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十二天,李隆基都沒有主持朝會,各類事務都是在中書門下,總斷處理。


    但是今天,他來了。


    因為王忠嗣還是沒有走,而李隆基今天,將親自趕人。


    李適之這位禦史台大夫,眼下也坐在宣政殿內,平時的生活雖放蕩張揚,但是當他穿上這身紫色朝服之後,還是極具氣勢的。


    做為禦史台的領頭人,他必須有這個氣勢。


    王忠嗣不顧幕僚的勸說,還是執意要留下,他認為太子眼下暫時落在下風,需要扳回一局,兩派勢力因為這十萬貫,已經糾纏許久,是時候硬拚一場了。


    十萬貫,不多,它就安靜的存放在那裏,但你要是拿這十萬貫做文章,那事情可就大了。


    “右相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王忠嗣率先開火:


    “朝廷曆來的軍費開支,都是戶部每年最重要的一項預算,朔方去年的開支,糴米粟八十萬石,給衣二十萬匹,錢五十萬貫,那麽三年前呢?是糴米粟一百二十萬石,給衣五十萬匹,錢七十五萬貫,我想問問右相,朔方如此重地,軍餉怎麽一年比一年少了?”


    禮部侍郎姚弈,第一個冒頭,反駁道:


    “關於這一點,大將軍要問一問戶部,而不是右相,不過呢,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邊境藩鎮,每年繳納的賦稅,朝廷規定三成留州,以供軍鎮,如果留州少了,說明賦稅也少了。”


    戶部侍郎張均,聞言冷哼道:


    “這麽說,姚侍郎是在責備我們戶部,征稅不利?藩鎮的賦稅,可不歸我們管,朔方近年來並無災害,我也不知道這賦稅去哪了。”


    說罷,張均斜著眼看向了新任衛尉寺卿,韋光乘。


    姚弈和張均,都是宰相之子,姚崇和張說的兒子,不過兩人現在是站在對立麵,一個依附李林甫,一個親近東宮。


    韋光乘身子一抖,心知終究還是躲不過去,我一個副使,身上的擔子也太重了,你們全特麽揪著我不放啊。


    麵對聖人詢問的目光,韋光乘起身道:


    “回稟聖人,朔方連年用兵,兵員消耗頗巨,而新征之募兵,按律,應給田地屋宅,務加優恤,戍衛番上時,還應供應口糧,單是去年,便新增募丁六百三十五人,前年四百五十一人.......”


    說罷,韋光乘苦著臉道:“臣知朔方艱難,所以返京之後,才會奏請聖人,為朔方調撥十萬貫,以補軍需。”


    十萬貫,是他起的頭,但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李隆基暗中交代的。


    韋光乘現在也很迷糊,既然聖人當初有這個意願,為什麽現在又遲遲不肯點頭呢?


    您要是點頭,中書門下也不敢不撥啊?


    正因韋光乘看不清楚形勢,才會躲在家裏這麽久不敢露麵,如今實在是沒辦法,中書省催了他好幾次了。


    兵部侍郎,前宰相張說次子,當朝駙馬張洎聞言皺眉道:


    “這麽說,還委屈你了?連年用兵,繳獲呢?隻提損耗,不提繳獲?兵部這邊並無有關備檔,難不成你一直在吃敗仗?”


    李隆基最聽不得的,就是戰敗這兩字,聞言,也是裝模作樣的顯現出一絲怒氣。


    韋光乘嘴角一抽,反駁道:


    “我奉聖人之命,鎮撫朔方,主管軍事、防禦外敵,朔方的事情,我都一一詳盡的上報中書門下,如果你不知道,那隻能說明伱不夠資格知道。”


    張洎也不生氣,笑了笑看向左相牛仙客:


    “那麽左相一定是知道的了?”


    在這座朝堂,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沒有誰怕誰一說,利益一致,就對你客氣一點,有利益衝突,不好意思,宰相於我何懼焉?


    牛仙客兼著兵部尚書,而兵部侍郎張洎,卻並未將他放在眼裏,一來,人家爹當年就是權相,再者,牛仙客因為出身太差,一貫被看不起。


    牛仙客微笑點頭:


    “朔方的奏報,都在中書門下,張二郎若想過目,朝會過後去一趟即可。”


    “聖人在上,請左相稱官職,”張洎絲毫不讓道:“我自會去看。”


    兵部,掌天下軍衛武官選授之政令,凡軍師卒戍之籍,山川要害之圖,廄牧甲仗之數,悉以谘之。


    那麽朔方補充募兵,兵部無論如何,也是應該知道的,但問題,就出說張洎的親爹,張說身上。


    因為就是張說在十多年前,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又設吏房、樞機房、兵房、戶房、刑禮房五房,每房官吏二十四人,主官為朝集使,架空了尚書省。


    朝集使,多出自本部官員,比如戶房朝集使,是王鉷,那麽兵房朝集使,是兵部司郎中李岩。


    藩鎮地區的奏報,直接進了中書門下,李林甫不想讓六部知道的,他們就不會知道。


    王忠嗣朝著韋光乘開炮道:


    “安西,隴右,河西,比之朔方如何?為何就朔方欠餉呢?”


    他說的這三個地方,戰事比朔方頻繁多了,而且幹的都是大仗,越是大仗,越是不能欠軍餉,王忠嗣這句話其實站不住腳,他心裏也知道,但他就是衝著韋光乘來的。


    因為他知道,韋光乘是李林甫的人。


    “我隻是副使,權職有限,大將軍也太為難我了,”韋光乘冷哼道。


    王忠嗣絲毫不讓道:“那按你這麽說,我該去問隋王嘍?”


    “放肆!”


    高力士怒斥一句,掃了一眼群臣,道:


    “議事就是議事,不要胡亂攀扯。”


    一個宦官,權利已經大到了這種地步,敢在朝堂上斥責重臣,這肯定是不符合禮法的。


    但好在高力士這個人,還算是忠君為國,對國家整個形勢有益無害。


    千萬不要小看人家,這座朝堂上,很多人都是走的人家的門路,才得以身居高位。


    曆史上,宇文融、李林甫、李適之、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等等等,都巴結過人家。


    “好了.......”


    李隆基終於還是開口了:“就從朕營造內庫的錢裏,撥出十萬貫,交由忠嗣,外任之重無比焉,朕常掛念之,不可貽誤。”


    “聖人萬萬不可!”


    李林甫直接站了起來,來到在大殿中央,指著王忠嗣斥道:


    “你能幹就幹,不能幹,這天下也不是隻有你王忠嗣可壓鎮朔方,那十萬貫,中書門下已經苦勸你多次,等籌集完畢,自會下撥,你卻揪著不放,賴在京師不肯赴任,聖人修內庫的錢,皆為中藏所出,是為聖人累年節省之財帛,焉能予你半點?”


    王忠嗣也是趕忙站出來,跪在大殿內:


    “臣絕非此意,右相是故意曲解,聖人明鑒。”


    其他一幹大臣也是紛紛起身,勸諫皇帝,絕不可動用修庫的錢,去給王忠嗣。


    這個時候很多人就已經看出來了,這筆錢別想要了,太子也輸了,若是識相,短時間內不能再跟李林甫鬥了。


    李隆基微笑抬手:“眾卿請坐,無需震驚,朕說了要給忠嗣,便絕不收回。”


    說著,他又看向王忠嗣:


    “汝為朕之義子,應早日赴任,整頓軍事,勿使朕憂。”


    “請聖人收回成命!”裴耀卿也是跪下來勸諫道。


    群臣亦是如此,王忠嗣也是一個勁的叩拜,說什麽也不敢要。


    李隆基笑了笑:


    “好了,朕意如此,你們還有什麽事情,接著商議。”


    說罷,他便在高力士的攙扶下,離開了宣政殿。


    等到皇帝離開之後,跪滿大殿的臣子,也一個個的陸續起身,殿內的氣氛也是非常詭異。


    很多人看向王忠嗣的眼神當中,都有責備之意,因為十萬貫,鬧這麽大,值得嗎?


    王忠嗣內心歎息一聲,他其實並不在意聖人對他的責備,因為他挨的聖人訓斥,比在座的這些人都要多。


    看重你,才會罵你,王忠嗣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禦史台那邊,打了招呼要幫忙的,但是今天毫無動靜,可見李適之也看出來,眼下還不是時機。


    “老夫還是那句話,動中藏的錢,萬萬不能,”


    李林甫一改方才的怒意,和顏悅色的看向王忠嗣,道:


    “中書門下會盡力從其它地方調撥,盡快給忠嗣籌集上路,忠嗣沒有意見吧?”


    鬧了這麽久,結果還是那個結果,絲毫未變。


    王忠嗣咧了咧嘴,冷哼道:“那我就在朔方,等著右相這筆錢。”


    “好了好了,”李適之終於出來打圓場道:


    “大家肩上都有聖人的差事,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忠嗣近日便上路吧,右相與你既無私仇,也無公怨,會給你調撥的。”


    他這是在暗示李林甫,這麽多人可都是見證,你要再拖著不給,那就沒意思了。


    而我們禦史台呢,已經給你記了一筆,如果不給錢,這就是你的把柄。


    李林甫真的在乎這筆錢嗎?右相府一個月的花銷,都不止這麽點了。


    其實除了王忠嗣,沒人在意這筆錢,他們在意的,是因為這筆錢在朝堂上到底能引起多大紛爭。


    有爭就有利,他們盯著的,不過是由此可能產生的利益而已。


    李林甫本意,是想一舉換了王忠嗣,但很可惜,聖人今天到了最後,還是選擇保了王忠嗣一回。


    看樣子要針對東宮,王忠嗣並不是首要目標。


    王琚已經滾蛋,王忠嗣也要滾去朔方,下一個該拿誰開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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