這種哀求的眼神和語氣,就連傑西也是從未見過的,他聽在耳裏,心裏一陣陣發酸,雙手握著她羸弱的肩膀鄭重承諾,“我不會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傑西……”她放下水杯,靠近傑西,在他肩膀上垂淚。


    也隻有對著傑西,她才可以哀求,不用顧及自尊,不用顧及得失,因為他是她的傑西,是她兩小無猜的夥伴,就像親弟弟一樣,真真實實的親密無間。


    這一點,就連她和沈康祺之間都無法達到,因為沈康祺付諸於她的感情太多,太濃,也太複雜,沒有傑西和她那麽單純,所以,反倒是有了顧忌,以致,很多事,她反而都瞞著他。


    曾幾何時,是傑西眼淚婆娑地四處尋找他的念念姐姐,找到之後抱著她就哭,還把眼淚大把大把地擦在她衣服上,而今,物換星移,世事變幻,變成她如孩子一般倚靠著傑西,把她所有的傷心都化作眼淚,揮灑在他的懷裏。


    傑西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別哭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睡一覺起來,明天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念念小姐,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吧,等你腳好了,我們去騎腳踏車,去粱叔家吃飯,日子還和從前一樣,快快樂樂的就好!嗯?”


    “嗯!”她枕在他肩上點頭。


    其實,明天究竟怎麽樣,她腦子裏還是一團亂麻,想起陸向北那些事,心裏的痛仍然一陣陣發緊,隻不過出於本能給傑西的話做個回應,而且,傑西的描述是那麽的美好,在沒有遇上陸向北的日子裏,雖然她在家裏是受冷遇的大小姐,但是卻沒有哪天不是快樂的,那快樂來源於簡單的生活,隻是多了一個陸向北之後,一切都變得那麽複雜而陰鬱……


    “這就乖了!”傑西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大人,“可是你一天也麽吃東西怎麽行呢?我不出去的話就衝杯牛奶給你喝怎麽樣?再吃點巧克力?行嗎?”


    記得媽媽去世那天,她一天沒吃東西,最後也是傑西找到了她,給了她一衣兜的巧克力吃,那時候,她就把傑西當成生死兄弟了……


    “嗯!”本來不想吃的她點頭同意了。傑西的巧克力,代表的不僅僅是巧克力,而是一種記憶,一種溫暖,是她冰冷而孤獨的靈魂所需要的……


    傑西給她整了整枕頭,讓她重新斜靠在床上,自己再次去了廚房,幾分鍾後,拿回來一杯熱牛奶和一大盒巧克力。


    童一念一看,是原裝的意大利品牌,“你哪裏來的?朋友帶回來的?”


    傑西笑了笑,“不是,前幾天去了意大利,順便帶了一盒回來,準備過幾天給你的!”


    童一念一愣,又想起那一天,陸向北從意大利回來,手裏捧著一個盒子,裏麵裝著一路嗬護而來的冰淇淋……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馬上把這個畫麵從腦中摳了出去,接過巧克力盒打開,主動和傑西說話,以把自己的思維從陸向北這三個字上麵轉開,“你去意大利幹什麽?”


    “參加一個比賽得獎了,去領獎。”傑西漫不經心地說。


    “得獎?服裝設計?”童一念驚道。


    “嗯。”他無所謂地笑笑。


    “傑西,你真棒!”無論自己的情緒怎麽滴落,此刻,她還是由衷地高興的,為傑西的成功。


    “沒什麽啦!其實我能拿獎,有一半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一直支持我,也許我早已經放棄了,所以,獎勵你一個!”傑西拾起一顆巧克力,塞入她口中,“好不好吃?”


    她輕輕咬一口,巧克力的醇香溢滿唇齒。


    “好吃!”她猛點著頭。她和傑西的友誼,也像這巧克力一樣,越來越醇厚,她真的感謝上蒼,賜給她這樣一個弟弟,讓她在生命最低迷的時候會有他相伴。


    起初猛烈地點頭說好吃,隻是為了不讓傑西失望,他從那麽遠的地方給她買巧克力回來,用那麽殷切的眼神看著她,等著她說好不好吃,她怎麽也不忍心打擊他的。


    但是,吃了幾顆巧克力,又在傑西的緊盯下把牛奶喝光以後,身體裏仿佛注入了生命的氣息,人也稍稍清醒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一顆心仿佛停止了跳動似的,茫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她想,她必須好好想一想以後該怎麽辦,一步一步想清楚,但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她太累了……


    她靠在厚厚的枕頭上,眼神漸漸變得迷蒙,朦朧中,她半眯著眼凝視燈光下傑西的容顏,那是不輸給任何男子的俊美,“傑西,謝謝你。”


    人,永遠要感謝那些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收留自己的人,因為,當全世界都將你遺棄時候把你撿回家的人,隻會是最親最親的人。


    “你傻呢!快睡吧!”他微微一笑,撫了撫她的頭發。


    很高興看到她終於不再那麽抓狂,不再那麽頹然,能讓她情緒稍稍平靜,是他付出多少努力都值得的事,何況,隻是一次收留,一盒巧克力,一杯牛奶。


    然,有很多時候,人,並不需要對方為自己做多少,隻是一次收留,一個擁抱,甚至一個眼神就夠了……


    童一念在傑西溫暖的眼神中徹底放鬆,她知道,傑西是無害的,在傑西的身邊,她可以放心放意地休息……


    然而,黑暗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當她的意識完全沉入黑暗的夜裏時,可怖的噩夢開始騷擾她。


    她夢見自己駕著車在漆黑的路上狂飆,她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開這麽快的車,心中有一個信念始終在鞭策她,陸向北不見了,他有危險,她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她闖過一個個紅燈,瘋了一般把油門踩到底,可是,路好黑,她幾乎看不清前方有什麽,明明亮著車燈,路麵卻是那麽模糊,忽然,車前多了一個人影,她不知道這個影子是從哪裏竄出來的,她緊急刹車,卻終沒能刹住,那影子被她的車撞得高高彈起,彈上高空,再重重落下,“砰”的一聲,掉在她的車窗前,玻璃上,一張滿是鮮血的臉正對著她……


    鶯鶯……


    她撞死了鶯鶯……


    鶯鶯那張臉好可怕,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地瞪著她,額頭一個大大的窟窿,鮮血正從裏麵冒出來,流了她滿臉,流到她的車窗玻璃上。


    那血,居然詭異地滲透了玻璃,流到車裏麵來了,流在駕駛台上,流在方向盤上,還蜿蜿蜒蜒,流到她手上,車裏很快被血腥味給淹沒……


    她驚恐地望著這一切,雙手發抖,全身都在顫抖,忽然,玻璃詭異地碎裂,鶯鶯的屍體直直地跌了進來,竟然滾落在她身上,壓著她。


    她恐懼地大叫起來,卻聽鶯鶯陰森森的聲音響起,“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是你害死了我——你還我命來——”


    潛意識裏,她知道自己在傑西家裏,傑西好像答應過她會一直陪著她不離開,於是拚了命地喊,“傑西!救命啊!傑西!救命啊!”


    “念念!念念!”


    她終於聽見了傑西的聲音,恐懼的心找到了依托,感覺到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她費力地睜開眼,隻覺燈光刺眼,而傑西的臉,就在眼前。


    沒有血,沒有車禍,沒有鶯鶯……


    是夢,一切都隻是個夢……


    她喘息著告訴自己,讓自己的心在驚懼中盡量平複下來。


    隻是,她已經全身大汗淋漓,夢中的恐懼景象在腦中揮之不去,即便在這樣通明的燈光下,在傑西關切的注視下,那些鮮血模糊的畫麵,鶯鶯陰森恐怖的叫喊依然在她腦中交替出現。


    而她,仍然走不出夢境,走不出那恐懼的氛圍,在傑西的雙臂中瑟瑟發抖,耳邊似乎還有成真憤怒的聲:是她害死了鶯鶯!都怪她!是她害死了鶯鶯!


    她快要崩潰了,忽然揮開傑西的手臂,雙手捂住耳朵,嘶啞而低低地嗚咽,“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傑西覺得她不對勁,握住她手臂問,“念念?你怎麽了?做了什麽噩夢?”


    而她卻一味地在夢裏的恐懼中無法回神,抬起眼睛看著傑西,眼裏卻是沒有內容的空洞,嘴裏隻會重複一句,“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傑西急了,掐她的人中,一邊大聲喚醒她,“念念!念念!你到底怎麽了?醒過來!”


    疼痛,終於讓她蘇醒,她渙散的瞳孔在準確找到傑西的眼神時漸漸聚攏,在看清傑西之後,哭出聲來。


    傑西見她總算是哭出來了,一顆心稍稍落地,至少證明她現在正常了。


    於是換了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念念,別怕,隻是做惡夢而已,已經醒來了,我就在你身邊,一直都在的,什麽都不用怕。”


    在童一念睡著以後,他一直都沒有離開,因為答應過她會一直陪著她,所以擔心她晚上醒來會找不到自己,便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斜靠著打盹,誰知才睡了沒多久,便聽見童一念噩夢裏的驚叫,叫的是他的名字,還叫著救命。


    他以為她又夢見陸向北了,因為之前在山上,她和陸向北在一起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也是叫“傑西救命”,所以,隻是用尋常溫柔的語氣安慰她,他並不知道,她心裏承受著怎樣的陰影。


    童一念心頭像籠罩著一塊巨大的黑幕,壓得她無法呼吸,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傑西,怎麽辦,我不好,我是壞人,我害死人了……”


    他聽了大驚,她怎麽會害死人?


    “念念,你在說什麽?說清楚好嗎?”他急問。


    她完全語無倫次,“傑西,我……她……死了……是因為我死的……”


    “誰死了?”他狐疑的問。


    “鶯鶯……夜總會的鶯鶯……”她吸著鼻子,沒有把如嬌兩個字說出口。


    關於鶯鶯的死,他亦有所耳聞,“這個我知道,不是車禍死的嗎?跟你有什麽關係?別瞎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急得眼淚直淌,“是我……如果不是我她不會出意外……”


    傑西有所警覺,他一定經曆了什麽事,否則不會在夢裏也這麽恐懼,“念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是我……我……”她剛想把自己裝竊聽器在陸向北身上然後導致鶯鶯出事一事說出來,一個聲音卻在耳邊回蕩:念念,千萬不要把你知道的事說給任何人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突如其來的寒意,讓她稍稍清醒,吞回了想要說的話……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住,可是莫名其妙的,就再也無法說出口……


    “念念?”傑西在等她的下文。


    她抓緊傑西的肩膀,讓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不那麽抖得厲害,然後吞了口唾沫,艱難地說,“是我……我吃醋……找到夜總會鬧……罵了鶯鶯……然後她開車出去……出了車禍……”


    她撒謊了……


    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要幫著他撒謊?她不是信誓旦旦地指天說過嗎?她不會讓他的計劃得逞,她要把他們的事說出來嗎?


    可是,為什麽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她還是說不出口?!


    不,這並不代表什麽……


    她仍然不會讓他們計劃得逞!她仍然不會再姑息他!隻是,她不是長舌婦,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四處散播……


    傑西聽了,舒了一口氣,柔聲安慰著她,“傻瓜,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她自己出的車禍,警察都不會說是你的責任,你在這瞎自責什麽?聽話,別想多了,好好睡覺吧!”


    是啊,警察都沒判她的責任,法官也不會判她的罪,她有什麽必要這樣為難自己?可是,這話為什麽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隻要一合上眼,眼前就全是鶯鶯帶血的臉?


    嚇得她趕緊睜開眼來哀求,“傑西,別關燈好嗎?待會兒我睡著了也不關?”


    “好……”傑西看著她,眸子比燈光更溫暖更溫柔。


    她重新合上眼,但那種害怕墜入黑暗的恐懼感再度襲來,她嚇得睜開眼抓住傑西的手,“傑西,我不想睡覺了,陪我說話吧……”


    於是,傑西反握住她的手,用他的手心壓著她的手背,陪她開始聊天。聊的都是他們小時候那些開心的事。


    他們一起學騎腳踏車;


    他們一起背著大人偷偷喝酒;


    他們一起學遊泳,傑西甚至還借此研究男孩和女孩的不同;


    等等等等。


    傑西甚至不惜把自己小時候偷穿童一念花裙子一類的醜事都拿出來回憶,隻為安撫她的不安,逗得她一笑。


    在這樣輕鬆的氛圍裏,她總算不再那麽惶恐,折騰了大半夜後,在接近淩晨的時候才沉沉睡去。


    傑西凝視著她的睡顏,手指疼惜地在她臉頰輕輕撫過。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好能得到多少回報,他一直清楚,自己隻是她心目中的弟弟,即便她真的和陸向北離婚,他得到她的機會也不大,可是,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得到她的回報,愛護她,保護她,已經成為他的習慣,哪怕最後的結局仍然是看著她走向別人的懷抱,他依舊要感謝上蒼,讓他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就遇上了她,讓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都因她而有了色彩,即便到了白發蒼蒼的時候,她仍然會是他最值得的珍愛……


    其實,換個角度想一想,他何嚐不是已經得到她了呢?


    在她最需要嗬護的時候,她會想到他,那就足以證明,他占據了她生命裏很重要的部分,這樣,不是已經擁有她了嗎?


    想到這裏,他微微一笑,給她把被子壓了壓,空調的溫度似乎有點低了,他調高了一點,然後再守著她,希望她這一覺,無驚無夢,酣眠安好……


    連續在傑西公寓裏窩了好幾天,因為腳不方便,她也不想走出去,又或者,她把傑西這裏當成了避難所,她現在就像個蝸牛,在承受真相殘忍的後果之後想先找個殼藏起來療療傷。


    傑西也告訴她,這幾天暫時什麽也別想,隻是養傷,把腳傷養好,把心裏的傷養好,然後,再變身美少女出去勾搭帥哥。


    他的話博得她一笑,這樣的玩笑,好像已經不適合她了……


    而且,腳傷易好,心理的傷,要多久才能痊愈呢?還是個未知數罷了……


    不過,她仍然由衷地感謝傑西,在這幾天裏一直陪伴著她,陪她玩,陪她說笑,兩人甚至把小時候玩的跳子棋軍旗都拿出來殺得個天昏地暗,他把她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讓她根本沒有別的時間再去想其它。


    陸向北從前也是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而已……


    這個名字,總是會見縫插針地從心底鑽出來,將她狠狠紮上幾針後,再被她強行給重新掩埋進記憶深處……


    很多事,不是不想就不存在了的,忘卻,隻是不去想起而已……


    幾天後,她腳踝的腫大漸消,下地行走也不再疼痛,傑西高興得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幹什麽?”她好奇地問。


    “去騎腳踏車啊!不是說好了的嗎?”他興致勃勃的。


    “好啊!”她毫不猶豫地答應。


    和傑西在一起的這幾天,好像進了世外桃源,隻做快樂的事,隻想快樂的事,她也很想,幹脆把所有童年裏快樂的記憶重新來一遍,騎腳踏車,是個不錯的提議!


    她換了傑西讓薇薇送來的嶄新的運動服,純白的顏色,和傑西的是一個係列。


    傑西摟著她的肩用手機拍了張照,朝她一眨眼,“情侶裝,怎麽樣?”


    她笑了笑,“姐弟裝吧!我很喜歡!”


    傑西也不介意她的糾正,率先出了門,“快點!”


    她下意識地拿起她的包,從裏麵掏出手機,平平靜靜的,一個電話一個短信也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些什麽,消失了幾天沒有一個人掛念她?連家人也不?他呢……


    心中難免苦澀,笑了笑,也好,這樣也好,彼此了無牽掛。


    倒是分公司那邊,是她的責任,她不是沒有責任心的人……


    於是打了個電話給何勇,何勇告訴她,陸總說她這幾天不舒服,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去g城,所以已經把工作安排好,不用她擔心,何勇還要她好好休息,多注意身體,下次來g城,他請她栗子蛋糕。


    既然這樣,就真的沒什麽可以牽掛的了……


    其實,自己真的沒那麽重要,沒有了她,地球一樣自在公轉自傳,人人都在自己的軌道,過得有聲有色……


    傑西所住的公寓,有很大一個草坪,草坪周圍有跑道,和傑西兩人一人騎了一輛腳踏車競速,將所有的力氣都耗在拚命騎車上,不過幾圈下來,就累得筋疲力盡。


    傑西看著她,暗暗搖頭。


    依然是昨日的人,昨日的車,隻是,騎車人早已沒有了昨日的心境……


    也不點破她,知她沒有力氣再騎,便對她道,“騎累了,肚子餓,出去吃點東西!”


    “叫外賣吧!”童一念看了看天色,快要到傍晚,晚霞映紅了半邊天。


    “連續吃了幾天外賣,我快嘔吐了!”傑西連連抗議,最後提議道,“我想吃點家常菜,我們去粱叔那吧!”


    倒是很久沒去了……


    童一念想梁媽媽的手擀麵,想梁媽媽的味道……


    “好啊!”她歡快地答應。


    於是兩人衣服都沒換,穿著運動裝就上了車。


    從傑西這兒到梁媽媽那比較遠,童一念打開車窗,一邊看著窗外熙攘的人群和參差不齊的高樓,一邊聽傑西播放的音樂,慢慢地,心事浮上心頭。


    有心事的人,真的不適合靜下來。


    然而,那千頭萬緒還沒理清,她卻看見了那樣一副畫麵……


    那是一處公寓的花園,臨街,花園的長椅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她急叫一聲,“停!”


    傑西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立刻緊急刹車停了下來。


    她看見,女孩把身體偎向了男人懷中,很是悲切的模樣……


    她閉上眼,不想再看。


    轉過頭來,關上車窗,平靜地對傑西說,“沒什麽,看錯人了,走吧。”


    車,重新啟動,車裏的音樂仍然悠悠揚揚,像一根長長的線,繞著她的心,一圈,又一圈……


    剛才那個男人,是陸向北……


    而女人,是伍若水……


    她覺得眼睛刺痛得厲害,卻努力讓自己嘴角彎起微笑的弧度,她不在意,真的,他和伍若水也好,和鶯鶯也好,他們本來就是一個圈子裏的人,是同一種人,而她自己才是外人,不自量力非得將他從他的圈子裏隔離出來,最後受傷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如今,正該是他和伍若水相互安慰,抱頭痛哭的時候,死的不是正是他最值得珍藏的初戀和她的姐姐嗎?相同的悲傷,相同的回憶,兩人有的是共同語言。


    她童一念算什麽?是害死他們親人的凶手罷了……


    想到這裏,胸口還是一陣一陣劇痛,像有個箍子,勒住了她的心,並且越箍越緊,越箍越緊,緊得她快要窒息,痛得她無法忍受……


    趕緊又開了車窗,對著外麵大口呼吸了幾口空氣,然後,悄悄讓眼淚流淌在窗外的風裏,不讓傑西看見……


    傑西這幾天為她已經夠勞心勞力的了,她不要他再為自己難過……


    其實,她不知道,傑西早已將她的難受看在眼裏,也估計到她在窗外看到了什麽,隻不過,她不說,他亦不會追問,隻是選擇了他的方式,默默陪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難過就好……


    車,停在胡同口的時候,童一念又恢複了輕鬆的模樣,隻是她越這樣,傑西越難過,他知道她是裝的,這妞骨子裏還是倔強的,隻在最不堪負荷的時候流露她的軟弱,稍稍好點就開始逞強……


    而他更難過的是,他的陪伴他的安慰終究隻能治標,不能治本,不知道她的傷,究竟要誰來,才能完全治好?


    正想著,童一念卻過來拉他的手,“來,快跑!”


    他回神,微微一笑,隨著她的腳步,兩人手牽手像小時候一樣往梁家私房菜館奔去,一路,留下她嘰嘰咯咯的笑聲,宛若歲月的風鈴,飄散在風裏。


    今天的菜館不是很忙,就粱叔一個人在招呼,童一念打了聲招呼,便問,“粱叔,梁媽媽呢?”


    粱叔見是他倆,很是高興,指了指裏麵,“今天有點不舒服,在裏麵休息呢。”


    “哦,那我們倆先去看看梁媽媽!”


    童一念牽著傑西的手就要進去,傑西的電話卻響了,他到了聲歉意,先接了電話,眉頭就皺了起來。


    “怎麽了?”童一念等他接完電話問。


    “我一個大學哥們,出了點事……算了,別管他!”傑西牽住了她的手。


    她笑了笑,“算了,你還是去吧!”她看得出來,應該是很重要的事,不然傑西的表情不會這麽為難,已經陪了自己好幾天了,也不能太霸道了……


    “可是……我更想陪你吃飯!”傑西有些無奈的表情。


    “你啊,是想吃粱叔的菜吧?我給你打包,你辦好事來接我不就得了?”她開他的玩笑,明明知道他是真的寧願和自己吃飯。


    “那……也好,等著我來接你!”他總算是勉強同意了。


    童一念笑著轉身,自己一個人進去找梁媽媽,準備給她一個驚喜,所以輕手輕腳的。


    梁媽媽房間的門並沒有關,她輕輕地推開,看見梁媽媽正伏案看什麽東西,厚厚的一本,似看入了神,連她推門進來也沒留意,直到她走到梁媽媽身邊,準備輕輕拍一拍她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梁媽媽看的居然是一本剪貼本,上麵全是陸向北的剪報畫……


    “梁媽媽,您怎麽認識他?”童一念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梁媽媽聽見聲音,猛然回過頭來,眼眶還紅紅的,見是她,也是大為驚訝,“念念,你怎麽來了?”


    童一念完全陷入震驚中,往事一幕一幕重現,他說過,他喜歡喝老白幹就鐵蠶豆;他說過,這家店老板娘的手擀麵做得好吃;那個雨夜,她去買麵,他一個人不打傘淋著雨在這周圍走了好久……


    原來,一切並不是偶然……


    心中漸漸的,有了答案,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要問梁媽媽,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反而,是梁媽媽先開了口,有些慌張地把剪報本合起來,臉上也有些尷尬的神情,“念念,我……並不是有心想要瞞著你……”


    “不!不要合起來!”她從梁媽媽手裏奪過剪報本,翻開來看。


    第一頁便是她和陸向北結婚的新聞剪報,大幅的照片,華麗的辭藻,金童玉女,極盡奢華,將她的婚禮渲染得空前絕後。


    那時的她,挽著他的胳膊,臉四十五度上揚,向他露出一個微笑,而他,正好低下頭來看她,兩人的眼神在此刻交匯,彼此的笑容如此契合,看上去,分明就是一對陶醉在蜜罐裏的恩愛夫妻……


    那時的她和他,有這麽幸福嗎?純粹的作秀,竟然也這麽逼真?看來他們兩個的演技都不賴啊……


    她纖白柔軟的指輕輕落在圖片上,指腹在她的笑靨上滑過,竟如燙到了般灼痛,那些如夢如幻的往事,潮水一樣在胸腔裏奔騰,痛楚便隨著這潮水一起高漲起來。


    原來麵對他的時候,她也曾那樣的笑過,那些笑容,不是一個簡單的離字就可以忘卻得一幹二淨的……


    剪報一頁一頁翻過,就好像在重播她與他的曆史一樣,每翻過一頁都讓她疼痛的傷口愈加鮮活起來。


    每一張剪報的圖片記錄的都是她和他最喜樂的一麵,她總是在笑的,或溫婉,或開懷,或大方,或寧靜,她自己都記不得,自己在這段婚姻裏有過這許多的歡笑,一直以來,她以為他們之間總是怨尤居多;


    而他,在她微笑的每一個瞬間,總是低著頭凝視她,眸光裏,竟是滿足和溫暖,他曾這樣注視過她嗎?仿佛她是全世界的焦點,他的眼裏心裏都隻有她一般……這樣的眼神裏,有幾多做戲?幾多真實?


    忽然覺得他的笑容、他俊魅的容顏都無比刺眼,不由急速合上了剪報本,再也不要看見那些做作的畫麵,虛假的幸福。


    其實,不用梁媽媽說,她也已知道會是怎樣一個故事了,梁媽媽肯定就是他的養母,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麽他從來就不曾提起這個養母,也從來不來探望她,而梁媽媽為什麽又要偷偷剪下有關他的內容貼成本,卻不去找他,甚至,明明童一念經常出入梁家,也不在童一念麵前提起過隻字片語關於他的事。


    “念念,其實他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從小就很貼心……”梁媽媽陷入了回憶裏,“我不能生孩子,結婚好多年後也沒個一兒半女的,你粱叔就把鄉下堂兄的兒子給接了上來給我們當兒子,取名潤男。可是我卻喜歡孩子,天可憐見,潤男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早起去買便宜菜,那時候生意小,要養孩子,我總是起得很早去最遠的市場買最便宜的菜,而在菜市場的某個角落裏我隱約聽見有孩子哭,順著那哭聲,我找到一個紙箱子,裏麵居然有個孩子,瞧那模樣,應是才滿月的樣子,估計是餓了吧,哭得小臉都紫了……”


    “我把他抱了起來,一看,還是個男孩,健健康康的,也不知孩子的父母怎麽舍得遺棄。孩子的衣服裏夾了張紙條,上麵寫了孩子的生日,還留有話說,這孩子姓陸,不想讓他進孤兒院,希望他能長在正常的家庭有正常的父母疼愛,若得好心人收養,就隨了收養人的姓,大恩不言謝之類的。我跟這孩子,也算是有緣吧,一抱他,他居然就不哭了,隻是一張小嘴繞著圈兒地撮著,想是尋找奶頭呢,我就把早上給潤男取的牛奶喂給他喝,還真是餓了,也哭累了,喝奶喝飽了就睡得沉沉的……”


    童一念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能夠坐下來再聆聽關於他的一切,是她自己都沒想到的事,陸向北這三個字,是她提也不願再提起的……


    “我把他帶回了家,讓他跟我們姓梁。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聰明又敏感,和我們家潤男感情好得不得了,對我和你粱叔也很孝順,知冷知熱的,比女兒還貼心。但凡我有個感冒咳嗽的,他總是特別放在心上,問寒問暖,端茶送書的,比潤男還關心我。那時候,學校裏都流行吃課間餐,課間的時候發個蛋糕點心什麽,他自己不吃,帶回來給我吃,可等他帶回家來,蛋糕早在書包裏壓扁了,看著他把扁乎乎的蛋糕掏出來時沮喪的樣子,我這心裏啊,熱乎乎的,不知有多感動……”


    “說實話,這兩個孩子裏,雖然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粱叔更愛潤男,因為那到底是他梁家正兒八經的種,可我卻不知怎麽的,尤其偏愛這孩子,這孩子從小也黏我,念初中那會,他都住校了,個兒長得比我還高,可每周回家來,還要和我擠一個被窩睡覺,我們給他的零用錢,他都省著省著花,到了周末,總能結餘那麽一點兒,給我和你粱叔稍點吃的回來……”


    童一念聽著,一顆浮躁的心竟然漸漸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寧,她真的喜歡梁媽媽說故事的這種語調,有著莫名的尋常人家的幸福感,而她,竟然不介意這個故事的主角是陸向北,同時,還在思索,梁媽媽說的那人是陸向北嗎?陸向北是這麽知冷知熱的人?可是,將婚後的生活細節一一對照起來,好像,他確實是這麽個人……


    這些話,梁媽媽也許已經憋了許久許久無人傾訴,今日有了童一念這個聽眾,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


    “這孩子從小就不用操心,各方麵都優秀,當然,潤男也是相當優秀的,和他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正因為這樣,兩兄弟你追我趕的,在學校裏都是最優秀的學生,是我和你粱叔的驕傲。如果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兩兄弟長大成人,娶媳婦生子,那我和你粱叔就覺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盡管這兩個孩子都不是我們親生的,我們甚至已經在悄悄憧憬,並且拚了命地掙錢,隻為給他們兄弟倆掙些家底。然而,他念高中那年,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梁媽媽的眼睛裏早已漫開了淚水,說到這裏猶為難過,童一念不禁握住了她的手,心中揣測,可能要說到潤男的死了……


    “那時候,我們的生意已經紅火起來,家境也漸漸殷實,他們兄弟倆周末回家來的時候,偶爾會帶些朋友回來吃飯,男孩女孩都有,其中有個叫如嬌的……”


    童一念腦中“嗡”的一響,凝神細聽,原來“如嬌”這個名字對她竟然有如此大的撼動力……


    “他念高中,潤男就已經念大學了,如嬌是他的同學,常常到我們家來,第一次來的時候來帶了上好的碧螺春過來,潤男特喜歡喝這種茶,那如嬌的父母是茶場的,雖然隻是最普通的茶農,但這點好茶還是有的……”


    碧螺春……


    童一念眼前一花,差點暈倒。


    原來,他對碧螺春的執著竟然來源於此……


    她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對勁了,臉色一定煞白煞白的,她咬緊了唇瓣,盡量讓自己定下神來,好在梁媽媽沉浸在往事裏,並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


    “這兩兄弟啊,就是那時候愛喝的這碧螺春,直到現在,我們還常常自己去買呢,和你粱叔不忙的時候喝杯茶,就會想起這些往事,心裏難過極了……”梁媽媽擦了擦淚,接著道,“他高中才上了沒多久,有一天來了個穿著打扮都很高貴的夫人,說是來找他,要接他回到自己身邊,還給了我一張巨額支票……她說,她是他的母親,十八歲生子,實在沒有臉也沒有能力撫養他,但是現在,她有能力了,想把他帶出國,能給他更好的未來……”


    “我舍不得啊……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一樣疼大的,哪裏想到他真的要飛了呢?可是,我不能這麽自私,別說他親媽能給他更好的未來,就算他親媽是吃糠咽醃菜的,我也會把兒子還給她,因為那畢竟是她親生兒子,我多麽希望自己能生孩子啊,可是我卻不能,所以我了解一個媽媽的感受……我把這話給他說了,他死活不肯,每次他親媽來,他還把人給攆走,說他隻有一個媽媽,姓梁……”


    “我當時就抱著他哭了,有他這句話,我什麽都夠了……所以我打他,逼著他在他親媽麵前跪下,逼著他跟他親媽走……可他怎麽都不願意,原來,這孩子心細,又心重,其實他早已經知道我不是他親媽了,卻從來不提,把我當親媽似的愛著……然而,無論我怎麽打他,他就是不肯跟他媽出國,我也沒辦法了,他媽媽好像有許多重要的事要辦,就暫時把這事擱下,先走了……”


    “過了沒多久,他親媽又來了,這一次,很奇怪的,他卻輕易得就答應了跟他媽媽去法國,而且,走得很急,突然一下,就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好久好久,我都不能適應……開始的時候,他還打電話回來,寄東西回來,後來,聯係慢慢少了,再後來,也就沒了他的消息,而如嬌則和潤男談起了戀愛……”


    “再見他已是六年後,在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的時候,他出現在我們眼前,告訴我們,他回來了……”


    “這一次回來,就發生了巨大的變故……”梁媽媽雙手握住剪貼本,手有些抖,想來那些歲月裏的往事,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褪去它的顏色,切膚的痛,會隨著每一次記憶的重新啟動而更加深刻……


    童一念將手覆蓋在梁媽媽手背上,雖然自己在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心也像剝洋蔥一樣,每剝一層,眼睛裏便火辣一分,但是,她更體諒梁媽媽的痛楚,世界上最悲慘的事不是失戀,不是離婚,而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梁媽媽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道來,“他的回家,讓我們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潤男,從小對這個弟弟就極為疼愛,他走了以後,潤男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裏也是極為掛念這個弟弟的。我們一家人好久沒這麽開心了,在他停留的幾天裏,我們家每天都隆重得像過年,直到那一天晚上,我做了夜宵,在家等著他們兄弟倆回來吃,潤男是值晚班去了,他則不知去了哪裏,潤男先回來,碰巧那天店裏的啤酒都被客人點光了,我就想在他回來之前去巷口的小賣部買幾瓶,讓他們兄弟倆過過癮。這倆兄弟啊,平日裏最愛喝老白幹,但我想著晚上喝多了烈酒不好,所以還是喝點啤酒吧……”


    “潤男見我這麽晚還出去,就非得自己去,我就說,那一塊去吧,我也想去走走,正好去巷口,說不定能接到弟弟一起回來。我那時,就想起了他們小時候剛上學那會兒,我也這麽在巷口送他們上學,等他們回家,看著他們過完馬路才放心……哪知,這回我們在巷口倒是接到人了,不過……接到的卻是兩個……”


    梁媽媽臉上浮現一絲苦澀,稍稍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和潤男親眼看見他和如嬌兩人站在那棵大榕樹下,如嬌在他懷裏哭,還很激動地質問他,‘你為什麽要回來?我和你哥都已經要結婚了,為什麽你還要回來?’當時,我和潤男就懵住了……”


    “然後,如嬌就哭得很傷心,罵他是逃兵,罵他是孬種,她說她從來愛的就是他,這麽多年也沒變過……然後問他,現在的他,心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敢不敢帶她走……然後就一直逼問他敢不敢,敢不敢……”


    “當時,潤男手裏的啤酒就掉到了地上,看著他們倆,整個人臉色都變了……天知道,潤男有多麽愛如嬌,從第一次遇見和向北一起回家的她,他就喜歡上了,那時的如嬌,纖纖瘦瘦一個人兒,皮膚白白的,在好幾個隨向北一起來的同學中最惹眼,性格活潑,又極有禮貌,還很懂事,一到店裏就幫著我忙這忙那的,嘴又伶俐,叔叔嬸嬸叫得可歡了,對他也是潤男哥潤南哥叫得脆生生的,怎麽叫人不喜歡?向北跟他親媽走了以後,潤男便漸漸正式和她確定了戀愛關係,把她寵得跟公主似的,對她家裏人也好,完全把她當媳婦看了,給她家寄錢寄物的,她有個妹妹在讀高中,他也照顧得妥妥帖帖,後來考上大學,還是我們給她妹妹出的學費。在向北這次回來之前,我和你粱叔都在商量著什麽時候辦喜事了,哪知,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當時是怎麽收場的,我都糊塗了,隻知道向北一把就把如嬌推開,推得很重,如嬌摔在地上,而他,則轉身就跑了……我看見潤男那個痛苦啊,嘴唇都發白了,可還是走上去扶如嬌,可是如嬌也扭頭就跑,許是覺得沒臉見潤男吧……我們怎麽樣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和潤男站在榕樹下,許久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你粱叔來找我們,見我們這樣,詫異地一直追問,回家後,我憋不住就把看見的事告訴了他……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做父母的也不好說什麽,想著兒孫自有兒孫福,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然而,還沒等到解決的機會,潤男卻在工作中出現失誤,不幸……”梁媽媽說著,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紛紛墜落,“我和你粱叔得知這個消息,那真叫一個晴天霹靂啊……你粱叔一夜之間,頭發就白了一半……”


    童一念憶起,卻有一段日子,她許久沒來梁家,再來時覺得粱叔蒼老了許多,當時好像是隨口問了問,是不是粱叔身體不好,兩位老人家也沒細說,搪塞著就過去了,卻原來,發生了如此慘烈的事……


    這個晚上,一直都是梁媽媽在說,說的還是這般揪心揪肺的往事,說到這裏,梁媽媽已是泣不成聲,人,更見虛弱。


    童一念眼眶也是濕濕的,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對陸向北這個人,原本是充滿了恨意,而到了此時,心裏湧動的卻隻有悲涼……


    對於眼前這個頭發半百的尋常婦人,人間最平常的母親,倒是比從前更多了幾分憐憫,也許,是自己的心也充滿蒼涼的緣故,她忍不住抱住了梁媽媽的頸,這樣的兩個女人,這樣的依偎,卻是為了同一個男人,同樣的心碎欲裂,卻因著不一樣的緣由……


    “念念……”梁媽媽也忍不住把她摟進懷裏,“念念……在我眼裏,這三個孩子都苦……潤男的去世,讓你粱叔有一度無法原諒向北,畢竟在他心裏,潤男更親一點,認為是向北和如嬌害死了潤男,如果不是他們倆,潤男也不會心神恍惚,發生意外。可是我知道,這都是命,怨不得人,潤男也是不怪他們的,潤男彌留之際,向北和如嬌都在場,他親手把如嬌的手交到向北手裏,對向北說,對不起,他不知道他們倆原本是相愛的……”


    說到這裏,梁媽媽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趕緊解釋,“不過念念,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向北現在……”


    童一念知道,梁媽媽是在擔心自己心裏有想法,而事實上,如嬌這根刺早已經在她心裏紮根潰爛,甚至流出膿血,是她心頭難以治愈的傷口了……


    不過,她並不想讓梁媽媽因此而懷揣上心事,於是勉強微微一笑,“梁媽媽,沒事,如嬌這個人,我早已知道……”


    “向北跟你說過?”梁媽媽些許驚訝。


    說過嗎?那樣的境況下說出來的,叫說過嗎?她喉嚨*辣的,終是點了點頭,“是的,說過……”


    “念念,那他就是放下了……”梁媽媽又流出了眼淚,“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揪心……潤男是我一手帶大的,親生兒子一般,就這麽走了,心裏這痛,就像有人生生給挖走一塊似的,走的便走了,可活著的也不讓人安生啊……潤男剛剛咽氣,你粱叔拿著掃帚把向北和如嬌也趕走了,說他們是禍水,掃把星,忘恩負義……這麽多年來,潤男的照片我們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拿出來看,但我連提一提向北的名字都不行,你粱叔都會發很大的火……我不能生孩子,是梁家的罪人,你粱叔待我已是不錯,我哪裏還敢要求跟多?隻好默默地背地裏收集他的消息……”


    “其實,自潤男去世那日起,向北和如嬌被趕走,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我想,向北自然是回他親生母親身邊了,如嬌也不見了蹤跡,再後來,我看到報紙上雜誌上你和他結婚的消息,我才知道,原來,他又回來了……還娶了你……我可真高興啊……你是那麽好的姑娘,一定可以帶給他幸福的,而他,也是個知冷知熱又會疼人的男人,對你,該是不錯吧?”梁媽媽眼裏有微微的笑容,心酸和欣慰交雜,內容繁複。


    童一念麵對著這雙眼睛,那裏麵充滿了期待和憧憬,她如哽在喉,竟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那樣知冷知熱的又會疼人的男人……


    她心裏咀嚼著這句話,像吃了黃連般的苦……


    沒錯,知冷知熱,又會疼人,可是一切都是假象……


    “念念,怎麽了?你們過得怎樣?跟我說說,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卻是一直開不了口,跟我說說他吧……”梁媽媽溫柔的手指將她垂在額前的短發理了理,依然是充滿期待的模樣……


    童一念心裏便如有利爪在抓一樣,又疼又癢,抓撓間,如嬌那顆紮在心裏的刺又被翻了出來,血淋淋的,還流著膿,她一陣難受……


    然,眼看傷心欲絕的梁媽媽如此期待她給的答案,恁是逼著自己忍住即將奪眶的淚,用力點頭,“嗯!好!他對我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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