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裴征看出她的不同,她在這個家又該如何自處,裴征過得不容易,再知曉她占了原主的身子,他會如何看她?遐思間,裴征端著水壺進了屋,看她發愣,臉上閃過一抹複雜,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幹,“水壺沒水了。”


    擱在灶台上,看著沈芸諾欲言又止,這時候,灶眼裏的柴火掉了出來,冒起白煙,裴征急忙拿火鉗夾進灶眼,問沈芸諾,“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回過神,再看裴征,沈芸諾白了臉,低下頭,喉嚨湧上一陣酸澀,“沒事,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了。”不知為何,她心虛得不敢和裴征對視,好不容易能坦然鎮定地麵對他,如今又回到第一次見麵的那會了。


    裴征身形一僵,濃密的睫毛掩飾了他眼底的情緒,又往灶眼裏添了兩根竹棍,抬眸,兩人相識一眼,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我先出去了。”


    沈芸諾嗯了聲,往水壺裏加滿了開水,又添了些水,連著銀耳一起入鍋,把做好的饅頭放在蒸籠裏,擱在鍋上,專心守著灶眼裏的貨,眼神晦暗如深。


    晚飯,沈聰對銀耳讚不絕口,好幾碗後才擱下筷子和沈芸諾說話,“分了家,阿征和你都是勤快的,日子有奔頭了。”這些日子,沈芸諾膚色白了,她本就長得好看,看上去,五官精致了不少,想到什麽,沈聰從懷裏拿出幾個碎銀子,加起來有一兩的銀子,當著裴征的麵交給沈芸諾,“哥這輩子就這樣了,又離你遠,這點銀子你拿著,家裏用錢的地方多,別委屈了自己。”


    裴征在一邊蹙眉,比起他和沈芸諾,沈聰的日子更難,當年淨身出戶,沈老頭半畝田地沒分給沈聰,裴征不肯要這筆錢,“三哥,家裏有錢,你拿著吧,再攢點,買點田地之類的。”


    沈芸諾鼻子發酸,這一切,都是屬於原主的,不是她,“哥,你收著吧,家裏的錢都我管著,平日偶爾去山裏挖野菜去鎮上賣,不缺錢。”


    聽她聲音哽咽,沈聰固執地將銀子塞到她袖子裏,“哭什麽,這點銀子是從沈溪手裏搶來的,我和阿征一人一半,你是我妹子,銀子當然給你收著。”


    沈西得罪了人,得了錢的那晚上,他本想給沈西點苦頭吃,沒想著有人先他一步,他自來不是個好人,有人願意教訓沈西,他喜聞樂見,看沈西被打暈了過去,故意出聲嚇走了那幫人,拿了沈西身上的銀子,又在沈西腿上補了一腳,這件事,他和裴征說過,給裴征,裴征不肯收,上次又沒尋著合適的機會,這次來,除了幫裴征秋收,主要還是送銀子。


    沈芸諾眼角濕潤,沈聰拽著她的袖子不鬆手,“銀子你拿著,我和你嫂子商量過的,咱就兩兄妹,再不互相幫襯,日子怎麽過?買地的事情不急,大丫他外公手裏有兩三畝地,等兩年從佃戶手裏拿回來準備全部給我。”


    邱山隻有邱豔一個女兒,邱豔很小的時候死了娘,家裏的田地被租賃出去,每年收糧食就是了,再過兩年契約到期,邱山和他說過好多次了,沈聰不是狼心狗肺的,邱山不嫌棄他名聲,將邱豔嫁給他,等邱山老了,他會孝順他,給他養老。


    “既然三哥給你了,你就收著吧。”裴征突然插話打斷兩人,拿起快走,夾了筷子野菜,神色平靜如常,說起了那邊院子的事兒,下午裴征和他在院子裏,沈東沈西如何得了消息。


    “你當我那後母是好糊弄的?指不定我爹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著呢。”裴家四個兒子,羅氏心裏怎會沒有算計,等到傍晚才進門,估計是想敲宋氏一筆錢,打了十幾年交道,羅氏什麽性子裴征再了解不過。


    不得不說,最了解羅氏的還真是和他看不對眼的沈聰,上房堂屋,羅氏吃了沈老頭手裏的雞蛋,不顧是別人家,叫喊著衝進了裴老頭和宋氏的屋子,要宋氏賠償。


    鬧了一下午,裴老頭精神不濟,正和宋氏睡覺,猛地聽到聲音,裴老頭沒反應過來,宋氏撐起身子大罵起來,宋氏與羅氏嘴皮子利索,兩人互相指著對方鼻子,互不退步。


    沈東沈西在仔細打量著家裏擺設,家具有些年頭了,他們自是看不上眼,他們在意的是床邊的櫃子,落了兩把鎖,不用想,裏邊放的是銀子無疑了,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一抹貪婪,宋氏警鈴大作,朝窗戶喊裴勇,“老大,老大,家裏來賊了,快去喊人,把你幾個堂兄也叫來。”


    羅氏不打招呼就闖進人家裏,和賊沒什麽區別,宋氏占了理,不和羅氏一般見識,守著櫃子,護犢子似的盯著來人,裴老頭對沈家人的舉措十分不滿,本還對沈老頭有愧疚,如今一來,什麽都沒有了,“難怪沈家在整個杏山村名聲不好,今日,我算是見識了,裴勇,帶人把他們給我轟出去,我裴家娶了沈家女不假,可也分家了……”


    分了家,沈老頭即便遇著事,也是找沈芸諾和裴征,和他無關,想明白了,裴老頭愈發不待見幾人,裴勇領著人來得快,身後好幾人,個個身形壯碩,羅氏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賴地哭喊起來。


    白天裴家已經鬧過一回,眾人盡興而歸,田地裏正是忙的時候,天陰著,田地得除草,地裏的豆苗等著施肥,誰還有心思管裴家的鬧劇,裴家其他幾房的人不樂意來,奈何裴勇開了口,此時見羅氏大哭不止,也不知該怎麽辦,略微局促地看著裴勇。


    羅氏最是愛一哭二鬧三上吊,沈聰從小看到大,吃過飯,透過半掩的門望向上房,豪爽道,“後娘,您怎麽又發病了,裴家不是杏山村,可不會任由你為所欲為。”


    沈聰一番話讓宋氏來了精神,抓起門背後的掃帚朝地上的羅氏打去,“好你個老寡婦,竟想訛詐我,看我不打死你。”宋氏手裏發了狠,羅氏哪還敢撒潑,蹭地爬起來,四處亂竄,沈東沈西想來沒什麽本事,也不敢上前幫忙,左右扶著沈老頭出了門,院子裏,宋氏放聲大罵,絲毫不留情麵,裴老頭沒出聲喝止,而是望著西屋方向,愁眉不展,“聰子,畢竟是你爹娘……”


    沈聰揚手止住裴老頭繼續往下說,“叔說的這話合情合理,我爹可不會這麽想,再說,我上邊還有兩位哥哥,想攔也攔不住啊,是不是?”


    宋氏扔了掃帚,嘴裏喘著粗氣,朝西屋方向訓斥裴征,“老三,躲在屋子裏幹什麽,沒看你爹娘被人指著鼻子大罵?養你這麽大幹什麽吃的,連自己爹娘的死活都不管了?”


    裴征在灶房幫著沈芸諾洗碗,並未理會宋氏的話,而是和沈芸諾商量夜裏睡覺的事,家裏一張床,屋子就那般大,來者是客,總不能叫沈聰睡躺椅,可沈芸諾睡上邊,裴征擔憂她不習慣。


    “不礙事,夜裏將躺椅搬出來,白天再搬回去,天不算冷,不會著涼。”沈芸諾將裴征遞來的碗清洗幹淨,慢悠悠說道。


    裴征回屋正好聽著這句,開口道,“家裏地窄,隨便找個位子將就就睡就成了,你們平日怎麽睡還怎麽睡,我一大老爺們,皮厚,睡哪兒都一樣。”


    夜裏,裴征和沈聰在屋裏說話,沈芸諾站在裴家院子的黃果蘭樹下,盯著粗壯的樹幹發呆,她睜開眼的時候就在這裏,可不可能,撞上去,她就穿回去了。


    韓梅經過院子,看她身形單薄地站在那裏,以為她又想著之前的事情了,那天也是她氣得狠了才會和沈芸諾動手,遲疑地走上前,語氣不明道,“咱家的黃果蘭好些年了,今年這樣子,也不知明年會怎樣,沒了賣花的進項,家裏不如之前了,三弟拿了銀子回來,三弟妹倒是不用為銀子發愁的吧?”


    雖是問句,韓梅卻說得篤定。


    月光擋住了沈芸諾臉上的表情,韓梅感覺她周身縈繞著難掩的憂傷,隻當沈芸諾裝可憐,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料,沈芸諾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大嫂,當日,你害不害怕我死了?”


    她死了,韓梅身上人命在身,可是要吃進監牢的,她睜開了眼,韓梅沒給她請大夫,相反地落井下石,將她的衣衫打包放進櫃子裏扔了出來,在廢宅子裏,若非宋氏送了點吃食,她想,換了芯子,她也不見得活得過來,剛開始,她心裏是感激宋氏的,才會帶著小洛回到裴家,後來才明白宋氏也是擔心她死了,沈聰回來找裴家人算賬,宋氏對她,並不沒有她想的那種關懷。


    韓梅低下頭,臉上的情緒晦暗不明,她當時被氣糊塗了,心裏自然是希望沈芸諾死了一了百了,家裏沒了進項,來年,小木不能去學堂念書,沈芸諾連累了他兒子,她如何不氣,後來看宋氏偷偷拿了家裏的饃出門,嘴裏小聲嘀咕著什麽,她突然就明白了,沈芸諾真有個三長兩短,沈聰不會放過他,那樣子一幫人,誰惹得起,故而,沈芸諾帶著小洛回來,她沒有阻止也因著這個。


    抿了抿唇,韓梅不發一言,沈芸諾的聲音在耳邊有些飄遠,“大嫂,與人為善不好麽?為□□,為人母,為兒媳,為什麽我們不能相互扶持?”沈芸諾想不明白,偌大的世界,大家有緣進同一家門,做家人,不該當朋友一般好好相處嗎?


    一切沒有發生的話,原主不會死,她也不會占了她的身子,是韓梅,害得小洛沒了娘。


    周身縈繞濃濃的疲憊,沈芸諾淡淡瞥過韓梅低垂的眉,歎了口氣,沉默的轉身走了,韓梅倔強的神色說明了一切,有的人,不明白自己一時衝動造成的後果,或許,心裏明白,不過因著自己的利益,顧不得其他。


    沈聰看她臉色不好,以為誰給她氣受了,豎著眉,眼神陡然一冷,麵色卻十分溫和,“你和誰在院子裏說話呢?”


    沈聰濃眉虎目,此時斂去了周身戾氣,暖得叫沈芸諾眼眶濕熱,她沉重地搖搖頭,“和大嫂說今日的事兒呢。”


    沈聰盯著她,揚了揚嘴角,譏誚道,“你大嫂可不是個傻的,離她遠點。”他和形形□□的人打交道,哪會看不出韓梅滿眼精明,“今日的事情我看還沒完,左右和咱無關,你大嫂說什麽你聽著就是了。”


    聞言,沈芸諾恍然大悟,難怪韓梅願意和她站一起說話,估計有話和她說,被她一番話打斷了而已。


    夜□□臨,熱鬧的院子漸漸安靜下來,床榻上,沈芸諾和裴征一人占著一角,兩人背靠著背,各懷心思,睜眼至天明。


    沈聰喜歡吃銀耳,叫裴征又去了趟山裏,回來收獲頗豐,不僅摘了銀耳,還獵到兩隻野雞和一隻兔子,院子裏,沈聰邊處理雞,邊和沈芸諾說山裏的事兒,“咱村子裏有獵戶,家裏沒田地,理得遠,好些年不和其他人走動了,這回回家,我尋思著上門問問,若學會打獵,不說掙多少錢,偶爾吃燉肉也好。”


    路上,他也和裴征說過,左右他家也沒有田地,打獵能消磨時間,隻是手藝都是祖上傳的,不知曉人家樂意教他不。


    沈芸諾微微一怔,腦子有片刻的失神,自己想著事兒沈聰沒發現她的反常,“我的名聲方圓十裏都傳遍了,那家獵戶不愛和村子裏人的走動,隻怕忌諱更深。”


    難為他為這個事發愁,裴征不動聲色地接過了話,“試試吧,別人也是靠著打獵吃飯,沒得叫人家難做人。”


    回過神,看裴征和沈聰說起上門禮的事,她緩緩低下了頭,她不是原主,不是所有的人她都清楚,這一點,無論如何也瞞不過的。


    沈聰和裴征摘了菌子,晚上做了個菌子燒雞,裏邊加了少許的茱萸,滿院飄香,沈聰和小洛坐在院子裏,聞著味道感觸頗深,還是小時候,羅氏帶著兩個兒子進門的那幾年,他和沈芸諾腳不離地的幹活,兩人嚐嚐撿了別人家丟棄的罐子碗,挖了野菜偷偷煮來吃,那時候,他就覺得沈芸諾做的菜最好吃,後來,分了家,他存了彌補的心思,什麽都不讓沈芸諾做,自然也不會讓她去灶房幹活,這幾日在裴家,看沈芸諾前前後後操持,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將編好的草螞蚱遞給小洛,鄭重其事道,“小洛,你娘是不是很累?”


    小洛一臉迷茫,順著沈聰視線望向灶房,笑道,“娘不累的,娘很高興。”


    沈聰不明所以,看小洛臉上盡是笑,倏然跟著笑了起來,“是啊,你娘不累。”分了家,裴征向著她,日子有奔頭,如何會累呢,沈芸諾和邱豔是同樣的人,不到最後一刻,臉上永遠帶著笑,不給人惹麻煩。


    稻穗黃了,那日,村裏來了三個身形壯碩的漢子,方正臉,一進村子,引來不少人注目,問了沈聰住哪兒,朝著裴家的方向來了,好事者忍不住偷偷跟在身後,以為是沈聰在外邊得罪了人,裴家院子,開始收稻穀了,宋氏拿銀子去上水村買了半斤肉,裴老頭裴勇去田裏割稻穗去了,韓梅和裴秀在家。


    親事定下,裴秀愈發大門不出,宋氏的意思,叫韓梅忙的話找裴秀搭把手,韓梅哪敢使喚裴秀,好比這會,鍋裏的水沸騰了,韓梅正在切肉,滿手的油,灶眼裏的柴火燒得正旺,裴秀在一邊坐著,盯著她剛剛塗抹丹蔻的指甲,無動於衷,韓梅張了張嘴,擱下倒,隨意的在衣衫上擦了兩下,轉身滅了灶眼的火,將宋氏捎回來的水壺加滿水,結束了,裴秀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這時候,院門口傳來震天響的敲門聲,嚇得韓梅身子一顫,在窗戶邊探出個身子,見是不認識的,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你們找誰?”


    對方麵無表情,冷冰冰地盯著韓梅,“我們找沈聰,他不是來他妹子家了嗎?”


    屋裏,準備午飯的沈芸諾聽著動靜,忙推開門,“是狗瑞哥吧,我哥去田裏了。”


    今早,沈聰出門的時候才說了找了幾個人幫著收稻穀,趁著天好,收回來沈聰還有別的事情忙,一早上,沈芸諾都想著做些什麽吃的,家裏糧食不多,裴征說隨便吃點,她也不能太過隨意了,沈聰結交的人,她有所耳聞,皆是名聲不太好的,有沈聰在前,對他的一幫朋友,沈芸諾沒有一絲反感,站在門口請幾人進屋,幾人臉上這才有了表情,“客氣啥,聰子叫咱來幫忙,你說說田的方向,咱哥幾個直接過去了。”


    幾人都是認識沈芸諾的,不過沈聰管得嚴,不準他們和沈芸諾說話,沈芸諾在家,幾人說話都得低著聲音,害怕嚇著她了,故而,雖說見過幾次麵了,雙方說話還是頭一回,縱然是臉皮厚的,也不免紅了臉。


    裴征不在,小洛在院子裏玩,想想請幾人進屋不合適,沈芸諾不強求,給幾人帶了兩壺水,指了田間方向,這才回屋繼續做飯,視線和韓梅在空中交匯,無言以對。


    幾人都是幹活的老把式,到中午,裴征的半畝天已經差不多了,旁邊的宋氏又氣又酸,劉花兒和裴萬幹活偷奸耍滑,周菊早上要洗一大家子的衣衫也不在,田裏的活,幾乎還是靠裴老頭和裴勇,宋氏來了氣,坐在田埂上指桑罵槐,“咱家可是造了什麽孽啊,生了幾個兒子,要麽不爭氣好吃懶做,要麽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裴老頭彎了一早上的腰,直起身子,腰酸得厲害,聽宋氏罵得起勁,神色一凜,訓斥道,“說什麽呢,今日太陽好,還不趕緊割,若下起雨,有你後悔的時候。”


    情不自禁地看向隔壁的田,黃燦燦的稻穗沒了,幾個漢子手腳麻利地抱著稻穗往回走,再看看自家,裴萬和劉花兒蹲在哪兒一動不動,裴勇和裴俊老實,饒是如此,幹活哪比得上沈聰找來的一幫人。


    隔壁田裏的漢子看裴征稻田差不多了,揶揄宋氏道,“嬸子可別亂說,您生的幾個兒子出息著呢,不說勇哥,瞧瞧阿征哥,才一上午,田裏的活兒就幹完了,吃了中午飯,還不得幫著您割稻穗?”


    宋氏心裏倒是有這個想法,有人幫忙幹活何樂而不為,嘴上卻是不肯承認的,仰著頭,意有所指道,“咱家分了家,老三家的親戚哪好意思幫我幹活,就怕聰子幹完了這邊的活兒還有其他事情忙呢。”


    宋氏嗓門大,又有意叫所有人聽見,聲音更是比平時高,裴征家刀具少,虧對方想得周到自己帶了,否則,人多也隻能幹等著,聽了宋氏的話,田埂上準備回的裴征停了下來,不等他說話,沈聰已經開口了。


    “嬸子說的是,誰家裏是整日閑著的?幫著將稻穗上的穀粒打下來我就回了,嬸子得空的話,可要幫我妹子守著這點糧食,分家得的田少,這麽點糧食,不知道夠不夠吃呢,不夠的話,到時還得問身子借點,您可別見死不救啊。”沈聰嗓門粗獷,聲音縈繞在田野上空,宋氏氣得說不出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精彩。


    裴征暗自歎了口氣,沒有出聲阻止。


    前兩日獵回來的野雞,撒了鹽儲存著,沈芸諾燉了兩鍋銀耳菌子野雞湯,又蒸了兩蒸籠的粗麵饃饃,炒了四個素菜,準備的量多,野雞菌子銀耳湯直接用水桶裝著,沈聰蹙了蹙眉,轉身和幾人說了什麽,折身回來,手裏多了幾個銅板,不等沈芸諾反應過來塞進她手裏,“早上千叮嚀萬囑咐叫你別太客氣了,他們都餓慣了,一頓飯不吃算不得什麽,你這麽破費,他們走了,你和阿征日子怎麽過,這錢,就當是午飯錢了。”


    擱回來的稻穗曬了才好脫粒,沈聰打算傍晚全部弄出來就和人回家了,這幾日,邱豔帶著大丫回娘家了,他得繞著去邱家接人,不想沈芸諾準備了豐盛的午飯。


    握著銅板,沈芸諾手心一片濡濕,知曉沈聰的性子,收得很是幹脆,沈聰還以為她開竅了,待看到桌上的酒,沈聰一臉無奈,狗瑞幾人則雙眼發光,偷偷地打量沈聰,看他點頭後才伸手拿酒瓶子。


    沈芸諾和小洛在灶房吃飯,隨後將院子裏的稻穗翻曬了一遍,來來回回反複曬,寅時了,屋子裏的人才吃完飯,走了出來。


    太陽西陳,院子裏,七個漢子汗流浹背的忙活著,沈聰嚴肅著臉不準沈芸諾準備晚飯,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暗下,院子裏的稻穗總算處理完了,盯著高高堆起的穀粒,沈聰爽朗笑道,“事兒做完了,咱也該回了,過些日子,我得到確切的消息了再來。”


    沈聰回杏山村學打獵,成了自然要教裴征的。


    “路上注意些。”裴征寒暄了兩句,望向提著沈聰包袱出來的沈芸諾,神色變得極為複雜,“三哥,過些日子,帶大丫過來玩。”又一一和幾個漢子道謝,話不多,雙方都是爽朗的性子,沈芸諾將人送到村口了,才慢慢往回走,裴征抱著小洛走在前麵,抬起頭,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心裏一片踏實。


    裴征有事和沈芸諾商量,走得極慢,經過竹林,才悠悠然出聲,“繳稅後,我尋思著農閑,去鎮上找點事情做,你和小洛在家,可以嗎?”聲音夾雜著難以名狀的情愫,沈芸諾思忖了會,當即應了下來,“你別太累了,我帶著小洛能行的。”


    比起鎮上,沈芸諾更想說靠著山也能掙錢,她心裏存著事,有些話說不出口,沈聰和裴征對她越好,她心裏的負罪感越重,或許,裴征不在,她找著法子回去了,裴征也會好好照顧小洛的,有羅氏的例子在前,沈聰定不會讓裴征隨意給小洛找個後娘,從這幾天的觀察就能看出來,不知為何,沈芸諾心裏並沒有覺得高興。


    入了秋,太陽不如夏日炎熱,期間又斷斷續續下起雨來,愁苦了裴老頭,租賃了兩畝田,繳了租子,家裏剩下三成,依著這幾日的天兒,指不定何時能收回來呢,飯桌上,裴老頭哀歎聲不斷,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裴老頭歎息道,“老大,瞧瞧這種天,咱家的稻穗何時能割回來?”屋裏的稻穀皆是曬得半幹的,院子就這般大,若等到慢慢曬幹後再割稻穗,田裏的稻穗怕都生秧了,調轉視線,目光落到角落顏色不一的穀粒上,猶豫道,“老三家的院子沒曬東西吧?”


    裴征家院子不大,可前幾日天好別人還在割稻穗,脫穀粒,他已經曬得差不多了,偶爾下雨,家裏亂作一團,而西屋卻沒有任何動靜。


    裴勇聽懂了裴老頭的意思,思索道,“待會,我問問三弟去。”一家人就靠著幾畝地的糧食過活,哪怕不情願,裴勇也知曉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哎。”裴老頭神色一喜,又道,“我看老三在家閑著左右無事,不然請他過來幫兩日,田裏的活兒剩得不多了,兩日能忙完。”今年幹活特別吃力,裴老頭沒忘記尋事情的源頭,掏出煙杆,朝裴萬頭上打去,“我怎麽就生了你個好吃懶做的,看看……”手拽著裴萬發絲,將其重重按在桌子上,“幹活再是偷懶,也分出去算了,自己想辦法過。”


    去年也是如此,裴萬和劉花兒尋著機會就偷懶,害得部分稻穀發了黴,去年他打過人了,今年還是沒長進,越想越氣,手勁越大,劉花兒瑟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不招惹裴老頭,“我去灶房看看飯好了沒。”


    裴萬不住的求饒,“爹,我知道錯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速度慢,沒有偷懶,爹,這麽下去不是辦法,不如請三弟妹家的兄長來幫忙,他人脈廣,咱一天就能做完了。”


    不說沈聰還好,說起沈家,裴老頭不由得想起那場鬧劇,裴元戶看他的臉色都變了,好似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弄得裴老頭憋著火沒處發呢。


    灶房裏,劉花兒聽著堂屋傳來的哭喊,小聲嘀咕了兩句,抬起頭,臉上重新有了笑,巴結裴秀道,“小妹做的飯,聞著就是香。”


    裴秀翻了個白眼,灶房裏煙味重,對皮膚不好,若非宋氏發話她才不會來呢,哪會自己做飯?扭著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走,豎著手掌,露出顏色鮮豔的指甲,鄙夷道,“二嫂,二哥在挨打呢,你怎麽不拉著爹,你是二哥娶回來的媳婦嗎?”


    劉花兒臉上笑意僵了僵,訕訕道,“小栓爹常說爹最疼愛他,不會下狠手的,爹訓斥他也是為著整個家好,我上前像什麽話。”眼神四處一轉,問起韓梅來,“怎麽不見大嫂,她不在灶房嗎?”


    裴秀冷哼了聲,“自己怕就直說,冠冕堂皇找借口做什麽?大嫂去菜地摘菜去了,你要去幫大嫂?”劉花兒做事懶散,本該輪著做飯,因著農忙,宋氏直接吩咐了任務,韓梅在家裏做飯,順便曬稻穀,周菊早上洗衣服,下午下田,劉花兒一整天都在田裏,為此,劉花兒抱怨好多回了,奈何宋氏鐵了心,她抱怨也沒用,韓梅摘菜,她怎麽會去幫忙,找借口道,“許久沒見著小栓了,那孩子跑哪兒去了,沒見著下雨了?”走到裴秀身後,自顧自道,“我得出門找找,別出了事才好,我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真出了事,我也不要活了。”


    裴征和沈芸諾琢磨著明日天好就去鎮上繳稅,聽裴勇說要借院子一用,裴征下意識的看向沈芸諾和小洛,裴勇解釋道,“我和爹說了,割回來的稻穗擱在你院子裏,讓四弟妹過來守著。”


    裴征在意沈芸諾,院子裏曬了稻穗,難免下雨需要搶收,擔心裴征嫌麻煩,裴勇特意說了叫周菊守著,來回麻煩沈芸諾,裴征肯定不會答應的,兄弟間本就存了嫌隙,裴勇不想因著這些小事將兄弟的情分磨沒了。


    裴征想的並非是這個,不過裴勇提出來,他也不好說什麽,“行,我想著明日去鎮上繳稅,然後在鎮上找個夥計,掙點銀子是一點。”


    聞言,裴勇喉嚨一滾,“是嗎?”想了想,終究沒將裴老頭的意思說出來,裴征人聰明,哪會不清楚他還未說出口的話,先說出來便是堵了他接下來的話,他不是不識趣的人。


    裴老頭沒想著裴征早就打算好了,麵上不喜,卻也沒說什麽,倒是宋氏,站在西屋門口罵了好一會兒,裴征硬氣,“娘若是覺著我家院子小,那就算了。”


    宋氏沒想著裴征開口便是這句,絲毫不為著家裏著想,又想起裴征小時候聽話的模樣,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次數多了,她哭得再厲害都沒有人理會,裴征在屋裏,無動於衷。


    繳了稅,裴征就早出晚歸了,鎮上有兩家地主家裏田多,招短工,一天五文錢,包頓飯,沈芸諾帶著小洛上午去山裏找銀耳,下午裝在簸箕裏守著曬,周菊坐在台階上,旁邊的籃子裏是穿舊的衣衫,她沒事縫縫補補,望著簸箕裏的東西露出了好奇,卻未開口詢問一二,沈芸諾也不是個話多的,周菊不問她便不說,故而,一兩天過去了,兩人卻不怎麽說話。


    這一日,從早上,天就陰陰沉沉的,估摸著時間,那些稻穗可以脫粒了,送裴征出門,沈芸諾說起院子的稻穗,“前晚昨晚沒雨,稻穗不收進屋沒事,今日怕是不成,要不要過去和爹說聲?”


    昨日傍晚,周菊將稻穗抱成一堆,順著台階就回了,沈芸諾提醒了句,周菊說是裴老頭的意思,夜裏潮,一晚上,稻穗不如昨日幹燥幹燥,幹燥,換作沈芸諾,寧肯收回屋裏,也不會擱在外邊。


    裴征抬頭,皺眉道,“爹心裏有數,今日魷魚,你和小洛別上山了。”


    沈芸諾點了點頭,回屋收拾了碗筷,她不敢走,真下起雨,那邊定會來人收稻穗,她走了,打不開門,不知道宋氏會鬧成什麽樣子呢,小洛悶在屋子裏,一臉不高興,昨天沈芸諾答應他去河邊釣魚的,因為要守稻穗,都不能去了。


    看他嘴撅得老高,沈芸諾笑著扯了扯他嘴巴,“等四嬸過來了咱就去。”還是昨晚,裴征回來拎了兩條魚,說是大生在河裏抓的,看小洛激動,沈芸諾答應今日去河邊釣魚,不想被這件事耽擱了下來。


    過了會,天色不見大亮,反而黑了下去,沈芸諾推開門,朝著上房喊了聲,宋氏站在堂屋門口,罵道,“你不會幫著收一下嗎?分了家,難道一點忙都不能幫了?”


    沈芸諾站著沒動,她了解宋氏的為人,第一天,宋氏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如果稻穗數得出來,她一定會認認真真數一遍,這會兒,她真要動了那堆稻穗,指不定宋氏冤枉她偷偷拿了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沈芸諾不是個喜歡惹麻煩的,開門見山道,“娘如果不擔心我偷偷藏了些起來,搭把手的事兒我還是樂意的……”


    語聲未落,宋氏已插話打斷了她,朝隔壁屋喊道,“老四媳婦,老四媳婦,沒見著下雨了是不是,院子裏的稻穗還沒收,躲在屋子裏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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