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宋氏已大步起身躲到裴老頭身後,探出個腦袋,支支吾吾道,“老三,你,回來了?”臉上又是歡喜又是害怕,眼角的褶子深邃而猙獰,趴在裴老頭肩頭的手不自主的戰栗。


    “娘,我回來了。”走近了,麵容漸漸清晰,眉似遠山,色若春水,身形玉立,就是皮膚黑了,周身縈繞著孤冷的氣質,黑色的眸子盡顯鋒利。


    語聲平平,無悲無喜,屋裏所有人打了個寒顫。


    一時之間,屋裏針落可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裏正不欲參合裴家的家事,出聲打圓場道,“老三回來了,外邊下著雨,回屋換身衣衫過來吃飯吧。”宋氏拎不清,吃飯不叫裴征媳婦,還想著老三一家淨身出戶,這事,他如何都不讚成,一筆寫不出兩個裴,裴征做事踏實,從不偷懶,為人誠懇,宋氏的做法不僅寒了裴征的心,更是讓村裏人搓裴家的脊梁骨,今日他同意做這個見證,明日,他的為人就會傳到隔壁村,帶著壞了他的名聲,裏正哪會同意。


    裴征眉宇淡淡,“裏正大伯也在呢。”


    宋氏說話嗓門大,裴征定然是將剛才的話聽去了,裏正不自然道,“你爹找我和你大伯說點事,你秋生哥也回來了?”秋生是裏正的大兒子,跟著服徭役去了,想著自己兒子回來一家團聚的情形,裏正便坐不住了,視線落在飯桌上,猶豫不決,莊戶人家甚少大魚大肉,既是來了,總要給裴家一個交代,“裴老弟,你老三回來了,可還要分家?”


    裴老頭垂著眼瞼,神色不明,他身後的宋氏慌了,使勁掐裴老頭,良久沒等到裴老頭說話,她也顧不得害怕了,“既是說了分家,就不會反悔,我和老頭子年紀大了,不想老三孝順我們,別拖我們後腿就是了。”


    裴秀聽著這話明顯鬆了口氣,抬起頭,這才注意門口還站著一個人,端詳良久才認出來,是沈芸諾三哥-----那個讓方圓十裏發怵的惡人。


    裏正臉色不太好看,堅持道,“孩子都成家了,分家無可厚非,可既是分家,哪有讓老三什麽都撈不著淨身出戶的?裴老弟,你自己心裏琢磨琢磨吧。”


    裏正的話說完,門口站著的人影總算動了,慵懶地踢了踢腿,伸展四肢,聲音帶著玩世不恭,“淨身出戶?嬸子真是好打算呢,趁著我和妹夫不在,欺負她們孤兒寡母,村裏人都說我沈聰偷雞摸狗恃強淩弱,在嬸子跟前,到底年輕了些。”


    宋氏臉色一白,屈膝著腿,抽回了趴在裴老頭肩頭的手,漸漸蹲下去,“聰子也回來了?天兒不早了,還記掛著阿諾,有你這個當兄長的,阿諾好福氣……”語聲一落,配合著兩聲幹笑。


    沈聰站在桌角,黝黑的臉,深不見底的眸子幽影晃動,劉花兒挨得近,全身不受控製地站起來,讓出了位子,沈聰自然而然地坐下去,抓起蒸籠裏的細麵饃,喟歎道,“一年多的時間,裴家攢錢了?細麵可要花不少銀子呢。”


    他隨意一句話,叫屋子裏的人身子一顫,沈聰什麽人,常和混混打交道,一眼就看出所有人的不對勁,語氣一轉,陰惻道,“說起來,我家妹子在家那會最喜歡細麵做的饃了,走的時候我給她了一筆銀錢,嬸子是知道的吧?”


    雪上加霜,宋氏蹲在裴老頭身後,害怕得瑟瑟發抖,裴征眼睛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輕笑一聲,“娘,我走的時候,您說過什麽還記得吧?媳婦的銀錢是不是被您拿來買了細麵?”


    宋氏臉色發白,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去年裏正來家裏問服徭役的名單,兩個兒子,給三百文留下一個,裴老頭為了公允抽竹簽子決定,最長的那人前往,裴萬抽中了,鬧得厲害,死活不肯,老大是家裏的頂梁柱自然要留在家裏的,老四剛成親,膝下沒個兒子,也不能去,宋氏求著裴征,看裴征舍不得沈芸諾,發誓會好好對待她,什麽活都不讓她做,和他在家那會一樣,勸了兩日最後裴征才點了頭。


    不知為何,去年發生的種種好似就在昨日,她連自己說話的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裏正一怔,去年裴家一直拖著不報名字的事情他還記著,聽裴征的意思,裏邊明顯有貓膩,細細一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也不著急了,提醒裴老頭,“既是分家,老三回來得正好,去屋裏把你媳婦叫出來,今晚商量個結果來吧。”


    沈聰進屋後嘴角一直噙著笑,兩三口,手裏的饃就吃完了,又伸手拿第二個,還衝宋氏道,“嬸子,蹲在地上做什麽,我和妹夫可是有一年多沒吃過肉了,您不起來,我可就自己開始吃了。”


    宋氏身形一僵,半晌,緩緩站起身,沈聰拿著筷子已經躍躍欲試了,她祈求似的望向裏正,這個家裏,裏正最大,希望他開口鎮住沈聰才是,劉文山還在桌上呢,今晚過後,會如何看待她裴家?


    宋氏眼神熱切,裏正想忽視都難,“聰子,等你妹子來了再說吧。”


    沈聰擱下筷子,側身望向門口,“也是,一年多沒見我家妹子了,嬸子家富裕了,我妹子日子自然是過得好的。”


    另一處,沈芸諾和小洛坐在四方桌旁,認真吃著手裏的包子,因著上房來了客人,沈芸諾不擔心有人來找她,因而沒關門,猛地見個人大步而來,沈芸諾呼吸一滯,未出聲,小洛已擋在了她跟前,戒備得看著來人。


    裴征說不出心裏的感受,走的那會,小洛歪在他懷裏哭得厲害,再回來,小洛卻不記得他了,喉嚨滾動兩下,沙啞道,“小洛,不記得爹爹了?”一年多的時間,小洛忘記他了,裴征胸口沉悶,目光直直射向沈芸諾,她呢,她是不是也把自己忘記了?


    沈芸諾嘴角一彎,胸口湧上無限喜悅,“你回來了。”


    聲音不自主地帶著顫抖,是苦盡甘來的期許。


    “回來了。”上前,抱起小洛,重逢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盛怒,以及難過,懷裏的小洛身子單薄,他手掌厚實都能感受到小洛身上的骨頭膈應他的手,可想而知,小洛多瘦弱,從未想過,他寧肯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樂意回來麵對他們母子,過得不如意。


    沈芸諾朝外看了兩眼,雨勢不算小,他身上衣衫顏色重,不細看,看不出被雨淋濕了,“快放下小洛,我給你找衣衫換了再抱也不遲。”沈芸諾轉身打開衣櫃,在最下層翻了起來,刹那,手臂被一雙粗糙的手握住,隔著衣衫,也能感受掌心的老繭,沈芸諾抬眸,清淺地挑眉笑道,“別擋著光了。”


    可能村子裏都傳裴征如何疼媳婦,她竟然羞赧得無法麵對,此時抬頭,認真打量著裴征,肌膚黑,濃眉大眼,周身透著陰冷的氣質,和她想得相去甚遠,眼前的裴征,怎麽看都不是個會疼媳婦的。


    說他好賭成癮,打人成癡還差不多,別過臉,心裏發怵,三人成虎,裴征真不像好人。


    裴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鬆開手,彎下腰去,“我自己來。”衣衫位子變了,不影響裴征找著他夏日的衣衫,久了沒見麵,裴征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銳利的目光細細打量著沈芸諾。


    衣衫是剛成年那年買的,下巴尖了,白皙的手黑了,手背上是深淺不一的小口子,擱從前,從未有過的事,鄭重地看著沈芸諾,孤寂的眼神閃過別樣的光芒,“以後,一切會好的。”


    他回來了,宋氏不敢再欺負她們母子。


    窗外雨勢漸漸大了,兩人不說話,靜謐的屋內,一滴一滴的雨聲格外響,裴征緊緊擰著眉,望向漏雨的屋子,臉色黑沉,“娘,不該如此。”她是他光明正大娶回來的媳婦,是他孩子的娘,宋氏不該欺負她性子軟,好說話。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沈芸諾若有所思,猜不準裴征心裏的想法,站起身,朝外走道,“我拿水盆木桶接雨,你換了衣衫,和小洛說說話。”動作利落,步伐矯健,裴征胸口一滯,扔了手裏的衣衫,闊步上前,聲音冷冽得如窗外呼嘯的風,欲吞噬人一般,“你坐著,我去。”


    聲音低沉,醇厚,好似山間緩緩流淌的小溪與兩邊山石相撞而出的聲響,沈芸諾停下腳步,感覺衣角被人拽著,低頭一看,小洛目光緊緊盯著門口的方向,眼神像黑夜裏的繁星,閃閃發亮,沈芸諾心口酸澀,“小洛,爹爹回來了,你記得他嗎?”


    小洛揚起頭,臉上盡是欣喜,漸漸,又隱了下去,失落道,“爹爹,不一樣。”


    沈芸諾的手輕輕落在他頭上,鼻子酸得厲害,裴征走的時候小洛還不記事,他記憶裏的爹,該是和村子裏形容的那般吧,相貌堂堂,溫潤儒雅,說話客氣有禮,而眼前的這個人,是村裏人說的裴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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