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還在呼嘯,卷起的塵沙還在空中飛舞,溫度依然在下降,山石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聲,仿佛都要被凍裂一般。


    葉國昌老人此時也已經閉上了眼睛,意識陷入到永恒的黑暗當中、


    隻有易俊的琴聲還在繼續,隻是,這琴聲已經低到一個不可聞的程度,他的神智已經完全迷失,但是,卻不知道有一種什麽力量還在支持著他,支持著他在發聲,支持著他到這個時候都不肯放棄。


    那白衣人的手掌還在易俊頭頂,沒有重一分,也沒有輕一分,身子更是釘在原地一般,動也不動。


    場景萬分詭異,仿佛一幅寒山近景的工筆,人物的神情迥然有異,腦海中思索的細微仿佛都在臉上展現,但仔細去研讀,卻又發現什麽都研讀不出來。


    這副詭異的畫麵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的時光,最後,白衣人終於動了,她把那隻白皙細嫩是手掌從易俊頭頂移了下來。


    手掌上殘留了不少易俊頭頂的氣息,主要是溫熱,但,相對於手掌,白衣人腦海中得到的關於易俊的信息卻更多。


    隻是,當這些信息匯總起來,經過白衣人思索之後,白衣人臉上再次出現了一絲驚愕、不解、厭棄的神情,隻是,這次的神情中沒有了歉然。


    沒有歉然自然代表著獵人不再摔死柔弱的小狼,所以,那人也沒有再次給易俊一掌把他拍死,而是微微仰起頭來,用她那好看眉眼斜斜望著天空,網站風沙之上常人無法看到的一些東西。


    接著,她笑了起來。


    “可憐的孩子!”下一刻,她檀口香舌之間吐出這樣一句意義難明的言語,仿佛帶著憐憫,但又仿佛隻是歎息。


    緊跟著,叮當當的聲音響起,六枚枚烏黑顏色、不知道什麽東西做成的圓型牌子被她撒落,全部飛落在睫毛依然在輕顫,但卻早已經昏迷不醒的九皇子李青麵前。


    接著,漫天風沙陡然消失,溫度瞬間提升,長白山正午的陽光灑落在山梁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無數原本被風沙掩埋的人影呈現出來,他們橫七豎八的躺著,胸口微微起伏,不像是昏迷,更像是在美美的睡覺。


    沒有人被凍死,也沒有人被凍傷,仿佛剛才隻是一場噩夢一般。


    伴隨著風沙消失的還有那白衣人的身影,她隻是微微一晃就在原地消失了蹤影,正如那些消失了的風沙一般,很難看清楚她是怎麽離開的。


    群山之中再次響起琴聲,琴聲清越,猶如演奏在九天之上。


    隨著琴音,清麗的歌聲也在山巒之間飄蕩飛揚。


    “啦啦啦,啦啦啦,三生石上起煙霞,我是那絢麗煙花,啦啦啦,啦啦啦,誰看我風沙漫城,誰知我雲中作畫?啦啦啦,啦啦啦,寂滅琴音裏,誰能笑我癡傻…………”


    琴聲漸漸飄渺,歌聲也隨之遠去,最終杳無蹤影。


    又過了一段時間,風沙靜止,雪也不起一片。


    不過,四周並不是靜寂的,還有那吱吱啦啦、不成曲調,聲音更是在不斷拔高的橫笛聲。


    隨著時間推移,隨著神廟使者天地幻象造成的精神傷害漸漸消失,這橫笛聲就仿佛成了起床的號角,把一個個陷入沉睡的人喚醒開來。


    隻是,當所有人都睜開眼睛,翻身站起來檢查發現自己身上並沒有缺少什麽零件,甚至連荷包裏的銀票都沒有少一張的時候,那吱吱啦啦依然在響著的笛音就特別刺耳了。


    “嘩啦!”柴軍首先抖掉了身上不多的雪片,輕拍棉布長袍上並不存在的沙礫,然後邁步向著易俊走來。


    伸手拍在易俊肩膀上,喊了一聲“小兄弟”之後,戴宗卻有些驚恐的發現,對於自己的動作和聲音,易俊沒有絲毫的反應,還在那裏拚命吹著不成曲調的笛子。


    “莫非他還在幻境之中?”柴軍求助的望向那邊已經蒼老了許多,正慢慢站起身來的葉國昌。


    葉國昌艱難的挪動身子,來到易俊麵前,滿是皺紋的手掌輕輕撫摸上易俊年輕的麵孔,下一刻,他的手掌輕輕上移,拉開了易俊一直緊閉著的雙眼。


    刺眼的光線射入易俊眼中,讓他看清了眼前的景物,但是,卻沒有趕走他心中的恐懼。


    “葉國昌老大人,柴軍大哥,你們是人是鬼?”易俊聲音顫抖的問道,雖然天性沉穩,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今天所遇到的一切都超出了他十六年生活的認知範圍。


    慢說是易俊,就是這些在聖堂中已經學了十來年的學生,甚至是經曆過戰場廝殺的武士,遇到今天如此詭異、嚴酷的情況,一時間也不由得有些癡呆,甚至有的人精神都有崩裂的跡象。


    他們或許見過有些靈士身體堅硬如鐵、刀槍不入,見過有飛劍突兀飛起,傷人於須臾之間,甚至見過有人伸手招來一道雷電,把一座大營瞬間擊成飛灰,但是,哪裏見過這等詭異浩大的人造天象,聽過那等寂寞淒冷猶如山風嗚咽的琴音,遭受過這等根本分辨不出虛幻的風沙、寒冷。


    甚至,有些人都開始羨慕那些最先倒下的人,那樣,他們就不會遭受後續更加詭異淒厲的精神衝擊,聽不到那琴音,感受不到那迅速降低的嚴寒,不必經曆無能為力而感受到的絕望。


    “我們都活著!”異常蒼老的聲音在葉國昌口中發出。


    他言語中間沒有那個“還”字,所以便沒有劫後餘生的欣喜,也沒有因為經曆生死而看穿世情、一切都放下的蕭索,有的隻有一種易俊不明白,其他大多數也都不清楚的懊惱、羞愧。


    幸虧的是,老人接下去的嘮叨讓眾人明白了他的懊惱、羞愧來自何處——當然,除了易俊不明白。


    “今天我才明白四境和五境之間有著多麽巨大的差距,人家隻是一念之間就讓我身受囹圄,不能動彈,這還是人家宅心仁厚,憐老惜才,寧肯示弱退避也不跟我硬碰的結果,若不退避,老朽這條老命今天就交代在這裏了。”


    “更可笑的是,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人家蕭天後溝通了一絲天靈而引下的一絲天威投影,可憐我自詡天資聰慧,通靈無礙,更有四境巔峰幾十年通靈靈力在,竟然也是看不穿、識不破,可笑、可笑。”


    “…………”


    老頭子嘮嘮叨叨的言語讓懂得通靈的人悚然心驚,更是無比後怕,不懂的,比如易俊之流也是個個噤若寒蟬,心中對那蕭天後敬畏到了極點。


    這麽大的天威還隻是溝通了一絲天靈而形成的投影啊,若是溝通幾絲那該有多大威力?


    眾人不敢想,也不願去想了。


    “竟然有六枚烏木令。”驚喜的叫聲突然從九皇子李青口中發出,他此時也早已經從幻境中醒來,很快邊發現堆在他麵前、烏黑發亮的那些圓型令牌。


    “六枚?”聽到這話,葉國昌老人頓時停止了自己的嘮叨,豁然扭頭,向著九皇子李青所在方向望了過去。


    當他看清楚堆放在李青麵前那幾個圓滾滾的令牌以後,臉上的皺紋頓時猶如菊花般絲絲綻放起來。


    “這麽多?竟然是四年前那次的三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人沙啞的笑聲頓時在這山梁上傳遞開去,震動的遠處的雪花都紊亂起來。


    除了易俊,其他人的臉上也跟著現出異常興奮的神情來——烏木令就是通往神山神廟的通行證,帶著它便能上神山,進神廟,能夠沐浴星輝,獲得很多靈士都夢寐以求的精醇天靈之力,為日後修煉奠定無比堅實的基礎。


    一點兒折磨贏得比四年前多兩倍的烏木令,這個買賣怎麽看也是很劃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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