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愛要有你才完美


    陸老的聲音聽起來沉穩而有力,“沒有!現在一切聯絡都中斷了!暫時和那邊沒有任何聯係!念念,不要急,隻要一有消息我就會告訴你!”


    不要急不要急……


    這三個字說起來無論說多少遍都是那麽容易,可是做起來有多難?!她心裏產生一個想法,哭著地對陸老說,“陸伯伯,我要去海地!我現在要去海地!”


    “念念!你冷靜點!你現在去海地有什麽用?難保那裏沒有餘震啊!”陸老無法想象把她一個女人放到那去是什麽狀況。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去!”她痛,卻堅定無比……


    “不行!我不會同意的!如果你真的擔心,就和媽媽回北京來!我們一起等候消息!”陸老的部隊作風發作,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像女人那樣不理智。兒子毫無下落,他自己也著急,也想親自去找,可是,他要出鏡,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但放任她一個女人去那種地方,除非那是瘋了!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陸老對她又是命令又是安撫,就此作罷。


    童一念心裏完全被這個念頭充實得滿滿的,且越來越即便陸老不同意,她也不會放棄。


    覃婉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她亦是經曆過風雨的人,這時候反而握著童一念的手安慰她,“念念,要冷靜,別做傻事!我相信,向北一定沒事的!”


    覃婉微抖的手上傳過來的冰涼,讓她知道,覃婉心裏的擔憂不比她少,可是,卻反過來安慰自己,這是疼惜,也是覃婉自己給自己的安慰和信心吧……


    她反握住覃婉的手,這樣的時刻,婆媳倆就像相互取暖的鳥兒,彼此依偎,隻有嘟嘟和瞳瞳,不諳世事,迷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奶奶和媽媽,這樣的眼神,更讓童一念心痛如焚,將兩個寶貝一起摟進懷裏。隻有他們那肉呼呼的溫暖,才讓她心裏稍稍安慰……


    她從來就是一個執著的人,若她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止,所以,一旦下定了決心要去海地,就不會改變。陸老不肯幫忙,她就自己想辦法。


    奔走於駐法大使館,她一趟又一趟地想直接簽去海地,還背著覃婉偷偷去找了安東尼,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居然真的獲得了去海地的簽證,不過,卻已是地震發生後十來天了。也許,回國簽會更快一些,但是,那必定要依靠陸老,而陸老卻肯定不會答應的……


    在這十來天裏,她每天除了跑大使館,就是守著電視看新聞,或者和陸老通電話。海地那邊通訊已經恢複,不斷有傷亡數字傳出來,其中就由駐海地的維和人員,她每次聽電視裏維和人員犧牲名單的時候,手都不由自主握住胸口的衣服,心,仿佛也被揉成了一團……


    離開法國前一天,她依舊守著電視機,新聞裏確認,駐海地維和警察犧牲人數為8名。彼時,8名維和警察正在維和大廈房間裏商討計劃,地震突發,無一生還……


    再一次,她揪緊了衣服,一直揪到手心發痛,那一刻,她的呼吸停止……


    電視上開始逐一播出犧牲警察的照片和名字,她盯著那些麵孔,眼眶看得刺痛,心裏默默數著,1,2,3……


    心,不斷放鬆,收緊,放鬆,收緊,不過分鍾的時間,仿佛一個世紀……


    “7……8……”眼看快到最後一張了,她的心懸到了喉嚨口,一個“8”字還沒數出來,那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她的世界,坍塌……


    她墜入無邊的黑夜裏,昏迷前,聽見播音員沉痛的聲音在說,“陸向北……”


    後來,她是被嘟嘟和瞳瞳的哭聲吵醒的,覃婉帶著寶寶守在她身邊,一雙眼睛也已經成了核桃,見她醒來,眼淚直流,“念念,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思維完全是遲鈍的……


    她費力地一點一點去回憶,思緒終於停在了那張照片上,照片上的他,英氣勃發,可是……可是播音員卻說……


    不!她不信!怎麽可能?!他說過會來法國接她回家的!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啊!


    眼淚驟然間奔瀉而出,她抱著覃婉大哭,心裏的痛擴散開來,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是痛的……


    嘟嘟和瞳瞳不知道為什麽奶奶和媽媽哭成這樣,本來在哭的他們,反而不哭了,兩人都扯著媽媽的袖子,臉上還掛著淚珠兒,奶聲奶氣地喊,“媽媽……”


    兩聲呼喚,把哭泣中的童一念喚回,凝視兒子含淚的眼,她漸漸止住了哭聲,不是不痛了,不是不流淚了,而是,眼淚通通的,都倒流進心裏,她還有兒子,她和他的兒子……


    她伸臂,將兒子摟得緊緊的,心中那個決定還是不曾改變,一開口,喉嚨發澀,“媽,拜托你,把寶寶照顧好……”


    “你想幹什麽?別幹傻事啊!”覃婉十分警覺,也止住了哭泣,驚問。


    她深深吸氣,把所有的眼淚全部逼了回去,艱澀地道,“媽,我已經訂好明天的機票去海地,我要去……”


    “不行!你這時候去海地幹什麽呀?!估計很快就會把他們……接回國了……”覃婉實在不忍心說出“遺體”兩個字,略了去,泣不成聲。


    “媽!我必須去!媽,我去接他回家!他問過我的,讓我給他一段時間,他還我一輩子。我還沒有答複過他,我要去告訴她,我答應他了,我會陪他一輩子……真的陪他一輩子……”終是抑製不住心裏那錐心的痛,她再次放聲大哭,哭著哀求,“媽……求你了……你答應我好嗎?讓我陪他回家,不然他會孤單的……讓我陪他最後一程吧……就算是……就算是陪了一輩子……”


    覃婉痛得說出不話來,為這樣的兒媳,為遠在海地的兒子,再不忍心反對,將他們母子三人擁進懷裏,一起抱頭痛哭……


    嘟嘟和瞳瞳被震驚了,不敢鬧,更不敢哭,在奶奶和媽媽懷裏相互瞪眼,最後,竟然不約而同伸出手去給媽媽和奶奶擦眼淚,就像平日裏她們給自己擦一樣……


    軟乎乎肉嘟嘟小手擦在臉上,兩個大人的心裏更痛了,貼著他們的小臉,眼淚潤濕了他們的小臉……


    電話鈴劃破滿是哭聲的夜,童一念無心去接,但此時打來的,必然是親人,是以把兩個寶寶都交給覃婉,拿起電話,啞聲說了聲“喂”。


    打來電話的,居然是梁媽媽,她怎麽知道法國的號碼?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流著淚,電話那頭也隻是哭聲一片,許久,傳來梁叔的聲音,“哎!你拿個電話老哭什麽?給我!念念啊!我們都知道了,也知道你肯定難過,別怕啊,還有我們!你還有我們呐!”


    童一念的淚,無聲滑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些人堅強,有些人脆弱,有些人會陪自己一起哭,有些人會告訴自己別難過,繼續往前走……


    而無論哪一種人,都是她的親人……


    她懂……


    “爸……”第一次開口叫這個字,她有些生澀,可是卻異常堅定,“我可以的,媽媽年紀大了,你照顧好她,我會把他帶回來,帶回來見你們……”


    梁叔的聲音也哽咽了,“孩子……好孩子……我們知道,你一直很堅強……可是別憋壞了自己,橫豎還有爸媽,知道嗎?”


    “知道!我知道!”她哭得說不出話來,用手捂住電話,將自己的哭聲悄悄隱藏……


    ——


    第二天上飛機的時候,她沒讓覃婉送她,隻是再一次把寶寶托付給她,並且建議她帶著寶寶回國,在北京等待。


    覃婉哭著點頭,她也想,親自接兒子回家……


    飛機順利抵達海地。


    雖然地震已經過去十來天了,可那滿目蒼夷還是看得她眼睛發痛,據報道,這一次地震,造成二十二萬多人喪生,十九萬多人受傷,這樣的數據,若在以前,隻是一個數據,雖然會震驚,會心悸,但是那畢竟離自己很遙遠,可是,此時此刻,站在這廢墟裏,她才明白那種生者逝,活著痛的心理,那是萬箭鑽心的疼,是任何疼都比不了的……因為有救援人員的帶領,所以找到使館並不難。


    得知眼前這位是已犧牲的維和警察遺孀,中方代表表情沉痛,對她亦十分尊敬有禮,帶著她一起赴遺體停留處。


    原來,她來的正是時候,第二天遺體馬上就會運回國了,此時,空地上停著八位烈士的靈柩,那黑漆漆的沉重的顏色,讓她心裏猶如被猛烈一擊,沉悶地滲出血來……


    腳步如灌了鉛一樣,每抬一步,似乎都用盡她所有的力氣……


    一張一張照片看過去,最末尾的,是他……


    目光觸到他照片的那一瞬間,雙眼立刻模糊了……


    他在朝她笑,他依然在朝她笑啊……


    那樣的笑容,仿似很久很久以前,他挑起輕浮的眉眼,“陸太太”三個字便會從他若笑非笑的薄唇裏張揚地吐出來……


    她用力地揉著眼睛,揉去那些阻礙她視線的水霧,他的麵容在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那咬著唇,把所有的痛都逼在胸口,卻忽而想起他說的話,他的聲音從記憶力蹦出來,在空氣裏鮮活地流淌:


    “不要咬嘴唇,我會心痛……”


    “不許學我皺眉,很醜……”


    那樣的聲音,厚實溫暖,仿佛還在昨天一樣……


    她於是,鬆開了唇,展開了眉,學著他照片上的樣子,眉眼舒展,唇角上揚,隻是,這樣的微笑會比哭更難看嗎?


    “陸先生,你親愛的陸太太來了……可是對不起,陸太太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她一步一步走近,腦海裏全是他嬉皮笑臉叫著她“陸太太”的樣子,自登機開始就凝在眸子裏的淚,終於順著臉頰蜿蜒而下……


    陸先生,陸太太……


    她從來沒有覺得這兩個稱呼如此美好過……


    以我之姓,冠之你名。


    從前她以為陸向北如此稱呼,隻是對自己入贅童家的身份心存芥蒂,卻原來,能冠上他的姓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她曾經對一菱說,很多事情,她不希望在想說的時候,就沒有機會了,就像爸爸那樣……她以為,她這輩子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可是,卻再一次重蹈覆轍……


    陸向北,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來得及告訴你,你知道嗎?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他麵前,他的笑容,清晰可辨,那樣的眉眼,夢中千回百轉,卻是再也觸摸不到了嗎?


    她淚如雨下……


    緩緩地抬起手,手指輕撫上照片上的容顏,再也沒有往日凝在指尖的溫度和彈性的觸感,有的,隻是玻璃鏡框的冰冷,隻是冰冷……


    那冰冷一直傳到了內心最深處,凍結了心,卻凍結不了淚,她很想笑成最美好的樣子給他看,可是,原諒她,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有人送來一個匣子,見她傷心至此,不敢打擾,許久了,才謹慎地呈上來,告訴她,這是陸向北的遺物……


    遺物……


    好無情的兩個字……


    她寧可不去看……


    可是,她又怎麽舍得不看?


    顫抖的手,接過匣子,打開,裏麵靜靜躺著的,隻是一封染血的信……


    “他們要去執行的任務,很危險,所以,有的戰士事先寫了遺書,沒想到……真的成了絕筆……這是,我們在他身上找到的……”旁邊解釋的人,忍不住流淚……


    她不知道那信裏是怎樣的詞詞句句,隻知道她把信取出來的時候,手指尖都是痛的……


    拿到手裏,先不看,隻捧在胸口,用力往心口的位置按下去,揪心揪肺地感受著與他的接近,這,便是他留給她最後的痕跡了嗎?


    沒有人再打擾她,留下她一個人在他的遺像前與他的靈魂通話,與他靜靜相陪……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把這封信揉碎了,每一個碎片都融入她的皮肉裏去,流進她的血液裏去……


    可是,她卻舍不得啊……


    這是他的遺物,唯一的遺物,這信封上似乎還有他的氣息,她怎麽舍得它碎?後悔不已中,她立刻把信封捧回手上,那些被她揉折的褶子就像在她心上刻的刀印一樣,趕緊輕輕撫摸,唯恐這信封因這些褶子而破損了,並責怪自己,怎麽這麽衝動,這麽不小心……


    很想看看裏麵的信是否也被揉壞了,她打開信封,把信抽出來,所幸完好……


    可是,既已拿出信箋,想一讀他心語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將之前不敢閱讀的恐懼衝擊到了九霄雲外。


    微微的猶豫後,她緩緩展開了信箋,信封上“親愛的陸太太”五個字首先躍入眼簾……


    先不看內容,光這稱呼就足以讓她心痛欲裂了……


    她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在信箋上,唯恐模糊了字跡,又趕緊拭去,細看間,他的詞句字字入眼簾……


    親愛的陸太太:


    原諒我在還沒有向你求婚之時就叫你“陸太太”,我是真的很想還給你一個平凡少女的夢,從相識到戀愛,到求婚,缺一不少的給你,我曾幻想過無數次陪你談一場浪漫的戀愛,然後像個傻男生一樣在夜晚的海灘點滿蠟燭,蠟燭拚成love的形狀,懇求你嫁給我,可是,真的很抱歉,這個夢,拖了又拖,拖到現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這個機會實現它,我怕來不及了。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你將看不到這封信,而如果你收到了這封信,那我一定是不在了,所以,在這裏叫你陸太太,你會原諒我嗎?


    對不起,陸太太。此時此刻,搜腸刮肚,我最想說的話,竟然全都是對不起。


    我想,一個男人最大的責任就是給他心愛的女人安定幸福的生活,而我,卻從來就沒有給過你安寧。


    陸太太,跟了我,真的委屈你了。從嫁給我那天開始,你的快樂生活就畫上了句號,從此陷入動蕩與不安。我讓你擔心,讓你痛苦,把許多本不該你承受的委屈通通加諸在你身上,生離死別,家破人亡,你什麽都經曆過了,而今天,卻還要再一次承受我的不守信用……


    陸太太,這一次,我又失信了……


    我答應過你,等家裏蘭花開的時候,就來接你回家,可惜,我再也看不到家裏的花兒了,我再一次欺騙了你,我總是在欺騙你對不對?


    所以,不要為我這個騙子傷心落淚,我不值得,知道嗎?


    很抱歉,我走了,卻把養育嘟嘟和瞳瞳這樣艱巨的任務留給了你,你一個人,會很辛苦很辛苦。如果,有一個男人,願意分擔你這份苦,不要猶豫,讓他和你一起。


    雖然我總是說,我自己的老婆放在自己身邊才放心,可是,老婆,這一次,我不能在你身邊了……


    老婆,還記得答應過我的事嗎?不許學我皺眉頭,那會很醜很醜;也不許再咬嘴唇,我會心痛……


    老婆,不要讓我在另一世界心痛,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很美。


    陸太太,老婆,小念念……


    真想在這個時刻把你所有的名字都念一遍,可是,還有機會嗎?也許要等到來生了吧。


    小念念,如果有來生,我求上天讓我再遇見你,還在那樣的路口,那樣的榕樹下,你捧著蛋糕跑出來,撞在我自行車上。


    可是,我一定不會再讓我們錯過十幾年,我會帶著這世的記憶,纏住你不放,陪著你成長,陪著你看卡通,陪著你戀愛,陪著你看電影,陪著你吃爆米花,牽著你的手走進婚姻的殿堂,用我生命裏的每一天陪著你和孩子,再也沒有驚心動魄,再也沒有動蕩不安,隻有平平淡淡的生活,完成我們這一世不能完成的夙願。


    小念念,那時的你,還是穿著一條可愛的小公主裙嗎?


    我期待著。


    北


    若開始她還能逐字逐句的閱讀,到後來,已是痛不欲生,那樣的字句,是比在她心口千刀萬剮更讓她難受……


    耳邊全是他喚著“陸太太老婆小念念”時的聲音,當她看到最後一句,小念念,那時的你,還是穿著一條可愛的公主裙嗎?我期待著。


    隻覺得一股淩厲的劇痛,衝擊而來,從心口,一直到腦門,是她無法承受的力量。


    陰陽相隔,期待來世。他當是化蝶嗎?!


    陸向北……我恨死你了……她嗚咽出這一句,凝目,遺像裏的他還在朝她微笑,好像在說,小念念,我去等你了,去等你了……


    終於,那痛生生掐斷了她的呼吸,她眼前驟然漆黑一片,陷入無知無覺的境地……


    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就這樣不醒來了,如果不醒來,是不是就不痛了?是不是就可以遇見他了?


    可是,偏偏的,夜的涼風,還是將她喚醒。


    恢複意識的瞬間,她的腦袋依然是木的,自己躺在簡陋的床上,周圍人來人往。


    身邊有人陪著她,她也不認識是誰,見她醒了,那人便說,“總算是醒了,還能趕上見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她倏然坐起。


    望著她空洞的眼神,那人歎息著說,“是的,明天要運回家了,今晚要在這邊舉行儀式,還要給他們換上幹淨的衣服。”


    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站起來拖著箱子就走。


    “你去哪裏?”那人見她一言不發,很是擔心。


    她隻是猛走,往停靈柩的地方猛走。


    她說過的,她要一直陪著他,要陪他回家的,她要親手給他換上幹淨的衣服,怎麽可以在這裏?


    果然如那人所說,已經在準備穿衣服了,在災後的淩亂中,一切顯得簡單卻莊嚴。


    她加快步伐,走到他的麵前。


    在她堅定的表情下,沒有人會阻止家屬給烈士穿衣,嶄新的製服,疊得整整齊齊,等待著她給他換上。


    站在靈柩前,等待著開棺的那一刻,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搖搖欲墜,她真擔心自己堅持不下去,可是,她必須!


    下意識地,又咬緊了唇,他的聲音卻立刻在耳邊響起,不要咬嘴唇,很醜很醜……


    她趕緊鬆開,眼淚卻差點掉下來……


    不可以!不可以哭!不可以醜!她要漂漂亮亮地見他啊……


    終於,打開……


    她閉上眼,至少半分鍾,才敢睜開眼來看……


    並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


    確實多處都有傷,但都做了清洗了,幹幹淨淨的,頭部還用紗布裹起來了,定是砸到頭,頭部傷害嚴重吧……這樣也好,她真的不敢看他麵目全非的樣子……


    之前一直忐忑,到了現在,反而平靜了。


    雖然很痛,痛到麻木,但她知道該做什麽……


    從法國來的時候,她就拖了個大箱子,裏麵有她帶來的東西。


    首先拿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紙盒來,裏麵裝著小心嗬護的蘭花。覃婉愛蘭花,法國的家裏陽台上有,她在法國的時候,照料得很仔細,來之前便有一盆開花了……


    她小心翼翼把花取出來,旅途中有些損壞,可是無傷大雅。


    先把花擺出來,心中默念,你說的,花開了,就來接我回家,現在,看見了沒?花兒已經開了,所以,親愛的陸先生,陸太太來接你回家了,我們,回家……


    情不自禁的,淚,又濕了雙眸。


    她輕輕拭去,取出那一對雍和宮外買的玉蝴蝶:還記得這對蝴蝶嗎?買蝴蝶的人說,兩人分持雌蝶和雄蝶,若有緣,這一對蝴蝶兒定會重逢的。你說,你去下一世等我,那你把雌蝶帶走,下一世,我們一定還能重逢……


    說完,將雌蝶放入棺中,轉身,哭得肝腸寸斷……


    良久,才恢複過來,一雙眼睛通紅……


    不敢耽誤了人家的時辰,她拿起嶄新的製服給他穿上。


    在別人的幫助下,輕輕扶起他的身子,套上襯衫的衣袖,繞過背,再穿另一隻袖子。


    想起他曾說過的,他和她,背上同一位置,都有著一顆朱砂痣,這說明,他們是夫妻相,注定的一對人。


    隻是,既是夫妻相,既是注定的一對人,為什麽上天還要安排他舍下她,獨自先去?


    悲切中,情不自禁想用手去撫摸他那顆痣,那顆長在和她同一位置的朱砂痣,來生,這會是他們尋找彼此的標記嗎?


    當她的手觸到他背上那長痣的地方時,手中穿了一半的襯衫垂落,再一次地,淚如雨下……


    眼前出現他嬉皮笑臉的模樣:“我自己的老婆,要放在我自己身邊才放心!”


    “看看我們的痣,注定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夫妻!”


    震後的海地,有這樣一個中國女人。


    每天在各個救援場所、醫療中心奔走,見到男子躺在擔架或者病床上,就必定要把人家翻轉過來看清楚,若在路上遇到背影疑似華人的男子,也必定要追上去看個仔細。


    她不坐車,隻是步行,踏著太子港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每一個廢墟都不願錯過。


    甚至,將男子的照片印了無數張,在大街上逢人便用法語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她的法語並不好,似乎是現學現賣的,別人答什麽她不一定懂,隻看得懂眼神和點頭搖頭,但往往的,她得不到肯定回答,於是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塞張照片給對方,再用法語說,“如果你見到他,一定要告訴他,他太太在找他!”


    後來幾天,她似乎學會了克裏奧爾語,隻是,也隻會這兩句,逢人必問,逢人必托。


    初時,她衣著整潔,雖然是素服,卻看得出出身良好,然而,到了後來,她亦和災民沒什麽兩樣了……


    這樣的女子,若奔在別的地方,路人一定會認為她是瘋子,可是,在震後的災區,卻是再正常不過,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廢墟裏毫不言棄地尋找家人,她,亦不過普通的一名妻子而已……


    她居無定所,每天二十四小時,馬不停蹄地奔走,沒有白天和黑夜,累了,就隨便坐在哪個救援點的地上小憩一下,打個盹,醒來,繼續她的尋找之旅。


    她堅信,隻要她堅持不放棄,就一定會有找到的一天。


    有時候,會遇上地震中幸存的當地人,他們也在尋找親人,於是,便會結伴同行。彼此言語不通,不過沒有關係,心和心的想通是沒有國界的,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彼此懂全部!


    有的人,找到了。


    雖然這個幾率很小很小,可是,終究有人在臨時醫院或者廢墟裏找到了摯愛的親人,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她會和他們一起流下幸福的淚,然後微笑,鼓勵自己,她,也一定能找到的!


    有的人,找到的是遺體。


    她會和他們同哭,然後更加堅定地奔向前方,這樣的結局不是她要的,所以,她不能休息,不能停止,一定要在他還有呼吸的時候找到他!


    她相信,他會的,他會在某個角落裏等著她!他隻是在跟她捉迷藏!他隻是在考驗她對他的愛夠不夠!


    他一定還在!


    奔走在太子港的每一寸土地上,她的鞋破了,可物資貧乏的震後,誰還會有閑心來管這個?


    穿著那雙破爛的鞋,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奔走,她光潔完好的足,起了血泡,被鑽進鞋裏的礫石割破,可她連痛都感覺不到,心裏唯一的信念,就是尋找!尋找!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看過了多少日落日出,走過了多少路。


    那日,陽光很好。


    她從借來靠了幾個小時的簡易臨時住所出來,一瘸一拐,繼續往前走,刺眼的陽光蜇得她眼睛微微痛。


    她眯上眼,朝下一個目的地走去。


    仍是一路詢問,一路委托。


    之前背著的滿滿一背包印有照片的紙,已經發出去大半,背包越來越輕了,希望到底是越來越渺茫還是越來越大?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環繞太子港好幾圈,有的臨時醫院似乎已經來過幾次了,可是,她不灰心,因為每天都有被新的病人轉進轉出,隻是,有的醫院的護士都認得她了,見她來,同情地搖搖頭。


    她卻堅定地微笑,用中文說,“沒關係!隻要還是失蹤,就代表有希望!陸太太,你要加油!”


    前方那家醫院呢?她似乎也曾經來過的,還留了照片給護士……


    她喝了口水,小心地把瓶蓋蓋好,防止水漏出來浪費掉,決定再去醫院看看。


    嗬,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連水都顯得那麽珍貴,食物就更加了……


    雖然有各國的捐贈,但是,那麽多的災民,杯水車薪;


    雖然她背景特殊,有專給她的食物和水,但是,在這樣的地方,誰看見一個饑腸轆轆可憐巴巴的孩子不動惻隱之心?說不定,她的陸先生,此時也正在某個地方,承受著別人的滴水之恩……


    再一次踏上這所臨時搭建的醫院台階,護士一見她,果真便認出了她,眼裏亮光一閃,拉著她就往裏走。


    她心裏燃起希望的火苗,卻不敢相信,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一種強烈的預感在撞擊著她的心……


    護士的語言她聽不懂,護士一邊走一邊奪走她手裏的照片,指著照片上的男人,然後再指指裏麵……


    頃刻間,她懂了……


    淚水奪眶而出,甚至甩掉了護士的手,往裏麵直奔……


    護士見她如此激動,也浮起含淚的微笑。


    在這裏,每天都會有這樣的感動,護士也為所有劫後餘生相見歡的人高興……


    隻是,她知道他在哪張床嗎?護士搖頭笑笑,跟著她的背影而去。


    她又做著和從前一樣的傻事,湊到每一個男人麵前去查看,而且這一次因為有了百分之百的希望,所以格外激動,把人家嚇得不輕……


    她卻傻傻地對人家抱歉地笑,含著淚笑,然後又去找下一個……


    最後,還是護士前來,再次牽住她的手,把她帶到一張床前……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止……


    是他!


    真的是他!


    雖然頭上纏著紗布,臉上也有磕傷,可那樣的眉眼,那樣的唇,不是他,是誰?這世上還能找出受傷後也一樣帥到如此的男人嗎?


    他緊閉著雙眼,對她的到來全無知覺,可是,那沒關係!隻要他還喘氣就行了!她甚至沒有問護士他傷到了哪裏,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隻要看到他還有著呼吸地躺在她麵前,就是她全部的世界了!


    和所有劫後餘生的人一樣,她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靠在他胸口。


    他的心跳那麽清晰地在耳邊搏動,每一下,都強勁地震著她的耳膜,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如此幸福,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激上蒼讓她具有聽力的功能,否則,她哪有機會聽見這人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那些幸福的淚,喜悅的淚,泉湧一般,盡數流在他身上……


    什麽不許她哭了!什麽要看她笑起來很美的樣子!都見鬼去吧!她就是要哭!就是要哭給他看!陸向北!你這樣嚇我!我就是要哭給你看!看你以後還嚇不嚇我!她的心在嗚咽……


    她在他胸口蹭著,如同在他懷抱裏撒嬌一樣,她從來還沒在他麵前真真正正地撒過嬌呢……


    是啊!陸向北!給你當老婆,連一次撒嬌的機會都沒有過,怎麽可以讓你就這麽消失!嗚嗚!陸向北!你要還給我!把一切都還給我!我要一輩子賴在你身上撒嬌!你得讓我賴!非得讓我賴!


    蹭著蹭著,覺得臉頰上什麽東西磕得痛。


    她哭哭啼啼地摸了摸他胸口,好像真的有個硬硬的東西,於是解開他衣領一看,隻見他脖子上掛著的,是她扔掉的那枚戒指……


    再看看他的無名指,那枚婚戒,經過了那麽多風雨的洗禮,依然光澤如初……


    他在遺書中說,要給她一場完美的戀愛,然後再在海灘上點滿蠟燭,把蠟燭拚成love的形狀,懇求她嫁給他……


    可是,她現在什麽都不要了!不要戀愛!還有什麽樣的愛戀比他們更加轟轟烈烈?隻要他活著,隻要他還活著,那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戀愛!


    她又還需要什麽樣的求婚?她從來就沒有過改嫁他人的想法!她現在要嫁給他!不要他求婚賴著嫁給他可不可以?


    想到這裏,她順手從護士手裏拿過剪刀來,剪斷了他脖子上的繩子,好粗一根啊,是怕繩子斷嗎?


    然後,取下戒指,自己就給自己戴上了!也不管護士在一邊抿著嘴笑……


    戒指的含義,每個國家都是一樣的吧?護士一定是在笑她不用人求婚就戴上戒指?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對了!她忽然想起,怎麽光顧著自己高興,忘了給家裏打電話呢?家裏從陸老到覃婉到梁媽梁爸再到小媽,如今全都集齊在北京,等她和救援隊的消息呢!


    她把手機拿出來,撥了北京家裏的號碼,那邊一接,她也不管是誰,不等人家講話,就衝著那邊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他了!他還活著!還活著啊!”


    一時忘形,她在床邊又跳又流淚,完全像個女瘋子,直到腳底下傳來一陣刺痛,她才“哎喲”叫出了聲……


    太忘形了,忘記腳上全是水泡了……


    平時走路可是小著心的,而且在此之前心裏懸著他,也顧不上腳疼,現在找到他了,心放下來了,又這麽一跳,才覺得腳底鑽心的疼……


    “怎麽了?念念?”那邊說話的是陸老,聽見她的哎喲聲以為又出了什麽岔子,他的老心老肝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沒有……沒有……我是……高興壞了,摔倒了……哈哈……”她不想告訴陸老,為了找他,她一雙腳走爛……


    “傻丫頭!”陸老憐愛地責備了她一聲,卻是充滿喜悅,問,“他怎麽樣了?讓他跟我說句話……”


    “他……怎麽樣?”她這時才猛然想起自己還沒問醫生他到底怎麽了……“陸伯伯,我忘問了……他現在睡著呢……”


    她真是歡喜糊塗了……


    “你啊……”陸老再次笑,不管怎樣,他的心都和她一樣,隻要他活著,就已是萬幸,所以對她道,“問問那兒有沒有中國派去的醫療救護員,我問問他。”


    童一念大感汗顏,“還是我來問,再告訴您吧,我真是高興糊塗了!”


    “好!好!不管怎樣,都馬上做好回國的準備,那邊醫療狀況那麽差,怎麽也要弄回國來!”陸老斬釘截鐵,這一回,就算動用軍用飛機,也不管了!這個兒子,他再也不想失去!


    童一念看了一眼旁邊躺著的陸向北,她這麽吵這麽鬧也還沒醒過來,她怎麽就忘了問醫生情況呢……


    心裏開始浮起擔心,可是馬上就釋然了,連鬼門關都讓他闖了過來,還有什麽可怕的?哪怕他真的就這麽躺一輩子,她也願意守著他一輩子!隻要讓她感覺到他的呼吸!


    於是手舞足蹈比劃了半天,又是法語又是英語的,終於讓護士明白,她想要一個中國醫護人員……


    終於,護士請來了一個中國醫生,那醫生告訴她,他現在暫時昏迷,有可能是腦部淤血未散,但地震後,醫院都震掉了,現在這臨時醫院設備有限,很多檢查都做不了,隻能做著最保守的治療。


    童一念聽著這話,隻問他一句,“他會有生命危險嗎?”


    醫生閉口,職業性地想了想,很謹慎地回答她,“按照我們的臨床經驗來判斷,應該沒有,但是,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的……再說,他能不能醒來,什麽時候醒來,我們也說不準,如果真需要動手術,這裏隻怕條件太簡陋,可能的話,盡快送他回國吧!”


    童一念心裏有了底,謝過了醫生,把情況匯報給老爺子,剩下的事,她知道,老爺子會安排好……


    她心裏真的一片安寧,輕輕地坐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他們的戒指,交疊在一起,發出灼人的光。


    現在,她什麽也不想了……


    隻想就這樣和他手牽手,陪他一輩子,哪怕他就這樣躺在床上不醒來,她也不在乎,隻要可以牽著他的手……


    她相信,即便他現在昏睡著,也一定可以感覺到她的溫度,感覺到他的陸太太,這一次是真的來帶他回家了……


    她不想再去費神地想,為什麽靈柩裏的人不是他,隻知道,當她的手觸摸在他背部最熟悉的地方時,隻觸到一片光滑,而沒有那顆熟悉的小小突起時,她是如何地欣喜若狂,如何地喜極而泣……


    她不明白,為什麽唯一證明他身份的那份寫給她遺書會在別人身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陰差陽錯?


    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這些,還重要嗎?


    當然不!


    重要的是,他還活著!她終於找到他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她眸光閃亮,凝視著他那好看的眉眼,再也舍不得移開眼神,一秒鍾也不!仿佛她一生的時間都要用來這樣傻傻地凝望,傻傻地流淚,傻傻地笑,傻傻地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唇,周圍有沒有人看著,她一點也不在乎……


    ——


    北京。


    軍區醫院某病房。


    將陸向北從海地接回來,已經有兩三天了,陸向北卻一直都沒有醒。


    醫生不主張開顱,因為血塊並沒有擴散,各種檢查做過了,也基本正常,所以,仍是做著保守治療。


    每天,病房裏絡繹不絕的,從陸老覃婉,到梁家父母再到小媽,甚至左辰遠彎彎都會來看他,左小胖每天也跟著爺爺奶奶跑幾次醫院,天天吵嚷著要舅舅教他射擊,至於嘟嘟和瞳瞳寶貝,更是一到醫院就在他耳邊“爸爸爸爸”的叫。


    隻是,這樣的呼喚,似乎並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又是一個夜晚來臨,童一念把老老小小都趕回了家,讓他們好好休息,自己留下來照顧他。


    坐在他身邊,隻覺得腳底仍然痛。


    在海地磨出來的那些血泡,有的結了痂,有的卻潰爛了,卻不敢和家裏人說,隻悄悄問醫生護士要了藥,自己偷偷地擦。


    見他和平常沒什麽兩樣,自己便先去洗了澡,然後再給腳擦藥。


    現在的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因為他隨時都會醒來啊,她才不要自己的狼狽樣被他看見……


    話說,從海地回來的時候,家裏人都不認識她了,還以為從哪裏回來個女叫花子呢……


    自己洗完了澡,就該給他擦身了。


    他不能動,醫生說要保持清潔才不會長褥瘡,所以,每天給他擦身是必做的工作。


    在他們的婚姻中,好像是他照顧她多一點,現在是要她還了嗎?


    如果因果循環是必須,可不可以換一種別的輕鬆的方式?這樣的驚險,她再也不要了……


    護士已經教過她怎麽護理,所以,細心地從口腔開始,給他清洗,一邊嘟著嘴說話,“親愛的陸先生,我們已經回家三天了,我也伺候了你三天,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啊?我每天給你翻身都累死,我說你是不是被我伺候上癮了?所以賴著呢!我告訴你,如果你再不醒來……再不醒來……我就……每天非禮你了!……我說真的哦?開始非禮你了哦?”


    “好吧!先從親你開始……”洗了口腔,洗了臉,他看起來無比清爽的樣子,空氣裏散發著毛巾上的清香,她吸了吸鼻子,那清香便一絲絲地鑽入她肺裏,好聞極了……


    他的唇,這兩日漸漸潤澤,那好看的弧線,好像誘/引她一樣……


    她吞咽了一下,慢慢俯下身去,貼著他的唇。


    他的唇,還是那麽柔軟,雖然傷著病著,卻依然有著清新的氣息,溫溫的觸感,起初,她淺淺地觸碰著,然後,便用舌尖輕輕地一點一點地舔過,一點一點的描繪他的唇線,漸漸地,她都有些沉迷於這個遊戲了,可是,他居然還沒反應……


    心裏難免小小的沮喪,可是並不灰心,起身來,揪他的鼻子,“哼!不醒?不醒我就每日一色!這個個大帥哥放這裏不色白不色!陸向北,我從來沒告訴過你,其實,你是我見過最帥的男人吧?”


    說完她眯笑著去換了稍溫的水來,準備給他擦身。


    輕輕解開他的衣服,先細心地將他胸前擦幹淨,然後,再將他翻轉,雖然已經跟護士學了些竅門,怎麽給病人翻身,但是,要成功翻身,又還要保證平穩,還是需要她用很大的力氣。


    將他側翻以後,一手撐著他的身體,一手撩起他的衣服,他背上那顆鮮豔的朱砂痣便顯露了出來。


    就是這顆痣啊……


    她擦完後,還凝視著那顆痣,如果不是這顆痣,他還不知道現在在哪裏呢……


    情不自禁的,再度俯下身來,舔吻那粒朱砂色,一如當初,他最愛這般吻著她背上的痣一樣……


    吻著,那些記憶裏的往事,便一幕一幕湧現出來,從最初的相見開始,時光萬千,都化作此刻的相守,不再有痛,不再心酸,有的,隻有她的吻……


    童話裏的睡美人,在得到王子的親吻之後就醒過來了,可她的王子,為什麽還沒醒呢?


    在越來越投入的親吻中,她撐著他身體的手的力度漸漸減輕,可她卻並沒有發現,即便這樣,他的身體依然側著不倒……


    直到,最後,安靜的空氣裏響起一聲悶哼,她才猛然醒悟。


    驚得手一鬆,床上那人仰麵躺倒,並發出一聲輕微的哀嚎。


    童一念以為傷著他了,趕緊問,“你怎麽樣了?你怎麽搞的啊?怎麽醒了啊!?”


    他凝目看著她,這妞是高興糊塗了吧?問他怎麽醒了?難道她不想要自己醒嗎?淺淺地笑,“我再不醒,會被你吃了……”


    她麵色飛紅,有點尷尬,瞧他這樣子,應該是沒事了……“那個……你什麽時候醒的?”


    沒錯,在他醒來的這一瞬間,她的情緒就像過山車一樣,驚訝,到狂喜,再到現在,擔憂的便是,她剛才說的話,他是不是都聽見了?


    隻見他笑得詭異……


    他這樣的笑容就一定有問題!她太了解了……


    不依不饒地黏在他身上,若不是念著他剛醒來,身體或許還虛弱,她一定要對他進行撓癢癢的懲罰了,“你說!你都聽見什麽了?”


    他仍然隻是笑,不答。


    “你到底說不說嘛?”他越這樣她越著急。


    他似乎被逼得沒辦法,“好好好,我招!從你說……要非禮我開始……”


    那,不是一開始給他擦身就醒來了?他把她女流氓一樣的糗樣全看得清清楚楚,卻不出聲?這丫的,從頭至尾就是腹黑品性,不打算改的了!


    “你討厭啊!早醒來了不說!害我出醜!難怪兒子像你一樣腹黑!”她紅著臉在他懷裏埋怨。


    很自然,沒有絲毫矯揉造作,其實,她是可以在他跟前撒嬌的,不是嗎?在彼此沒有了隔閡和芥蒂之後。


    經過了這一次,她想不出,還有什麽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他卻慢悠悠地輕聲笑道,“我不說,就是怕你難為情嘛,你偏逼著我說……”見她急怒的樣子,馬上又補充,“不丟人啊!非禮自己老公的女流氓一點也不丟人!”


    “你還說!”她輕輕一拳,就要落下來的時候,瞥見他猶自蒼白的臉,還有,他的聲音也毫無底氣,拳頭便鬆軟了下來,貼在他臉上,柔柔地撫摸,“你怎麽樣?我叫醫生來看看,別動。”


    他“嘶”了一聲,“什麽東西,刮得我臉涼涼的?”


    什麽?她抬起手來,是她的戒指……


    立時大羞,“陸向北!你故意的!”故意笑話她是嗎?好吧,現在是她沒臉沒皮自己給自己戴了戒指?那又怎麽樣?難道他不想和她複婚嗎?


    見他笑得洋洋得意的模樣,她嗔了他一眼,“我先叫醫生來看看再找你算賬!”


    值班醫生正好是他的主治醫生,得知他醒過來的消息,亦十分高興,左老的公子交到他手裏,遲遲不醒來,他也是坐立不安啊……


    是以,立刻前來病房檢查,確定他沒什麽事以後,叮囑他第二天再做幾個檢查,然後如釋重負地對童一念說,“情況不錯,照這樣子再住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童一念感激地把醫生送走以後,重新關上房門,倚到他身邊來,突然地,什麽都不想說了……


    此時此刻,才算靜下心來,細細品味他災後餘生的感覺,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隻想就這麽靜靜靠在他身邊,一輩子……


    突如起來的憂傷氣氛,他也感覺到了,握住她戴了戒指的左手,輕輕一句,“對不起……”


    她沉默著,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卻不是因為悲傷……


    她的淚,更讓他心痛,輕輕拉過被子,將她和他蓋在一起,身體相貼,足與足相碰,忽的,感覺到她的足有些不對勁,敏感地他,微微皺了眉,“讓我看看你的腳!”


    她的憂傷,在這一瞬消失貽盡,趕緊縮回腳,笑道,“為什麽啊?不給!”


    他的眼神陰鬱起來,“不給?我現在才醒來,不能亂動,你要想讓我自己來抓你的腳看而再次昏迷的話,你就藏!”


    她低下頭來,默默不語。


    “還磨蹭?”他逼問。


    終於,她慢慢吞吞坐起來,揭開被子,轉了個方向,把自己的腳給他看。


    他何其聰明?一看之下就知道,若在法國,怎麽會弄成樣?一定是她在地震後滿世界找他,才磨成的傷……


    “傻妞兒!你怎麽這麽傻!?”他眼眶熱熱的,有淚光在湧動,而後,順著她的腳,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到自己身上。


    她怕壓到他,動了動,他馬上阻止了,“別動,讓我好好抱抱你,抱抱我的小傻妞兒!”


    知他難過,她伏在他胸口,輕輕地說,“不痛,真的……”


    “還胡說!”怎麽可能不痛?他含淚斥責,心中愧疚萬分,“傻妞兒,都是我不好,這輩子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了,不但沒有給你幸福的生活,還總是讓你擔心吃苦,跟著我,你真是倒了大黴了……”


    她眼裏亦浮起淚光點點,微笑著,喃喃地道,“沒錯,你這個人,一點也不好,腹黑,又凶,總是欺騙我,總是不準我這樣不準我那樣,還固執,為了你的信仰,連命都不要了……有時候想起你來,真是恨得牙癢癢……”


    他的手臂漸漸鬆弛,聲音裏也多了落寞,“是啊……這樣的我,真是不好……”


    “是的!真的不好!可是,這所有的不好帶給我的氣憤加起來,也比不上失去你的痛苦……我隻要一想起,以後再也見不到你這個討厭鬼,生活還怎麽完美?那我……也寧可不要活了……”她閉上眼睛,眼淚滑下,頰邊,是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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