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工廠的事,當天下午,雁遊就按著小紙條上的地址,去拜訪那處廢墟的主人。


    時下幾乎沒什麽人會買房子,而且那處屋子地段不是很好,自從掛牌之後,詢問的人都是出於好奇,基本沒一個誠心想買的。之後又因沒定期修繕,連房子都倒了,更是無人問津。那家人早不抱希望,連出售的木牌壞了也懶得更換。隻象征性地給鄰居們留了地址,內心深處,卻並不指望真會有買家上門。


    當雁遊找到這家男主人工作的地方時,他甚至愣了足有十幾秒,才反應過來雁遊說的是什麽:“小同誌,你真想買我家的祖宅?”


    “嗯,我家就在附近,前陣子屋子也倒了。本想在原地上重修,但那地基太小,剛好看你那兒有塊地,就想問一問。若是合適的話,可以考慮買下。”


    雁遊婉轉地提醒對方,自己並不是非要這塊地不可,如果價格太高,那就算了。精於生意的他絕不會讓自己表現得像個無所謂價錢的土鱉,任對方獅子大開口地狠宰。


    男主人見雁遊年紀雖輕,說話卻很有章法,似乎不像是來尋開心的,疑心不由稍減了一些。想了想,他說道:“我估計鄰居也跟你說過我的開價了,不過那是房子還沒倒塌前的價格,現在麽……這樣吧,你若誠心要買,我開個底價,一千塊。少了這個數,我寧可荒著也不賣了。”


    這個數正好是雁遊目前所有現金的總和,比他之前預計的價格還要低些。雖說看似麵臨買了地卻沒錢起房的窘境,但雁遊之前已打聽過,隻蓋兩間屋子的話,精打細算著,連料帶人工四百元就足夠了。他相信以自己的本事,在陳博彝那兒做上一段時間就能賺到這筆錢。實在不行,想法兒把寶石變賣了也能湊上數。


    願意歸願意,他還是裝得十分為難的樣子,同男主人又磨了一陣嘴皮。直到確定對方堅決不肯讓步,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這樁交易,雁遊非常滿意。男主人卻比他更加開心,當場就請了假,回家拿了房產材料什麽的,簽定了買賣協議,又拉著雁遊去登記過戶。


    沒幾天的功夫,這塊地就過戶到了雁遊的名下。早在簽妥協議的當天,雁遊就把地基尺寸報給了梁子,請他幫忙向工廠訂製材料。也虧得訂單負責人賣朱道的麵子,答應交貨時再付錢,否則雁遊非得老著臉皮找人借錢不可。


    等忙完這一切,轉眼就是朱道擺酒的日子。雖然他早說過了不要禮物,但雁遊怎可能當真甩著手去參加婚禮。酒宴前一日,他來到潘家園,一則找陳博彝接活兒,二則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東西,淘一件做賀禮。


    自從和雁遊說定之後,陳博彝就和那一屋子殘件一起眼巴巴地盼著他來。卻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六天的功夫。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兒衝到煉鐵廠直接去請人,但又怕惹得雁遊不快,隻得捺住性子繼續等。


    好不容易把雁遊盼來了,陳博彝自是熱情到十二分去。又是親自泡茶,又是噓寒問暖,末了又遞個紅封給雁遊:“小雁師傅,行當裏講究開張封紅,大吉大利。這裏頭的錢是那天賣鬥雞架子得的,若不是你有眼力,那件寶貝就要被埋沒了。今兒我就厚著臉皮,一份錢賣兩回情,你若給我老陳的麵子,就請一定收下。”


    今天雁遊過來,原本還想和陳博彝商量一下,這幾天的工錢能不能日結。買了地後,他身上隻剩下幾塊錢,當真是除去吃喝就什麽也做不了。卻沒成想,陳博彝主動給了他紅包。


    如果在手頭寬裕時,雁遊未必肯收。但這確實是行當裏的規矩,又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雁遊從不是矯情之人,略一遲疑,便坦然接了過來:“那就多謝陳老了。”


    “哈哈,小雁師傅太客氣了,是我要多多仰仗你才是。哎呀,你是不知道,前兩天我一位老朋友介紹了位客人過來,看來看去,偏偏相中了一件有殘缺的器物,為難了老半天:買呢,是個殘的,未免有憾;不買呢,又舍不得。我就告訴他,新結識了位修複師傅,不巧最近辦事兒去了。等師傅回來,看看能不能修複,讓他回家等信兒。”


    說著,陳博彝急不可耐地把雁遊拉進了裏屋,指著大桌上一隻單獨擺放的燕耳尊說道:“喏,就是它。小雁師傅,它殘得有點兒棘手,麻煩你看看,還能不能修複好了。”


    一看到那物件,雁遊心裏頓時打了個格登:這似乎是個大有來曆的好寶貝啊,直頸卷唇,鼓腹平底,通身以葉紋、纏枝紋、蓮瓣紋等裝飾,尊身還飾有白釉海燕雙耳。看這製式,分明就是清乾隆景德鎮窯燒製的藍釉描金燕耳尊,難道陳老爺子這回真撿到寶了?


    但再仔細一看,雁遊不禁搖頭失笑:剛才他隻顧著打量形製,竟一時燈下黑,沒注意到顏色。


    顧名思義,藍釉描金燕耳尊乃是通身祭藍釉,象征河清,再配合海燕,意寓為“海晏河清”。但目下這具燕耳尊,乍眼一看是藍色,但在藍底之中,卻隱隱有綠芒閃爍。而且那藍也並非祭藍,顏色要淺淡不少。


    而且,官窯燒出的東西都是精品,有了次品都是當場砸碎,絕不可能流傳後世。


    想到此處,雁遊伸手輕輕在尊腹內一刮,感受到指腹間並非上等瓷器的溫潤細膩,而是頗有幾分粗礪不平,心裏頓時有了底。


    “陳老,這是一尊民間仿景德鎮官窯私製的燕耳尊。工匠原是想燒成藍色的,但卻沒調配好礦質顏色,在起窯後變成了藍綠相間。”雁遊問道,“不知中意它的那位客人,是否知道這點?”


    陳博彝“啊”了一聲,麵露失望之色:“原來竟是仿的?我剛收回來時覺得有點眼熟,就回家翻書,最後在《華夏曆史博物館藏品圖冊》看到了和它形製完全一樣的藍釉描金燕耳尊,還以為是景德鎮窯當年燒了兩個同款不同色的,就找了朋友來鑒定。朋友看了也說是清順中葉的東西,那位客人才過來相看。小雁師傅,你認為,它不是官窯出的?”


    雁遊將官窯不出次品的話解釋了一遍,又說道:“陳老你再仔細想想,它的藍是不是與畫冊上的真品並不一致?民間私仿官窯之風早已有之,但因為種種忌諱,很少有人敢仿得完全一致。大多是花紋改一改、製式變一變。海晏河清意指太平盛世,非尋常人家所能承受。所以這隻燕耳尊在燒製時,故意將祭藍改成了品藍,但卻失了手,最終變成了藍綠相間。”


    陳博彝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最後心悅誠服地說道:“原來還有這麽多講究,古玩這行真是博大精深,再過十年我也未必能琢磨透了。唉,本以為這次總算撿到個大漏,沒想到又是空歡喜一場,讓你見笑啦。”


    見陳博彝難掩失落,雁遊安慰道:“雖然是贗品,卻也有三四百年的時代,加上這顏色亦是難得,所以可算是件珍品。縱然價值比不上真正的藍釉描金燕耳尊,也非常難得了。如果那位客人不要的話,陳老的鎮店之寶當可又多一件。”


    “也對也對,瓷器中顏色罕見的物件,往往格外珍貴,這說法我也曾聽過。隻是剛才一時魔障了,居然沒想到這點。”陳博彝輕輕拍了下自己頭發稀疏的腦袋,頓時轉嗔為喜:“小雁師傅,你看這殘缺,有戲嗎?”


    雁遊輕輕將它翻了個麵,這才發現,這隻燕耳尊竟是在頸肩處多了個小洞,裂紋呈蛛網狀沿著裂口放射開去,幾乎布滿了半隻尊身。估摸當年是在什麽尖銳物體上狠磕了一下,卻僥幸沒有完全破碎。


    雖然古玩知識還沒學到家,但陳博彝也知道,這種程度的殘缺是極難修複的。打量雁遊查看之際,眉關越鎖越緊,他不禁大為緊張:“是不是……希望不大?”


    “不。”雁遊輕輕搖頭,沉吟片刻,說道:“我有把握,但需要買件新瓷來幫補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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