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妹日子也不好過。”羅春苗一聲歎息,“她不會做農活,身邊沒個人護著,她娘家哥哥不在了,依著二嬸鬧騰的性子,她吃苦的還在後邊呢。”她不是悲憫之人,說話間已經收回了視線,“進屋吧,爹和娘等著呢。”


    想著沈聰的事兒是他開的口,裴年過意不去,“過會兒有空的話去二嬸那邊說說,堂弟妹三哥怕還活著。”他聽說過沈聰,之前沒放在心上,如今想得多了,愈發肯定杏山村的沈聰還活著,隨即又想到離去的二弟,腳步輕快起來,“聽酒樓的人說,過幾日二弟他們就歸家了,那會起屋子正好。”


    想著自家也要換青磚大瓦房了,兩人相識一笑,難掩喜色。


    這一會兒的時間天已大亮,褲腳被露水打濕,褲子緊貼著腿,沈芸諾渾然不覺,經過一處芋頭林,她摘了一片葉子,去小溪邊掬了一葉子水,簡單地替小七洗掉臉上的泥,神色平和,洗幹淨小洛臉頰,牽著他,繼續往鎮上方向走。


    走得慢,還未到鎮上褲腳已經幹了,沾了不少泥,像是淋了一場雨,皺巴巴的,上次來鎮上她摸熟了鎮上地形,沿著街道順著第一個岔口往左,走五十米便到了裴年說的告示牆,星眸閃動,沈芸諾緊了緊手裏的力道,告示牆的兩張紅紙貼滿了名字,她胸口沉甸甸的,走上前,周遭一個人都沒有,她不著急了,緩緩走上前,繁體字,沈芸諾依稀能辨認,認出杏山村三個字時,她胸口一緊,瞪大眼,一字一字往下,沒有沈聰二字,生自己遺漏了,又目不轉睛地檢查了一遍,半個時辰後,她眼角一熱,淚簌簌滾落,滴在小洛頭上,見他仰頭,胡亂地抹了抹淚,淚中帶笑,“你三舅舅,他還活著。”


    小洛怔怔地點了點頭,臉上卻沒有半分愉悅,“娘,爹爹呢?”


    沈芸諾想起裴征,在興水村下邊搜尋一遍,眼眶又是一熱,“都活著。”她對裴征沒多大的記憶,聽村子裏人說是個極疼媳婦的,之前的一對銀簪子就是裴征送給她的,不過被她當了。


    胸口緊著的大山沒了,心情一陣明朗,沈芸諾愣愣地摸著胸口,原主也感受到了吧,之前一直受原主情緒左右,心情一直沉悶,此時才舒緩開來,垂眼,彎腰抱起小洛,“娘給你買包子。”


    原主唯一牽掛的隻有小洛了,她會照顧好他的。


    “娘,不用了。”家裏沒做過包子,小洛知道要花很多銀錢,拉著沈芸諾,搖頭道,“我不餓。”


    沈芸諾摸摸他的頭,找了家做賣細麵包子的鋪子,三文錢一個,沈芸諾買了三個,聞著味道,小洛直咽口水,沈芸諾遞給他一個,自己吃一個,剩下的留著小洛中午吃,宋氏的做法叫她看透了,對裴家人,虛以委蛇她都嫌煩了。


    日頭升高,沈芸諾背著小洛,閑庭信步慢慢走,遇著她認識的植物,會和小洛說,看他嚴肅著小臉記得認真,像是課堂上背書的學生,路上再遇著她說過,她拿出來考小洛,他竟然都記得,沈芸諾暗暗稱奇。


    沒打算回裴家吃午飯,沈芸諾帶著小洛去了之前荒廢的宅子,將兜裏的包子遞給小洛,自己去了屋後,不一會兒,又叫她找著兩捆柴,這戶人家搬走的時候屋子裏幹幹淨淨,柴火卻是沒動,上一次她來就發現了,她找了處隱秘的地兒將柴火藏起來才出來,看小洛的包子沒動,沈芸諾歎了口氣,兩歲的孩子已經知道好東西要留著和她分享,這種滋味,讓她幸福又難過。


    “小洛吃吧,娘不餓,吃了娘帶你上山。”手裏捏著根竹竿子,上山要用到的,山裏有蛇,先拿竹竿子嚇走它們。


    小洛低頭望著手裏的包子,其實,他肚子不餓,包子大,餡兒多,他肚子還撐著,抬起頭,囁喏道“小洛肚子不餓,娘吃。”


    沈芸諾看他表情不似有假,收起包子,笑道“娘兜著,晚上回家再吃。”她走在前邊,叫小洛抓著她的衣角跟在身後,一下午,真讓她找著不少好東西,有菌子,木耳,還有幾株橘子樹,橘子微微泛黃,沈芸諾心中一喜,繞著橘子樹走了兩圈,欣喜道,“小洛,過幾日,娘給你摘橘子。”


    村子裏也有橘子樹,不過主人家守得牢,小洛上次見的時候還沒結果呢,聽了沈芸諾的話,他笑得直點頭,兩人還是走到上次的位子便不再往山裏去了,沿著兩側,走了半個時辰,在潮濕壞掉的樹根邊遇著成堆的蘑菇,卻不能立即采摘,她心有遺憾,從周圍找了石頭堆砌在旁邊做記號,這才拉著小洛下了山。


    日頭西沉,晚霞籠罩的興水村籠罩著柔和的光暈中,遠遠的,見宋氏和一位婦人在院門外說話,沈芸諾臉色的喜悅淡了下來,可能說完了,婦人揮揮手朝小道另一側走,宋氏抬起頭見著了她,尖著嗓音叫住了婦人,“年哥兒媳婦,你堂弟妹回來了,出去一整天沒個音信,家裏一堆活沒人做,也是她命好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


    走出幾步的羅春苗頓足,望向小路盡頭,隻覺得夕陽的光全披在了沈芸諾身上,容顏清秀,氣質如蘭,好似剛從天上下來的仙女似的,哪怕,她一身粗布衣衫,發髻淩亂,也抵不過周身的氣質。


    難怪裴征死活要娶她,娶回家像老祖宗似的供著,羅春苗見過不少鎮上家的小姐夫人,不得不承認,沈芸諾是好看的。


    宋氏拉著她無非想借她的嘴說沈芸諾懶,不在家裏做事往外走,她向來不是多嘴的人,故而,善意的笑了笑,將過錯攬在裴年身上,“也是小安他爹沒說清楚,隻怕讓堂弟妹平白無故提心吊膽的一整天。”裴年說了,沈聰那樣子的人,全村的人死了他都活著,萬萬不會死在那種地方,多半是他弄錯了。


    “堂弟妹,你娘家哥哥沒事吧?”羅春苗也想知道到底怎麽回事。


    沈芸諾看羅春苗一身藍色棉布衣衫,下著紅色長裙,又聽她叫自己堂弟妹,心裏猜著她是誰了,莊戶人家,女子也要下地幹活,平日裏穿的都是麻褲,穿裙子的時候屈指可數,想著裴年的一身裝扮,夫妻兩確實是有福氣的。


    宋氏心裏打鼓,羅春苗和她說裴年弄錯了人她腦子一陣眩暈,如今看沈芸諾神色,心裏樂開了花,麵上卻帶著虛假的關心,“瞧瞧她,怕是心裏沒了主心骨,傷心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老三媳婦,你娘家哥哥沒了也不要緊,我們裴家不是仗勢欺人的主,隻要你孝順乖巧,地裏的活兒不落下,我們絕不會休妻的。”


    沈芸諾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猛地聽著宋氏的話才回過神來,激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小瞧了宋氏,明明不要臉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倒像是施舍她似的,沈聰真沒了,宋氏留她怕隻是為多個人幫忙幹活而已,冷笑一聲,似笑非笑地望著宋氏,“謝謝娘了,您是什麽樣的人我哪兒不明白,我三哥想必也是清楚的,否則也不會將我嫁到裴家來。”頓了頓,在宋氏得意的目光中話鋒一轉,“我三哥帶著我分家出來過日子,沒見著我日子紅火,他哪敢撒手離去?”


    朝羅春苗頷首,抱著小洛淨值進了院子,可想而知,宋氏因著她的話,夜裏又睡不著覺了。


    宋氏愣住了,細細琢磨沈芸諾話裏的意思,沈聰到底死沒死,看羅春苗若有所思,手指著院子,疑惑道,“她到底什麽意思?”


    羅春苗意味深長地看了宋氏一眼,“堂弟妹的意思,沈家三哥怕是還活著,幸虧我走這一遭,若事兒傳到杏山村,沈家三嫂子聽了可如何過?”


    宋氏感覺頭又開始犯暈了,耳朵邊好像有蚊子嗡嗡飛個不停,“她三哥沒事?”


    “沒事。”羅春苗留下一句,悠悠然轉身走了。


    果然,夜裏宋氏翻來覆去睡不著,裴勇三人去鎮上了,如果沈聰過來找她的麻煩,家裏連個頂用的人都沒有,越想越不得勁,聽著裴老頭的鼾聲更覺得刺耳,使勁在裴老頭腰間一掐,怒道“睡什麽睡,咱家都大禍臨頭了。”


    睜開眼的裴老頭也來了氣,“說什麽呢,家裏不是好好的嗎?”


    這幾日天氣好,掰回來的玉米粒子搓下來曬幹再接著掰剩下的三畝地,時間錯開,院子也曬得下,聽了宋氏的話,他不以為意,今晚宋氏情緒不對,愛神神叨叨,他翻個身,朝著另一側,提醒宋氏,“睡了,明早還得繼續搓玉米粒子呢。”


    宋氏哪睡得著,年哥媳婦說過幾日沈聰和裴征就回來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提前回來,這樣一想,嚇得她翻身坐了起來,下床檢查了一遍門,又將半掩的窗戶嚴嚴實實關上才稍微敢喘口氣。


    “老頭子,明天去鎮上叫老大他們回來,家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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