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微牽著兩個孩子來到謝景之麵前。


    “臨淵無羨,這是大舅舅。”


    “大舅舅~”


    謝景之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在懷裏掏了半天,拿出了兩塊玉石給了傅臨淵和小魚兒。


    小魚兒把玩著未經雕琢的玉石,好奇地詢問謝景之:“舅舅,這是做什麽的?”


    “呃,舅舅本來想給你們兩個分別刻兩個印章,可時間太緊,還未雕刻。”


    謝見微一聽便知謝景之是編的,以他之前的態度,恐怕根本沒給兩個孩子準備見麵禮。


    謝見微笑道:“既然還未雕刻,那就等舅舅刻好了再給你們吧。把玉還給舅舅。”


    小魚兒和淵兒乖乖地還了玉,回去的路上,謝景之苦悶不已,輕聲對謝見微道:


    “晏晏你把哥哥瞞得好苦。今日若不是有兩塊玉在身上,我豈不是什麽也沒給大外甥準備!”


    “就算沒有也無妨,孩子不會記仇的。哥哥那兩塊玉本來是要做什麽的?”


    “上官喜歡,原是送人情。我明日再買兩塊給臨淵無羨刻印。”


    午膳的家宴很和諧,謝景沅、謝梨和謝無憂他們比謝景之好糊弄多了,眼看謝見微和傅平野恩愛,便都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午膳後,謝見微和傅平野便打算回府了,傅臨淵和小魚兒玩野了,想留下陪謝崇凜和謝夫人。


    傅平野樂得清閑,歡歡喜喜地把兩個崽給了他們夫妻倆。


    兩人剛回到府裏準備二人世界,毓秀便跑了上來,“夫人,信,裴溫發回來的!”


    謝見微笑容一滯,嘴角緩緩拉平。


    傅平野覺察到她情緒的轉換,默默牽緊了她的手,二人回到房內,謝見微摩挲著信紙遲遲沒有打開封蠟。


    傅平野從外殿端了兩盞茶回來,神色自然地從她手裏抽走了信,把茶盞放在她手心。


    “先喝水。”


    “你不問我信裏寫了什麽?”


    “若是不想說,可以先不說。”


    “我是怕說了遭你嫌棄。”謝見微彎起眉眼,也不知話中幾分說笑幾分真。


    傅平野認真道:“那我一定要知道。我得說清楚,否則實在冤枉。”


    謝見微斂不下笑,被傅平野三言兩語就撫平了心裏的煩躁。


    她喝了口茶,溫茶順著喉嚨滑進胃中,溫暖了身體。


    “傅平野,我不是謝家的親生女兒。”


    “……”


    傅平野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事,他眉頭微皺,眼中浮現擔憂之色。


    謝見微沒有看他,垂著眸絮絮道:


    “謝家待我很好,即便我娘在我小的時候很不待見我,後來也把我當親生女兒疼愛。直到我及笄那天……聽到我爹說,我親生父母如何如何……”謝見微輕笑了一聲,笑容有些苦。


    在爹娘麵前,她不敢表現出半點迷茫和痛苦,因為那樣解決不了什麽,隻會讓謝崇凜和謝夫人跟著她一起難過。


    “信裏應該是我親生父母的信息,已經過去二十幾年了,我不知道該不該看。”


    傅平野將她微涼的手包進掌心,聲音沉穩:“晏晏,無論信裏寫了什麽,你現在擁有的都不會變。”


    “……你說的對。”


    她已經有了視她如親子的爹娘,有丈夫和兒子,這封信對她而言隻是一個交代,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影響她。


    是她鑽了牛角尖了。


    謝見微拿過信拆開了封蠟,一共有兩頁紙,裴溫到南夏和北越的交界後,走訪了附近的所有村子,都沒有人認識當初包裹她的那個繈褓,裴溫反其道而行之,打聽起村子裏在二十五年出生並失蹤的女嬰。


    那時正在戰火,離戰場最近的村子都亂得很,女嬰不被重視,出生後被嫌棄直接丟掉的也不少。


    若謝見微是這樣,那便是最壞的結果,裴溫輾轉了好幾日,接連走訪了無數人,終於找到有關謝見微父母的下落。


    裴溫在信中簡述了他確認那是謝見微爹娘的過程,那日他來到說是二十五年前村裏正的家中。


    村裏正已經快八十歲了,記性不大好,裴溫重複了好幾遍他才聽明白:“二十五年前……南北之爭的時候出生後來失蹤的女嬰啊……家裏沒來報備的沒有,不過報備過的,我這裏倒還記著。”


    裏正已經不是裏正,但他做事的本子自己還留著。


    孫媳翻箱倒櫃找了出來,本子已經舊的發黃,字跡都有些看不清了。


    裴溫按照謝見微年歲的推算,找到了差不多日子登記造冊的女嬰,其中有個叫胡春的,和謝見微倒能對上。


    裏正還躺在藤椅上兀自感慨:“二十五年前……打仗打得嚇人啊。我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兒,早就分不清,哪家是南夏的人,哪家是北越的人了,那會兒都混住著,突然官差就來啦,說不讓混住,南夏的回南夏,北越的回北越……”


    “可怎麽分得清啊!有些人家男的是北越人,老婆是南夏人,被逼著分開,離了這村,回了自己城裏都沒地方住,好在眼下是沒人管了,隨便住著,也沒人理我們……現在怎麽還打著,何時才能不打啊……”


    裴溫一邊查看一邊抽空敷衍他:“這麽說,二十五年前這村裏南夏人北越人都有?不管南夏人還是北越人都能住?”


    “是啊,那會兒正打仗,不少官兵親眷還住著呢。窮的富的,好的孬的都有,可難管了!不過老頭子隱約記著,好像還住了幾個貴人,生的娃娃好漂亮,不過人沒住多久就走啦。”


    裏正說話顛三倒四,還帶著濃重的鄉音,裴溫沒聽清楚多少,也沒太放在心上。


    他指著名冊上的胡春問裏正:“這家人,您記得不?”


    裏正帶上靉靆,湊上前一看,“胡家的?胡家的不要!胡家的我不認得!”


    老人家把靉靆一丟,翻了身,一副不想再理會裴溫的架勢,裴溫正傻眼,孫媳婦上來說道:


    “您請見諒,老爺子就是這樣,碰見不喜歡的人,就不愛多說,您給我,我告訴您。”


    裴溫給了好幾兩銀子,孫媳婦熱情極了,看了冊子便道:“你要找胡家的人,我勸你還是別去。”


    “這又是為何?”


    “這胡家不是好人,他家那個小兒子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混子,成日裏正事不幹,地也不翻,功名也不考,日日在家啃老。他爹那把年紀了還下地,她娘還每日頂著大太陽給送吃的。賣糧食的那些錢,都給他吃了!”


    裴溫皺緊了眉頭,“那這個胡春,您有什麽印象嗎?”


    “當年打仗的時候,胡家娘子的確是懷孕了,本來以為是個小子,誰知道生出個丫頭!他們家畜生,看是姑娘就不想要。那時候打著仗,誰家都顧不得誰家,所以丟了……也追究不到。”


    孫媳婦抹了眼淚,“本以為這丫頭活不長,誰知道胡家突然就帶來上籍了,老爺子那會兒還很高興,心想著他們這是改過自新,想好好養女兒了,誰知道仗剛打完沒多久,胡家的春兒就丟了!”


    “是他們自己丟的?”


    “不知道哇,胡家說是撤兵的時候走散的!那孩子還在繈褓裏,你說說能怎麽走散啊!造孽,真是造孽。”


    裴溫一看她和胡家還挺熟,趕緊拿出繈褓給孫媳婦看,“拜托您想想,她家裹孩子的布是不是這樣的?”


    “你這布……家家都有吧,哪裏看得出是不是他家的……”


    孫媳婦忽然想到:“我記起來了,前年我兒媳婦生孩子,她家來送禮,那包袱裏有個裹嬰兒的破布,胡家說是自己勾的,我看那至少也是當年裹她那廢物兒子的布了,就塞起來沒用。你等我找找。”


    孫媳婦在房內一通翻,最後找出一塊布跑了出來。


    兩個布擺在一塊兒,針腳的細節就能看出來了,孫媳婦一拍手掌:“誒呦!真是胡家的布啊!郎君,你找胡家做什麽呀?你問春兒,難不成,你知道她家春兒在哪兒嗎?那你可告訴她,走得遠遠的,千萬別回來了!回來就得養那一家子廢人了!”


    裴溫又給她塞了幾錠銀子,孫媳婦嚇壞了,“太多了,這可不敢收!”


    “您幫了我大忙,請務必收下!”


    “此事請您保密,不要告訴他人。”


    “郎君放心!”


    ……


    謝見微雖有準備,可看完信也驚住了,她實在想象不到,自己的親爹親娘竟然是這副德行。


    傅平野抱著她,也看完了整封信,趁著謝見微發愣,他抽出信放在燭台上燒了。


    “誒!你……”


    “既然事情已經明了,如今就隻當這家人已經不在人世。”


    傅平野按著她的後腦跟她接了一吻,直到謝見微雙眸渙散再也抽不出心神想這件事,傅平野才放開她。


    他將謝見微抱在懷中,平緩地撫著她的背脊。


    餘光瞥了眼燭台上燃燒殆盡的碎末,深諳的眸底劃過一道冷芒。


    三月桃花盛開時,南夏的使團穿過兩國邊境,已經進入北越境內,最遲還需一個月便能抵達鄴京。


    雖然去年的戰役最後以和談結束,但實在要論,南夏其實是戰敗方。


    這次和談南夏皇太子雲宸,六皇子雲清,三公主雲晏都在使臣隊伍中,兄妹三人都是正宮皇後嫡出,可見南夏對和談的重視。


    使臣團行至禹城,被招待和刺史巡撫吃了一頓飯,便被安頓在驛館之中。


    雲清掏出行囊裏的糕點報複性地狂吃,臉上滿滿都是嫌棄:“北越的飯菜真是太難吃了!一點甜口的都沒有怎麽咽得下去!”


    “大哥,三姐,虧你們能吃得那麽開心,我當時真想撂下筷子就走人!”


    雲宸:“當眾甩北越官員臉色看,還要不要和談了?父皇讓你跟來的時候怎麽說的?”


    “知道——要謙卑,呸!要不是狗逼傅平野偷襲,我們豈會落敗於北越!”雲清年輕氣盛,一想到自己曾被傅平野生擒,便憋紅了臉,手指攥得咯吱作響,恨不得當場再和傅平野切磋個來回。


    三公主雲晏生的溫柔端莊,她安撫雲清道:“六弟再忍忍,等到了北越鄴京,一定會有好吃的。我那裏還有些果子,待會兒我讓丫鬟去拿給你。”


    “還是三姐待我好。時辰不早了,我回去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明日還要趕路呢。”


    雲清離開後,屋內便安靜下來,雲晏看向雲宸,輕聲道:“六弟心直口快,保守不了秘密,此次和談的真正目的,絕不能讓六弟知道。”


    “隻怕他現在的火氣,等到了鄴京會惹事。”


    “惹事?那不就是父王讓六弟跟我們來的目的嗎?”


    雲晏笑容溫婉,在燭燈搖曳下卻顯得十分可怖。


    雲宸無奈道:“在京都時我就告訴你,此行凶險,隻需我一人來就好,你偏要跟來。母後要為你擔心了。”


    “我也想為南夏出一份力。而且我也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啊。”


    雲晏眼裏滿是好奇,“大哥,我真的是在禹城出生的?”


    雲宸輕笑了聲,“那還有假。當年父皇還是王爺,下旨北征與北越的謝家軍對上,戰情凶險,偏偏母後懷著你在京都,受雲庶人暗害,險些喪命。先皇偏幫雲庶人,母後無奈隻得冒險帶著我趕來戰場保命。”


    戰場凶險不假,但那時的南夏京都更加凶險,皇後若不走,她和兩個孩子都得死在京都。


    “那時我與母後都是雲庶人和北越軍的眼中釘,為了安全隻能躲到附近的村子裏,那時這裏的村子治理的還沒那麽好,有許許多多沒有身份的南夏北越人,母後與我偽裝成普通的將士親眷住了下來。你那時就是在村子裏降生的。”


    雲宸想起當年,雖苦但甜,“你出生的時候,大哥是第一個抱你的。”


    “後來父皇與北越打了個平手,沒有再糾纏下去,帶著手底下的親軍入京勤王,廢了雲庶人,坐上了帝位。”


    雲晏每每聽到這些事,都會激動萬分。


    她緊攥著手,眼底冒著弑殺的血光,“我要像父皇一樣,把威脅南夏已久的北越,變成我南夏的國土!讓那號稱北越戰神的太子變成我南夏的階下囚!”


    雲宸麵露欣賞,雲晏不愧是戰場上降生的女兒,這一身勇猛虎膽,像他雲家的女兒。


    “你出的計策若真能拿下北越,屆時讓父皇封你一個女王爺,都不是不可能。”


    雲晏笑了。


    那必能拿下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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