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紐約大學醫學中心的急診室裏亂作一團。


    “車禍,父母為救小孩被迎麵卡車直接撞倒。女孩隻是擦傷,男子重傷已經昏迷,女子還有意識。”護士簡扼和大家闡述了原因。兩人被分別過床後,胡長青試圖與早已血肉模糊的女子說話:“小姐,你叫什麽名字,能聽見嗎?”


    女子沒有反應,已經昏迷。


    “氧氣,靜脈滴注,接駁機器。”胡長青說。


    “是。”韓夢琪說。


    “血壓、脈搏。”胡長青問。


    “脈搏120,血壓無法量度。”一旁的韓夢琪望著監視儀器說。


    “辛瑤,拿o型血。”胡長青說。


    我看著坐在一旁被護士包紮傷口的小女孩,她就用她那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直直地望著這邊,不哭不鬧,呆呆地望著這邊。我眼前一瞬間模糊一片,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連呼吸都消失殆盡。


    “辛瑤!”胡長青對我吼道。


    當我反應過來,韓夢琪已經接手幫我完成。


    “心電圖成直線!”隔床的男子那邊,楚冰望著監視儀器,對著說。


    “沒脈搏、要心外壓、你泵氣!”說。


    “好的!”楚冰說。


    “老公,我老公呢!”一個紅色短發中年女子突然闖進了急診室。


    “對不起女士,醫生正在搶救麻煩您在外麵等候。”護士極力將女子推出急診室。


    “血壓多少?”胡長青問。


    “沒血壓、沒脈搏。”韓夢琪說。


    胡長青摸了女子脖頸大動脈:“沒脈搏、心外壓。”


    “這邊這個症狀救不了,可以宣布死亡。”對胡長青說。


    胡長青略點了點頭。


    “我老公怎麽會死!”女子又闖了進來,瘋了似的拽著的衣領讓他繼續搶救。然後她發瘋地對著一邊床上的女子吼道:“都是你,你這個狐狸精!你有什麽臉還活著!”說著就要上去扯爛她,韓夢琪將她攔了下來,卻被女子抓傷了臉。


    “心跳恢複,準備手術!”胡長青完全沒受影響,準備去手術室。兩個護士拉住瘋狂的女子,韓夢琪才脫手和楚冰推女子去手術室。女子攔住他們手推車,不讓走:“你這個狐狸精不要臉的!怎麽沒把你撞死!”


    女子身邊跟著的男孩走到小女孩身邊,將她一把推倒在地:“都是你!害死我爸爸!”女孩還是不說話坐在地上。女子抓著女孩的衣領,吼道:“你個小雜種,這下你高興了,你爸爸為了救你死了!他死了!這下你高興了……”


    我呆呆地看著坐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小女孩,如電影裏的慢鏡頭,短發女子的咆哮、男孩的謾罵就像一個大張著的怪獸口,似乎隨時準備著吞噬一切。


    我的心一陣冰涼,一陣刺痛,霎時間記憶全部回來了。血淋淋的世界,他們瞪著眼睛看著我,頭頂的血流入了眼裏,他們脆弱地眨著眼睛,嘴唇微微動著…如果當年不是我硬嚷著要吃上海路的巧克力蛋糕,媽媽也許就不會碰到那個混蛋,也許會避免那場災難……如果不是我說客廳的燈太暗影響學習,爺爺奶奶也不會去換燈泡,更不會出意外……都是因為我嗎……韓夢琪突然擋在了我麵前,割斷了我的思緒。他將雙手捂在我的耳上,對我微笑著,如碧波伴清澈天使的微笑,洋溢著淡淡的溫馨,這一刻的笑容,讓我眼眶中漸漸掉下什麽東西,潮濕地劃過我的臉頰,在幹燥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線。


    是傻瓜吧?這個為我擋住視線,掩蓋了聲音的人,自己又是怎樣坦然麵對的?這個三歲母親生病去世,被送入了韓家的他,難道忘記了自己也是私生子,難道聽不到眼前這個女人激憤的言語嗎?難道那些榮華富貴真能讓人變的麻木嗎?


    月色已黑,醫院前麵花園秋千上,我坐在上麵靜靜地上下擺動。桃花樹到了凋謝時候,有些掉進泥裏,有些落在台階上。一地的深紅淺紅。


    以前,我一度以為因為楚冰,他才選擇的紐約醫科大。後來,看著他對醫學的專注,我開始在想是不是因為曾經在這裏學習過的他的親生母親。為什麽呢?就算她的母親真的在這裏生活過又怎麽樣?他又是真的喜歡醫學嗎?


    韓夢琪拿了一杯咖啡坐到了我身邊:“剛才嚇到了吧,我第一次看一個人在我麵前活生生沒了的時候,也嚇傻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過神,轉動著紙杯邊緣,並未說話。


    韓夢琪笑著長舒口氣,雙手交叉在腦後望著黑暗無邊的天空:“那女孩不是你,你也不是她。不必為她惋惜,也不必自怨自艾。”


    我悒鬱地望向他。他朝我沁然一笑,又望向天空:“沒有辦法,這個時候隻有死撐,撐不下去也要死撐,當聾子當啞巴死撐。”


    她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就在死撐?在韓家的每一天,他都在死撐嗎?我唇畔含笑,心裏卻麻颼颼的:“那我要是撐不下去呢?”


    “那就找個支撐點,靠著它哭一會唄。”他回過頭,對我微微一笑。在靜謐的夜色中,這樣的笑容顯得單薄的毫無力度。


    “支撐點?”我淡漠一笑,“什麽支撐點?”


    他展開右手,望著小拇指的尾戒,凝神說:“它就是我的支撐點。”


    我看著這枚精致的銀白色女士戒指,明白是他母親的遺物。他對我爽然一笑,收回了手臂,將手指藏入手心,又望向寂然的天空。望著他被月光吞噬的側臉,突然覺得他身上有淡淡的憂傷,可是又覺得是深秋的月色在作祟。我淡淡笑了笑:“我可沒有你這樣的東西。”


    “那往後你要有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做你的支點。”他側著腦袋垂眸而笑,神情中透著無限柔軟,“擋在你麵前,你隻管站在我身後。”


    我愣了一下,在平淡無奇話語中,卻生了幾分溫暖。我將視線撇向另一邊,早已下定的決心,絕不會再動搖,即使他化身成白衣天使,我也不允許他替他父親贖罪。


    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別著涼了,坐一會就回去吧。”說完起身走進了醫院。


    我摸著脖頸中的彩虹項鏈,呆呆地望著這樣的碧海星辰卻有種晚風孤月的淒涼。


    我拚命地在雪地裏翻找著。就如當初他憐憫我一樣,我同樣看得到他的傷痛。他又在忍著,裝聾作啞地忍著。可是他沒了他的支撐點,他又該如何堅忍著。我不想傷害他!如果我找不到這枚戒指,我害怕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是將他們兄妹的真心算計的太過輕薄了,還是將自己的心計算的太夠狠毒了?這一刻,我的心裏有說不盡的絲麻酸楚。我不知道他在那樣的家庭裏到底是怎樣成長的。像媒體說的,韓夫人能對他如親兒子般疼愛嗎?除了楚冰,韓夢秋還有跟他搶過什麽嗎?每當母親節的時候,他是否一邊歡笑著給韓夫人過節,一邊偷偷抹眼淚呢。我要將戒指找到,我一定要將它找到!


    夜晚的山本就很冷,又飄著雪,空氣更稀薄了,雪打到臉上、身上,像鐵沙子打得那樣疼。我的手腳和臉都被冰塊紮得紫砂淤青了。睫毛上都積起了層層雪,漸漸的,雪下得更大,還夾雜著李子那樣大的冰雹。呼嘯的淩風和紛飛的雪打在我的臉上,厲的我睜不開眼,一不小心,就連著積雪滑下雪坡,一溜就是幾十丈遠。已經分不清是第幾次跌倒在雪地裏,跌下去,我再爬回來,一層雪一層雪翻找著。漸漸的我體力不支,頭暈眼花,呼吸困難,身體發軟,一陣陣惡心想吐。我還在雪堆裏拚命地刨著,手在雪裏挖著,好像碰到了什麽……


    遠遠的似乎有細碎的腳步聲,遠遠的似乎有人喚我的名字。突然有一絲光明!恍惚中看到有朦朦朧朧的剪影……韓夢琪。這一刻,我再支撐不住,整個人倒在了雪裏,他一下將我摟在懷裏。遠遠的山坡上,韓夢秋似乎在盯著我們,但很快他消失在黑洞裏麵,我的世界一片靜寂。


    回到酒店,我才有了些意識。韓夢琪撞開房間的門,將我放在床上。因為本身燒沒退,再加上好幾個小時都在雪裏,現在我已經處在高燒半昏迷狀態。


    “小雯,去弄薑茶過來,還有熱毛巾!”


    “楚冰,將鹽水和針管幫我拿來!”


    這時候,我全身的雪已經融化成冰水濕進了衣服。韓夢琪吩咐著,一邊迅速脫去了我早已濕透的外套。裏麵的毛衣也是濕的,他又將我的毛衣也脫了。最後隻留簡單的貼身衣服,他將瑟瑟發抖的我整個人裹進了被窩。將自己的衣服也脫的所剩無幾,將我緊緊摟在懷裏,讓自己身上的熱氣傳給我。


    “辛瑤你不要命了是嗎?!”他用雙手用力摩擦我的身體,一邊責訓道。


    肖江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了一個電熱毯和熱水袋,送了過來。我注意不到他的表情,送完東西,他便轉身離開了。


    韓夢秋看著滿屋子忙碌的人,站在一旁諷刺地一笑:“辛瑤,你這苦肉計用的可真是妙啊!”


    我心一橫,將手掌攤開,一枚銀白色的戒指虛弱地攤在手心裏顫抖著,我給了韓夢琪一個虛弱的微笑:“找到了……你的支撐點。”然後我故意咳了起來,肝腸寸斷地咳了起來。其實我就是鐵石心腸,這一刻,還在努力做出讓韓夢秋以為我對韓夢琪存在愛情的假象。


    韓夢琪居然哭了,滾燙的淚珠就落在我的手心上,我的心又一酸。他是真心的感激我,我也是真心的想幫他找回戒指,又無情的利用了他的感激。我在心裏苦苦地笑了,哪個才是我的初心,可能都不是吧,隻是形勢在推著我這麽做而已。


    韓夢秋離開了,韓夢雯和楚冰也離開了。


    我依然靜靜地依偎在韓夢琪懷裏。


    夜,幽靜的連一縷微風都沒有。繁星毫無章法地點綴著暗藍的天空,像極了一副難解的迷宮圖。韓夢琪呆呆地望著窗外,平靜地說:“你說明天的新聞他們會怎麽寫我?”


    我的心一下抽疼,回避道:“別人怎麽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麽看你自己。”


    他淒沉一笑:“他們肯定會說我媽媽是個狐狸精、不知廉恥的小三,而我是個不知感恩圖報的小雜種。媽媽勾引別人老公,兒子搶兄弟的女人,這對母子真是…”


    “韓夢琪,收起你那自怨自艾的態度。”我坐了起來,看著他,“是,你媽媽是有錯,既然錯了,就應該承受世人的道德譴責。你媽當年能勇敢地生下你,那你就替她勇敢地承受這一切,這是你為你們母子情分該付出的!但你也得明白,你不欠韓夢秋的,就算你媽媽欠他媽媽的,你也不欠他的。你喜歡楚冰,你就去追啊,為什麽沒有開始就選擇放棄!你大哥什麽樣的人你不知道嗎,楚冰跟著他能好嗎?你要愛楚冰,像個男人一樣,明天就可以跟媒體說,你愛她,你願意娶她,不管當年那個孩子是誰的!你要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就別給人造成你多癡情的樣子,不管明天報紙怎麽寫你,怎麽寫楚冰,怎麽寫你大哥,果斷地離他們遠遠的,過自己的生活,尋找自己的愛情!但我希望你別做自己後悔的事!”


    我覺得我一定是燒糊塗了,我不該這麽鼓舞他的,我的計劃不應該這麽進行的。


    他沉默了。我給他出了一道選擇題,也給自己出了一道選擇題。


    很久後,他才說:“你相信愛情嗎?”


    他應該是不相信的吧。他的媽媽當年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不還是沒有一個好結局嗎?所以他才一直不敢邁出那一步。


    他說出這句話也說明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我握住他的手,重新望向空中,淡淡地說:“我相信我來到這個世上,一定有一個人值得我去愛,即使粉身碎骨,即使最後沒能在一起,但我還是會選擇義無反顧地去愛那個人!也許感情這東西變的太快,但生命何嚐不是這般轉瞬即逝。如果我不能和愛的人最後走在一起,那我一定會把他默默地放在心裏,珍藏著。這樣就夠了。”


    想安慰他的我,卻莫名悵惘的心底已逝了一個夢。我是真的相信愛情,但它卻永遠不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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