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探入冰涼的溪水,他抓到了一尾魚,剔除內髒後生了一團火,他將它放在臨時支起的木架上慢條斯理的用火烤。待香氣傳出,情和尚便拖著折掉的雙腿從車廂裏爬出,費力的來到小溪邊,露著謙卑的表情,“我需要吃些東西才能恢複身體。”


    看著情和尚此時的慘樣,李江流覺得他像極了人族和鬼族通婚後,有一定幾率生下的恐怖後代——食屍族,他們削瘦慘白,渾身總是莫名其妙的輕腫,帶著人臉在地上爬,嘴角總有血漬。


    但對方此時的慘狀其實是自己導致的,這多少讓他有些歉意,便用手捧起了溪水,澆到了情和尚的臉上,為他帶落少許泥汙,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自覺表達了足夠善意的李江流,將烤好的肥魚吞進腹中,打著飽嗝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指了指斷掉的雙腿,又指了指李江流,情和尚眼饞的望著對方腳邊的魚骨,說道:“受傷走不了,而且……我想跟著你修行。”


    “跟著我修行?”李江流差點被他這句話咽著,皺眉道:“你說的如此冠冕堂皇,是不是怕我殺了你?”


    情和尚表情認真的說道:“也許你現在不理解,但那不重要,簡單來說,我想跟著你。”


    李江流起身,來到他腳邊,摸了摸他腿上的傷處,問道:“你是靈士,洗過髓,這種小傷再養半天就會好,你先前說想吃點東西,我成全你,幫你抓幾條魚,然後我就走,你要是還跟著我,我會讓你雙腿斷的更徹底,也許要養半個月才能好。”


    “我明白了。”情和尚滿意的笑了笑,“你的意思是,隻要我傷的更重,你就會繼續讓我跟著你。”


    還未等李江流想明白其中的邏輯,情和尚雙手用力,哢吧一聲,將兩腿生生掰的更斷。


    “先不說你為什麽執意跟著我。”李江流很煩惱的說道:“但你跟著我,對我有什麽好處?”


    “我很有用,而且你馬上就能用的上我。”


    “你有什麽用?”


    “你要去穹靈書院,而它在唐境。”


    “你難道想為我指路?但我知道怎麽走。”


    “要是我沒猜錯,你的入學憑證應該沒放在身上,沒有入學憑證,你怎麽以周人的身份進入唐國?”


    李江流頓時啞然。


    周唐兩國之間,有一堵無形的牆,這堵牆是由彼此的仇恨壘砌的。沒有身份憑證,一個周人莫名去唐國,不用問,最起碼會被兩國的邊軍各自扣下幾天,帶來無窮的麻煩。


    萬一公孫益沒死,就會因為這被扣下的幾天而讓自己被他找到……那時候估計自己就算能說破天,也無法向之前一樣騙對方了。


    這還真是個問題……李江流有些頭疼的問道:“那你有什麽辦法?”


    情僧有些自得的說道:“我們可以去黑市買兩個假身份,我知道哪裏有黑市,還離這裏不遠,別忘了,我以前是個壞人,需要各種假身份才能四處走動。”


    對於弄虛作假這種伎倆,李江流並不陌生,甚至也曾精於此道,但對方說的話中有一句讓他很不解。


    “你以前是個壞人?你現在就不是了?”


    情僧表情嚴肅的搖搖頭,“和你比,我應該算個好人。”


    “……”


    ……


    ……


    晨風中時斷時續的雞啼,喚醒了沉睡著的曉塘村。


    清冷的土道上不時零星走過幾個身穿獵裝的趕路人,村口的土狗衝著他們呲牙,被踢了兩腳後就偃旗息鼓重新趴回了窩。


    曉塘村離周唐國境交界處不遠,因位置特殊,成了往來商人們的最佳落腳點。


    但因靠的國界交境線太近,加上兩國總會在這片地域爆發一些小衝突,所以小村常駐人口不多,在街上四處溜達的都是四處碰運氣的人,他們總喜歡湊在一起神秘的交頭接耳,互相交換情報,推銷販賣自己手中所謂的好東西。


    六十多歲的王老漢今天醒的比雞還早,他女兒要出嫁,卻還沒湊齊嫁妝,要擱在往常,湊出一筆能讓女兒風光嫁掉的錢,對他不算是什麽問題,但現在因為某個原因,他愁的天天直不起腰來。


    他去院裏劈了柴,撿了幾個小木棍填進灶台裏,然後打開側門,進了臨街的雜貨鋪子,貨櫃上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還擺放的很稀疏,看起來孤苦伶仃。


    這樣的鋪子村裏還有兩家,都是如此,王老漢同那些店主一樣,對此滿不在乎,反正開雜貨鋪子對他們而言也隻是遮掩真正身份的工具。


    王老漢幹著活,發現門口忽然站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坐在木質輪椅上,額頭以上的部分被一塊布包裹在內,有些像是和尚,打扮卻不倫不類,看上去有點眼熟,輪椅後麵站著一個雙目炯炯的年輕人,正提著一個大包裹,似笑非笑的打量著自己。


    王老漢是“鶘鼻”。


    鶘是一種有鼻子的鳥,雖然屬於二階凶獸,卻對人族的肉體沒興趣,喜吃羔羊,對人無害,它們鼻子很靈,可以在十幾裏外就能聞到最鮮嫩的羊羔在哪裏吃草,從而淩空下擊捕捉。“鶘鼻”這個詞,被用來形容一個人,指的是那個人的特殊身份——替黑市收贓物的那群人。


    黑市是個籠統的概念,泛指進行買賣非法物的地下市場,很明顯,為了黑市裏有貨物可以進行流通,總有一些人需要來到大庭廣眾麵前掛羊頭賣狗肉,以一種合法身份掩護鶘鼻的身份,從而第一時間收購到非法品,再帶入到黑市中進行非法品的流通。


    可以說,鶘鼻就像是一群勤勞的工蜂,每日不停的將各種“養份”帶入黑市這個母巢,讓黑市具有無限的生命力。作為一個老鶘鼻,王老漢的鼻子也很靈,並且第一時間聞到了包裹裏,屬於凶獸的血腥味。


    王老漢沒有移動腳步,猶疑的看著門口的兩個人,因為某個原因,已經很少有生麵孔來找自己“做生意”了。


    坐輪椅的那人向他皺眉說道:“王大帥,你不認識朋友了?”


    “你是?……”王老漢這輩子見過太多稀奇古怪的人,眼前這人還真不算有特點。


    輪椅上的人將頭布揭開一半,露出裏麵頭皮上可怖的血疤。


    這讓王老漢一下想起此人名字,放鬆的笑道:“原來是情和尚。”


    “現在叫情僧。”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王大帥問道:“青袍首領和你一起來的?”


    “我記得,你們這行可有不亂打聽的規矩。”


    “好久沒生意上門,有些管不嘴了,該打。”王大帥輕拍了一下嘴巴,指了指他身後站著的年輕人問道:“但你必須交代這個生麵孔叫什麽。”


    “我叫一火。”來此之前,李江流通過情僧,已明白黑市的大體規矩,買賣雙方都不會說自己的真名,要互相稱對方的代號,所以隻想了片刻,他就將黑殿中王座上的男人名字拆分,變成了自己的代號,上一下火,就是滅。


    情僧稍微有些奇怪,按照往常的經驗,隻要有人進村“做生意”,曉塘村的鶘鼻們早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團團的圍過過來了,也讓自己可以有選擇的進行交易。


    但從入村到現在,這村裏的其他鶘鼻們卻都安份的呆在各自的店裏,雖然也有探頭探腦向他們這邊看的,但都舉步不前,明顯的遲疑,這讓情僧心裏有些奇怪,隻能親自找到了王老漢。


    王大帥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苦笑一聲:“你有日子沒來這邊了,有些事不知道,咳,現在這邊的燈市不比以前了,有燈主了。”


    燈市和燈主是兩句黑話。黑市是別人對這種地下交易的稱呼,而靠著黑市吃飯的這群人,卻管黑市叫燈市,這起源於黑市早期的傳統。


    黑市的早期,因不是合法化的市場,為避著官人,他們就在天黑後進行交易,自然,交易的雙方為了看清彼此的貨物,要在交易的時候燈上幾盞油燈,久而久之,黑市也就又有了別名,被稱為燈市,而所謂燈主,指的就是黑市的地下首領。


    情僧聞言一愣,“這村有燈主了?”


    王大帥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說道:“年前村裏來了一群外人,靠著手頭硬兄弟多,一頓折騰,霸占了這村裏的燈市,都快讓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鶘鼻沒飯吃了。”


    隨後他欲言又止,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反正和你們也沒多大關係,不提也罷,先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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