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逃走了。


    雖然說是因為沒有換洗的衣物,不過在這時間自行早退還是第一次。和晴磨學長在一起之後,有好多第一次經曆的事情。


    「你真是個壞人呢,晴磨學長。」


    「怎麽說得好像是我把你帶走的,被帶走的人明明是我啊……」


    難為情的晴磨學長一來到我家門前,忽然安靜下來。


    「難不成你是第一次到女生家嗎?」


    我有些不懷好意地問,聽見他閃爍其詞,回答得支支吾吾,我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好笑,咯咯笑了起來。


    這還是我第一次帶男生進家裏,沒想到對方也是第一次到女生家,這種情形實在讓我忍不住心情雀躍。


    玄關門一打開,美沙隨即從客廳探出頭來。


    「怎、怎麽弄得這麽濕!」


    她慌慌張張地大喊著,趕緊上前來迎接我們。


    從學校到家裏的這段路我們身上多少乾了一點,可是頭發以及衣服都還是很濕。水滴滴在玄關地上,形成了一灘灘小水窪。


    美沙小碎步跑著,從浴室拿了浴巾過來。


    「有暴徒襲擊我們。外麵這麽危險,果然不讓美沙出去是對的,哭哭。」


    「真是的,這種話三年前我就不相信了!」


    美沙高高鼓起天使般的臉頰,接著她像是忽然驚覺晴磨學長也在這裏,往他看了過去。她察覺的速度比一般人還要快呢,不愧是我的天使。


    兩人之間有種尷尬的氣氛,於是我化身社交場合上的東道主,為兩人介紹。


    「唔,晴磨學長,這位是我的妹妹美沙,和我長得很像,很可愛吧?」


    「是啊,很可愛。」


    晴磨用力點頭,他的反應太積極了,反而讓我退避三舍。能讓我這麽畏怯可是很不簡單的一件事,難不成他還是個蘿莉控嗎?這個人真是沒藥救了。


    「美沙,這位是和你今後的人生不會有交集的人,為了增廣見聞,你最好趁現在仔細觀察。」


    「姊姊老愛講這種話!」


    美沙哈哈大笑,愉悅地仰望著晴磨學長。


    「難不成這個人就是姊姊的嗬嗬嗬嗎?」


    「……美沙,過來。」


    也許是年紀到了,最近妹妹常喜歡把話題轉往錯誤的方向。我慢條斯理地招手要她過來。


    「什麽事?」


    美沙戰戰兢兢地靠近,我趁機一口氣抱了上去突襲她,水透過濕透的胸口滴到美沙身上。


    「呀啊!」


    遭到水攻的美沙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然後她模樣逗趣地甩著頭,可愛的臉龐仰望著我。


    「這下得趕緊洗澡了!」


    「就是說啊,啊,不如我們一起洗吧?」


    「呃!」


    我一撃掌,身邊的晴磨學長隨即發出奇怪的打嗝聲。我們四目相對,立刻明白彼此內心的想法。


    「那個聲音是怎麽回事……我是在和妹妹說話喔。」


    「我、我知道,倒是居然耍這種無聊的花招,太可怕了。」


    「可是你的反應很逼真呢,難不成你在期待什麽嗎?」


    「期待這回事我在國二就放棄了。別討論我的事情了,你們快去洗澡吧。」


    「嗬嗬嗬,原來是個煩惱的純情處男呢。」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再說為什麽擅自這麽認定?雖然也沒說錯!」


    在我們鬥嘴的時候,美沙「哈啾」打了個噴嚏。


    「哎呀呀。不好意思,我們先去洗澡了。你先在客廳休息一下。」


    「……好。」


    晴磨像隻到了新環境的小貓眯,戒慎恐懼地往客廳走過去。我從背後叫住他,遞給他一條毛巾。


    「對了,我家的洗手間裏麵有兩扇門,一扇是廁所,一扇是通往浴室的更衣室。廁所在拿碗的那一邊,更衣室在拿筷子的那一邊。」


    「嗯……我知道了。」


    「你可別假裝搞錯方向,跑來偷看喔。」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


    「我警告你,絕對不許偷看喔,知道了嗎?嚴禁偷看,敢偷看你就死定了。」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鴕鳥嗎(編注:出自日本搞笑藝人組合「鴕鳥俱樂部」的經典段子)?」


    晴磨輕輕晬了幾聲,誇張地扭曲著臉。難道他喜歡讓人耍得團團轉嗎?他臉上明顯看得出喜悅。雖然比我大上一屆,但這種反應看起來就像個年輕的小弟弟。


    從相遇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晴磨學長持續不斷地向我展現出新的一麵。


    我心滿意足,穿過洗手間走進了更衣室。


    美沙和我像這樣一起入浴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像儀式一樣。


    美沙的身體比實際年齡還要弱小,背脊突出,背部和鐵絲一樣纖細。我用手直接觸碰她的身體,感受她確實活在這世上的事實。雖然希望她可以多長點肉,可惜因為遺傳的緣故也無法勉強。


    大致幫她衝洗了下身體之後,我洗起了她那一頭柔順的發絲。


    「姊姊,我要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美沙忽然語氣凝重地說。


    「怎麽啦……?」


    「和你一起來的那個人,他叫……」


    「久佐丘晴磨。」


    「對對,我有點在意久佐丘學長的事……」


    不愧是晴磨學長,居然連天使美沙也忍受不了,看來得盡快把他趕出這個平靜的家。


    「你要老實回答我喔。」


    美沙縮著身體。


    「──姊姊和久佐丘學長在交往嗎?」


    原本還以為是什麽嚴重的事情,我忍不住失聲大笑。


    「怎麽問這種問題,真是早熟的孩子……」


    我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告訴我有什麽關係嘛!你們在交往嗎?」


    「……就算其中一方有意,如果另一方無情也沒轍啊。」


    不管晴磨學長多喜歡我,我對異性完全沒有意思,也就是說他是徹底的單相思。請別為我落淚啊,晴磨學長!


    「嗯,這樣啊……」美沙喪氣地說。「我還以為他是姊姊的男朋友呢……」


    「哎呀,你這麽喜歡他啊?」


    「不是那樣的,我隻是覺得姊姊應該會喜歡那種類型。」


    真受不了這個妹妹,難不成她以為我的口味很奇怪嗎?太沒禮貌了。


    美沙用纖細的腳趾摩娑著浴室地磚,輕聲說:


    「姊姊,你常要我煩惱自己的事情就夠了,可是你偶爾也要為自己著想啊。」


    「……我比你認為的還要為自己著想喔。」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姊姊很擅長隱瞞自己的心情,真的很溫柔。」美沙歪著頭看向我,堅定地說:「不管別人怎麽說,姊姊都是天使!」


    我感覺鼻頭一熱,真是奇怪,難道是洗發精鑽進鼻子裏麵了嗎?我讓洗發精在美沙頭發上搓揉起泡,試圖掩飾過去。


    「怎麽了,姊姊,你肚子痛嗎?」


    「……沒事,隻是剛好肚子有點餓了,等一下來吃頓大餐吧。」


    「嗯!」


    美沙笑著,我反覆搓洗她的頭,強忍住想要抱住她的心情。


    忍耐過度害我按了太多下洗發精,結果把洗發精都用完了。


    家裏不嘵得還有沒有備用的洗發精。


    *


    在別人家裏總覺得心神不寧,尤其在女孩子家更是如此。


    我像隻下山來的野熊,在客廳走來走去,走著走著我找到一個感覺很舒適的角落,在那裏坐了下來。我盡量注意不踩到地毯,在客廳


    一角的地板上抱著膝蓋坐下,提心吊膽地東張西望……


    我會這麽心神不寧,想必是因為這個地方的氣味和我家不同。動物般的嗅覺與地盤意識刺激我的神經,四下張望著試圖找出讓我覺得異樣的真正原因。


    桌上鋪著花紋圖樣的餐巾,鬆軟的沙發上擺著大量的抱枕與布偶。木櫃上有室內芳香劑,芳香劑乍看之下像是炸過的義大利麵,感覺很怪異。


    我用毛巾擦著身體,像隻到了新環境的小貓乖乖待著,漸漸也就習慣了柑橘係的香味。我終於能鬆口氣,身體的力氣也隨之放鬆。


    緊張感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體的冰冷……去一下廁所好了。嗯,尿在別人家地板上也不好,我的意思可不是在自己家裏就可以囉。


    我站了起來,走向洗手間。裏麵有兩扇門,我想起千種的提醒,轉動了左邊那扇門的門把。


    門一打開,裏麵是一絲不掛,轉頭看向這裏的千種夜羽。


    「…………」


    「…………」


    也許是因為剛洗完澡,暖和的肌膚呈現淡桃紅色,肌膚上的水滴猶如亮片反射燈光光芒,濕透的黑發顯得明豔動人。水滴沿著身體往下滑落,突顯出女性特有的圓滑曲線。


    宛如描述神話故事場景的繪畫,可是比藝術更有藝術色彩。那是種訴諸本能的原始之美,就連她手上的洗發精瓶子也令人產生清純少女捧著水瓶的幻覺。


    驚愕與衝擊,又或者是某種感動讓我說不出話來,我與千種四目相對。


    千種沒有大叫,也沒有躲藏,隻是眨了眨眼,然後帶著詫異的目光茫然俯視自己的裸體。下一瞬間,從頭發隙縫間可以窺見她的頸項到耳尖如熟透的果實一口氣變得火紅。


    這時我終於回過神來,緩步後退,慢慢把門關上。頭腦追趕不上眼前的狀況……那是怎麽一回事?又是幻術嗎!是幻術嗎?


    我從門邊再往後退一步,「呼……」地吐了口氣。剛才到底是什麽情形?


    我用右手做出拿著筷子的姿勢,左手做出碗的形狀。雖然隻是湊巧,手掌做出的碗好像比平常用的碗還要小,底部也更淺一點……而且總覺得好像最近才見過這種大小、質地柔軟的碗。


    我試著打開另一扇門,裏麵是廁所。


    為什麽?為什麽廁所在這裏!我混亂地抱住頭,為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假裝成藤原龍也,試圖消除剛才的記憶,這時門喀嚓一聲打開了。


    一回頭,千種探出頭來。她臉上的緋紅完全消退,恢複正常顏色。底下露出肩膀和上臂,隱隱約約可以窺見胸口。


    「美沙說午餐想吃和牛。」


    若無其事地拋下這句話後,她露出猶如夜晚美術教室裏那幅蒙娜麗莎的微笑,關上了門。


    「……知、知道了。」


    我這麽回應,愣愣地盯著門看了一會兒。隨著洗發精和sabon香皂殘留的香氣消失在空氣中,我終於振作了起來。剛才那個笑容的背後毫無疑問帶有威脅的含意,而且現在時間又正好是午餐前。


    肉啊,肉是嗎,收到。我在嘴裏複誦著指令,拖著濕答答的身體走向成城石井超市。


    *


    「肉肉肉,好吃的肉!」


    美沙配合著某種進行曲的旋律,咚咚咚地敲響桌子。她的雙眼閃閃發亮,一邊注視著桌上堆積如山的燒烤牛肉,一邊讓頭左右搖擺,模樣像極了打鼓的玩具人偶,實在非常可愛。世上現存的所有宗教畫裏,都該把妹妹這位人間的天使加進畫裏才對。


    「我想先沾桔醋!我要桔醋!」


    「晴磨學長,美沙說要桔醋。」


    「……好。」


    坐在美沙對麵的是剛洗完澡的晴磨學長,他身上有家裏洗發精的香味,真像在為小狗小貓做記號。他從桌上拿了瓶醬料給我,我遞給美沙。


    「謝謝你,久佐丘學長!」


    「晴磨學長,美沙在向你道謝呢。」


    「……我說啊,我好歹是個日本人,也懂日文,不需要像這樣幫我翻譯吧?」


    晴磨學長搔著頭,不知輕重地發著牢騷。這事攸關個人的身分地位,在封建製度當中,存在著雙方不能直接交談的關係。


    「對不起,姊姊很怕羞,偶爾會進入怪人模式。」


    「晴磨學長,美沙感覺到下流的視線,希望你別太靠近她。」


    「因為中階管理階層自作主張,導致出現外交政策失敗的情形啊……」


    晴磨學長若有所思地說出了睿智的意見,可是這並不是那種全球性的問題。


    這算是一種危機管理,為了不讓可愛的妹妹遭到野獸的獠牙襲擊。


    我把牛肉放在盤子上,將三人份的碗和筷子擺在桌上。美沙用左手捧著碗,我用右手拿起碗,像照著鏡子一樣。


    「啊啊,原來是左撇子啊……」


    晴磨學長凝視著我們的姿勢,恍然大悟似地喃喃說著。


    「怎麽了嗎?」


    「不,沒事。」


    他無精打采地把頭轉了過去。


    一個人是右撇子還是左撇子根本不重要,說不定是他喜歡我的心情作祟,想得知所有關於我的情報。真是的,就是因為青春期男生的這種色欲,才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種猥褻的暴行吧。


    「對了,晴磨學長也喜歡這種肉嗎?」


    「既然是我選的,當然喜歡。」


    「我以為男生喜歡肥肉呢。」


    「年輕的時候是這樣沒錯。」


    「但是晴磨學長不一樣。」


    「沒錯。」


    「不管是看得見的還是摸得到的,你都不喜歡太大的東西呢,而且你看起來對栗宇老師也沒什麽興趣。」


    我整理了一下淩亂的上衣胸口,笑嘻嘻地說。明白這件事之後,此時此刻的我覺得好像隻要一輩子大肆宣揚他野獸般的行為就能原諒他了,我真是心胸寬大啊。


    「如果你這麽認為……嗯,算了,沒什麽。」


    晴磨學長放棄辯解,笑了出來。


    「……雖然不是很懂,你們的感情真好!」


    美沙看著我們,露出了由衷感到幸福的笑容。然後──


    「我開動了!」


    三人露出三種笑容,展開了和平的午宴。


    *


    果然沒有多餘油脂的肉吃起來最是美味,偶爾吃點油膩的肥肉也不錯,不過這就是所謂的「咖哩吃久了總會想吃年菜!」的精神。


    美女姊妹親手烹調的燒烤牛肉填飽了肚子,三人發出三種不同的滿足歎息。


    這時,美沙猛地站了起來。


    「今天輪到我來洗碗!」


    「那麽我也……」


    美沙用手製止接著就要站起來的千種,擺出幹勁十足的姿勢。


    「不用、不用!包在我身上!我最喜歡整理餐桌和洗碗了!」


    「是嗎?那就拜托你囉。啊,不過那個髒東西還不能收喔。」


    嗯,johannes的手指正指著我……再說還不能收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她還在為剛才更衣室那件事情生氣嗎?


    美沙不曉得有沒有聽懂千種的意思,隻見她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碎步走向流理台。


    目送穿著睡衣的美沙離開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美沙用不著上學嗎?」


    展開破壞行動後逃跑,遭到樂園流放的我們姑且不論,我在意起為什麽連美沙也留在家裏。聽見我這個問題,千種「啊啊」輕歎了口氣。


    「美沙的身體很虛弱,隻要身體不舒服就會請假待在家裏。」


    「喔……這樣啊。」


    回想起來,我記得在保健室見過她,雨音好像也提過關於她的事情。


    我覺得自己好像不該過問別人的家務事,不曉得該怎麽接話,這時千種嗬嗬笑了出來。


    「用不著擔心,已經找到讓她能安靜休養,療養身體的地方,現在隻等錢籌夠而已。」


    千種說得若無其事,理所當然似地笑著。


    「……這樣啊。」


    「就是這樣。重新迷上我了嗎?好感度破表了嗎?」


    「想得美。」


    千種噘起嘴,像是覺得可惜。不過,千種從未提過這件事情,要是拿這件事當藉口,就算博取不了同情,也不至於招來怨恨。


    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不論誰都會這麽想吧──原來她是為了妹妹這麽努力,原來她有不得已的隱情,她大概不想拿妹妹來當藉口吧,原來她有就算需要犧牲其他事物也要保護的東西。


    「讓你知道這件事,你心裏對我的好感度肯定會增加。真傷腦筋,我真是愈來愈完美的美少女呢!」


    千種害羞地撥弄著頭發,說不定是真的覺得難為情,也說不定單純隻是病態的內心作祟。


    話說回來──我不管那麽多,也沒興趣。


    不管是什麽隱情還是理由都不重要,背後的真相和背景也不足以成為我想幫助她的理由,這些不過隻是事後諸葛罷了。


    千種的長相很可愛,就因為她長得可愛,我願意為她赴湯蹈火,這是促使我展開行動唯一的理由。


    這正是男子漢的本性,真正的男人。


    這樣的信念讓我感到驕傲,我看向千種,看見她忙著從桌子底下拿了什麽東西出來。


    「所以說,上吧,愛的小手!」


    千種用力打著一個巨大的玻璃瓶,瓶身上有張寫著募款箱的紙條貼在上麵。裏麵有零錢、鈔票,甚至是一整個錢包。


    「什麽上吧,我又不是達夫(編注:嘉門達夫,日本創作歌手。嘉門和上吧「e on」諧音)。再說,那不是我的錢包嗎!」


    千種原來是你,為了妹妹搶我的錢包……我的心情像是讀完小狐狸阿權的故事,隻是她的手段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為了拿回恐怕是洗澡時讓人接收的錢包,我把手伸向玻璃瓶,然而千種馬上抱起玻璃瓶藏了起來。


    「這是在我的領土內挖掘的資源,所有權當然屬於我。我的東西是我的柬西,晴磨學長的財產也是我的。」


    「你也稍微在我身上找出除了資產以外的價值吧。」


    「不!這世上錢最重要!金錢!萬歲!」


    「你是想說浜田省吾(編注:日本創作歌手,曾創作〈money〉一曲,昵稱「ハマショー」和萬歲「ハラショー」諧音)吧……」


    這家夥的興趣真複古,而且恐嚇的手法也很老舊。


    「晴磨學長,jump!jump please!」


    「要跳也得等星期二,零錢都在錢包裏麵,我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了。要是不把錢包還給我,我連回家都沒辦法。」


    「……那就糟了。」


    千種稍微猶豫了一下,接著神情非常痛苦地從瓶子裏麵撈出一張皺巴巴的千圓大鈔,不甘不願地遞給我。她似乎真的不想把錢給我,手抖得很厲害……我說啊,應該還我錢包才對吧。


    千種的手以秒速五公分的超慢速度遞出鈔票,在差一點就要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桌上忽然傳來一陣震動。


    「啊!我在做什麽……!啊,美沙,有訊息傳到你的手機囉。」


    回過神來的千種把鈔票塞回瓶子裏麵,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叫著在廚房的美沙。


    「姊姊幫我看一下。」


    「好、好。」


    收到遠處傳來的悠哉回應後,千種把玻璃瓶放到桌子底下,手伸向美沙的手機。我說啊,快把錢包還給我。


    「這是……」


    看著手機的千種驚訝地張大眼睛,接著把手機螢幕遞到我眼前。


    你好。


    最近身體還好嗎?


    關於你前幾天提到的療養院,我後來也幫忙找了一下,找到了一、兩個不錯的地方。


    如果你有興趣,這幾天要過去看看嗎?因為會在外麵留宿,建議最好多帶幾件換洗的內衣,錢的話用不著擔心。


    因為最近隨機十字路口的謠言滿天飛(年輕女孩子晚上在外麵遊蕩,結果消失之類的……),為了避免危險,我會開車過去接你。


    關於這件事情,我們明天見麵的時候再聊吧。


    如果你可以自己做到很多事情,姊姊一定會非常開心。目前最好暫時保密,等之後再給她一個驚喜。


    *


    傳訊息來的人是「栗宇老師」,說到這名字我隻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前幾天在學校配合調查的那位晴磨學長的導師。


    「……真奇怪……」


    「確實很奇怪……」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和晴磨學長看著對方點了下頭。用不著說出口,我們知道彼此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情。由於一同攜手克服過重重難關,想必更能確實明白對方內心的想法。


    我們數了兩秒後一起開口。


    「隨機十字路口。」


    「我的美沙。」


    一開口就不一樣了嘛。


    我的臉上充滿遭到背叛的震驚,晴磨學長說:「奇怪的地方在隨機十字路口啊!她說過『不知道是誰傳開來的』,結果自己就在傳這件事!」搞不懂他在胡說什麽。這種牢騷和正事沒有關係,根本不需要在意……


    更重要的是栗宇老師居然敢對我的美沙出手,這可是震撼世界的重要事件啊。真不曉得她們是什麽時候攀上關係的。


    「我是聽說過她會過度幹涉學生的事情……」


    「現在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那種老師,照顧到別班學生去的熱血教師應該視為舊時代的產物,抓起來毀滅。」


    「再說……」我用力蹙眉。「這麽重要的事情不找我商量實在太奇怪了,和我的世界相關的所有事情不都需要經過我這個調查機關的審核嗎?」


    「雖然這些話證明你的腦子有問題,理論倒是沒錯。」


    晴磨學長盤起手臂,叩叩叩地敲著自己的太陽穴。


    「可是栗宇老師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居然企圖瞞著姊姊把妹妹帶走。」


    「她好像知道美沙身上沒錢……」


    我們盯著液晶螢幕,裏麵有兩個字引起我的注意。


    「內衣……」


    「內衣?」


    我向回問的晴磨學長解釋起內衣錢莊的事情,那是和我的私人錢莊競爭的對手。


    「雖然還不曉得栗宇老師的真麵目,但說不定我們那天晚上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你不是堅持老師絕對不是壞人嗎?」


    「晴磨學長,從心理學來說……」


    「嗯?」


    「高聲指責對方犯下的些微錯誤,據說這種行為是『渴望征服對方』的性欲表現呢。」


    嬌弱的我害怕得抱住自己的肩膀時,聽見晴磨學長發出類似野獸的咆哮聲,或許他正在人類的理性與野獸的本能之間掙紮。


    乖、乖,我溫柔地摸著他的頭,毛茸茸的觸感讓他更像是一隻野獸。剛好他的錢包不見,要是家裏有寬敞的庭院,就能把他放養在院子裏了。


    「美沙是個不會懷疑人的孩子,肯定是聽見老師的話就讓老師牽著鼻子走了。這事刻不容緩!晴汪……晴磨學長,我們趕緊去調查清楚!」


    「你剛才叫我什麽?為什麽摸我的頭?」


    為了慎重起見,我不忘刪除訊息,接著氣勢十足地站


    了起來。


    「美沙,我有點事要出門一趟!要是我太晚回來,你就先睡吧。」


    「遵命,這裏就交給我,兩位年輕人慢慢來。」


    我朝著廚房傳來的悠閑嗓音點了下頭,然後轉頭看向晴磨學長。盡管並肩奮戰過這麽多次,但總覺得他的態度非常猶豫不決。


    即使如此,我還是鼓起勇氣悄聲問他:


    「我接下來沒事──你有空嗎?」


    *


    「我接下來沒事──你有空嗎?」


    千種用很像她會說的話,可是很不像她的態度這麽問我。和那一天不同的是,她手中握著的不是防狼警報器,而是輕輕拉住我的袖子。


    千種夜羽第一次開口向我請求,聽來猶如近似祈禱的懇求。


    既然如此,我也該回答得像個混帳,隻是是以一點也不混帳的溫柔嗓音。


    「……我看起來有空嗎?」


    聽我這麽說,千種用手摀住嘴,一邊點頭一邊低聲竊笑。


    簡短的對話和微笑後,我們一起離開千種家。


    泛紅的月亮從雲間探出頭來,飄遊在天空的雲朵接連變換形狀,往東方飄去。


    夕照蔓延在西方天際,分辨不出來太陽是不是已經下山。朱紅色、緋紅色、鮮紅色再加上粉紅色,濃度與彩度交錯的暮色實在非常美麗。


    我不經意地看向走在身旁的少女。


    烏黑秀發反射著夕陽餘暉,白瓷般的臉頰染上一抹桃色,猶如上了一層淡淡的腮紅。


    千種還是老樣子,也不告訴我要去什麽地方,隻是自顧自地往前走。我往她的背影喚了一聲。


    「我們要去什麽地方?」


    「向栗宇老師問話啊,晴磨學長。」


    裙襬輕盈擺動,千種說著,像跳華爾滋一樣轉了一圈。


    不久,我們走到最近的車站,千種特地走向售票機。


    現在還有人使用那種舊時代遺留下來的東西啊……或許是從臉上表情看出我內心的想法,千種板起臉向我說起教來。


    「我不相信ic卡,誰知道會被扣多少錢。」


    「這樣啊……不過我還是刷……啊。」


    我驚覺褲子後麵的口袋少了塞在裏麵的長皮夾,一看向千種,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接著笑容滿麵地取出一個黑色皮夾。


    「真受不了晴磨學長,我借你錢吧。」


    「那是我的錢包吧……」


    這個高利貸神經病女人,要是我現在揍她一頓也不會有人反對吧?


    我們從東京換車,依照千種的指示下車後抵達了埼玉的一處偏遠鄉鎮,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綠意。


    山腳處染上深藍的夜色,幽微的斜陽與散發微弱光芒的老舊路燈照亮了車站前方那條筆直的道路。


    下車後又走了一會兒,轉頭瞧去,低矮的大樓消失在視線裏,往前望去隻有一望無際的田野。


    千種穿梭在民宅後方、蜿蜒的鄉間小路、青蛙呱呱叫著的田邊小徑,腳步毫不猶疑。走沒多久,我們抵達了一間離群索居的房子。


    千種確認了一下門牌,上麵寫的的確是栗宇。


    「……你居然知道這種地方。」


    我半是驚訝半是佩服,千種聽見後納悶地偏著頭。


    「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老師家在什麽地方嗎?」


    「這種事情才沒人知道,又不是昭和時候的班級聯絡網……」


    據說過去的老師和學生沒有保護個人資料的觀念,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張上麵寫有電話號碼和住址的通訊錄,實在是現在這個時代難以想像的情形。


    我們試著按下栗宇家的門鈴,沒人來應門。後來我們在房子四周繞了一圈,可是不管仰望二樓窗戶,還是從一樓窗戶往裏麵窺看,都沒看見疑似燈光的光芒。暮色昏暗,這種時間早該點燈了……


    「看起來好像沒人在呢,這樣正好。」


    千種試著轉動門把,門果然上了鎖。


    「唔……」


    千種沉吟著像是傷透了腦筋,隻是像愛麗絲裏麵的兔子先生一樣反覆說著「快點、快點」。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著急的心情,要是雨音讓怪人盯上,我肯定也會一樣焦急。呃,別誤會了,我可不是姊控喔。


    為了打破僵局,我往四周確認,收集情報。


    「這裏和其他人家有一段距離,也沒有人經過。」


    「是啊,如果晴磨學長潛入裏麵大聲求救,也不會有人發現呢。」


    「哈,別小看我,像我這種人就算在都市裏求救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想其實大家都發現了,隻是不想扯上關係而已……」


    千種這話非常有道理,我決定當作沒聽見。所謂的道理是用來責備人,不是用來聽的。


    「沒有人經過的話就不會有人發現……好,用石頭打破窗戶吧。」


    反正這地方是埼玉,這附近又荒涼,就算製造出一點噪音應該也不會有人聽見!萬一有聲音傳出去,隻要推托說是「風聲聽錯了,沒事沒事」,應該敷衍得過去!要是在千葉做這種事情,因為是大城市,可就沒那麽容易搪塞了。


    我正找尋適合的石頭時,和千種對上了視線。


    「你在做什麽?居然毫不猶豫選擇丟石頭,你是從石器時代闖入現代的野蠻人嗎?」


    「你這家夥沒資格這麽說我。不然還有什麽辦法?門又打不開,再說這就叫做入境隨俗。」


    「晴磨學長到底把埼玉當成什麽地方了……」


    關東一都三縣當中的最後一名。北關東?誰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和南東北不一樣嗎?身為土生土長的東京人,害怕凶神惡煞的我非常喜歡東京這個城市,神奈川隻有橫濱值得一提,卻自以為比東京還要時髦,實在讓人看不下去。關於這方麵,千葉在很多地方冠上「東京」的名號,有種尊敬東京的感覺,因此讓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埼玉我就不熟了,那裏有什麽特色?日式饅頭嗎?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又開始找起石頭。千種無奈地誇張歎了口氣,把手伸進口袋裏麵找了一會兒後,「當當☆」說著拿出了一個看不出來是螺絲起子還是什麽的工具。


    「這麽做就行囉,晴磨學長。隻要用這個魔法的螺絲起子和魔法的棒狀工具……哎呀,真神奇!」


    千種把一字起子和某種細長的工具插進鑰匙孔裏,喀嚓喀嚓地弄了起來。


    「這種行為是犯罪吧……」


    「這是魔法。」


    「是嗎,是魔法啊……」


    過沒多久,鏗的清脆聲響響起,芝麻開門……這家夥也是用這種方式進入學校屋頂的嗎……我明白了!原來奇跡與魔法都是存在的啊!


    「好了,我們進去吧。」


    千種從容不迫地指向了門的後方。


    *


    一走進玄關,我們立刻僵在原地。


    路燈透過門口照進屋內,照出眼前一片鞋海。運動鞋、便鞋、室內鞋、球鞋、高跟鞋、體育館室內鞋……多到異常的鞋子擠滿玄關,難不成住在這裏的是蜈蚣嗎?說不定栗宇老師是人形的魔術機關呢。那種身材和同樣身為人類的我實在有天壤之別,既然她不是人類那就沒辦法了。


    「這是怎麽回事……」


    晴磨學長板起臉孔,拉開鞋櫃,一拉開馬上又掉出一、兩雙鞋子。


    「……我記得有個菲律賓還是哪裏的總統夫人很愛收集鞋子,名字是馬可仕……馬可仕牧師?」


    「大致上說對了。晴磨學長,別用手到處亂碰。」


    我戴上老舊的工作手套,壓低聲音斥責著他。我看了眼晴磨學長的鞋子,疑似是初夏新出的


    鞋款,隻要調閱量販店的購買紀錄,說不定能找出鞋子的主人。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我命令他拎著鞋子走進屋內。


    「最近警察查得很嚴,要是不小心謹慎一點恐怕會惹禍上身。」


    「……請問您的職業是?難不成除了放高利貸,您還有其他方麵的鑽研嗎?」


    晴磨學長開著玩笑,然而現在可不是嬉鬧的時候。


    玄關大門關上後,阻絕了戶外的燈光,室內又恢複緊張的寂靜氣氛。


    從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前方,黑暗如濃稠的蜜汁往這裏湧來,基因裏原始的恐懼籠罩在我們四周。


    「晴磨學長,手。」


    「嗯?」


    「手電筒、瑞士刀、紗布、氯仿、電撃棒。」


    我伸出手,要求的東西卻一樣也沒遞到我手中,晴磨學長隻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居然連一樣魔法道具都沒帶,你到底是來這麽做什麽的,你真的有身為魔法師的自覺嗎?」


    「我我我我又不是魔法師,別小看我。」


    「嗯?晴磨學長有時候會因為一些奇怪的事情驚慌失措呢……魔法師在你心裏留下了什麽陰影嗎?」


    「……用不著在意,我隻是狀態不好而已。」


    「雖然不是很懂,不過不管再怎麽平凡的人到三十歲之前都還有時間,不需要那麽失落。」


    「其實你很清楚嘛。」


    我們竊竊私語交談著,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亮腳邊,靠著這微弱的光芒躡手躡腳往前走。


    話說回來,躡腳還能理解,躡手不曉得是什麽意思。兩位準魔法師在黑暗中躡手躡腳地做什麽事情,總覺得像極了性騷擾呢,晴磨學長。我會記得躡手躡腳地從你的錢包抽出鈔票,再塞進帳單,n-n,n-n。


    我們靜靜打開一扇扇的門,確認屋裏的格局。


    右手邊是廚房和浴室、洗手間這些需要用到水的地方,左手邊是一麵牆壁。從屋子外觀看來,左側的空間理應比右側還要寬敞,卻找不到來去的通路,讓人聯想到潛水艇裏的巨大船壁,或是監獄裏的牢籠。


    「…………」


    牆壁的另一頭,甚至傳來疑似啜泣的哭聲。當然那必定是柳樹沙沙作響的聲音,我對都市傳說或靈異現象這類沒有科學根據的事情一概不相信,也完全不害怕幽靈。


    「我們趁現在來換個隊形吧。」


    「為什麽?」


    一直保持相同隊形也會厭倦呢,由晴磨學長領軍,我緊跟在後。前鋒與後衛,馬匹與騎士,小弟與老大,尾巴與撕蜴,大致上就是這種感覺。


    「那個,你這樣我很難走路……」


    晴磨學長的臉色很緊張,一臉怕黑的樣子,於是我緊貼住他的背部,用力拉住他的衣角,力道大到他今後恐怕沒辦法再穿這件衣服,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也絕對不會拋下他一個人。很好,這下就可以安心了,晴磨學長。學長真是個膽小鬼呢,沒事的,不怕不怕。


    「──停下來。」


    「呀啊──!」


    忽然間,一隻手伸到我眼前。我嚇得魂飛魄散,險些慘叫出來的時候,一隻大手摀住我的嘴。我愈是掙紮,那隻手愈是緊緊按住我的嘴。唔唔唔,人們常說人比幽靈更可怕這句話果然是真的,我無計可施,隻好任憑對方擺布。


    「……那裏。」


    晴磨學長努了努下顎,指向走廊前方右轉的那扇門。


    難不成有人在裏麵嗎?微弱的低沉樂聲從狹窄的門縫間傳了出來,不對,那其實是我心跳的聲音嗎?我分不出來。得趕快讓心髒停止跳動,再順帶讓旁邊這個人的心髒也停下來。


    咕嘟,可以聽見晴磨學長咽下口水的聲音。


    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人居然完全沒有遲疑,打算闖進那個房間。他身上連個電撃棒或是氯仿都沒有,要如何應付監獄蜈蚣這隻妖怪?


    這麽做實在太奇怪了,晴磨學長既不懂使出奇跡也不會使用魔法,萬一出了什麽事情該怎麽辦?我不要這樣,我沒辦法忍受在這個時候失去晴磨學長,至少在他做出這種事之前得先讓我成為保險受益人。


    「找到開關了,我要開燈囉。」


    「等一下、等一下,先別開燈!」


    我正驚慌失措的時候,電燈在黑暗中亮起了光芒。


    眼前出現三坪大的臥房,鵝黃色的壁紙和窗簾搭配上時髦的衣櫥,房裏擺設著一張圓弧輪廓的梳妝台,中央是一個黑檀木櫃和一張床……床?


    那不是一張木頭材質的床,也不是用床架組裝起來的,沒有床單也沒有棉被,隻有一塊塊的布。


    輕薄短小,上麵綴著蕾絲,容易縮水又容易損毀,保存需要相當謹慎小心,一般來說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的普通內衣。


    大量的胸罩和內褲堆積如山,栗宇老師就躺在中央。老師原本發出安穩的鼾聲,也許是明亮的燈光刺激眼瞼內側,她隨手拿起一旁的胸罩揉了揉眼睛。


    接著,她慢條斯理地張開眼。


    「嗯,是誰,詩愛嗎……?我不是說過不能隨便進──」


    為了看清楚我們的身影,栗宇老師的曈孔逐漸對準焦距,她的眼睛和嘴巴也跟著愈張愈大,我確實看見她的喉嚨愈縮愈緊。


    此外,我也看見她戴著內褲取代睡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栗宇老師深具衝擊性而且魅惑的身影在我眼前閃爍不定,這不是比喻,眼前確實閃了好幾次閃光燈。


    等眼睛終於習慣亮光,我循著光源望去,看見的居然是拿著手機照相的千種夜羽,她正露出滿足的微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麽想的人不隻是我,栗宇老師也是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


    「栗宇老師,可以請您說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千種說著指向地上,似乎是指示老師坐在那裏。


    「這、這,千種同學,這是那個……」


    栗宇老師從高聳的內衣山裏爬出來,結結巴巴地試圖為自己辯解。微笑的千種似乎根本沒有意思聽栗宇老師的解釋,隻是開心秀出手機裏的照片。簡直是惡魔的笑容……


    栗宇老師發出海豹般的嗚嗚聲,安分地跪坐在地上。她已經哭了起來。


    「可以請您先把戴在頭上的內褲拿下來嗎?」


    聽見千種的指示,栗宇老師頻頻拭著淚水,一邊慢吞吞地從頭上把內褲拿下來,然後摺疊整齊。「你應該明白吧?」等她做完這些動作後,千種再次拿出手機裏的照片,從容不迫地說。


    「好啦,請您解釋一下吧。」


    「我沒有做什麽壞事……隻是,那個……」


    即使讓人拍下決定性的證據,威脅……不對,是給她解釋的機會,栗宇老師還是不肯把事情講清楚。


    千種呼地歎了口氣,指向地麵。


    「那座內衣山是怎麽回事?那些不是老師的內衣吧?那些胸罩一看就不是老師的尺寸。」


    「這是正、正當交易,我確實有付給她們應得的報、報酬……」


    「剛才您提到詩愛的名字,可是詩愛同學不是失蹤了嗎?為什麽您會提到她的名字?再說那麽多雙鞋子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把屋子建成這種奇怪的構造?保險箱的密碼是多少?」


    千種咄咄逼人地逼問著,接二連三拋出問題。因為她說得飛快,總覺得好像聽見了和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問題!


    「詩愛她們…………在那裏。」


    栗宇老師像是放棄繼續掙紮,她頹喪地垂下肩膀,指向對麵牆邊。


    終於屈服了……脅迫的力量果然偉大。之後千種钜細靡


    遺地追問著,栗宇老師也一一回應她的問題。


    隻是有一件事讓我無法釋懷。


    「……老師,您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


    「很簡單,因為栗宇老師喜歡可愛的女孩子和內衣,和晴磨學長一樣。」


    我向老師提出問題,回答我的人卻是千種。她用手指在唇邊晃來晃去,告訴我正確答案……嗯,我確實是不討厭啦!


    栗宇老師像是斷了線的人偶,隻是失魂落魄地點著頭。過去沉穩而且爽朗的模樣不見蹤影,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悲。說不定千種也有這樣的感覺。


    「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呢……!要是知道老師這麽痛苦,我很願意提供協助啊!」


    千種向老師說著這些話的嗓音非常溫柔,而且說到後來愈來愈激動。


    「雖然難為情,雖然其實不想這麽做,但要是早點讓我知道的話,都不曉得能賣出多少件內衣褲了!視價格說不定還能以全速生產的穩定供貨狀態壟斷市場!」


    「呃,問題不在這裏吧……」


    怎麽說得好像在提生意一樣。說服也好恐嚇也罷,栗宇老師真的有把這些話聽進去嗎?我看向栗宇老師,發現她的神情非常嚴肅。


    「抱歉,我沒辦法答應這個提議,因為千種同學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您說什麽!」


    千種抓狂怒吼。


    「不,老師,我想問題也不在這裏……」


    「就是說啊,問題不在這裏。真搞不懂栗宇你在說什麽,興趣也很難理解,簡直是莫名其妙。」


    千種氣呼呼地說。這家夥一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受肯定,連老師兩個字也不叫了……真有你雖然隻是氣話,但默不吭聲的栗宇老師聽著忽然臉色一沉。


    「沒錯,這世上沒有人瞭解我……我隻是不想帶給別人困擾,以自己的方式喜愛這些我喜歡的事物……所以我散播隨機十字路口這個都市傳說,把她們帶入這個樂園……我隻是想和清純的她們過著幸福的生活……」


    呢喃聲裏的情緒逐漸高漲,漸漸產生熱量與質量。


    「反正沒有人能理解我!我的價值觀!我的世界!」


    沉痛的叫喊聲響遍屋內。


    特殊的興趣嗜好,或者該說是性癖、性向錯亂,這種情形確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就連我也不是很明白老師的意思。老師的情形簡單來說就是異常。


    在自己心中做出結論但又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何奢求有人能夠理解。


    悄然寂靜的房間裏,千種往前踏出一步,用嘹亮的嗓音明確回應這個問題。


    「老師的心情我很瞭解,我非常瞭解。」


    聽見千種這麽說,栗宇老師往她瞪了過去。


    你怎麽可能瞭解我的心情,別以為可以隨便說出這種話──她的視線裏流露出憎惡甚至是殺意。


    不過,千種的神情非常認真。不同於剛才那些像是開玩笑說出的話,她的態度慎重而且誠懇,謹慎地挑選措辭。


    「這世界很狹隘,這世界很高傲,這世界很殘酷,這世界不認同基於不同主觀行動的人。」


    千種沒頭沒腦地說了起來,聽得栗宇老師一臉訝異地看著她。然而,滔滔不絕的話語沒有等待他人回應的意思。


    「這世界對我們一點也不友善,隻是輕蔑、嘲笑、否定著我們,試圖在我們身上塗滿海底的瀝青。主觀標準和他人稍微不同的我們,在這世上注定是孤獨的。」


    在千種夜羽心中,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是個度量狹窄的世界。


    不允許個人主觀的存在,強製要求凡事必須客觀中立。「從客觀的角度出發」、「成熟點」、「為他人著想」,每個人嘴裏都是這些話。


    不承認錯誤、異常或是特殊的事物,隻是將多數主觀的中間值稱為客觀,並且排除、排斥與迫害那些不認同的人,時至今日仍是以這樣的方式鞏固客觀的地位。傑出的才能與突出的美釀成災害般的暴力,猛然出現在眼前,粉碎一切前提和安寧。


    世界因此排除這些事物,說著這些是比我們優秀的存在,比不上也是理所當然,將對方捧上天,劃在人類的領域之外;或是說著這些是比我們低劣的魔鬼,應當忌諱,貶低侮辱對方,好為自己出一口氣。這世界認同某些人的方式,正是放棄相互理解。


    在這樣的情況下,異端中的異端千種夜羽可以說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殉道者。


    「被世界排除的我們,能做到的事情並不多。」


    說到這裏,千種轉頭看向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和千種看著對方點了下頭,接著同時開口,道出關於今後的世界──我和千種選擇的世界。


    我們數了兩聲,然後異口同聲說:


    「這樣的世界我們隻能選擇妥協。」


    「這樣的世界我們隻能選擇毀滅。」


    最後的結尾完全不同嘛。


    「你那是什麽結論……」


    「因、因為對的人是我,錯的是這個世界啊……」


    我一拋出白眼,千種連忙為自己辯解。臉頰微微泛紅,慌慌張張地揮著手的樣子非常可愛,遺憾的是這樣根本無法為她辯解。


    看見我們交談的模樣,栗宇老師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噗哧笑了出來,忍不住捧腹大笑。為了掩飾自己的害臊,千種咳了幾聲,接著開口:


    「雖然這確實是個無藥可救的世界……也不需要對這個世界失望。就算是平凡人,隻要閉上眼睛,意外可以發現支持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邊。」


    千種悄悄看向我,於是我對著她稍微點了下頭。


    事實正是如此,千種對我的平凡之處視而不見,我則是為了看清楚千種的外表睜大了雙眼。不需要刻意彌補雙方的不足之處,隻需要把手伸向自己希望獲得的事物,將個人的感傷互相推托給對方。


    「說的也是……就算有歧異其實也無所謂……」


    栗宇老師說著,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後來的發展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


    詩愛她們如同老師的供述,在隱密的房間裏過著安穩的生活。栗宇老師是個喜歡女孩子的變態這點無庸置疑,不過就算是變態,她也是個善良的變態,遭到軟禁的少女都很健康,裏麵甚至有女孩子可能連自己遭到軟禁這點也毫無知覺。


    她們唯一的損失隻有內衣褲隻要穿過一次就再也拿不回來。


    此外,這些內衣褲和少女的詳細資料整齊地裝了起來,和現金及寶石一起保管在神秘的超大型保險箱裏麵。


    「古人說凱撒的物當歸給凱撒,所以這些東西就該回到應當去的地方……」


    千種把錢包塞得鼓鼓的,實在是個頑劣的女人。


    稍微檢查了一下裏麵的內衣後,千種把栗宇老師叫了過來。


    「這裏麵好像沒有前兩個星期的星期三打了我一巴掌的萬梨阿同學資料。」


    「你的記憶力也強過頭了……前兩個星期的檔案就連硬碟裏麵也不會留下來喔。」


    「晴磨學長到底一個星期看多少部動畫……」


    為什麽特地點名動畫?雖然也沒說錯啦。我正想發牢騷的時候,千種的興趣早已經離開我身上,轉向栗宇老師。


    「萬梨阿同學在哪裏?」


    聽見這問題,栗宇老師納悶地歪著頭。


    「萬梨阿同學?她也失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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