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灰曾聽小叔說過,某些特殊情況下,男性是小頭指揮大頭,理智讓位於衝動。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遇到了特殊情況。


    明明知道雁遊是慢熱的性格,也早決定了要一點一點打動他。現在卻無比渴望馬上將洶湧的情感統統傾訴出來。甚至更進一步,直接用行動表示。


    諸如此類的念頭瘋狂叫囂,盤旋不休。慕容灰不得不調動僅存的理智死死壓抑,才沒有做出出格的舉動。


    雁遊不知他心裏正自天人交戰,見他臉色越來越古怪,還以為是被熱氣薰的:“慕容,你還好吧?要不要我幫你把水溫調低一點?”


    也不等慕容灰點頭,說話間,他徑自往水龍走去。


    眼見他再度靠近自己,慕容灰心中苦笑不已,還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莫非是太上老君故意要他難堪嗎,為了懲罰他小時候偷吃過老君的貢桃。


    一步、兩步、三步……彼此距離漸漸縮小,慕容灰腦子漸漸空白,不敢想自己會不會真幹出什麽荒唐事來。


    以前朋友們分享糗事,他總嘲笑那些見了心儀妹子就犯傻衝動的人太二太沒意誌力,活該被喜歡的人嫌棄輕浮猥瑣。換了自己才知道,渴念一起,又是麵對著心心念念之人,實在沒法裝得若無其事。


    浴室不算太小,但慕容灰就坐在龍喉下麵,雁遊想要調節溫度,自然得接近他。


    當雁遊走到觸手可及的距離,慕容灰夢遊一般緩緩伸出了手,心中有些惶恐,卻又充滿期待。


    雁遊一無所覺,絲毫沒注意到慕容灰的手已經快攀上他的腰。


    心思仿佛水氣一般朦朧蒸騰,衝人欲醺之際,突然,半掩的紗窗被什麽東西喀嚓一聲撞得完全洞開,隨即一團五顏六色的東西吱吱喳喳地飛了進來:“鬼子進村了!快逃啊!快逃啊!”


    長風一吹,室內的濕熱驟然下降了許多。慕容灰如夢初醒一般,被燙到似地飛快收回了手。


    帶著七分羞惱三分慶幸,他一把將說不上是攪局還是救場的書生摟進懷裏,沒輕沒重地揪著呆毛扯將起來:“亂叫什麽!”


    書生驚慌得一把好嗓子都變了調,無暇理會小主人正欲對它最為愛惜的呆毛意圖不軌,尖叫道:“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聽它一嚷,雁遊還以為自己剛才太過匆忙沒關院門,放了什麽動物進來。將拔到一半的閥門隨手一擰,連忙跑了出去。


    慕容灰剛想再教訓書生幾句,冷不防一股粗大的水龍從天而降,頃刻間將他澆個晶晶亮透心涼。一人一鳥縮成一團,雙雙打了個寒顫。


    不過,那種不宜言說的衝動倒是因此萎縮不振,倒也是因禍得福。


    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慕容灰啐出一口倒灌的清水,又狠狠揉捏了一下書生,眼神複雜,不知在想什麽。片刻之後,關上水閥胡亂擦了擦身體,開始穿衣。


    過了一會兒,雁遊抱著某樣東西,奇怪地走回浴室:“外頭沒什麽啊?”


    看清他手裏的事物,本來在甩水的書生頓時呆毛一炸,又開始尖叫:“壞人!天敵!大馬猴!”


    雁遊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怕貓。放心吧,貓咪很小很乖,不會咬你的。”


    之前小貓蜷在包裏睡著了,雁遊便沒有放它出來。估計是剛剛醒轉,拱出包包從餐桌上跳下來,才把書生給嚇壞了。


    見書生還是縮頭縮腦,十分警惕地看著小貓,為免家裏以後三五不時上演類似鬧劇,雁遊把貓放在書生麵前,誘哄道:“看,它真不會咬你。”


    書生趕緊跳到慕容灰的頭頂,虎視眈眈地盯著小貓,很有格物精神地研究了一會兒。


    見它走得笨拙,時不時還在沾了水的瓷磚地上打個踉蹌,一點也不具備天敵應有的威風凜凜,頓時重新神氣活現起來,鄙夷地說道:“大馬猴是笨蛋!”


    很粘雁遊的小貓被放下了地,本來還掙紮著想去扯主人的褲腿,求他再抱抱自己。因書生這一嗓子,卻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歪著腦袋打量這隻五彩斑斕、像公雞卻又不夠大的動物。


    書生被它盯得心裏發毛,又悄悄縮回了慕容灰頭頂,全無方才的得意,底氣不足地咕噥道:“此路是我開,此屋是我蓋,大馬猴走開!”


    貓咪聽不懂,但雁遊卻被勾起了心事,看向正在扣扣子的慕容灰:“你為什麽要幫我蓋房子?”


    尷尬一去,慕容灰又恢複了平時言笑自若的模樣。除了眼神還有點發飄,根本看不出他剛才有多尷尬:“小雁,我可是和奶奶簽了合同的。”


    “合同?”雁遊心裏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你等等。”


    慕容灰也顧不得吹頭發,胡亂找了塊毛巾一裹,興衝衝跑到樓上。片刻後舉著份文件下來,交給坐在沙發上的雁遊:“我留學的這一兩年就裏住在你家,蓋房的錢折算成房租,你看,裏頭寫得明明白白。”


    他一句話就總結了整份合同的精髓。雁遊匆匆掃了一遍那洋洋灑灑足有四五頁的文書,視線在“本著來修去丟的原則,乙方(慕容灰)在甲方(雁家)所進行的一切改造活動,在將來不做另行處置,均折算為房租付予甲方”這一條上停頓了一下,突然沉默了。


    慕容灰早做好了與雁遊以何為“嗟來之食”為主題、大辯三百回合的打算,但現下雁遊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外。那感覺像用盡全力揮拳卻撲了個空,再加上剛才的浴室意外,讓他格外不安:“小雁,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麽不完善的地方?”


    默然良久,雁遊方疑惑地問道:“你為何屢次幫我?”


    雖然生氣對方的擅作主張,但結果卻是於己有益。再回想起剛見麵時慕容灰也曾掏錢擺平了那個貪心的攤主,雁遊不禁疑惑:慕容灰不是那種濫好心的人,為何卻幫了自己一次又一次?這份情意,早已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朋友的範疇。


    他少有的迷茫表情顯得特別無辜,看得慕容灰再度蠢蠢欲動。如果時機再成熟一點,如果情感再深厚一點,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坦白自己的心跡。


    但是現在——忍住,忍住,還不到最好的時候,貿然出手隻會壞了苦心營造的大好局麵,把人嚇跑。


    慕容灰遺憾地壓下某些不安份的念頭,煞有介事地說道:“這不是幫你,是我想找個舒適又經濟的地方,渡過接下來的留學時光。你看,我原本住在賓館,每天要花八塊錢,一年下來要花掉將近三千元。暫定我留學時間是兩年,那麽就是六千元。而我讚助你蓋這幢房子,再加上新家具,也隻花了五千多。到最後還是我賺了。”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在心裏添了一句:誰管他賺不賺省不省的,最重要的是能和小雁朝夕相處。小雁心腸軟又重感情,隻要天長日久累積了足夠的好感,人就一定飛不出自己的掌心!


    之前因為怕雁遊不接受,他選擇了隱瞞,又趁人外出,哄著羅奶奶先搬了進來,省得事到臨頭又有變數。現在看來,這決定完全正確。小雁神情漸漸緩和,一定是選擇了妥協。太好了,幸福生活即將開始!


    正在心裏描摹著未來美好生活的慕容灰,忽然聽雁遊說道:“慕容,你的好意我明白。”


    ——哈?!


    沒等慕容灰從這突然投下的重磅炸彈中回過味來,雁遊又道:“你和朱道一樣,都想幫我一把,合同隻是為了保全我的麵子,但我不能這麽心安理得地收下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現在有獎學金做生活費,又在陳教授那裏兼職,應該能在你回米國之前賺夠這筆錢。你放心,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一樣?我好歹是慕容家這一輩長得最帥的,怎麽就能跟年畫裏福娃娃似的二師兄一樣啊!小雁你站住,撇開還錢的問題,我們來談談審美問題先!


    慕容灰剛想拉人,聽見奶奶回來的雁遊卻早已撇下他迎了出去。


    憤憤糾結了一下,他突然又跑回浴室,對著落地鏡胡亂捏著自己身上的肉:“還是那麽瘦,除了肌肉沒有肥肉。怎麽可能像二師兄呢?小雁真是愛開玩笑,這樣不好,不好。”


    雁遊的提前回來,讓奶奶樂得合不攏嘴,連搬家那天也沒這麽開心過。


    一邊揀菜,她一邊同孫子絮叨:本想等孫兒回來一起搬新家,卻架不住慕容灰的勸。說小雁這一去還得有些日子才回城,要是他知道房子提前蓋好,肯定也願意讓奶奶先住進來提早享福。您不是住不慣樓梯房嗎,建房時特地在客廳後留了個大房間,開窗正對花壇,正是專門給您準備的。


    雁遊早領教過慕容灰的口才,連謝老二和王豹那種老江湖都經不住那張嘴,卻沒想到他哄起老人家來也是得心應手。奶奶剛才把他誇得跟朵花似的,如果不是早知道正主的脾氣,雁遊還以為奶奶說的是哪家的賢惠媳婦兒。


    少頃飯菜上桌,雁遊把心懷忐忑的秀姐請下來一起用餐。也沒點破她的身份,隻說是新在外認識的人來探望自己,順道留飯。奶奶還以為是哪位老師的女眷,張羅得格外熱情,讓秀姐愈發坐立不安。


    食不知味地吃完飯,秀姐堅持要去洗碗。雁遊按住還想勸的奶奶,自己抱起盤子,也一起進了廚房。


    秀姐以為這少年必定又要勸自己說出大姐的事,心裏七上八下,為難不已。


    但自始至終,雁遊卻沒說過一句話。


    直到最後一隻碗被擦去水漬,放進嶄新的櫥櫃,雁遊才淡淡說道:“這種家常小聚,對我們來說是平常,但對被你所謂的大姐拐走的女孩而言,卻是隻會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奢侈。秀姐,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將心比心,你真能狠心放任,害了自己,更害了其他無辜女子?”


    聞言,秀姐頓時臉色慘白,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抵在水池上連連搖頭,似乎想要分辯什麽,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雁遊不再說什麽,回客廳陪奶奶坐了一會兒,又把想做針線活兒的老人家送進了臥室。做完這一切,再回到樓上時,不出意外地,他在之前的房間裏看到了秀姐。


    此時,她已比之前鎮靜了一些,但臉色依然難看:“你說其他女孩,是什麽意思?”


    她這麽一說,雁遊反倒有些奇怪:“你那位大姐隻拐騙了你、沒有別人麽?”


    秀姐艱難地點了點頭:“她是我大姑子,按當地習慣我管她叫大姐……我嫁到她家第三年就守了寡,但後來也沒結婚,仍把夫家當親人一樣看待。大姐去年開始到外麵做保姆,今年捎信說比在鄉下做農活兒賺得多,卻更輕省,讓我也來見見世麵,我就出來了。沒想到……”


    她突然毫無預兆地掉下了眼淚,很快又胡亂拭去:“沒想到她竟然變壞了。剛見麵時我幾乎認不出她,打扮得跟電影裏的壞女人似的,張口就問我要不要去國外,說做生意還是得自家人才放心。我問她是什麽生意,她笑了笑,叫來一男一女,當眾……表演……”


    回想起那一幕,她脹紅了臉,雙手也在微微發抖,卻是因為氣憤:“我不想看,但她說這就是生意,還逼著我學。我是她的弟媳啊,她怎麽能這樣……我不願意,她就讓人看著我,走到哪兒跟到哪兒,說等我想通為止。我觀察了好幾天,直到今早趁看守人交班時悄悄溜了出來,卻又被慕容小弟的人捉到……我以為她隻禍害了我,難道還有其他人?”


    “除你之外,當然還有其他無辜受害者。”


    說話的,是不知何時進了門的慕容灰。


    走到秀姐麵前,他肅然問道:“你亡夫家是不是姓齊?”


    秀姐無措地點了點頭。


    “齊家人解放前是暗香門的元老,專負責開門子的勾當——也就是拐騙婦女,逼良為娼。調|教新人很有一手,所以在這一門裏很吃得開。我爺爺不喜歡這行當,還未繼承家主之位時,便幾次提議將暗香門清理出九流之列。卻因為牽扯到各方利益,無法施為,不得不暫且擱置。”


    “直到解放前夕,九流凋敝,許多人怕被清算,隱姓埋名退出江湖,過起本份日子。我爺爺在離開華夏前,趁機逼著當時的暗香門門主解散了門派,他的各路手下也都從此風流雲散。沒想到齊家卻是異常念舊,幾十年過去了,竟又開始重操舊業。”


    語帶譏誚地說到這裏,慕容灰看向聽得搖搖欲墜的秀姐,眼風淩厲:“你那位大姑子並非突然變壞,而是從小就知道這些門道。而且她青出於藍,另辟蹊徑,效仿當年販豬仔的手法,將華夏女子偷渡販運到國外,所以才遲遲未被查獲。但我卻不知道,她為何會讓你這外人也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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