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灰母親過世得早,好在家裏人從此對他愈發愛護,雖然依舊有遺憾,卻不至於缺乏關愛。


    他的父母感情很好,母親辭世後,父親一直不肯再娶,獨自撫養孩子成人。按說本該父子融洽,但慕容灰從小對性格古板嚴厲,不苟言笑的父親尊敬有餘,卻實在親近不起來,總是有點犯怵,加上長大後意識到自己性向與眾不同,見了老爸更是心虛,便常年賴在爺爺這邊不肯回家,能躲則躲。


    但這次一去華夏數月,中途回來,不見老爸太說不過去,慕容灰隻得壓下想逃的念頭,硬著頭皮到旁邊的書房坐等。


    一旁,老爺子帶著秦老出門散心,說老下屬難得來一趟,帶他看看當地風景。


    小叔安撫了梁珍妮幾句,又到書房致電,托人打聽比較好的醫師與醫院。掛了電話,注意到短短幾分鍾的功夫,侄兒已經換了七八種坐姿,完全生動地詮釋了什麽叫做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饒是心頭有事,慕容析也不禁笑出聲來,打趣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多麽挑皮搗蛋,才對大哥怕成這樣。實際上你武藝拔尖,學習成績還過得去,生意方麵也一點即透,外人見了你還恭維一聲青年才俊。而大哥雖然表麵看著嚴厲,其實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溫和的。你們本該父慈子孝,十分相得才對。”


    慕容灰被他的描述驚得打了個寒顫,悻悻道:“老爸的確夠溫和。問題是我小時候看不出啊。你根本不知道,以前每次我打疫苗或者生病吃藥,怕疼怕苦耍賴時,他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麽皺眉板臉,那臉色別提有多難看。我被他一瞪,嚇得連假哭都不敢,趕緊該幹嘛幹嘛。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在我心裏就是又苦又疼的代名詞,還伴著一股消□□水味。你說我對他能親近得起來嗎。”


    慕容析再想不到竟是這種原因,頓時哭笑不得:“看來大哥當年那一堆育兒指南白看了,根本不知道小孩子要靠哄的。”


    “反正,我在心裏尊敬孝順他,這就夠了,不必非得上演什麽天倫之樂的戲碼。”慕容灰根本沒法想像老爸溫柔外放的場景,鐵樹開花說起來是奇跡,但實際效果非常驚悚的好嗎!


    見侄兒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小叔忍笑說道:“我認識不少藝術係的美女,要不要幫你介紹位溫柔體貼的女友,補償一下你這些年的心酸?”


    “你老自用吧,我還想多玩兩年。”


    慕容灰敬謝不敏,卻不由自主想起了雁遊。小雁雖然脾氣倔,但隻要順著毛捋,平時還是蠻溫柔的。而且還會做菜,又不會像米國少年磕藥飆車亂來,實在是居家賢惠。啊,改天一定要讓他試做做東興樓那道炒菜,一定比飯店的更好吃!


    口水流下來之前,慕容灰沒忘了轉移話題,免得被小叔看出端倪:“對了,這次秦老出國,多虧一位叫莫允風的人幫忙。他就是你當年經常提起的舍友吧,還問你近況如何,難道你們這些年沒有聯係麽?”


    “莫允風?”


    原本饒有興趣打量侄兒忽喜忽憂表情的慕容析,聽到這名字臉色倏然一沉:“這家夥還對你說什麽了?”


    “其他倒也沒什麽特別的,但他肯下力氣幫我們,肯定是衝著你的麵子。小叔,說來他家還是港島新貴,聽說以前在內地也頗有底蘊。是不是以前就和我們家有交情?還是你們做了舍友才開始深交?”說到這個,慕容灰那天被迫掐滅的八卦之火又星星點點地燃燒起來。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提起這人,慕容析似乎總不對勁。竟忘了不在家抽煙的規定,取出香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這家夥是笑麵虎,最擅長暗裏捅刀,別被他的外表騙了。下次再見,離他遠點。”


    殊不知,這話反教慕容灰愈發好奇:“小叔,他提起你可不是這口氣,溫柔地跟懷念初戀情人似的,你卻這麽說他。你們之間是不是有過什麽?”


    照慕容灰的電影腦猜測,兩人也許是為了爭一名女子才反目成仇,從此斷交。小叔單身這麽多年,至今提起莫允風依舊咬牙切齒,肯定是輸家。不過,這幾年也沒見小叔感時花濺淚地懷念哪個女人啊?


    卻不想,小叔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激烈:“都說了不要提他,想起就來氣!”


    慕容灰已經有些年頭沒見過小叔豎眉動怒的模樣,先是嚇了一跳,繼而愈發同情:小叔果然是情場失意,又被曾經的朋友背叛,雙重打擊之下才會這麽暴躁。黯然傷心什麽的,一定是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確實不該揭他傷疤。


    “小叔,天涯何處無芳草,忘了她吧。”


    慕容灰自認善解人意的勸解,換來的卻是小叔沒好氣的回答:“胡說,我才沒有——等等,你知道些什麽?”


    看吧,臉色都變了,又被我說中了吧。慕容灰同情地看著小叔,剛要再勸,忽然聽到書房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隨即,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小五,你怎麽在這裏?”


    來人正是慕容灰的父親、五兄妹中的老大慕容樞。


    他約摸四十出頭,身材依舊保養得宜,高大魁梧,不輸年輕人,恰到好處的肌肉將定製西裝撐得服帖漂亮。他長了一張慕容家罕見的國字臉,頷下青腮隱現。劍眉極濃極深,配上堅毅的眼神與不苟言笑的表情,陽剛之餘顯得分外冷峻。老爺子曾多次感歎說,大兒子這模樣這氣質,完全是樣板戲裏的男主角。


    見他進來,慕容灰連忙迎上去,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爸爸。慕容樞微一點頭,算是同兒子打過了招呼,再度將詢問的視線投向五弟慕容析。


    “大哥,是四哥事發,受了點刺激神智恍惚。父親采納了大夫的建議,準備送他去康複醫院。我想盡量緩緩,借口聯係不到合適的醫院,讓四哥在家接受治療。等病情好轉再論處罰之事。你覺得如何?”


    說起正事,慕容析斂去雜思,一臉凝重。雖然老四夫婦與他向來不對盤,但他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以老四好勝又自大的性格,將來痊愈後發現自己身處康複醫院,說不定會被刺激得再度發作,到時一生可就全毀了。


    被慕容棋指使他人拐騙來的女子雖然有部分已被帶到了米國,但最終並未淪落風塵。衝著這點,還可以網開一麵,不必把他副到絕路。


    老爺子在氣頭上想不到這些,但慕容析卻不能不考慮周全。


    “老四竟然病了?為何不照我們之前商量好的、先把證據亮給他,讓他主動找父親認錯?”


    慕容析苦笑著解釋道:“我也不想這樣,但四嫂突然跑來與我對質,我來不及阻止。”


    聞言,慕容樞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麽。慕容灰卻是吃了一驚:原以為隻有小叔和自己知道這事兒,看來老爸也早已知曉。也難怪,誰讓他是老大呢,注定需要事事操心。


    慕容樞這趟過來,一半是為找兒子,一半是為老四的事。當下聽說四弟發生意外,一時也顧不得其他。又問了些細節,低聲同慕容析商量起來。


    見沒自己的事兒,慕容灰轉了轉眼珠,悄悄退出書房,躡手躡腳奔到了閣樓。


    因為老爺子心疼長孫自幼喪母,三五不時接他過來小住,所以在這裏也有自己的房間,而且各種零碎東西堆得比家裏還要多。


    回家之前他就盤算著要送件東西送給雁遊,但年代久遠,竟一時想不起放在了哪裏。當下進了房間,便翻箱倒櫃地找了起來。


    直到把整潔的房間弄得一團亂,他才滿意地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捧著手裏的紙盒:“嘿嘿,可算找到你了。”


    這是他在十六歲生日那年精心製作的禮物,卻不是為了送給自己,而是想要在將來親手交給愛人。


    猶記當時吹熄彩色蠟燭,他不理朋友的起哄,徑自虔誠祈禱,請各路道君大顯神通,賜予他能傾心相愛一生之人。待到那時,他會把自己的心意與禮物一起呈上。


    時隔兩年,他的願望終於達成。現在,到了還願的時候了。


    慕容灰正抱著箱子一邊傻樂一邊盤算如何告白,房門突然響了一下,旋即被輕輕推開。


    看清來人的臉,他心裏格登一聲,連忙眼明手快地把某捆珍藏版男性大尺度寫真集踢到床底,同時飛快確認房間明麵上再沒什麽不該有的東西,才不滿地說道:“爸,你又不敲門。”


    說完才發現,短短一兩秒間,他已驚起了一身白毛汗:好險剛才翻箱倒櫃時沒把偷偷摸摸收藏的錄像帶拿出來。否則單憑那限製級的封麵,他就休想活著離開米國。


    慕容樞不理兒子的抱怨,直接也坐到床沿:“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


    “原本打算等四叔的事了結就回去,係裏的英教授在廣州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非常難得,我想去長長見識。”


    滑頭地先把擋箭牌拉出來,慕容灰又假惺惺地說道:“爸,今年沒陪你過暑假真是太遺(xing)憾(fu)了。”


    慕容樞依舊沒接這話茬,隻向兒子懷裏抱著的東西抬了抬下巴:“這好像是你以前做的手工?”


    慕容灰大驚失色。他還沒來得及打開,不確定裏麵有沒有放其他少兒不宜物品,生怕老爸一時興起說要看看。


    也顧不得細想老爸怎麽會認識他悶頭搗鼓的東西,慕容灰連忙幹笑著把箱子放到離得較遠的床頭櫃,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嗯,拿出來擦擦灰。”


    慕容樞眼神飄忽了一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這次回國,有沒有交到好朋友?”


    “有那麽一——一兩個吧。”慕容灰滿心隻想趕緊把老爸打發走,一不留神差點兒說漏了嘴。


    “哦。”慕容樞又看了那隻盒子一眼,語氣裏隱隱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你從小就有主意,讓我省心。想來挑的朋友不會有錯,什麽時候方便,請他到米國來玩玩吧。”


    慕容灰為這話又吃了一驚:這口氣似乎不是在說普通朋友,而是在說兒媳啊?但是但是,老爸不可能知道啊。一定是自己會錯意了,一定是的。


    於是,他打著哈哈胡亂應道:“到時再說吧。”


    見兒子不以為然,慕容樞也不再說什麽:“剛才我聽你小叔說了你在國內的經曆,這次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等留學回來,就到公司來和我一起打理生意吧。”


    這差不多是整個家族默認的安排,雖未明說,但以前慕容灰也是這麽打算的。可現在再提起來,他卻有些抵觸:“爸,不要說得我們家企業有多大似的。無非幾十間武館,加幾家安保公司而已,有您在就夠了。我想趁年輕再多學點東西。生意的事情,以後再說不遲。”


    說罷,他緊張地看著父親。


    在不涉及原則問題及已做出決定的事情時,慕容樞還是很好說話的。但隻要一觸及這兩點,哪怕自己的反抗再微弱,也會被無情鎮壓。


    但為了雁遊,也為了自己,有些話他必須提前說。意識到自己愛上雁遊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人生規劃裏就多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無法再僅僅考慮自己。將來的路要怎麽走,兩個人說了算。


    至於雁遊會不會答應他的追求,他暫時不去想。


    他本已做好了同老爸爭執周旋的打算,甚至想到了該如何請小叔來和稀泥。但出乎意料的是,慕容樞竟沒有追究,隻是簡短地說道:“是麽,那由得你。”


    這麽輕易就過關了嗎?


    慕容灰一喜,隻聽父親又說道:“四叔的事情,我已經和你小叔商量妥當,你不要再插手。下午我要去東岸爭取個項目,接下來你自己安排時間,回國前多陪陪你爺爺,他嘴上不說,其實很想你。”


    “我會的,爸,你路上小心,別太操勞。”一聽說老爸要走,慕容灰簡直開心得想歡呼,卻還得竭力扮得若無其事。


    “嗯。”


    慕容樞起身整了整紋絲不亂的西裝,忽然想到什麽,又叮囑道:“你知道祖宅地址吧?這次回國,抽空去看看,順便把秘室裏的東西處理了。”


    他沒有多說什麽,慕容灰卻知道,這多半是為了避免日後再有類似流言,父親才讓自己做個了斷。而且為了表示家族對所謂“寶藏”的不在意,還交予自己去辦:能讓個後生晚輩一手料理,你說那玩意兒能有多貴重?


    這任務倒是正中慕容灰下懷,因為他早就打上了某件東西的主意:“爸,我可以全部自行處理嗎?包括曾祖帶回來的那件玉璧?”


    “隨你處置。”


    慕容樞剛才聽五弟說了玉璧的來曆,卻不是很在意。這些年華夏傳統文化和手工藝破壞得很厲害,當年曾祖都沒找到高手修複它,現在還能指望誰來?不管原本再如何珍貴,一堆碎片,也就隻是一堆碎片而已,還不如由著兒子胡鬧。


    這東西或許在別人眼裏一文不值,但對慕容灰而言卻是份難得的禮物:小雁最愛搗鼓這些古物。所謂投其所好,送禮送到心坎上,小雁對自己的好感度一定又要蹭蹭猛漲。


    想到得意處,慕容灰心花怒放:“謝謝爸爸!”


    卻未曾注意到,慕容樞看著傻兒子的眼神卻是頗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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