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看見的,是一片寬廣高遠的白色天空。


    當那把巨大的劍倏然落下時,聲音與顏色都從這世界消失,她的身體飛上半空中。並不覺得特別難過或悲傷,隻是當意識變得虛渺模糊之際,一邊看著包圍在身邊的亮晶晶白色光芒,一邊想著,好美啊。


    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她並不清楚。


    好像是有誰救了自己,又好像不是。當時的她還是個幾乎不懂事的幼兒,爬起來之後才終於放聲大哭。因為察覺到周圍的地形,已經變得完全不同了。


    放眼望去,無數大樓倒塌重疊,荒涼的景象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找不到住在一起的父母,她踩著蹣跚的腳步,跌跌撞撞地在瓦礫堆上前進。


    呼喊父親,呼喊母親。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在如此踽踽獨行時,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力量。


    遠遠地。


    遠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喚自己。


    近近地。


    仿佛就近在心髒旁,有誰正對自己訴說著什麽。


    她使用了那異能的力量,再次找出守護她、疼愛她的人。而這些都在無意識之間便已十分自然地完成。


    力量,將悲歎的種子植入總有一天肯定要麵臨的未來。


    巨劍穿刺大地之日發生的事——


    在官方文件中,記載為「迦具都事件」。


    爸爸回到家的瞬間,整個家化作建在綠洲中央的一座大宅邸。原本穿西裝打領帶,上班族打扮的爸爸踏進玄關後,突然成為頭上纏著頭巾,身上穿著寬鬆絲質衣服的模樣。


    「摩姬安娜。」


    爸爸如此喚著媽媽。


    「我回來羅!」


    「哎呀,你回來啦!」


    從走廊盡頭出來迎接的媽媽,身上一樣穿著充滿異國風情的阿拉伯舞娘衣裳。而且還是露腹部的大膽裝扮。


    「這次的航海成果如何?」


    媽媽開朗地笑著問爸爸。


    「嗯,雖然被大鵬鳥抓走,又被海怪吞進肚子裏,遇到不少危險,總之是平安無事回來啦。來,這給你,是在秘密礦山找到的寶物喔。」


    爸爸拿給媽媽的包裹中,有著滿滿的鑽石和藍寶石等金銀珠寶。


    「哇。」


    媽媽開心地收下。


    「謝謝你每次都送我東西,辛苦了。」


    媽媽一邊道謝,一邊自然而然地踮起腳,親吻爸爸的臉頰。結婚都第七年了,還是像新婚一樣。


    爸爸也高興地笑了。


    接著,他來到寬敞的起居室。


    起居室裏矗立著幾根巨樹般的大理石柱,明明是室內,卻有一座七彩噴水池,池子裏還有魚兒悠遊。各種日常生活用品不是金就是銀,繽紛耀眼。屋內地板高起的部分鋪著毛皮,一個少女正趴在上麵。


    小腳彎起來擺動著,少女專注在書本上。


    一看到她,爸爸就笑得合不攏嘴。


    「xx真的很喜歡讀書呢。」


    「她好像很喜歡你買給她的那套《世界兒童名著全集》喔。」


    媽媽也笑眯了眼睛。


    天資聰穎的少女,是這對父母的驕傲。進入幼稚園就讀時做的智力測驗,因為分數太高,還引來專家專程重新檢查一次。


    不隻是聰明而已。


    xx同時擁有孩子的開朗與體貼的個性。


    爸爸和媽媽。


    加上xx。一個完整封閉的世界就在那裏。這時,耳邊傳來動物「呼嚕呼嚕」的低沉叫聲。


    大理石柱的後方,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寬廣庭園。


    「哎呀,夏芙沙爾好像來了。」


    「這樣啊,那得幫它準備生肉才行。」


    這對年輕夫妻視線的盡頭,是一隻雄壯的獅子。隻見它用前腿抓扒地麵,像在催促什麽。


    「啊、爸爸!」


    此時,xx抬起頭。就在這個瞬間,一切都恢複原狀。大宅邸變成普通的租屋,爸爸身上穿的是西裝,媽媽身上穿的是洋裝,獅子也變回附近的野貓。笑容滿麵的xx朝爸爸飛奔。


    「你回來啦!」


    從xx手中放下的那本書名,叫做《辛巴達冒險記》——


    xx察覺自己的能力,不過是最近的事。她發現自己和幼稚園裏其他孩子不一樣。一般的小孩,並無法令他人與自己腦中描繪的幻想世界起共鳴。察覺這件事時,她真的非常驚訝。


    讀了好幾本父母買給自己的書後,很快地理解這是一種特殊能力。最接近的概念,應該就是「魔法師」。


    寫給兒童的奇幻小說裏登場的白須老人。


    時而以閃電打倒敵人,時而在空中變出火球。不過,最大的特征還是能讓人看見不可能存在的怪物,或是呈現出斷壁懸崖上的壯麗宮殿。換句話說,就是操弄「幻術」的能力。於是,xx這麽想:


    我也是一個魔法師呢。


    xx聰明的地方在於,她做了兩件事。


    首先,對周遭隱瞞自己是「魔法師」的事。關於這一點,也是以書中讀到的故事內容為準則而采取的行動。


    在故事中,大多數被稱為「魔法師」的人們,在受到尊敬的同時,也因特異的能力而為人所懼,總是孤單寂寞地生活在荒野或森林中。


    「我才不想像他們一樣呢。」


    xx直率地這麽想。此外,當時電視正在播放一部以四個努力成為真正魔女的魔女實習生為主角的卡通。xx很迷這部卡通,而卡通裏的主角也對周遭隱瞞自己的身分。


    基本上,會使用魔法的人,都不能把這個事實告訴別人。xx從書本與卡通裏學到這個準則。


    另外,xx雖然認為自己是「魔法師」,卻從沒想過自己是「魔女」。這是有原因的。


    「我又不會變身!」


    這就是令她如此判斷的主因。卡通裏的魔女實習生們,有時會變身為時髦的大人,或是穿上帥氣的服裝與敵人戰鬥。


    然而,自己所做的隻不過是編織幻象,所以「不是魔女」。對於這個結論,xx多少感到有點惋惜。


    xx在另一件事上也很小心謹慎。那就是她懂得嚐試正確掌握自己的能力。她想,這種能力到底具有什麽特性呢?


    效果的範圍又是到哪裏呢?


    對任何人都能使用嗎?


    說起來就是這些內容,而她也以一個孩子所能辦到的方式實驗確認。首先以父母為對象,接著是幼稚園老師、朋友、附近鄰居,再來是郵差和送貨員。最後,也嚐試對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及正在電視裏說話的主播施展自己的能力。


    結果,大概明白以下事項。


    首先,她的能力大到可以將一整個城鎮的居民陷入幻覺中。


    在某個晴朗無比的日子裏,她試著讓整個城鎮的人感應下大雪的幻象。結果,走在路上的人全都穿了雪靴,帶著雨傘,表現出因下雪而困擾的言行舉止。直到有人在毫無障礙的地上滑倒,xx才趕緊將幻覺解除。


    那時,連她本人也不免嚇了一跳。


    老實說,她從未想過自己擁有的能力,竟是如此強大。


    同時,在這個實驗裏她也發現另一件事。一旦她停止施展「幻術」,原本看到幻象的人都會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不隻是忘記,還會配合狀況在自己腦中擅自創造合理的故事,以便改寫記憶。


    以上述這個例子來說,撐傘的人都會這麽想:


    「因為氣象預報或家人提及可能會下雪,所以帶傘以防萬一。」


    就像這樣,將與原本不同的記憶,順利移植到接下來的日常生活中。


    因此xx時


    常將爸爸和媽媽帶進《辛巴達冒險記》或《海底兩萬哩》等故事的世界,也發現隻要一解除幻象,他們馬上就會恢複普通的日常生活,以致xx現在隻要一讀起故事書,就會下意識地將周遭的人卷入書中的世界觀。


    此外,xx也逐漸發現,當她精神不集中,或是開始思考別的事時,「魔法」就會變得容易解除。


    比方說,使用力量讓周圍的人以為自己是成年女性的效果,經過一個晚上就會自然失效。


    相對地,製造像身高多出兩公分的無關緊要錯覺時,能夠持續整整兩個月。


    當製造出來的幻術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愈大,困難度就愈高。發現這一點,對她而言可說是一大收獲。


    還有,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對於無法直接感應的對象或機械產生不了效果。


    例如常跑到xx家來玩的野貓「玉五郎」,即使她施展幻術也完全行不通。她曾試著讓玉五郎感應幾次,那隻胖黑貓卻隻在悠哉吃完媽媽準備的飼料後,瞄了xx一眼就離開了。


    這天,從幼稚園回家後,看到躺在簷廊的玉五郎,xx再次試著靠近它。


    「早安,玉五郎。」


    玉五郎正抬著頭整毛中,一臉不耐煩地看了xx一眼。


    「喵——」


    就又專注地埋頭理毛。從體型和毛色看來,它應該有點年紀了。聽爸爸和媽媽說,在xx出生前玉五郎就已經在這一帶出沒。總是毫不客氣地跑進人家裏要求食物,心情好就待上幾天。即使過著如此隨心所欲的任性生活,玉五郎卻從未遭人嫌棄,在附近鄰居之間還頗受歡迎。


    玉五郎這個名字,聽說是隔壁爺爺幫它取的。


    反正它就是這麽一隻自由自在的野貓,所以也沒有真正的名字。xx就聽過隔著三戶人家的鋼琴老師家叫它「小黑」,商店街的肉店老板則喚它「小胖」。


    「……」


    xx凝視著玉五郎,集中意識。


    腦中浮現的顏色是灰色,深處還有幾條線。看起來紊亂,其實並沒有那麽複雜。


    從中感受到的情緒是「滿足」。


    還有「放鬆」。


    (玉五郎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xx淡然一笑。某種程度上,她能讀取生物的情感,這可以說是原有特異能力的副產物。


    啟動認知操控能力時,她幾乎能在瞬間反射性地掃描對象的心情。而在她的想像中,這行為就像在籠絡對方,為對方染上自己想像的色彩。


    在刹那間執行這個行為,完成幻覺。


    用幻象籠罩整個城鎮時,步驟基本上是一樣的。麵對多達數百人時,即使感覺較為籠統,仍能一口氣感應他們的心,將想與他們共享的情報改寫上去。


    以電視裏的主播為對象時之所以失敗,是因為無法隔著畫麵掌握主播的內心世界。換句話說,能夠製造幻覺的效果範圍,就等於能夠感受對象內心層麵的距離。


    說起來,xx對自己能力的掌握,並不是這麽理論化的。她得出的結論,充其量隻是「感應得到心情就能施展幻術」的程度。


    現在——


    (好,再試一次看看!)


    她正試圖再次對玉五郎行使認知操控能力。凝視玉五郎的眼睛,想誘導它相信「自己是個人類」。


    「喵——」


    玉五郎用黃色彈珠般的眼睛回望xx,接著——


    「嗚喵~」


    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懶腰。一個翻身肚皮朝上,露出摻雜白毛的腹部。


    怎麽看都不像把自己當成人類了。


    xx失望地垂下肩膀。果然幻術對玉五郎還是沒用。究竟是對所有貓族都不起作用,還是玉五郎比較特別呢?無論如何,嚐試到這個地步還是失敗,比起惱羞成怒,更多的是佩服。


    就連爸爸媽媽或幼稚園老師那些厲害的大人都難以抵抗xx的幻術,區區一隻黑貓卻能輕易擋下她對內心世界的幹涉。


    「這隻貓、真厲害。」


    xx懷著半分尊敬的心情這麽想。輕輕撫摸玉五郎的肚子,心想下次也試著對人類之外的各種動物施展力量看看。就在這個時候——


    「玉五郎!」


    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xx心頭一驚,抬起頭來。


    「玉五郎!」


    那聲音聽起來意外地近。xx家與鄰居的房子之間,隻隔著一道半人高的矮樹牆。一位穿著深灰色和服、頭戴草帽的老人,出現在矮牆後方。


    「玉五郎!」


    xx縮了縮身子,玉五郎卻高興地迎向正在叫它的老人。


    「喵~」


    一邊叫著,一邊翻身站起來。往院子一跳,鑽過矮樹牆跑到隔壁家去。


    「喔喔,玉五郎。好乖好乖。」


    老人動作遲緩地低下頭。看來,玉五郎穿過樹牆後,大概正繞著老人腳邊打轉。


    為這隻愛流浪的黑貓取名「玉五郎」的,就是這位鄰家爺爺。xx低下頭行禮。


    「最近好不好啊?」


    爺爺咧開嘴笑了起來。一邊眼珠灰白混濁。上排牙齒隻剩兩顆,下排剩三顆。


    「——是。我很好。」


    xx雖然彬彬有禮地回答對方,卻立刻起身往屋裏躲。對她而言,隔壁這位爺爺,是個有點可怕的存在。


    這一年來,他老年癡呆的情形愈來愈嚴重。聽媽媽說,他連和自己同住的親生兒子都認不出來,有時半夜似乎還在附近徘徊打轉。回頭一看,老人還站在那裏朝這邊望。


    幾乎是下意識地,xx試圖讀取老人腦中的念頭。


    然而那裏的思考與情感都雜亂無章,隻有一片混沌的黑暗。恐懼湧上心頭,促使她逃離該處。


    「xx。」


    老人嘴裏說著什麽,但她已經聽不見了,心想:「那個老人的心情,我無法理解。既然如此,『魔法』對那個人一定也無效。」


    晚餐時,爸爸和媽媽聊起隔壁爺爺的話題。聽說他會跑去敲陌生人的家門,還會在半夜裏突然放聲高歌,造成不少問題。他惹的麻煩,也開始引起附近鄰居抱怨。


    「有什麽我們能幫的,還是盡可能幫幫他吧。人家也很疼xx啊。」


    善良的媽媽這麽說。爸爸聽了苦笑回答:


    「是沒錯啦。不過,再怎麽說那也是隔壁家的問題。這種事,還是去找專家商量對策比較好。」


    xx坐在兒童椅上,大人說的話自然也進了耳朵,她在腦中想著:


    (希望阿公不要變成那樣才好。)


    xx母親的父親,也就是外公已經過世,不過父親這邊的祖父則還健在。


    祖父住在離這裏兩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時會到家裏來玩,也非常疼愛xx。


    現在xx吃飯用的碗,就是她出生時祖父送的禮物。白色的碗上描繪著龍的圖案。xx雖然聰明,觀念上還無法理解年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希望阿公不要變成那樣。)


    以孩子特有的殘酷天真,xx在自己的祖父與鄰居老人之間做出區隔。


    吃過飯,刷完牙後,xx洗了澡,開始準備睡覺。鑽進棉被拿起故事書。


    今天選來陪伴睡前時光的,是爸爸送的禮物《世界兒童名著全集》中的一本,《日本傳統故事》。


    很快地,她就發現這個選擇是大錯特錯。


    因為,書中收錄了幾則恐怖的故事。


    例如被鬼婆抓住的寺院小和尚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故事、雪女用冰困住男人的故事、法師被古戰場上的亡靈附身削去耳朵的故事。


    不行了。


    雖然故事改寫得適合


    兒童閱讀,但恐怖的精髓卻完整保留了下來。不隻如此,不知是否為了增添臨場感,書中加入許多可怕的插畫。比方說,伸出枯枝般的爪子試圖抓住小和尚的鬼婆。笑著吹出冰凍氣息的雪女。在全身寫滿經文的男人身邊列隊走動的武士亡靈。


    這些插畫穿插在書中各處,由此可見編輯是如何卯足全勁。xx完全嚇壞了,把書丟在一旁。


    原本想蓋上毛巾被蒙頭就睡,卻突然被難以控製的生理衝動襲擊。她想尿尿。


    看看時間,媽媽差不多要來給她一個晚安吻,不如等到那時候吧。可是,忍耐卻已到了極限。


    下定決心的xx掀開棉被,朝廁所小跑步。


    順利上完廁所,跟在廚房洗東西的媽媽道過晚安,正當xx打算上樓回自己房間時——


    不經意地瞥見爸爸書房透出燈光,便朝裏麵探了探頭。隻見爸爸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文庫本閱讀。


    xx喜歡讀書,可以說完全是受到爸爸的影響。


    一邊啜飲厚實雕花玻璃杯裏的威士忌,一邊閱讀的爸爸非常帥氣。這個房間裏,擺滿了爸爸的藏書。


    「爸爸。」


    一這麽叫他。


    「xx。」


    爸爸帶著溫柔的表情回頭。


    「怎麽了?睡不著嗎?」


    從爸爸的聲音裏感受到滿滿的愛,xx臉上綻放笑容。帶著撒嬌的心情問:


    「爸爸,你在看什麽書?」


    爸爸舉起手中的舊書說:


    「這個嗎?這本書叫做《吾輩乃是貓》喔。雖然是很久以前讀過的書,還是會定期回頭重讀。」


    xx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奇怪的書名啊」。


    「這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xx的問題,令爸爸露出為難的表情。


    「嗯……該怎麽說明才好呢?講一隻貓,在某個學校老師家住下的故事。」


    「是貓的故事嗎?」


    「對。描寫從貓的角度看到的人類生活,寫得很生動有趣喔。」


    xx又眨著眼睛問:


    「——『吾輩』是什麽?」


    這次的問題,讓爸爸笑了。


    「喔,這個詞匯對xx來說確實還有點難懂。這是第一人稱——和『我』、『俺』一樣,都是自稱的意思。」


    「是喔……」


    對爸爸的說明,xx這麽解釋:


    「也就是說,貓都稱自己為『吾輩』羅?」


    xx腦中浮現的,是玉五郎的身影。


    那隻貓也會自稱「吾輩」嗎?


    爸爸又苦笑了起來。


    「不是這樣的。那本書的目的,是從貓的角度描寫人類社會的滑稽古怪。這種類型的小說稱為諷刺小說。所以,才會刻意把那隻貓塑造成稱呼自己為『吾輩』的傲慢形象。」


    xx還是聽不懂。看到她眨眼不解的模樣,爸爸溫柔地摸摸她的頭。


    「……等xx再長大一點,一定就能明白。到時候,爸爸再把這本書借給你。」


    「真的嗎?」


    xx雙眼發光。那本書一定是很棒的書,內容肯定很有趣。否則,爸爸怎麽會一讀再讀。


    目光瀏覽書頁時,爸爸的表情看起來好享受。


    「那就這麽說定了喔!」


    xx說。


    「嗯,說定了。」


    爸爸也笑著回答。兩人勾勾小指。這時,媽媽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走了進來。


    「哎呀呀,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看來,家事已告一段落。


    「沒什麽。」


    爸爸露出促狹的表情。


    「我在跟女兒談論文學呢。」


    媽媽眯起眼睛,雙手叉腰說:


    「談論文學是沒有關係,但xx該上床睡覺了吧?」


    「是——」


    xx也故意搞笑地舉起手,爸爸和媽媽都被逗樂了。


    在媽媽陪伴下,xx回到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之後,媽媽溫柔地拍拍她的身體。


    「晚安。」


    用充滿慈愛的表情對xx一笑,留下小夜燈後,媽媽就走出房間。xx年紀雖小,卻完全不怕一個人睡覺。


    這是因為,隻要將感覺擴張,隨時都能感應到樓下爸爸和媽媽的溫柔情感。


    隻要想感受,隨時都能感受到兩人的愛。


    今天也充分感受了兩人的慈祥關愛,房間裏盈滿爸媽的溫柔心意。xx心滿意足地環顧房間,書架上放著變身超人的玩具和足球。這些全都是來自父母的禮物。


    (他們真的很重視我……)


    腦中想著這些,在不知不覺之中,xx逐漸睡去。


    大致上,xx的日常生活都是這麽過的。年紀雖小,漂亮的xx在幼稚園裏可是個萬人迷,老師和其他同學的家長都很喜歡她。


    「長得這麽可愛,說不定將來真的能朝演藝圈發展呢。」


    聽到來接小孩的媽媽們如此竊竊私語,xx不由得臉紅。基本上,xx的世界裏充斥著善意。每個人都疼愛她,想跟她說話,想與她有所交流。


    唯一不把xx放在眼裏的,就是那隻叫玉五郎的貓。


    然而,在一切圓滿的狀況下,平穩的生活偶爾還是會掀起小風波。


    而那些大概都和鄰家老人有關。


    那天,xx在家門口遊玩時,老人突然出現。


    她立刻縮起身子。


    「啊、啊。」


    老人發出遲緩的聲音。他的身體在地麵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咧嘴笑時,沒有牙齒的嘴像是一個黑洞。


    「呀、呀。」


    嘶啞的聲音透過昏暗的天色滲進耳朵深處。xx試圖逃跑回家,老人卻正好站在她和家門之間的直線上,使她動彈不得。


    「xx。」


    老人吐出不清楚的詞匯。聽不出他想說什麽。


    「xx。」


    老人又說了一次,xx依然無法理解那句話的意思。老人往前靠近一步,xx便反射地往後退一步。


    老人歪著頭,光線的角度造成半邊側臉突然變得全黑。


    「xx?xxxx?」


    這時,大腦好不容易正常處理老人口中說的話。他是這麽說的:


    「你是女孩子啊?抱歉哪。xx——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女孩子的呢?」


    全身就像被人兜頭淋了一盆冰水。


    (這個老爺爺!)


    xx一邊顫抖,仍一邊死命說給自己聽。


    (這個老爺爺已經癡呆了!他的腦袋根本有問題,連自己兒子的長相都忘記了!)


    要是不這麽做,似乎就會當場崩潰倒地。心髒跳得飛快,頭痛欲裂。


    好像有什麽——


    好像有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快要被破壞成碎片,xx不由得發出哀號。


    老人說:


    「xx。」


    他又叫了一次那個名字,另一個孩子的名字。是個xx不認識,也沒聽過的男孩名字。老人那模樣看起來像惡鬼,又像怪物。


    「喵嗚。」


    這時,耳邊傳來貓悠哉的叫聲。生氣勃勃中帶點目中無人的撒嬌聲。貓的叫聲讓世界再次恢複色彩。xx也才看清楚,站在橘紅色天空下的不是惡鬼也不是怪物,隻是臉上浮現溫吞微笑的老人。


    一隻黑貓從矮牆上跳了下來。


    「喔喔,玉五郎。」


    老人慢條斯理地抱起貓。黑貓從喉嚨裏發出呼嚕聲。老人的手笨拙地撫摸貓的頭,xx抓準了這個機會。


    「我要回家了!」


    丟下這句話,鑽過老人身邊,衝進自家大門。


    「啊。」


    老人還想說些什麽,xx連聽都不願意聽,用力把門關上。鎖好門鎖,背對門壓住


    不知為何,眼淚奪眶而出。


    「才不是呢。」


    口中發出下意識的低喃。


    「不對,才不是。」


    一陣無可救藥的悲哀襲來,xx卻不知道原因是什麽。所以,隻能對湧上心頭的情感做這樣的解釋。


    (玉五郎這個笨蛋!)


    xx在心中責怪黑貓。


    (幹嘛和那個奇怪的爺爺那麽親近!)


    這不過是欺瞞自己的謊言,她也知道。


    對xx這年紀的小女孩而言,忘掉討人厭的事並不難。因為每天都會不斷發生新鮮事,即使不刻意從腦中趕跑,老人說過的那些話,也會自然而然從xx腦中消失。


    看看書,和朋友玩,跟爸爸媽媽說說話,這些事在不知不覺中緩和那時感到的恐懼和厭惡,xx又開始過起充實的生活。


    然而,這並不代表感覺已完全消失。


    就像一根刺。


    刺進幼小的xx記憶中最柔軟纖細的部分,在她偶爾大意時,刺得內心隱隱作痛。


    每次xx都會慌張地甩頭,告訴自己:


    (那個爺爺,他腦袋有問題。)


    所以——


    (不用在意。那件可怕的事也全是謊言。)


    聽到鄰家老人住進安養中心時,少女表露出連自己都為之驚訝的明顯安心。她甚至當場雀躍地喊出「耶、太好了」。


    這使她湧現一絲罪惡感。


    (希望老爺爺過得開心。)


    雙手合十祈禱。


    (請讓老爺爺在那裏過得開心。)


    對少女而言,平靜的日常又將確實回來了。xx如此確信。那是對自己而言或許太過幸運的幸福、安全又溫柔的每一天。能向爸爸媽媽撒嬌,愛著他們也被他們所愛的美麗人生。


    隻有一件事令她感到憂慮。自從看不到鄰家老人後,玉五郎的身影也同時消失了。


    那天,媽媽外出買東西時吩咐她:


    「門窗要關好喔。」


    乖巧懂事的xx回答:


    「好的——」


    這麽說著,坐在沙發上看書。


    門應該確實上了鎖才是。


    不經意回過頭時,四人座餐桌邊竟坐著四個男人。完全未曾察覺他們何時出現,四人就像施了魔法一般突然現身。


    「嗨,打擾了。」


    其中一人麵無表情地如此打招呼。


    xx連驚訝都辦不到。


    震驚之餘,身體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我們的工作是管理具有特異能力的人。」


    第一個男人說。


    「不好意思,擅自闖進來。可以給我們十五分鍾嗎?」


    第二個男人說。


    「我們是從七釜戶化學療法研究中心來的。」


    第三個男人說。


    「那裏俗稱『中心』,是黃金王盟管轄的組織。主要進行權外者的研究。」


    第四個男人這麽說。對xx而言,他們說的話沒有一句聽得懂。看到她茫然不解的樣子,男人們麵麵相覷。


    「把我們的目的,說得更簡單易懂一點。」


    「可是,這孩子的智力明明夠高……」


    「這不是智力的問題,要配合兒童的感受力。」


    「早知道應該帶一個有保母資格的人來。」


    他們如此快速交談。四個人都穿著相似的西裝,說話語氣都是沒有抑揚頓挫的平板,是一群毫無個性與人味的男人。帶著陰鬱的表情持續對話,對xx的存在視若無睹。


    匪夷所思的是,對xx而言,這群男人並非恐懼的對象。


    然而,對男人接下來可能要說的話,她卻默默開始為之顫栗。


    預感,在完全不知道男人要說什麽時便已浮現。


    「你在幼稚園接受了測驗吧?畫出各種圖形,讓你們找出哪個圖形格格不入的測驗。」


    第一個男人用單調的語氣這麽說。不等xx回答,第二個男人又跟著補充:


    「那個呢,用複雜的詞匯來說,就叫做『感應變異偏差測驗』,除了可當作一般智能測驗之外,還能用來判別是否擁有特異能力。我們廣泛地在各教育機關施行這個測驗,尋找必須保護或回收的特異能力者。」


    「小姑娘。」


    第三個男人望著xx的眼睛說:


    「你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吧?」


    xx眼中泛著淚光,用力咬緊嘴唇,死命搖頭。男人們歎了一口氣。


    第四個男人無情宣告:


    「我們對你設下兩星期的觀察期,已從外圍進行一輪審慎的調查,也得出結論。毫無疑問,你確實是擁有認知操控能力的權外者。而且,你擁有的是連我們都很少看過的強大力量。」


    權外者。


    這個字眼觸動少女的心弦。


    「那是指——『魔法師』的意思嗎?」


    麵對一邊嗚咽一邊如此詢問的少女,男人們先是一陣沉默,接著才一起開口:


    「沒錯。」


    「就是類似那個意思。」


    「不、不對。」


    「嚴格說起來是不一樣的。」


    四人各自做出回答後,再度陷入沉默。xx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已經快要搞清這一切了。


    自己是什麽人。


    做了什麽事。


    「……」


    很快地,第一個男人再次開口:


    「你非常聰明,從我們的測驗之中也可清楚明白這一點。所以,我們就以你已經理解為前提來說吧。你對你的同居人犯下重大的錯誤。」


    第二個男人說:


    「你並沒有惡意。」


    第三個男人說:


    「這點我們也知道,不過——」


    第四個男人說:


    「你一直在對被你視為父母的人進行知覺上的幹涉。」


    其實你並不是那兩個人的孩子。


    四人中的某人這麽說。xx感覺被一隻冰冷的手用力抓緊心髒,脈搏用力一跳。


    「你連自己都騙了。」


    「你對自己也發動認知操控能力。」


    「我們看透了這一點。」


    「希望你盡可能安分。」


    男人們伸出手。


    「「「「跟我們一起走。」」」」


    xx大喊:


    「出去!」


    眼中閃動異樣的光芒。


    五分鍾後——


    男人的身影從家中消失。他們應該已忘了xx的存在。一旦離開xx的能力範圍,或許他們又會想起身負的任務,但那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想必下次,他們也會對此有所警戒。


    不過,那種事已經無所謂了。


    xx趴在地上哽咽哭泣。


    現在,一切前因後果都搞清楚了。


    鄰家老人說那些話的意思。


    自己房間裏那許多一看就知道不是買給女孩的玩具。


    還有……


    自己一直避諱著,總是下意識忽略不看的客廳角落。xx深呼吸,將自己所有的能力解除。


    抬起頭,直視出現在那裏的東西。


    如爆發一般,xx再次痛哭失聲。


    在那裏的東西是——


    長久以來,一直無人整理的半朽牌位。


    這個家真正的孩子早已死亡的證據。


    xx一直欺騙著被


    自己視為雙親的人。


    現在,一切都搞清楚了。


    期待聽到的,是這樣的話。


    「就算你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也沒關係!」


    「xx還是很可愛啊!」


    可是——


    曾是爸爸和媽媽的男人與女人回家時,瞬間發出哀號。因為xx解除能力,使得仿佛籠罩在他們四周的那層厚冰融解,得知一切真相。想起自己將最重要的兒子遺忘的事實。


    女人緊抓住佛壇上的牌位,哭著向親生兒子道歉。


    佛壇上的花已枯萎,相框裏男孩笑著的照片在漫長的歲月裏蒙上一層灰。男人握緊拳頭,似乎想找地方發泄內心的憤怒與困惑。


    好可怕。


    好可怕。


    xx沒有勇氣主動對男人和女人開口說話。


    都是自己的錯,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雖然很想好好說明並道歉,卻怎麽樣都無法從二樓下去。


    xx躲在壁櫥裏,抱著膝蓋發抖。


    即使如此,她仍清楚感受到女人的悲歎和男人夾雜恐懼的憤慨。雖然想阻斷一切資訊,把心封閉起來,但xx的能力卻不允許她輕易逃避。隻有如此,她才能為自己幾年來欺瞞他人的行為贖罪。


    被迫直接嚐受最愛的人心中的哀傷與痛苦。


    這就是自己犯下的罪。


    像是在對她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對不起。)


    xx哭著想請求所有與自己有關的人原諒。


    (對不起。)


    男人與女人曾有過一個幼年夭折的兒子。當巨劍落在大地上那天,湊巧在那附近的他們參與救助行動,收留連路都還走不好的少女。


    卻不知那孩子將會奪走他們對親生兒子的思念。


    xx巧妙地扮演了男人與女人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還以為自己真的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諷刺的是,隻有陷入癡呆症狀的老人感應出xx是個異常的存在。隻有他還記得這個家真正的孩子。


    再也難以承受,xx站起身。


    「爸爸、媽媽!」


    流著眼淚衝出壁櫥,無論如何都想如此呼喚他們。希望他們能擁抱自己,接受自己的撒嬌。


    希望他們能對自己綻放笑容。


    希望他們呼喊自己的名字。xx沿著樓梯走下,懷抱一絲夢想。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爸爸和媽媽仍然接受自己,一起幸福生活的夢想。


    然而——


    「唔!」


    看見走進客廳的xx,男人與女人驚恐地瞪大雙眼。


    「噫!」


    溫柔的媽媽表情抽搐,拒絕讓xx靠近。總是溺愛xx的爸爸也大叫:


    「怪物!別過來!怪物!」


    xx停止動作,這句話在耳朵深處不斷反複回響。看到xx停下腳步,女人用遊泳般的緩慢動作從她身邊逃開。


    「噫、呀!」


    女人表現出隻要有一點肢體碰觸就會喪命的態度,頭也不回地退出xx視野之外。


    男人跟在女人身後追上去。


    同時用恐嚇的眼神瞪視xx。


    「別過來!別靠近我們!怪物!」


    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在叱喝什麽肮髒的東西,眼裏也浮現憎惡的神色。xx茫然目送兩人離開。


    他們就這樣從家中奪門而出。


    xx跌坐在地,像一個斷了線的傀儡人偶。連哭都哭不出來,甚至忘了要悲傷。


    腦中隻有一個念頭。


    (啊,原來如此。我還以為自己是「魔法師」……)


    其實不過是個怪物。


    xx持續頹坐在逐漸暗下的客廳裏,到底過了幾小時,她也不知道。


    (爸爸媽媽……那兩個人會怎麽樣呢?)


    當xx突然這麽想時,院子裏傳來喵嗚的叫聲。直覺知道那是玉五郎。突然,她第一次感應到了。


    第一次真正感應到貓的心情。


    玉五郎現在想著:


    (爺爺,你到哪裏去了?)


    喵嗚。


    (爺爺,你到哪裏去了?)


    喵嗚。


    (我一直在找你——到處都找不到你,爺爺。)


    好想見爺爺。


    xx流下眼淚。


    站起身來拉開拉門,對著院子說:


    「玉五郎,爺爺他……」


    用拳頭抹去眼淚,露出笑容。


    「爺爺他已經不在了,不在隔壁了喔。」


    不出所料,玉五郎就在院子裏的樹旁,回過頭的表情似乎有點驚訝。也不知是否聽懂xx的話,它不屑地轉過頭,跳過矮牆離開。


    那隻貓應該不會再到這附近來了,xx懷著半分確信這麽想。流著眼淚微笑。


    開始理解自己該做什麽。


    xx回到房間,拿出畫紙與蠟筆,寫下這句話。


    「對不起」。


    除此之外,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話。接著,才又對即使短暫卻也疼愛過自己的男人和女人加上這些話。


    「謝謝你們」。


    「真的謝謝你們」。


    最後,留下自己的名字。她打算離開這個家。


    (怪物不能和人在一起。)


    做出獨自活下去的覺悟,也想到最適合這麽做的生存之道。


    (對了,就這麽辦吧。)


    使出這輩子至今最強大的力量。


    (我要變成貓。)


    堅強。


    驕傲。


    溫柔的生物。


    (變成貓吧。)


    對自己發動幻術,如此一來,即使孤單也能活下去。


    像玉五郎一樣堅強。


    一個人也能活下去。


    在真正能夠接受我的人出現之前。


    (做一隻貓吧。)


    做一隻貓,獨自活下去。


    (貓都是怎麽稱呼自己來著?爸爸……那個人說過吧?啊、對了!)


    於是,少女大喊。


    「吾輩乃是貓!」


    xx——就這樣,成為貓。


    間奏 吵架中


    在一段漫長而不自然的沉默之後,貓兒才用明快的語氣回答。


    「你說呢?」


    她偏著頭笑起來。


    「吾輩不大擅長記住從前的事!已經忘了!」


    「……」


    狗朗不說話,隻是盯著貓兒看。然後微微歎口氣問:


    「——那你為什麽要哭呢?」


    貓兒一邊笑,一邊流眼淚。


    不斷湧出的淚水沾濕雪白的肌膚,滴滴答答地落在床單、枕頭和社的臉上。貓兒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咦?咦?」


    急忙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這動作與其說是貓,看起來更符合她這年紀的少女該有的樣子。


    「……吾輩在哭嗎?」


    狗朗點頭。


    「為什麽?」


    「……」


    狗朗沉默不語。貓兒似乎打從心底難以理解地說:


    「為什麽?為什麽吾輩在哭呢?」


    「……」


    狗朗小聲回答。


    「你說呢?」


    又低聲丟出一句。


    「我可不知道。」


    有些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這家夥。)


    狗朗不忍卒睹,眯細了眼睛。直覺告訴他,貓兒過去一定曾有過非常痛苦的經曆。


    所以他不再多說什麽,以免對貓兒下意識封印的記憶


    造成更多刺激。


    「為什麽呢?我也不知道。」


    他隻是靜靜地搖頭。


    貓兒的五官都擠在一起。然後她大叫: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太開心!」


    她再次哭得唏哩嘩啦,磨蹭社的臉頰說:「因為……」。


    「因為和小白相遇了嘛!」


    一邊哭,一邊笑。


    「因為和小白相遇,所以開心得哭了!」


    耶嘿嘿,小白。貓兒用撒嬌的聲音說著,拿自己的臉在社臉頰上摩擦。那姿態既像女兒黏著最崇拜的父親,又像緊緊抓住好不容易見麵的戀人。


    「和一直、一直尋找的小白相遇了。」


    「……」


    狗朗在心裏想。


    (貓兒說的,應該是真的。)


    對貓兒而言,伊佐那社一定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之光。足以令她拂拭過去曾有的絕望,重新活下去的心靈依靠。


    (所以,這家夥才會那麽拚命守護小白的容身之處。)


    真是不可思議。狗朗心想。


    無論是貓兒或自己,都因為這名叫伊佐那社的少年而大幅改變人生的軌道。就因為和這個真實身分不明的神秘少年扯上關係,導致自己不但性命被赤色王盟威脅,還被青色王盟追殺,落得不得不在男女幽會之處藏身的下場。


    (還以為一輩子都和這種地方無緣。)


    狗朗臉上染上一抹淡淡紅暈。


    說起來,如果不是有社這個共通點,也不可能像這樣和貓兒說話。


    然而,現在狗朗卻因隱約察覺貓兒的過去,為了顧慮她的心情,為了不傷她的心而替她著想,這份心意,已近似對夥伴付出的心意。


    (不,或許應該說是共犯。)


    自己和貓兒,都與伊佐那社這個說不定根本就是大騙子殺人魔的人共同行動,因而產生一種命運與共的奇妙連帶感。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


    在完全沒有共通要素的狗朗和貓兒之間拉起「羈絆」的人,正是伊佐那社。


    (說真的,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是「善」還是「惡」?還是,兩者皆是?)


    狗朗再次換上嚴肅的表情凝視著社。


    (我……想了解更多的你。)


    然而,狗朗嚴肅的表情隻維持不到幾秒就呈現戲劇化的扭曲。


    「唔。」


    目光所及之處,正展開一幅狗朗口中「不知廉恥」的光景。貓兒還是一臉幸福地磨蹭著小白的臉,身上的毛巾卻鬆了開來,形成相當不雅觀的情況。


    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整個胸部都暴露在外。


    「喂、喂!」


    狗朗急忙阻止貓兒,從她的動作中嗅出非常危險的氣息。


    「不行這樣!這樣不好!喂!衣服穿起來!」


    這些話在和貓兒相遇之前狗朗從未說過,現在卻不知到底說過幾次了。


    貓兒一臉不滿地仰望狗朗,接著突然抬起上半身。


    「小黑,你很羅唆!」


    責難的指尖指向狗朗。


    「嗚哇!」


    狗朗被嚇得整個人都站不穩。因為貓兒轉身從正麵看他,導致她那宛如初生姿態的裸體幾乎完全映入狗朗眼底。


    雪白的肌膚。


    形狀美好的胸部。


    從腰部到腿部描出的圓弧曲線。


    毛巾已經全部從她身上脫落。


    像是想保護眼睛不受可疑光線襲擊似的,狗朗用手蒙住眼睛大叫:


    「別這樣!穿上衣服!總之你先穿起來!」


    「呣唔。」


    貓兒因為自己和小白難得的幸福時光受到打擾而火大,雙手叉腰,嘴裏飛快地說:


    「小黑這個悶騷色鬼!」


    「你、你說什麽?」


    狗朗瞪了貓兒一眼,卻又不小心瞥見她柔滑的肌膚,趕緊舉起手臂遮住臉。看到這樣的狗朗,貓兒得意地笑了起來。


    「是小白說的。他說小黑一定是個悶騷色鬼,所以看到吾輩的裸體才會那麽傷腦筋。」


    「晤!你、你這個混帳!伊佐那社!」


    好久沒對社這麽生氣了,狗朗恨得咬牙切齒。他到底都教貓兒一些什麽詞匯啊!


    貓兒雙手抱胸,輕蔑地說:


    「因為小黑這種悶騷色鬼看到會很傷腦筋,所以才要隨時把衣服穿上。吾輩跟小白就是這麽約定的。老實說,這樣吾輩覺得很困擾!」


    「覺得困擾的是我吧!」


    狗朗回嘴。


    「話說回來,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個詞是什麽意思?」


    「嗯——」


    貓兒依然雙手抱在胸前,頭傾斜四十五度。


    「——害怕看到女生裸體的人?」


    說著,又撇著嘴角笑。


    「原來是這樣啊,我早就這樣想了,原來小黑是害怕看到吾輩的裸體啊……」


    貓兒緩緩起身。


    狗朗被她的氣勢震懾,扭動身軀。貓兒嘻嘻竊笑,用手捂著嘴。


    「看啊!小黑!看吾輩的裸體啊!」


    從床上往下跳,飛奔到狗朗麵前站定。態度落落大方地展現裸體。


    「噫!」


    即使麵對赤色王盟的先鋒隊長八田美咲也能輕鬆交手,甚至在與「青之王」宗像禮司對峙時一步也不退讓的狗朗發出驚叫,遇上前所未見的棘手強敵。


    「看哪、看哪!」


    貓兒扭動腰肢逼近,狗朗隻能逃了。


    「夠了沒啊!你這不知羞恥的女生!」


    「給我站住,小黑!」


    看狗朗轉身想跑,貓兒想也不想地跳起來追。兩人都擁有遠遠超越常人的體力,在狹小的寢室裏轉眼像是展開一場詭異的官兵捉強盜,搗得室內亂成一團。塵埃飛舞、物品掉落。狗朗把鏡子撞出裂痕,貓兒則不斷鬼吼鬼叫。


    在這樣的狀況下——


    「嗯唔……」


    伊佐那社輕輕皺起眉頭,發出低喃。


    他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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