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ma0575


    錄入:七號插管


    和現在相比,十年前的日本地圖形狀有些不同。


    距今十年前,關東南部的土地麵積更廣大。然而現在,那裏卻整塊被挖掉,形成巨大的隕坑,沉沒海底。


    「相關人士」稱那個隕坑為「迦具都隕坑」。


    「那好像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造成的。」


    這麽說的人是草薙。


    所謂迦具都,似乎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名字。也就是周防前一任——十年前造成隕坑並為之毀滅的王的名字。


    那個隕坑,象征著王的毀滅。


    是喔。周防心想。


    不賴啊。他又這麽想。


    在這狹隘得不能更狹隘的世界,與其自己束縛自己而活,不如放任焦灼身心的衝動燒毀一切,或許還更有魅力。


    而,當他這麽一想,就會覺得很想吐。


    ----------


    十束多多良盯著那個把椅子放反,麵朝椅背坐的少年。少年雖然試圖裝作一臉不悅,卻無法掩飾內心的困惑,藏在眼鏡後方的眼神閃爍不定。


    「………………有事嗎?」


    「嗯?隻是想看清楚新來的長什麽樣啊。」


    這裏是位於鎮目町一隅的酒吧「homra」。仿佛聞得到木頭香的吧台擦得發亮,搭配木頭地板的雅致裝潢,一點也不像不良少年群聚的場所。吧台內的架子上,排滿依店主個人嗜好收集而來的各種酒瓶,從最普通的酒款到難以入手的珍品都有。


    這些沒規矩的少年們絕不會在店裏胡鬧、破壞東西或把店裏弄髒。因為,要是敢做出這種事,不知道會受到店主草薙出雲什麽樣的製裁。草薙臉上總是笑咪咪的,是個對人親切又風趣的溫柔男人。然而,一旦惹他發怒,那隻纖細的手臂可是輕易就能拎起一名巨漢。


    酒吧之中,少年們今天也無所事事地聚集著。因為一點無聊小事而發笑,在店裏打打鬧鬧。這間酒吧對吠舞羅的成員來說,就是基地。


    十束望著背對那群吵鬧的夥伴,獨自跨坐在椅子上,像刻意逃避眾人般坐在角落裏的少年。少年戴著黑框眼鏡,眼鏡下的眼神總是百無聊賴的打量周遭。


    少年剛從國中畢業,最近才加入吠舞羅。和他一起加入的搭檔八田美咲早就和大家相處融洽了,這個少年——伏見猿比古卻至今看不出有要和吠舞羅成員交心的意思。


    畢竟,照顧新人也算是十束的任務之一。不過,雖說是照顧,也還不到指導的程度。頂多是觀察一下人品,教一點簡單的規矩,剩下的就是和他們打好關係。


    然而這個伏見,對十束來說實在是個棘手的家夥。


    「噯、猴子。」


    「………………」


    伏見露出對這稱呼極度厭惡的表情望著十束。


    要是討厭人家叫他猴子,隻要照實抗議就好了嘛,可是伏見卻似乎不想開口表示拒絕。


    第一次見到八田時,十束也叫他「美咲弟弟」,他倒是很老實地吠了句「不要直接叫我名字!」像這樣的新人就很好帶。


    十束決定暫時這樣叫伏見,直到他開口抗議為止。


    「猴子,我現在很迷下將棋。」


    「…………是喔。」


    「可是,沒人陪我下。八田太弱……應該說,不管教他幾次都記不住規則。草薙很強,可是他又嫌麻煩不肯陪我。king陪我下過一次,可是那個人也很弱……其實是因為他壓根兒沒有守住王將的觀念。才下完一局,就一臉沒趣的說什麽『這個遊戲真不刺激』。」


    「………………」


    再次,沉默。


    十束不在意地繼續。


    「就是這樣啦,猴子。你陪我下下棋好嗎?」


    十束笑嘻嘻地等著伏見的反應。


    ——喔喔,他不耐煩了。


    伏見雖然沒有表現出明顯抗拒,但也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很容易知道他在想什麽。


    伏見一定很討厭被人這樣糾纏。他看起來就是在勉強自己融入團體,現在一定覺得煩死了。


    和伏見保持一定距離相處才是正確答案。


    明知如此,十束卻莫名忍不住想捉弄他。對十束來說,伏見這個少年很有意思。


    「十束!」


    草薙在吧台喊他。


    轉過頭,隻見草薙一邊擦著玻璃杯,一邊用下巴指向二樓。


    「去叫尊來一下。」


    「為什麽?」


    「這幾天都沒看到那家夥,一堆事等著找他商量啊。真是的,幹嘛窩在人家酒吧二樓不出來啊……」


    十束苦笑。


    原本還吵成一團的成員們不知何時都靜了下來,無意識地注意起草薙和十束的對話。對他們來說,king的心情好壞茲事體大。


    心情不好——與其這麽說,不如說陷入自己精神裂縫中的周防,對夥伴們來說是個無法輕易碰觸,仿佛隻要輕碰一下就會招來厄運的存在。


    並不是會被他臭罵或毆打。


    他就隻是對靠近自己的人投以一瞥。


    光是那一瞥,就能讓那些小夥子嚇得站都站不住。


    十束苦笑著對草薙揮揮手,走向二樓。


    周防尊窩居在酒吧二樓的空房間。


    大概是對居住環境不感興趣,房間裏隻有看似撿來的破沙發和床,除此之外就是個小冰箱,連擺設空洞都談不上,根本像是個沒人住的空間。


    他似乎也不在意隱私,就算十束或草薙擅自進去,他也不會抱怨。


    十束在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


    不出所料,房裏無人應答。


    「king,我要進去羅。」


    十束簡單打個招呼,推開門。


    周防像個死人一樣躺在沙發上。


    鞋也沒脫,就那樣在沙發上伸長腿,無神的眼光茫然望著天花板。


    十束走到沙發邊,探頭俯瞰周防的表情。


    周防一臉厭倦,視線緩緩朝十束的方向移動。


    「…………幹嘛?」


    周防用仿佛從地底響起的聲音說。


    「最近都沒看到你啊。」


    聽了十束的話,周防隻從鼻子發出輕哼。仿佛連這小小的動作都讓他覺得麻煩得不得了。


    偏偏,他光是待在那裏,就能不住散發震懾周遭的氣勢。


    似乎隨時可能造成破壞的危險氛圍,和壓抑不使其爆發的異常無力感。


    不過十束並不介意,笑盈盈地對他開口:


    「草薙哥說,有很多事等你去商量。」


    「…………」


    「還說要你偶爾也露個臉。king不在,大家都提不起勁。」


    「…………」


    「大家都在擔心,怕king心情不好……總之,草薙哥讓我來叫你,不管怎樣先跟我來吧。」


    「…………」


    看到無論說什麽都沒反應的周防,十束扁了扁嘴。


    背靠著沙發,十束在地上坐下。保持背對周防的姿勢,就這樣開口:


    「做惡夢了嗎?」


    先是一陣沉默,不久才聽他輕輕嘖了聲。


    「我還從來沒做過好夢。」


    聽著周防低沉的聲音,十束微微垂眼。


    「……做了什麽夢呢?」


    酒吧裏的喧嘩聲隱約傳上二樓。十束一邊聽著那個,一邊靜待周防的反應。


    突然,周防伸手猛抓十束的頭。十束嚇了一跳,發出「嗚喔!」的驚呼聲。


    周防的大手毫不費勁


    地抓住十束的頭,用力勒緊。


    「好痛痛痛!幹嘛?king你幹嘛?」


    就這樣被抓著好一陣子,直到快受不了,才又突然被放開。


    「好痛……你做什麽啦……」


    不堪再次被攻擊,十束爬著離開周防躺的沙發,用痛得泛淚的目光不高興地回頭瞪著周防。


    差點捏爆人頭的周防,依然擺出一副有氣無力的表情仰望天花板。


    「king?」


    「……像你的頭這種東西,我隻要單手就能輕易捏爆。」


    這句話說得駭人,周防的聲音卻絲毫不帶感情。


    隻要周防有那個意思,捏爆十束的頭就跟敲破一顆蛋一樣簡單。


    正確讀出他這話背後的意思,十束微微苦笑。


    伸長腿,朝周防躺的沙發側麵輕輕一踢。


    「沒關係啊。」


    十束這麽說,周防卻沒反應。


    此時,聽見有誰衝上樓梯的聲音。


    十束朝門邊望去。


    衝上階梯的腳步雖然匆促,到了門前卻忽然停住。


    接著,是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尊、尊哥……?」


    對那恭恭敬敬的聲音,周防還是沒有反應。十束代替他站起來,打開門。


    門外是鐮本力夫那又高又胖的巨大身軀。鐮本大概是太擔心周防的情形,一邊戰戰兢兢地放低身子進屋,一邊仍不忘偷往屋裏瞄。


    「怎麽了?」


    「櫛名大姐現在剛到,就在樓下!」


    「穗波老師~我不是跟你說過別太常來嗎?」


    草薙望著眼前坐在吧台高腳椅上的櫛名穗波,半開玩笑地做出困擾的語氣。


    「別說這麽無情的話嘛。教過的學生開了這麽間漂亮的店,做老師的當然要來光顧。」


    穗波爽朗地笑著說。年紀雖已將近三十,外表看來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有時甚至給人稚嫩的感覺。白皙的臉上笑容沉靜,姿態則非常端莊高雅,可是,性格卻從認識時起就一直有點脫線。剛才也是,一來就把裝冰水的玻璃杯打翻,慌慌張張地又自己擦幹了。


    穗波身邊坐著一個六、七歲大,洋娃娃也似的女孩。除了長相漂亮得像個洋娃娃外,最像的是那麵無表情,了無生氣的模樣。身上穿的衣服也像西洋古董娃娃一樣有著層層蕾絲。


    衣服的顏色是深青色。


    草薙平常不大有機會看到這麽小的女孩,一邊不知如何是好地盯著她看,一邊端出柳橙汁試探。


    「而且還帶個這麽小的孩子來……你什麽時候生的小孩啊?」


    戲謔地這麽一說,穗波便苦笑搖頭。


    「不、不是啦。這孩子是我哥的女兒。對吧,安娜?」


    穗波彎身望著那孩子的臉說。聽見她的問題,那名叫安娜的小女孩還是不說話,隻輕輕點頭。


    那並非這年齡孩子特有的怕生,而是如戴上麵具般的麵無表情。草薙覺得奇怪,對穗波投以疑問目光。穗波則用一個令人感覺事不單純的困惑微笑,回應草薙眼神中的疑問。


    在草薙想出下句話該說什麽前,樓梯上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抬起視線一看,正好看見鐮本和十束從吧台旁通往二樓的門走出來。十束和穗波笑著互道招呼時,周防也跟著現身了。


    「周防!」


    穗波抬頭看見周防,表情更開心了。周防卻以厭煩的眼光望向穗波。


    「……不是叫你不要來。」


    周防隔著一個空位在穗波身邊坐下,臉上掛著打從心底不悅的表情。


    櫛名穗波,是周防高中時的級任導師。


    盡管當時他不過是個高中生,卻已足以令周遭的人心生畏懼。然而穗波卻一點也不怕他。


    和周防畢業於同一所高中的草薙,也受過穗波不少照顧。


    當然,穗波並不正確知道周防他們的現狀。頂多隻有「他們好像成了鎮目町黑社會裏的大人物」的認知。


    吠舞羅自然有不少敵人,因此草薙他們盡可能想和與這個世界無關的人保持距離。


    唯獨熟知他們青澀時代弱點的穗波,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置之不顧的對象。就這層意義而言,周防拿穗波沒轍,草薙也是一樣。


    然而周防對穗波表現出的這種縱容,看在其他成員眼中卻造成誤解。


    「大姐!你的東西幫你放這喔!」


    「大姐!腿上蓋條毯子吧?」


    誤會周防與穗波關係的鐮本,以及看到鐮本的行動後自以為理解狀況,即使不習慣做這種事,仍拚命想討好穗波的八田,兩人勤奮地為穗波服務,至於穗波,根本沒察覺自己被當成了大姐大,如同對待親切的學生們一樣笑著說「謝謝,不要緊的」。


    原本懶洋洋地托著下巴的周防,突然揚起視線。


    目光轉向自己身後。


    「哎呀,安娜……」


    穗波發出驚訝的聲音。


    周防身後,穗波帶來的那麵無表情的小女孩,像是看見什麽稀奇的東西,直盯著周防凝視。


    盡管周防以近乎睥睨的犀利眼神注視她,安娜也毫不畏懼,隻是一股腦地「觀察」周防。


    而周防也無言地看著安娜好一會兒。


    氣氛也就這麽凝凍了好一會兒。


    周遭的人被這詭異氣氛壓倒,一片鴉雀無聲。


    當大家開始受不了這異樣的沉默時,安娜突然轉身走開。


    離開周防身邊,邁著腳步走到酒吧角落,也不管裙子是否會弄髒就往地板一坐,從口袋裏取出彈珠,一個人玩了起來。


    「……這可真難得,安娜竟然對人有興趣。」


    穗波睜大了眼,看看安娜的背影,又看看周防。


    「怎麽,是個怪小孩啊。」


    草薙眯細了眼,看著坐在角落地上的安娜。店裏的夥伴們或許很少看見這麽小的女孩子,紛紛從遠處興致勃勃地觀察她。


    草薙這才發現還沒給穗波送上吃的,便問了她「要點什麽?」。穗波抬頭邊看黑板上的菜單說「那我就來個特製咖哩吧」,跟著溫柔地問坐在地上的安娜:


    「安娜,要吃咖哩嗎?」


    安娜不回頭也不出聲,隻是默默搖頭。穗波苦笑。


    「她不餓嗎?」


    草薙說著,從鍋子裏舀出給穗波的「homra」特製番茄雞肉咖哩。


    「她啊,不怎麽肯吃飯……不過,可以也分她一些嗎?說不定會剩下就是了,真是不好意思……」


    「可以啊。這種小事,別在意。」


    草薙拿了個小盤子,盛上給安娜的咖哩。穗波正要站起來按時,有人伸手製止她。


    「我拿去吧。穗波老師和king聊聊。」


    十束搶在穗波之前接下那一小盤咖哩,露出討人喜愛的笑容,端著盤子走向安娜。


    「今天又是怎麽啦?帶了個那樣的孩子來?」


    草薙輕輕靠在吧台上問。穗波露出一絲落寞的微笑,一邊用湯匙舀起咖哩一邊說:


    「今天……是安娜暫時出院的日子。」


    「出院?那孩子生了什麽病嗎?」


    草薙望向背對這邊,坐在地上的安娜。安娜身邊的十束正遞出咖哩,嘴裏不知對她說些什麽,安娜卻連頭也不抬,繼續默默滾著彈珠玩。


    「醫生說是腦部的毛病。好像是很難治的病,一直住在特殊設施裏檢查和治療。」


    穗波俯下頭,滑落的發絲披在肩頭上。凝視穗波略顯低垂的長睫毛,草薙皺起眉頭。


    「那可真辛苦……是什麽病?」


    「並不知道清楚的病名


    。平常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隻是有時會看見類似幻覺的東西,有時還會頭痛。據設施裏的醫生說,是腦部出了問題,放著不管還會有生命危險。」


    「治、治得好吧?」


    一旁聽著的八田,怯生生地發問。穗波對八田微微一笑。八田立刻紅了臉,嘴裏囁囁嚅嚅。


    「一定治得好的。畢竟醫生們都那麽努力為她找治療方法啊。」


    正在找治療法。這就表示,以目前的醫學還無法有效治療。


    「她還那麽小,卻一直得住院,隻能偶爾出院透透氣……所以,才會變成一個不懂表露感情的孩子。在家裏也總是一個人悶著,我真不知道能為她做什麽。」


    「她沒有父母嗎?」


    此時,始終在一旁沉默的周防突然開了口。盡管眼神還是一樣有氣無力,周防的注意力似乎一直放在穗波說的話上。


    穗波詫異地眨著眼睛,望向周防。


    「是你去接那小鬼,並且照顧她的吧?她父母呢?……死了嗎?」


    話雖然講得很失禮,語氣卻並不冷酷。穗波歎口氣,點點頭。


    「去年……哥哥嫂嫂車禍過世了。」


    罹患重病,父母雙亡的不幸少女。


    那張如人偶般失去表情的臉、宛如玻璃珠般不帶一絲情感的雙眼,或許都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討厭!氣氛都凝重起來了!」


    穗波像是想要重振心情,刻意做出開朗的表情。


    「難得安娜可以出院透透氣,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也不是辦法。噯、我是想利用這機會帶她去走走,可以拜托你們介紹一下這附近嗎?」


    「我、我們是可以帶你們在鎮目町走走啦……」


    八田一邊避免直視穗波,一邊用含糊的語氣這麽說。


    穗波高興地向八田道謝,使得八田狼狽不堪。草薙冷眼旁觀這一幕,再次將視線轉向安娜。


    真難對付。


    安娜看也不看番茄雞肉咖哩一眼,對十束說的話也相應不理,令十束束手無策。


    酒吧的木頭地板明明很冰,安娜卻直接坐在地上,不斷用手撥弄散落一地的紅色彈珠。十束看了半天,還是看不出這謎樣的彈珠遊戲有什麽規則或好玩的地方。


    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十束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手。


    手指用打撞球的要領對其中一顆彈珠一彈,使那顆彈珠撞開另一顆彈珠,再撞開其他彈珠。


    排好的彈珠被撞得一塌糊塗,安娜瞬間僵了表情。接著,她慢慢抬頭望向十束。


    十束正眼直視被自己攪亂彈珠遊戲的安娜,耍賴地笑著問:


    「你在做什麽?」


    對十束的問題,安娜依然維持沉默。沉默地盯著十束看。盡管表情不變,但這或許是在瞪他的意思。


    「……我在看。」


    「看?看什麽?」


    安娜再次低下頭,沉默不語。


    十束靜靜凝望她的臉。


    明明年幼,眼神中卻帶著一抹老成。幾乎不開口說話,但並不像是怕生或個性內向。


    那是一種看透了什麽、放棄了什麽而活的眼神。


    出自莫名的預感,十束悄聲發問:


    「……你是不是,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什麽?」


    安娜緩緩抬起視線。


    無光的眼神,聚焦在十束麵前。明明她凝視著自己,十束卻沒有被看的感覺。總覺得她看的是別的地方。


    「你怎麽看我?」


    試著問。


    安娜默默看了十束的臉好一會兒,再慢慢撿起一顆紅色彈珠,放在眼睛前方。


    隔著玻璃彈珠,十束與安娜的左眼目光相對。


    就在此刻,一種奇異的感覺襲擊十束。


    那種感覺就像她的視線正通過彈珠撫摸自己身體內側。


    十束有些驚慌失措。


    安娜依然麵無表情,無生命的視線「看著」十束。


    在安娜眼瞳帶來的不可思議感覺中,盡管產生了一股類似恐懼的不安情緒,十束仍動也不動地麵對安娜。


    突然,安娜的身體猛地一晃,放開手中的彈珠。那動作簡直就像突然被彈珠燙了手。


    紅色彈珠咕咚掉落地麵,彈跳滾動。


    安娜茫然俯瞰掉落地麵的彈珠。漸漸地,那張麵無表情的臉扭曲起來。


    「怎……麽了嗎?」


    看到安娜詭異的反應,十束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原本不表露表情的安娜,開始微微皺眉,像在忍耐什麽似的咬緊下唇。


    安娜依然沉默,動手收拾散落一地的彈珠。一邊收拾,一邊欲言又止地放開嘴唇,然而又立刻咬緊。如此反複了好幾次。


    十束為了等她開口,緊張地屏氣凝神好一會兒。然而很快地,他就放鬆了緊繃的肩膀。


    「……要不要吃?很好吃喔?」


    把裝著咖哩的盤子往前推,對她笑著這麽一說,安娜便驚訝地抬起頭。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你不想說的話,不說也沒關係。」


    安娜的視線落在被推到眼前的咖哩上,輕輕搖頭。


    「多少吃一點。」


    窺伺著她的表情,十束嚐試這麽勸說,安娜還是頑固搖頭。


    「這樣啊……啊,那這個呢?」


    十束把那盤咖哩放在旁邊桌上,從架上取下一罐糖果。一邊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一邊將糖果倒在自己手心。滾出來的三顆糖果分別是透明的檸檬黃、哈密瓜綠和薄荷白。


    十束將放著糖果的手心伸到安娜麵前。


    「你喜歡哪個顏色?」


    安娜沒有回答。


    隻是默默盯著十束手上的糖果看。


    「抱歉,安娜她看不到顏色。」


    身後突然傳來說著這句話的聲音,十束仰頭往後一看,不知何時走過來的穗波苦笑的表情倒映眼簾。


    「看不到顏色?」


    保持後仰姿勢,十束偏著頭問。穗波走到十束身邊蹲下,直接拿起糖果罐,往十束手上倒出更多糖果。接著,從中撿起一顆草莓口味的粉紅色糖果。


    「她有色覺異常。無法分辨紅色之外的顏色。這個顏色的話……勉強看得出來吧?」


    盯著那顆濃得接近紅色的粉紅色糖果,安娜輕輕點頭。


    穗波將草莓糖拿到安娜嘴邊,隻猶豫了一下,安娜便乖乖張嘴吃了那顆糖。


    「大概是因為無法分辨顏色,導致她沒什麽食欲……抱歉喔。」


    被穗波感傷地這麽一說,十束睜大眼睛搖頭。


    「說不定,這也跟她腦子的病有關。」


    「病?」


    「這孩子好像一直在住院。今天是暫時出院透透氣。」


    八田湊過來說。不知為何眼眶濕濕的,剛才那些關於安娜生病的話,他大概都聽見了吧。


    十束抬頭望著穗波問:


    「醫院在哪?」


    「在七釜戶那邊。因為平常她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家,所以今天要拜托八田和鐮本帶我們在鎮目町上走走。」


    聽穗波這麽一說,八田害羞地揉了揉鼻端。


    「等一下我要和鐮本帶大姐她們去中央通那邊。」


    八田說著伸出拇指,朝身後的鐮本比了比。對動不動就拉著鐮本去鎮目町中央通電玩遊樂場的八田而言,那附近就跟自家後院沒兩樣。


    「十束哥也去嗎?」


    八田這麽問,但十束考慮了一下後笑著搖搖頭。


    「我就不去了。你們要好好護送老師和安娜喔,別隻帶人家去遊樂場。」


    「


    啊,除了遊樂場還能去哪?」


    「不是還有女孩子喜歡的服飾店,或是有名的聖代冰淇淋店也可以啊。那裏賣的聖代冰淇淋很可愛,安娜或許可以和穗波老師分著吃?」


    「欸……要進那種娘兒們去的店喔……」


    在一臉為難的八田身後,鐮本露出傻眼的表情說:


    「八田哥,你知道自己現在是要護送小女孩去玩嗎?」


    十束笑了,把手心裏的糖果各塞了一半給八田和鐮本,站起身來。


    八田和鐮本小時候似乎是孩子王與小嘍羅的關係。盡管八田才剛進吠舞羅,兩人之間卻似已恢複了孩提時代的權力關係。話雖如此,基本上看似老跟在八田身後團團轉的鐮本,該提醒的事情他還是會提醒,在顧及八田麵子的情況下,巧妙地引導著他。鐮本也跟著去的話,一定能讓穗波和安娜玩得很開心。


    看到八田即使一臉不情願,仍抱著手臂重新在腦中規劃帶她們上哪去玩,一旁的鐮本也展現紳士風度幫穗波提起行李,十束滿意地點點頭。


    望著穗波起身整裝的背影,十束吃了那盤安娜始終沒碰的咖哩。


    叼著湯匙,出神地想著關於安娜的事。


    這時,突然有人輕輕拉扯十束的襯衫衣擺。


    低頭一看,安娜正抓著十束的衣服。


    「怎麽啦?」


    安娜那雙貓一般的大眼先定睛望著十束,接著又轉動眼光,緩緩望向坐在吧台邊的周防。


    「嗯?那個人怎麽了嗎?」


    十束蹲下來,配合安娜視線的高度。


    安娜用巫女宣告神諭的語氣,莊嚴地開了口。


    「跟在那個人身邊,你活不久。」


    眼神依然凝視著周防,安娜這麽說。


    十束瞪大了眼睛。


    一時之間並不明白安娜話中的意思。


    呆呆看了安娜好一會兒,這才想起剛才她「看了」自己的事。


    「……你『看到』了嗎?」


    對十束這個問題,安娜並未回答。十束又問了一次。


    「你能看見未來嗎?」


    安娜低下頭,思考了一下才不置可否地甩了甩頭。


    「並不是能清楚看見什麽,隻是——有那個感覺。」


    安娜沉默地垂下眼睛,表情像是擔心受到斥責。


    有那麽一會兒,十束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但是,在驚訝的感覺過了之後,浮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並非疑慮或不安,而是「原來是這樣啊,那還真傷腦筋呢」的苦笑。


    「這樣啊。」


    「你不生氣嗎?」


    「咦,為何?」


    見安娜驚訝地這麽問,十束反而更訝異。


    安娜歪著頭說:


    「那你是不相信羅?」


    「嗯?不、不是這樣的喔。隻不過啊,你說的我也不是沒想過。」


    十束笑著,摸摸安娜的頭。


    「謝謝你的忠告……不過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喔。」


    在嘴巴上豎起食指,十束用開玩笑的態度說。安娜隻是以澄澈的眼神凝視十束。


    「安娜,我們走吧!」


    聽見穗波溫柔呼喚的聲音,安娜轉身背對十束,朝穗波奔去。


    隨著門上鈴鐺「匡啷」響起,店門關上後,十束朝周防和草薙望去。周防還懶洋洋地喝著酒,草薙則收拾著穗波吃完留下的餐具。目光和草薙對上時,十束輕輕招手。


    「king、草薙哥,借點時間好嗎?」


    草薙和周防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吧台裏走出來。周防也默默從位子上起身。


    移動到要上二樓的階梯前之後,十束才用其他成員聽不見的聲音說:


    「那孩子,可能是權外者。」


    權外者。


    和受王賦予能力的「盟臣」不同,權外者是自然產生能力的超能者。


    說到所謂的「王」到底是什麽,其實十束也不是完全清楚。根據草薙收集來的情報和周防語帶不耐的說明,這個國家存在擁有巨大力量的「石板」,由「石板」選出七個「王」,並且賦予他們力量。


    周防正是由「石板」選出的第三王權者——一般稱為「赤之王」。


    王再選出被稱為「盟臣」的臣子,賦予他們力量。十束和草薙都是接受周防賦予力量的赤色盟臣。王與其盟臣形成的集團,又稱為「王盟」。


    權外者不屬於任何王盟。他們的力量非由王賦予,而是自然獲得,成為不隸屬於任何王盟的超能者。


    權外者為何出現,原因仍舊是個謎。


    有一說是「石板」力量外泄,說得更簡單點,那就像是某種操作失誤。也有另一個說法指出,權外者是「沒能當上王」的存在。


    無論哪一種,不屬於任何王盟卻獲得了力量的權外者,缺乏對自身力量的知識,往往反被力量操弄,甚至經常可見將這股力量運用在犯罪之上的例子。


    「還那麽小的孩子,竟然是權外者啊……」


    草薙神情凝重地叼起一根煙。


    「那孩子一開始不是直盯著king看嗎。當我聽到穗波老師說她『認不出紅色之外的顏色』時才想到……那孩子,該不會是看出king的『顏色』了吧?」


    周防是「赤之王」。安娜可能看出擁有如此力量的周防身上散發的紅色光芒。


    「就隻因為這個?你認為那孩子是權外者還有別的根據嗎?」


    「不……」


    十束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


    「她不是在地上滾著紅色的彈珠嗎?我想,那並不是在玩,說不定是正借此『看見』或『感覺』到什麽。」


    「什麽意思啊。」


    「我總覺得,那孩子可能擁有類似預知或千裏眼的感應能力。畢竟那看起來不像單純在玩或占卜什麽的。」


    草薙吐出長長一口煙,望著遠方似乎思考著什麽。


    「怎麽,她對你說了什麽那類的話嗎?」


    「……哎呀這個嘛,再說下去就牽涉到個人隱私的問題了。」


    看十束試圖打個哈哈蒙混過去的樣子,草薙百思不解地皺起眉頭。


    十束也換上認真的表情,重新麵對草薙。


    「穗波老師剛才說,醫院在七釜戶。」


    「黃金的地盤是嗎……說不定那裏其實不是醫院,也可能是權外者的教育兼研究設施羅。」


    草薙把煙灰撣在攜帶型煙灰缸上,輕歎了一口氣。


    「若真是這樣,穗波老師應該毫不知情。」


    草薙將視線轉往周防。周防靠在牆上,什麽也沒說。


    「權外者的事,要說跟我們無關也算是無關。不過,對方畢竟不是別人,是等同於穗波老師親生女兒的孩子。」


    對草薙刻意強調的說詞,周防輕輕嘖了一聲。


    「……姑且注意一下那小鬼。」


    「收到。提到權外者什麽的怕把事情弄得太複雜,總之先讓他們用護衛的形式跟著安娜和穗波老師。」


    對周防壓低聲音的命令,草薙回應的語氣倒是挺輕鬆。


    「還有,我也想弄清楚那孩子住院的地方是什麽樣的設施。草薙哥,你聽過關於權外者的設施嗎?」


    「隻有聽過一些傳聞。像是教權外者如何駕馭力量,教導他們不要將力量用來犯罪,同時從他們身上研究權外者產生的原因……」


    望著十束,草薙眉頭皺得更緊。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總之先調查看看吧。」


    「謝謝。我也會盡我可能的範圍試著調查。」


    十束總覺得放不下安娜那雙槁木死灰般的老成目光。


    因為自己是權外者。因為自己擁有和常人不同的力量。


    如果對安娜是權外者的想像正確的話,或許原因真是這樣。


    可是,如果理由不隻是這樣呢?


    「沒能當上王……是嗎?」


    忽然,周防露出煩悶的眼神,如此低喃。


    「新發售的豬骨拉麵,真的有讚!明明是泡麵,卻有這種嚼勁!還有那個蒜頭香也夠味,豬骨湯頭風味濃厚不油膩!」


    鐮本一個人邊吃邊大讚新發售的杯麵。八田在他身邊,眼神認真地盯著前方公寓裏的某戶。


    八田和鐮本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夜晚的公園。兩人坐在公園長椅上,鐮本身邊還放著電熱水壺和裝了食物的塑膠袋。


    剛才,一對手挽著手親熱的情侶正想走進公園,一看到長椅被正在吃泡麵的鐮本和抱著手臂緊盯某處不放的八田占據,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八田心想,活該啦。


    「八田哥也吃點?」


    鐮本喝光最後一滴麵湯,一邊在塑膠袋裏翻找下一個要吃的東西一邊說。


    「我不需要!是說你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


    「話說回來,我真沒想到還有機會像這樣和八田哥一起行動呢。」


    鐮本說著,這次改在醬油口味的杯麵裏注入熱水。


    八田苦笑著望了鐮本一眼。


    「說的也是。」


    八田和鐮本從小就是朋友。應該說,鐮本是八田的小弟。


    那時,在附近鄰居小孩中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八田自封孩子王,而明明比八田還大一歲的鐮本卻是個軟弱的小胖子。


    八田經常幫鐮本出頭,也對他頤指氣使。崇拜八田而對他唯命是從的鐮本,讓八田自我感覺頗為良好。


    這樣的鐮本。


    拖著盡是橫向發展的身體,老是跟在八田身後的鐮本。


    現在卻比八田更早進吠舞羅,還在吠舞羅中往上爬,建立了一定的地位。


    從前明明是個臉色蒼白的胖子,現在的鐮本已擁有不輸體重的身高,白豬般的膚色也曬成精悍的褐色。


    那個有點懦弱的胖子,已經成長為塊頭氣派的不良胖子。


    在吠舞羅重逢,彼此確認了對方時,老實說八田原本有點害怕。沒想到鐮本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上卻浮現兒時的天真表情,開心地對他說:「八田哥?你不是八田哥嗎!」八田才因此重拾往日雄風。


    進入吠舞羅後,八田之所以轉眼就能融入大家,鐮本的存在也算是幫了一點忙。畢竟,看到在吠舞羅裏已經有一定地位的鐮本不但叫他「八田哥」,還一副崇拜他的樣子,使其他夥伴們不得不對才剛加入吠舞羅的八田另眼相看。


    八田轉身對著過去的小弟、也是今日重要夥伴的鐮本,挺起胸膛準備發表最近他一直在思考的事。


    「是說啊,今後為了尊哥,一定會麵臨各種戰鬥吧?」


    「是啊。」


    「既然如此,麵對敵人時也該報上名號吧?為了這種時候,豈不是得準備一個帥氣的外號?」


    「…………就叫八田美咲不行嘛?」


    鐮本的回答讓八田不滿地噘起嘴。


    「那樣就是不夠帥啊!」


    「對喔,八田哥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你說過那好像娘們一樣。」


    八田火大地對鐮本兜頭就是一拳。鐮本發出誇張的「咕嗚」聲,捂著被揍的頭頂。這反應和兒時毫無兩樣。


    「很痛耶,八田哥……所以咧?你該不會是幫自己想了外號吧?」


    鐮本搓著腦袋,痛得兩眼泛淚,八田卻態度一轉,心情大好地回答「沒錯!」從長椅上起身,在鐮本麵前雙手叉腰擺出帥氣的姿勢,用拇指朝自己邊比劃邊說:


    「就叫八咫烏,如何?」(注:八咫烏為日本神話中的靈獸,「八咫」音近「八田」。)


    鐮本眼皮半掀,看著八田說:


    「……還不錯啊。」


    「你是怎樣啦,反應這麽冷淡。」


    「比起那個,現在應該好好把風吧?」


    鐮本說著,下巴朝八田身後的公寓努了努。八田這下才想起自己任務在身,趕緊重振精神。


    ——我們可是身負草薙哥交代的重責大任呢。


    「不過,這任務好怪喔。」


    八田才剛奮發起的鬥誌,又被鐮本懶洋洋的聲音潑了桶冷水。


    「啊?」


    「不是啊,你想想,叫我們保護櫛名大姐和她侄女……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嗎?」


    觀察穗波和安娜的情形,要是有什麽異狀,就要保護她們不受危險波及,然後立刻回報。


    這就是草薙命令的任務內容。


    就內容來說確實有些不著邊際,但穗波既是周防重要的人,暴露在危險下也是難免的事,自己能夠肩負為她打倒敵人這麽重要的使命,令八田內心充滿自豪,做起事來也幹勁十足。


    「我們可是被托付了護衛櫛名大姐的使命耶!?唯有全力以赴了啊!」


    「話是這麽說……」


    鐮本一副仍然想不通的表情,把杯裏剩下的麵條一口氣吸光。


    「要是櫛名大姐現在真的有危險,總覺得隻派我們兩個來護衛是草率了點。聽草薙哥的語氣,與其是要我們保護大姐她們,不如說是因為擔心有什麽異狀,姑且讓我們過來守著……怎麽說呢,我還是想不通啊……」


    八田聽得青筋跳動。


    「你這混帳,別想那麽多了……是個胖子就給我大而化之一點!」


    「話說回來,明明這任務就是指派給八田哥和伏見的吧?」


    鐮本的話堵得八田一時為之語塞,隻好輕輕嘖了一聲。


    「…………因為,那家夥說什麽很麻煩嘛……猿比古那家夥,最近很孤僻。」


    最近伏見的態度,和在學校裏整天混在一起時不一樣了,八田不是沒有察覺。想著想著心裏不大痛快,八田用球鞋後跟朝地麵一踹。


    「嗯?等等,那是……」


    聽見鐮本的聲音,八田抬起頭。鐮本粗大的手指,正指著公寓裏穗波房間的門。


    定睛一看,一個正離開房門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簾。


    是安娜。


    「那孩子想做什麽……?」


    八田從長椅上起身,眯著眼睛觀察。安娜穿著綴滿蕾絲的花邊洋裝,卻背著一個一點也不搭調的粗獷後背包。


    隻見她一滑出門縫,就用小心翼翼的動作,再悄悄將門掩上。


    鐮本疑惑地皺起眉頭。


    「那麽小的孩子晚上會出去玩嗎?」


    「那應該是……離家出走吧?」


    一個小孩子,晚上背著行李一個人離開家門,不會有其他原因了。


    八田與鐮本麵麵相覷,立刻站起來。


    安娜正快步走下公寓樓梯。八田朝公寓樓下跑去,打算攔住安娜。


    然而,在八田抵達之前,卻看見另一個人影現身,擋住公寓樓梯口的去路。


    那人身上穿著類似軍服的青色裝束。那身打扮,八田記得自己在哪看過。


    ——青衣?


    已經走到公寓一樓的安娜,看見擋在樓梯口的青衣人時,驚嚇得身體顫抖,停住腳步。


    八田腦中響起警報,態度隨之轉換。


    一邊跑,一邊將夾在腋下的滑板往地麵一送,再飛身躍上。輪子嘰嘰作響,在地麵上摩擦出火花。


    八田就這樣把鐮本丟在腦後,全速朝安娜和青衣人衝刺。


    青衣人不知對安娜說了什麽,往前進逼一步。臉色蒼白的安娜則往後退了一步。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很顯


    然的安娜畏懼這家夥。


    「給我等一下,你這家夥——」


    八田狂吼著,踩著滑板衝上前。


    滑板承受了八田的力量,發出紅色光芒飛上半空,朝青衣人逼近。


    青衣人回頭望了縱身上前的八田一眼。


    那雙眼神中雖帶著銳利的目光,卻不見驚訝。青衣人身手矯健地向後一跳,拉開八田用滑板逼近的距離。


    八田的滑板落地,一邊發出嘎嘎聲,一邊在安娜麵前緊急煞車。八田站在將安娜護在身後的位置,瞪視青衣人。


    「你是誰?想對這孩子做什麽?」


    「從那力量的顏色看來……你是第三王權者的盟臣吧……我才想問你要做什麽。」


    青衣人年齡二十出頭,瘦長臉,眼睛更是細長。黑色長瀏海下的目光緊盯著八田不放。


    八田拉開衣領說道:


    「我是吠舞羅的八田。」


    在八田露出的鎖骨上,有著吠舞羅的「印記」。


    「這孩子等於是我們的自己人,來路不明的人想接近她,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對八田引以為豪的「印記」投以冷冷的一瞥,青衣人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瞳直視八田。


    隨後追上的鐮本,站在八田身邊喘氣。


    即使形勢演變為二對一,青衣人依然不為所動。


    八田瞪著青衣人蒼白細長的臉,感到一股體內血液正在沸騰的激昂感。身體自然進入戰鬥準備,透出肌理的是代表對八田而言獨一無二的王——周防尊的紅色光芒。


    「我知道,穿青衣服的。你是青色盟臣吧??你們沒有王,對吧?」


    即使是剛踏入這個世界的八田也聽說過。這個國家本該存在七個擁有異能的王。然而,青之王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死去,至今尚未有新王產生。換句話說,現存的青色王盟,不過是一群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們在失去王的狀態下維持組織運作的異能集團。


    這群青衣人——被稱為scepter4,身著青色製服的青色王盟,向來就以取締破壞治安的異能者為己任。和八田所屬的赤色王盟,在性質上本就是稱不上投合的兩個集團。


    麵對八田挑釁的態度,眼前的青衣男人完全無動於衷,隻是張開一對薄唇,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夠了吧,赤色盟臣。要知道,跟我作對就等於跟第二王權者作對。」


    八田依然以嚴肅至極的眼神瞪著對方,在鐮本耳邊悄聲問:


    「第二王權者……是誰來著?」


    「是七釜戶大人啦!」


    盡管鐮本機靈地壓低聲音怒吼,八田還是一頭霧水。


    「大人?」


    「七釜戶不是有座大得愚蠢的塔嗎?就是那裏的主子黃金之王!打從戰後就以王的身分存在,是最厲害的王!」


    聽了鐮本的解說,八田反射性地火大起來,對著他的頭又是一拳。


    「好痛!你幹嘛啊……」


    「混蛋!最厲害的王應該是尊哥才對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不過,鐮本的話也讓八田想起來了。因為對方用了第二王權者這個字眼,他才一時沒搞清楚,要是直接說「那個金色的家夥」,八田早就明白了。


    七釜戶,是這個國家的政治、經濟中心。說到聳立在那裏的巨大建築物——禦柱塔,八田當然知道那是什麽。


    國常路大覺。


    這就是被稱為「七釜戶大人」的男人。也就是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的名字。


    他除了是異能者的王,同時也是這國家實質上的王。借由他的力量推動經濟,使政府運作,將這個國家打造為強國。


    七釜戶的禦柱塔既是他的象征,也是他的城堡。


    隻不過對八田而言,這麽一個王的城堡,除了「顯眼的建築」之外就沒別的感想了。


    「我才不管他是第二王權者還是大人,總之我沒理由敬畏他!再說,你是青色盟臣吧!難道自己的王死了就能對別人的王搖尾巴嗎!」


    與其說是嘲弄,還不如說是單純火大。


    明明已經有一個自己景仰而決定追隨的王,卻又聽命於其他的王,甚至大力宣揚這個王的名號。做出這種事的人,對八田來說除了是輕蔑的對象外什麽都不是。


    沒想到,八田一撂下這句話,青衣人立刻臉色大變。


    細長眼、薄唇、麵無表情的雙頰。他臉上的表情就像能樂麵具出現一道龜裂般扭曲,眼尾也跟著上揚。


    下個瞬間,刮起一陣青色的風。


    青衣人在幾乎沒有任何預備動作的情形下,直接朝八田衝撞。


    八田的驚訝也隻有不到一瞬間,立刻擺出迎擊的架勢。然而,他隨即發現青衣人衝刺的軌道並非對著自己。


    而是鐮本。


    青衣人如一顆子彈般對準鐮本衝刺、拔劍。


    鐮本的反應也不慢。才剛吃下好幾杯泡麵,看似遲鈍的巨軀迅速翻身,輕輕向後一跳,閃避了青衣人砍下的劍。鐮本全身上下也散發出紅色的光芒。


    然而下個瞬間,才剛躲過青衣人這一劍的鐮本身後,竟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危險!」


    八田不假思索大叫,踩著滑板跳起來。


    腳放在滑板上,以後空翻的要領翻轉身體。


    鏗!滑板底部發出與劍刃相互撞擊的聲音。兩道紅色與青色的光芒也相互衝擊後迸散。


    落地時,滑板的輪子在路麵上發出刺耳的噪音。


    八田迅速伸手,從鐮本背後揪起他身上的運動衣,將他從第二個襲擊者身邊拉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


    鐮本在八田掩護下睜大眼,凝視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背後的襲擊者。


    一開始,八田還以為青衣人懂得分身術。


    第二個襲擊者身上一樣穿著青衣,而且長相和最初站在八田眼前的男人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最初出現的男人一頭黑發,第二個襲擊者的頭發則是淺褐色。


    「你們……」


    應該是雙胞胎吧。黑色與褐色頭發的兩個青衣人各自拔劍,與八田和鐮本展開對峙。


    八田用力嘖了聲。


    「卑鄙的家夥,竟然偷偷摸摸躲起來啊。既然一開始就是二對二,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和我們對決!」


    麵對八田不屑的語氣,青衣雙胞胎同時歪著頭笑了起來。


    「很可惜……」


    「那不是我們的作風。」


    「呸!」


    雙胞胎連一句話都要分成兩個人講完的親密模樣,令八田更加焦躁,朝滑板尾端一踢,把滑板踢飛起來,直直朝對手飛去。


    「很好!我就陪你們玩玩!兩個一起上啊!」


    「住手!」


    在八田的怒氣與鬥誌靜靜淋上一盆冷水的,是小女孩的聲音。


    八田心頭一驚,朝聲音的主人望去。


    是安娜。


    對青衣人的憤怒,使八田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青衣雙胞胎似乎也和八田一樣。看著安娜,兩人似乎想起什麽,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們現在,沒有和你們爭執的理由。」


    黑發青衣人說。八田不由得皺緊眉頭。


    「你在說什麽啊,先出手的明明就是你們!」


    「那隻是對你出言侮辱的回報。」


    褐發青衣人說。黑發青衣人則轉向安娜問她:


    「你明白了吧?」


    安娜雖然微微發抖,仍點了點頭。


    「這些家夥是你的誰?」


    「……是穗波的……朋


    友。」


    麵對褐發青衣人的問題,安娜這麽回答。或許對小孩而言,隻要是認識的人都可以用「朋友」來形容,但對八田而言,穗波是king重要的人,自己和她的關係被形容成「朋友」,多少還是讓他感覺別扭。


    「你別忘了自己到底歸誰管!」


    黑發青衣人冷冷地說。聽出話中的不懷善意,八田挑起眉毛。


    「喂!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與你無關,對吧?」


    褐發青衣人話中別有含意,安娜聽了默默點頭。八田則不爽到極點。


    「幹嘛威脅小孩子啊!」


    「我們可沒有威脅她。」


    「隻是確認事實而已。」


    青衣雙胞胎你一言我一語,說完後一起將劍收回劍鞘。


    八田頓時被挫了銳氣。再怎麽說,也不能對收起武器的對手做出攻擊。


    「……不幹嗎?」


    「喂、等等,最好不要胡亂挑釁……」


    「你閉嘴。」


    八田打斷慌張的鐮本,怒視雙胞胎。


    這兩個家夥絕對有什麽問題。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草薙哥警戒的對象,一定就是他們沒錯。


    難道現在不應該在這裏給他們好看嗎?


    雖然有這個念頭,但一想到大喊「住手」的安娜,八田猶豫了。


    青衣雙胞胎笑了起來,細長的眼睛眯得更細了。


    「我們是根據任務行動的,要是判定你會妨礙我們的任務,就算殺了你也無所謂。」


    「黃金王盟雖然不是我們的主子,但卻是我們任務的委托人。做出對抗黃金王盟的輕率行為,隻會陷你們王的立場於不利。」


    青衣雙胞胎語氣淡然地說著,再次看了安娜一眼。隻用冰冷的目光傳達他們想說的事。


    兩人就這樣轉身離開,幹脆的程度和發動襲擊時那風一般的動作形成對比。


    八田一直保持著備戰姿態,直到看不到兩人的背影為止。


    「……八田哥……你果然不是普通厲害……」


    看不見青衣人後,鐮本難掩興奮地說。


    「孩提時代當然是受了你很多幫助……沒想到現在還能像這樣承蒙你搭救啊……不、我有預感,八田哥在吠舞羅裏一定也會成為強者!真的,就連剛才那個八咫烏的稱號都能原諒了!啊,是說剛才報名號時,你忘了講八咫烏了啦!」


    站在興奮激動的鐮本身邊,八田腦袋裏想的盡是另一件事。


    「……鐮本。」


    「嗯?」


    長得一張娃娃臉卻帶著剽悍表情的八田,轉過頭望著鐮本。


    八田那張臉上冒著冷汗,眼裏也泛著一絲淚光。


    「鐮本……」


    「怎、怎麽了?」


    沒想到他會突然發出這麽沒用的聲音,鐮本也慌了手腳。


    「不會有事吧?」


    「有什麽事?」


    「我不會陷尊哥於不利吧?」


    八田滿腦子都是青衣人最後撇下的那句:「隻會陷你們王的立場於不利」。隻有這句話不斷在他腦中打轉。


    對八田而言周防是又強又帥氣的英雄,能為他效力,是八田的驕傲。


    然而,要是自己的行動卻反而扯了周防的後腿……


    鐮本瞬間露出啞然無語的表情,立刻又苦笑著拍拍八田的肩膀。


    「不會有事的啦!那種話,不過是說來嚇唬人的!」


    「對、對吧?說的也是喔?」


    「比起那個……」


    鐮本換上嚴肅的聲音低語,回頭望向背後的安娜。八田也看著她。


    安娜麵無表情,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八田差點擔心起站在那的是否根本就是一個假人。


    「那兩個青衣人,結果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認識他們嗎?」


    八田小心翼翼地詢問安娜。


    毫無反應。


    「是說你……想離家出走喔?」


    還是毫無反應。


    無計可施的八田望向鐮本求助,鐮本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不過,有時候確實難免會想離家出走啦!櫛名大姐人雖然很好,畢竟她是個老師,可能有時比較羅唆……」


    這次,終於有反應了。


    想是死命否認八田說的話,安娜猛烈搖頭。


    總算是暫且脫離假人狀態,讓八田鬆了一口氣,但也愈來愈搞不懂她。


    「……你的意思是說,並不是因為討厭櫛名大姐才要離家出走?」


    安娜輕輕點頭。八田卻隻能搔頭。


    「那,是學校裏有什麽討厭的事嗎?……不過,你一直在住院,應該沒去上學吧?」


    安娜低下頭。當八田和鐮本正一籌莫展時,公寓的門被人打開。發現安娜不見的穗波,臉色大變地衝出來。


    「真的可以嗎?」


    穗波一臉歉意說道。


    「可以啊。在我們店裏她可以自由玩耍,也不缺顧小孩的人手。」


    一大早,草薙和十束就一起來到穗波家。


    昨天晚上的事件始末已經從八田和鐮本那裏聽說了。草薙昨晚就已打過電話給穗波,提出白天願意負起責任照料安娜的提議。


    昨天晚上安娜打算離家出走時,八田和鐮本剛好路過……對穗波是這麽解釋的。安娜的企圖離家似乎對穗波造成很大的打擊,聽到草薙表示平常白天穗波去工作時,他們可以幫忙照顧安娜,她立刻就接受這個提議。


    讓十束先帶安娜出去之後,草薙壓低聲音問穗波:


    「……安娜有說她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嗎?」


    穗波一臉沉痛,緩緩搖頭。


    「一句話也沒說。」


    說著這句話時,穗波臉上帶著強忍痛苦的表情。


    「從昨晚起,她就一句話也不肯跟我說。原本就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昨天晚上,更是不管問她什麽,她都隻是僵著身子,好像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也不說話——簡直就像希望自己真的變成一個洋娃娃一樣。」


    草薙將手放在輕聲歎氣的穗波肩上。


    「哎,那麽小的孩子卻一直得過著住院生活,難免會變得個性乖僻。來我們這比較熱鬧,十束又很會照顧小孩,我要是有空,也可以教她一點功課。這樣穗波老師你也能輕鬆點。」


    穗波微笑著看草薙。


    「謝謝。工作一結束我就會趕快來接她的——」


    「關於這件事呢。」


    草薙打斷穗波的話頭。


    「在安娜暫時出院的這段期間,穗波老師要不要帶安娜一起來我們酒吧住?」


    「欸、咦?」


    穗波驚訝地睜大了眼。


    現在有青色盟臣在監視穗波家,草薙認為這事非同小可。


    既然事情演變成這樣,幾乎可以確定安娜是權外者了。同時,安娜受到監視這件事也顯示了她很有可能是「高危險度」的權外者。為了預防萬一,草薙希望讓安娜和穗波待在受到保護的地方。


    聽八田說,和他交手的青色盟臣似乎對安娜說了「你別忘了自己到底歸誰管」。顯見事態並不單純。


    再說,除了要考慮她們身上可能發生的危險之外,也不得不同時考慮安娜有可能傷害他人,尤其是離她最近的穗波。如果安娜是個尚未成熟的權外者,就算她沒有惡意,這種事還是有可能發生。


    「我們酒吧二樓是可以住人的喔。現在尊那家夥窩在裏麵,不過我很快就會把他趕出去,打理成讓老師你們可以入住的狀態。老師去學校上課和放學回來時,我都可以開車送你。」


    穗波顯得相


    當過意不去。草薙一邊說服穗波,一邊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實在有點誇張。明明至今連穗波要來酒吧都不是很讚成,現在卻勸她把孩子寄放在這裏,甚至要她們住下。


    然而,穗波盡管過意不去,卻一點也沒起疑。


    老實說,「homra」聚集了一群不良少年,就孩子的教育而言並不是個好地方。身為教師的穗波卻不這麽認為,可見她對草薙和周防是如何徹底信任。


    草薙盡管懷著一絲罪惡感,還是利用穗波對自己與周防的信任以及對安娜的擔心說服了她。


    十束和安娜在穗波公寓附近的公園等待。兩人並排坐在秋千上。


    草薙隻用眼神詢問十束結果,十束微微搖頭。


    在草薙說服穗波的時候,十束的任務就是從安娜那裏問出原由。不過,看這樣子,安娜大概還是貫徹了洋娃娃般的沉默。


    「安娜,你暫時要來我們這裏住了喔。」


    聽到草薙的話,安娜抬起頭,用玻璃珠般的眼睛看著草薙。


    「不用擔心,穗波老師下班後也會過來……而且,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


    麵無表情的安娜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草薙對十束使了個眼色。


    十束點點頭,對安娜伸出手。


    手心向上,做出要東西的動作。安娜的表情更困惑了,直盯著十束的手心看。


    這時,十束手掌上出現了一小團紅色的火焰。


    安娜瞪大雙眼,紅色的火光搖曳,映在她睜大的眼瞳中,白皙的臉頰也因此泛紅。


    十束翻轉手掌,像是要讓手裏產生的那團火焰落在地上。但是瞬間,原本小小的一團火焰卻突然變大,包住十束整隻手。


    安娜倒抽了一口氣。


    火焰不斷變大,吞沒十束整條手臂。


    看見安娜眼中閃過一絲擔心與不安的陰霾,十束舉起被火焰纏繞的手臂。


    這麽一來,纏繞十束手臂的火焰範圍擴散,從中生出一對翅膀。


    紅色的,火焰形成的翅膀。那對翅膀拍動時掀起一股熱風,火星四散。


    不隻如此,火焰還形成了一隻仰頭的鳥。火鳥仰頭凝望天空,蓄勢待發地拍了兩下翅膀——


    展翅而飛。


    令人聯想起不死鳥的鮮紅火鳥飛離十束手臂。安娜抬起頭,看得瞠目結舌。


    下一秒,飛起的火焰之鳥宛如融化在空氣中,就這樣消失了。


    剩下的,隻有空氣中的殘留熱氣,以及鮮紅火焰烙印在眼底的瞬間殘像。


    十束手臂上毫無燒傷痕跡。安娜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注視那前一刻還有火鳥棲宿的地方。


    十束開玩笑地將發出火焰的手臂往胸前一放,做出敬禮的姿勢。


    「沒有道具也沒有機關……這麽一說,反而更像變魔術了哦?」


    「你做起來總是很巧妙啊。」


    草薙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才一說完,十束就渾身無力倒在秋千鏈上。


    「可是這很累耶,草薙哥……」


    「巧妙歸巧妙,你這家夥真的很弱……」


    歎口氣,草薙再次轉向安娜。


    安娜的小手緊握秋千鏈不放。


    「剛才十束做的,真的不是靠道具也不是機關喔。而且,不隻十束,還有我、昨天見過那叫周防尊的家夥、所有在那間店裏的人啊,都像這樣擁有異於常人的力量唷。」


    安娜呆呆地望著草薙。草薙則是對安娜露出搭訕女人時專用的溫柔甜笑,不知為何,卻被十束冷冷地瞪了一眼。


    「安娜,你不信任我們嗎?」


    「信任?」


    安娜像鸚鵡學話般小聲反問。


    「對……我想十束剛才應該問過你了……我再問一次喔。安娜,你應該擁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吧?」


    安娜沒有回答。隻是更用力抓住秋千的鏈子。


    「聽說安娜是因為生病而住院。不過,你根本沒病吧?而是那個力量的事被發現了,才在特別的設施裏教你力量的用法,或是檢查你的力量,對不對?」


    安娜依然頑固地保持沉默。就像穗波說的,她好像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也不會開口的娃娃。


    然而,安娜的沉默其實正是做出了回答。


    「……像你這樣的人,我們稱為『權外者』。為了教導權外者各種事,避免他們本人及周遭的人陷入危險,那種設施想必是存在的。不過,你可以依靠我們,這樣或許就可以不用回設施了喔。」


    安娜還是像個娃娃。草薙耐心地等她做出回應,卻怎麽也等不到安娜要開口的意思,一股尷尬的氣氛彌漫。


    草薙和十束沒轍了,彼此麵麵相覷。


    「……草薙哥說的話,你明白嗎?」


    不管怎麽說,對方畢竟是個小女孩。草薙和十束平常都少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才能讓她明白。


    不過,安娜靜靜點頭了。


    「我明白。」


    「那……」


    不讓十束說完,安娜又輕輕搖頭。


    「我要回、設施去。」


    草薙與十束再次麵麵相覷。


    既然安娜都這麽堅持了,他們也無法再做更多。


    十束苦笑著從秋千上站起來,對安娜伸出手。


    「好吧。不管怎麽樣,在你暫時出院的這段期間,我們做好朋友吧。」


    安娜抬頭望著十束,猶豫了一下,也握住他的手。


    「……要是你改變主意了,隨時跟我們說喔。」


    最後加上的這句話,安娜並沒有回答。


    幕間


    「啊哈哈!真的嗎!king!被女老師罵了嗎!」


    周防空手抓住笑得喘不過氣的十束腦袋。


    「啊、好痛!好痛喔king!」


    看著頭被周防單手捏得不住扭動的十束,草薙深深歎了口氣。


    「放開他啦,尊。這家夥沒事都夠笨了,你還要讓他變更傻嗎?」


    周防嘖了一聲,放開十束的頭。也不知道是太痛,還是笑過了頭,十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還學不乖地笑個不停。


    「話說回來十束,你這個國中生跟人混什麽酒吧。」


    「草薙哥自己還不是一樣,未成年可以在酒吧工作嗎?」


    草薙的勸告,換來的是十束噘起嘴的反駁。


    這間「homra」酒吧,原本是草薙叔叔經營的店,吊兒郎當的叔叔隻有高興時才會開店,其他時候則四處遊蕩。看不下去而來幫忙的草薙明明才十八歲,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半個老板。


    「雖然十八歲是未成年,但也幾乎是成人了啊。」


    「哪有這樣的——」


    在十束夾雜不滿與揶揄的聲音中,一旁的周防一臉嘔氣的表情,靠在吧台邊,用手支著下巴。


    「所以?king到底是為什麽被罵啊?跟人打架?」


    「你少羅唆。」


    「沒錯沒錯。不過,是對方先挑釁的啦。結果尊卻被不分青紅皂白地訓了一頓。如果是那種自以為好心的熱血教師,他是不會看在眼裏的。偏偏是傻傻脫線型的老師,他拿這種人沒轍呢,沒想到吧?」


    十束興致勃勃地聽著草薙的話,眼神都發亮了。周防又嘖了一聲,像是沒有比這更煩的事。


    「傻傻脫線型的喔?」


    「就天然呆啊,那個老師。而且還是新來的,年輕貌美唷。」


    「哇喔——!」


    十束發出樂不可支的聲音時,酒吧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


    草薙抬起頭正要說「歡迎光


    臨」時,瞬間呆住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嗎?


    草確立刻重振精神,換上百分百的業務用笑容迎接來客。


    「穗波老師,歡迎來『homra』咖啡廳。」


    「午安。」


    她正是剛才話題中的人物,周防的級任導師——櫛名穗波。端正的五官加上柔和的微笑,是個擁有溫暖親切氛圍,仿佛灑下了陽光味道的人。


    「這家店什麽時候變咖啡廳啦?」


    十束偷偷對草薙咬耳朵。


    「在老師麵前,說未成年在酒吧工作不好吧?」


    「你不是說十八歲幾乎是成人了嗎?」


    「說是酒吧的話,有你這種國中生混在這裏可不妙。」


    「……吧台上明明擺了那麽多種酒。」


    「沒問題啦,老師是個天然呆。」


    就在十束和草薙竊竊私語時,穗波已走進店內,在周防身旁坐了下來。


    周防排斥地瞥了穗波一眼。


    「你來幹嘛?」


    「剛好到附近辦事,順便過來看看啊。聽說草薙同學在這裏工作嘛。」


    「喔,這樣。」


    周防不耐煩地歎了口氣,把頭轉開。


    「穗波老師,你要暍點什麽?想喝紅茶的話,有阿薩姆和伯爵可以選喔。


    穗波微微一笑,撫著下巴思考。


    「我想想喔,反正今天已經下班了,不如喝個生啤酒吧。」


    「……草薙哥,她發現了啦。這裏是酒吧的事露餡了啦。」


    「對耶……不過,我想也是。」


    草薙和十束小聲交談著,臉上堆滿掩飾的假笑說「好的,請稍候」。


    在冰透的玻璃杯裏默默注入生啤酒,白色的啤酒泡沫發出誘人的聲音。


    「草薙同學,這裏的打工怎麽樣?」


    「嗯,這間店老板是我親戚,沒什麽壓力。」


    將盛滿漂亮泡沫的啤酒端到穗波麵前,草薙笑著說。十束歪著頭仰望草薙。


    「草薙哥,你會繼承這家酒吧嗎?」


    「不知道耶……不過,老板那麽亂來,要是我不繼承的話,大概會倒閉。」


    草薙思索著喃喃自語,突然低頭望向十束。


    「對了十束,你今年要考高中吧?」


    「不了,我家也沒錢,我不念高中。」


    「……這樣啊。哎、我看你這麽機靈,什麽都做得來。幹脆在這裏工作吧?」


    「可以嗎?」


    「最近收入增加,是可以請人了……不過,就算不上高中,學習對自己總是有好處,要是你想的話,我也可以教你。」


    「咦,真的嗎?」


    聽著草薙和十束交談的內容,穗波一邊用優雅的姿勢喝啤酒(出乎意料的是速度還挺快),一邊笑著說「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喔」。


    穗波的眼神,順著話題轉移到周防身上。


    「周防同學呢?」


    穗波這麽柔聲一問,周防便挑起一邊眉毛看她。


    「周防同學將來沒想做什麽嗎?」


    厭煩地噘著嘴,周防往椅背上一躺。


    「沒有。」


    「是嗎?總覺得隻要你願意,什麽都辦得到。」


    穗波微笑著說。周防不耐煩地轉過身,如此一來必然和另一側的十束麵對麵。一看到周防的臉,十束就漾開了笑,從吧台裏探出上半身,隔著周防對坐在另一邊的穗波說:


    「對啊!」


    「就是說啊。他明明什麽都辦得到,卻不願做,真浪費。」


    「沒問題的。」


    十束秉持天生的樂觀開朗,不負責任地說:


    「這個人啊,就算想當王也一定當得上。」


    「哎呀。」


    受到十束的笑容感染,穗波也笑了。


    「這個不錯唷,當王。」


    「是不是!」


    在兩邊的人笑臉攻擊之下,周防重重歎了口氣。


    被愉快的穗波和十束夾在中間,周防隻得投降,草薙則給了他一道同情的目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K官方小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合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合作並收藏K官方小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